卷第一百九十四


【唐紀十】起玄黓執徐,盡強圉作噩四月,凡五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六年(壬辰,公元六三二年)

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癸酉,靜州獠反,将軍李子和讨平之。

文武官複請封禅,上曰:“卿輩皆以封禅爲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給人足,雖不封禅,庸何傷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漢文帝不封禅,後世豈以文帝之賢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掃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數尺之土,然後可以展其誠敬乎!”群臣猶請之不已,上亦欲從之,魏征獨以爲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曰:“高矣。”“德未厚邪?”曰:“厚矣。”“中國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谷未豐邪?”曰:“豐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則何爲不可封禅?”對曰:“陛下雖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亂之後,戶口未複,倉廪尚虛,而車駕東巡,千乘萬騎,其供頓勞費,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禅,則萬國鹹集,遠夷君長,皆當扈從;今自伊、洛以東至于海、岱,煙火尚希,灌莽極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虛弱也。況賞赉不赀,未厭遠人之望;給複連年,不償百姓之勞;崇虛名而受實害,陛下将焉用之!”會河南、北數州大水,事遂寝。

上将幸九成宮,通直散騎常侍姚思廉谏。上曰:“朕有氣疾,暑辄頓劇,往避之耳。”賜思廉絹五十匹。

監察禦史馬周上疏,以爲:“東宮在宮城之中,而大安宮乃在宮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爲卑小,于四方觀聽,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以稱中外之望。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視膳。今九成宮去京師三百馀裏,太上皇或時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又,車駕此行,欲以避暑;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獨居京處,溫清之禮,竊所未安。今行計已成,不可複止,願速示返期,以解衆惑。又,王長通、白明達皆樂工,韋槃提、斛斯正止能調馬,縱使技能出衆,正可赉之金帛,豈得超授官爵,鳴玉曳履,與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竊恥之。”上深納之。

上以新令無三師官,二月,丙戌,诏特置之。

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宮。

庚午,吐谷渾寇蘭州,州兵擊走之。

長樂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後所生,特愛之,敕有司資送倍于永嘉長公主。魏征谏曰;“昔漢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豈得與先帝子比!’皆令半楚、淮陽。今資送公主,倍于長主,得無異于明帝之意乎!”上然其言,入告皇後。後歎曰:“妾亟聞陛下稱重魏征,不知其故,今觀其引禮義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妾與陛下結發爲夫婦,曲承恩禮,每言必先候顔色,不敢輕犯威嚴;況以人臣之疏遠,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從也。”因請遣中使赍錢四百缗、絹四百匹以賜征,且語之曰:“聞公正直,乃今見之,故以相賞。公宜常秉此心,勿轉移也。”上嘗罷朝,怒曰:“會須殺此田舍翁。”後問爲誰,上曰:“魏征每廷辱我。”後退,具朝服立于庭,上驚問其故。後曰:“妾聞主明臣直;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賀!”上乃悅。

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鄒襄公張公謹卒。明日,上出次發哀。有司奏,辰日忌哭。上曰:“君之于臣,猶父子也,情發于衷,安避辰日!”遂哭之。

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辛亥,江王嚣薨。

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騎支遣使入貢。初,焉耆入中國由碛路,隋末閉塞,道由高昌;突騎支請複開碛路以便往來,上許之。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襲焉耆,大掠而去。

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上從容言曰:“中外又安,皆公卿之力。然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統葉護雄據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與公等所親見,勿矜強盛以自滿也!”

西突厥肆葉護可汗發兵擊薛延陀,爲薛延陀所敗。肆葉護性猜狠,信讒;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葉護以非其族類,誅滅之,由是諸部皆不自保。肆葉護又忌莫賀設之子泥孰,陰欲圖之,泥孰奔焉耆。設卑達官與弩失畢二部攻之,肆葉護輕騎奔康居,尋卒。國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爲咄陸可汗,遣使内附。丁酉,遣鴻胪少卿劉善因立咄陸爲奚利邲咄陸可汗。

閏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長孫無忌曰;“王珪、魏征,昔爲仇雠,不謂今日得同此宴。”上曰:“征、珪盡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征每谏,我不從,我與之言辄不應,何也?”魏征對曰:“臣以事爲不可,故谏;若陛下不從而臣應之,則事遂施行,故不敢應。”上曰:“且應而複谏,庸何傷!”對曰:“昔舜戒郡臣:‘爾無面從,退有後言。’臣心知其非而口應陛下,乃面從也,豈稷、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征舉止疏慢,我視之更覺妩媚,正爲此耳!”征起,拜謝曰:“陛下開臣使言,故臣得盡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數犯顔色乎!”

戊辰,秘書少監虞世南上《聖德論》,上賜手诏,稱:“卿論太高。朕何敢拟上古!但比近世差勝耳。然卿适睹其始,未知其終。若朕能慎終如始,則此論可傳;如或不然,恐徒使後世笑卿也。”

九月,己酉,幸慶善宮,上生時故宅也,因與貴臣宴,賦詩。起居郎清平呂才被之管弦,命曰:“《功成慶善樂》,使童子八佾爲《九功之舞》,大宴會,與《破陳舞》偕奏于庭。同州刺史尉遲敬德預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谕解之。敬德拳毆道宗,目幾眇。上不怿而罷,謂敬德曰:“朕見漢高祖誅滅功臣,意常尤之,故欲與卿等共保富貴,令子孫不絕。然卿居官數犯法,乃知韓、彭菹醢,非高祖之罪也。國家綱紀,唯賞與罰,非分之恩,不可數得,勉自修饬,無贻後悔!”敬德由是始懼而自戢。

冬,十月,乙卯,車駕還京師。帝侍上皇宴于大安宮,帝與皇後更獻飲膳及服禦之物,夜久乃罷。帝親爲上皇捧輿至殿門,上皇不許,命太子代之。

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意,數與家人相對悲泣,容貌羸憊。上見而憐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遊獵,乃以颉利爲虢州刺史;颉利辭,不願往。癸未,複以爲右衛大将軍。

十一月,辛巳,契苾酋長何力帥部落六千馀家詣沙州降,诏處之于甘、涼之間,以何力爲左領軍将軍。

庚寅,以左光祿大夫陳叔達爲禮部尚書。帝謂叔達曰:“卿武德中有谠言,故以此官相報。”對曰:“臣見隋室父子相殘,以取亂亡,當日之言,非爲陛下,乃社稷之計耳。”

十二月,癸醜,帝與侍臣論安危之本。中書令溫彥博曰:“伏願陛下常如貞觀初,則善矣。”帝曰:“朕比來怠于爲政乎?”魏征曰:“貞觀之初,陛下志在節儉,求谏不倦。比來營繕微多,谏者頗有忤旨,此其所以異耳。”帝拊掌大笑曰:“誠有是事!”

辛未,帝親錄系囚,見應死者,闵之,縱使歸家,期以來秋來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縱遣,使至期來詣京師。

是歲,黨項等羌前後内屬者三十萬口。

公卿以下請封禅者首尾相屬,上谕以“舊有氣疾,恐登高增劇,公等勿複言。”

上謂侍臣曰:“朕比來決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輩以爲事小,不複執奏。夫事無不由小以緻大,此乃危亡之端也。昔關龍逄忠谏而死,朕每痛之。炀帝驕暴而亡,公輩所親見也。公輩常宜爲朕思炀帝之亡,朕常爲公輩念關龍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上謂魏征曰:“爲官擇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則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則小人競進矣。”對曰:“然。天下未定,則專取其才,不考其行;喪亂既平,則非才行兼備不可用也。”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七年(癸巳,公元六三三年)

春,正月,更名《破陳樂》曰《七德舞》。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蠻夷酋長于玄武門,奏《七德》、《九功》之舞。太常卿蕭瑀上言:“《七德舞》形容聖功,有所未盡,請寫劉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擒獲之狀。”上曰:“彼皆一時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嘗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狀,能不傷其心乎?”瑀謝曰:“此非臣愚慮所及。”魏征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見《七德舞》辄俯首不視,見《九功舞》則谛觀之。

三月,戊子,侍中王珪坐漏洩禁中語,左遷同州刺史。庚寅,以秘書監魏征爲侍中。

直太史雍人李淳風奏靈台候儀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請更造渾天黃道儀,許之。癸巳,成而奏之。

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宮。

雅州道行軍總管張士貴擊反獠,破之。秋,八月,乙醜,左屯衛大将軍谯敬公周範卒。上行幸,常令範與房玄齡居守。範爲人忠笃嚴正,疾甚,不肯出外,竟終于内省,與玄齡相抱而訣曰:“所恨不獲再奉聖顔!”

辛未,以張士貴爲龔州道行軍總管,使擊反獠。

九月,山東、河南四十馀州水,遣使赈之。

去歲所縱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無人督帥,皆如期自詣朝堂,無一人亡匿者;上皆赦之。

冬,十月,庚申,上還京師。

十一月,壬辰,以開府儀同三司長孫無忌爲司空,無忌固辭曰:“臣忝預外戚,恐天下謂陛下爲私。”上不許,曰:“吾爲官擇人,惟才是與。苟或不才,雖親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雖仇不充,魏征等是也。今日之舉,非私親也。”

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園;丙辰,校獵少陵原。戊午,還宮,從上皇置酒故漢未央宮。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蠻酋長馮智戴詠詩,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觞上壽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誨,非臣智力所及。昔漢高祖亦從太上皇置酒此宮,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悅。殿上皆呼萬歲。

帝謂左庶子于志甯、右庶子杜正倫曰:“朕年十八,猶在民間,民之疾苦情僞,無不知之。及居大位,區處世務,猶有差失。況太子生長深宮,百姓艱難,耳目所未涉,能無驕逸乎?卿等不可不極谏。”太子好嬉戲,頗虧禮法,志甯與右庶子孔穎達數直谏,上聞而嘉之,各賜金一斤,帛五百匹。

工部尚書段綸奏征巧工楊思齊,上令試之。綸使先造傀儡。上曰:“得巧工庶供國事,卿令先造戲具,豈百工相戒無作淫巧之意邪!”乃削綸階。

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統軍牛進達擊破之。

上問魏征曰:“群臣上書可采,及召對多失次,何也?”對曰:“臣觀百司奏事,常數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況谏者拂意觸忌,非陛下借之辭色,豈敢盡其情哉!”上由是接群臣辭色愈溫,嘗曰:“炀帝多猜忌,臨朝對群臣多不語。朕則不然,與群臣相親如一體耳。”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八年(甲午,公元六三四年)

春,正月,癸未,突厥颉利可汗卒。命國人從其俗,焚屍葬之。

辛醜,行軍總管張士貴讨東、西王洞反獠,平之。

上欲分遣大臣爲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李靖薦魏征。上曰:“征箴規朕失,不可一日離左右。”乃命靖與太常卿蕭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長吏賢不肖,問民間疾苦,禮高年,赈窮乏,起滞淹,俾使者所至,如朕親睹。”

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宮。

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吐谷渾可汗伏允遣使入貢,未返,大掠鄯州而去。上遣使讓之,征伏允入朝,稱疾不至,仍爲其子尊王求婚;上許之,令其親迎,尊王又不至,乃絕婚,伏允複遣兵寇蘭、廓二州。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謀,數犯邊;又執唐使者趙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又引其使者,臨軒親谕以禍福,伏允終無悛心。六月,遣左骁衛大将軍段志玄爲西海道行軍總管,左骁衛将軍樊興爲赤水道行軍總管,将邊兵及契苾、黨項之衆以擊之。

秋,七月,山東、河南、淮、海之間大水。

上屢請上皇避暑九成宮,上皇以隋文帝終于彼,惡之。冬,十月,營大明宮,以爲上皇清暑之所。未成而上皇寝疾,不果居。

辛醜,段志玄擊吐谷渾,破之,追奔八百馀裏,去青海三十馀裏,吐谷渾驅牧馬而遁。

甲子,上還京師。

右仆射李靖以疾遜位,許之。十一月,辛未,以靖爲特進,封爵如故,祿賜、吏卒并依舊給,俟疾小瘳,每三兩日至門下、中書平章政事。

甲申,吐蕃贊普棄宗弄贊遣使入貢,仍請婚。吐蕃在吐谷渾西南,近世浸強,蠶食它國,土宇廣大,勝兵數十萬,然未嘗通中國。其王稱贊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論,宦族皆曰尚。棄宗弄贊有勇略,四鄰畏之。上遣使者馮德遐往慰撫之。

丁亥,吐谷渾寇涼州。己醜,下诏大舉讨吐谷渾。上欲得李靖爲将,爲其老,重勞之。靖聞之,請行;上大悅。十二月,辛醜,以靖爲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節度諸軍。兵部尚書侯君集爲積石道、刑部尚書任城王道宗爲鄯善道、涼州都督李大亮爲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彥爲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爲鹽澤道行軍總管,并突厥、契苾之衆擊吐谷渾。

帝聘隋通事舍人鄭仁基女爲充華,诏已行,冊使将發,魏征聞其嘗許嫁士人陸爽,遽上表谏。帝聞之,大驚,手诏深自克責,命停冊使。房玄齡等奏稱:“許嫁陸氏,無顯狀,大禮既行,不可中止。”爽亦表言初無婚姻之議。帝謂征曰:“群臣或容希合;爽亦自陳,何也?”對曰:“彼以陛下爲外雖舍之,或陰加罪譴,故不得不然。”帝笑曰:“外人意或當如是。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中牟丞皇甫德參上言:“修洛陽宮,勞人;收地租,厚斂;俗好高髻,蓋宮中所化。”上怒,謂房玄齡等曰:“德參欲國家不役一人,不收鬥租,宮人皆無發,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謗讪之罪。魏征谏曰:“賈誼當漢文帝時上書,雲‘可爲痛哭者一,可爲流涕者二。’自古上書不激切,不能動人主之心,所謂狂夫之言,聖人擇焉,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則誰複敢言?”乃賜絹二十匹。他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雖勉強含容,非曩時之豁如。”上乃更加優賜,拜監察禦史。

中書舍人高季輔上言:“外官卑品,猶未得祿,饑寒切身,難保清白,今倉廪浸實,宜量加優給,然後可責以不貪,嚴設科禁。又,密王元曉等皆陛下之弟,比見帝子拜諸叔,叔皆答拜,紊亂昭穆,宜訓之以禮。”書奏,上善之。

西突厥咄陸可汗卒,其弟同娥設立,是爲沙缽羅咥利失可汗。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九年(乙未,公元六三五年)

春,正月,黨項先内屬者皆叛歸吐谷渾。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渾,殺刺史孔長秀。

壬辰,赦天下。

乙酉,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擊叛羌,破之。

庚寅,诏:民赀分三等未盡其詳,宜分九等。

上謂魏征曰:“齊後主、周天元皆重斂百姓,厚自奉養,力竭而亡。譬如饞人自敢其肉,肉盡而斃,何其愚也!然二主孰爲優劣?”對曰:“齊後主懦弱,政出多門;周天元驕暴,威福在己;雖同爲亡國,齊主尤劣也。”

夏,閏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敗吐谷渾于庫山。吐谷渾可汗伏允悉燒野草,輕兵走入碛。諸将以爲“馬無草,疲瘦,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向者段志玄軍還,才及鄯州,虜已至其城下。蓋虜猶完實,衆爲之用故也。今一敗之後,鼠逃鳥散,斥候亦絕,君臣攜離,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此而不乘,後必悔之。”李靖從之。中分其軍爲兩道:靖與薛萬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與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靖部将薛孤兒敗吐谷渾于曼頭山,斬其名王,大獲雜畜,以充軍食。癸巳,靖等敗吐谷渾于牛心堆,又敗諸赤水原。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無人之境二千馀裏,盛夏降霜,經破邏真谷,其地無水,人龁冰,馬啖雪。五月,追及伏允于烏海,與戰,大破之,獲其名王。薛萬均、薛萬徹又敗天柱王于寺海。

上皇自去秋得風疾,庚子,崩于垂拱殿。甲辰,群臣請上準遺诰視軍國大事,上不許。乙巳,诏太子承乾于東宮平決庶政。

赤水之戰,薛萬均、薛萬徹輕騎先進,爲吐谷渾所圍,兄弟皆中槍,失馬步鬥,從騎死者什六七,左領軍将軍契苾何力将數百騎救之,竭力奮擊,所向披靡,萬均、萬徹由是得免。李大亮敗吐谷渾于蜀渾山,獲其名王二十人。将軍執失思力敗吐谷渾于居茹川。李靖督諸軍經積石山河源,至且末,窮其西境。聞伏允在突倫川,将奔于阗,契苾何力欲追襲之。薛萬均懲其前敗,固言不可。何力曰:“虜非有城郭,随水草遷徙,若不因其聚居襲取之,一朝雲散,豈得複傾其巢穴邪!”自選骁騎千馀,直趣突倫川,萬均乃引兵從之。碛中乏水,将士刺馬血飲之。襲破伏允牙帳,斬首數千級,獲雜畜二十馀萬,伏允脫身走,俘其妻子。侯君集等進逾星宿川,至柏海,還與李靖軍合。

大甯王順,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爲侍子于隋,久不得歸,伏允立它子爲太子,及歸,意常怏怏。會李靖破其國,國人窮蹙,怨天柱王;順因衆心,斬天柱王,舉國請降。伏允帥千馀騎逃碛中,十馀日,衆散稍盡,爲左右所殺。國人立順爲可汗。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渾。乙卯,诏複其國,以慕容順爲西平郡王、趉故呂烏甘豆可汗。上慮順未能服其衆,仍命李大亮将精兵數千爲其聲援。

六月,己醜,群臣複請聽政,上許之,其細務仍委太子,太子頗能聽斷。是後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監國。

秋,七月,庚子,鹽澤道行軍副總管劉德敏擊叛羌,破之。

丁巳,诏:“山陵依漢長陵故事,務存隆厚。”期限既促,功不能及。秘書監虞世南上疏,以爲:“聖人薄葬其親,非不孝也,深思遠慮,以厚葬适足爲親之累,故不爲耳。昔張釋之言:‘使其中有可欲,雖锢南山猶有隙。’劉向言:‘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釋之之言,爲無窮計也。’其言深切,誠合至理。伏惟陛下聖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親乃以秦、漢爲法,臣竊爲陛下不取。雖複不藏金玉,後世但見丘壟如此其大,安知其中無金玉邪!且今釋服已依霸陵,而丘壟之制獨依長陵,恐非所宜。伏願依《白虎通》爲三仞之墳,器物制度,率皆節損,仍刻石立之陵旁,别書一通,藏之宗廟,用爲子孫永久之法。”疏奏,不報。世南複上疏,以爲:“漢天子即位即營山陵,遠者五十馀年;今以數月之間爲數十年之功,恐于人力有所不逮。”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詳處其宜。房玄齡等議,以爲:“漢長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則太崇,三仞則太卑,請依原陵之制。”從之。

辛亥,诏:“國初草創,宗廟之制未備,今将遷祔,宜令禮官詳議。”谏議大夫硃子奢請立三昭三穆而虛太祖之位。于是增修太廟,祔弘農府君及高祖并舊神主四爲六室。房玄齡等議以涼武昭王爲始祖。左庶子于志甯議以爲武昭王非王業所因,不可爲始祖;上從之。

黨項寇疊州。

李靖之擊吐谷渾也,厚賂黨項,使爲鄉導。黨項酋長拓跋赤辭來,謂諸将曰:“隋人無信,喜暴掠我。今諸軍苟無異心,我請供其資糧;如或不然,我将據險以塞諸軍之道。”諸将與之盟而遣之。赤水道行軍總管李道彥行至闊水,見赤辭無備,襲之,獲牛羊數千頭。于是群羌怨怒,屯野狐峽,道彥不得進;赤辭擊之,道彥大敗,死者數萬,退保松州。左骁衛将軍樊興逗遛失軍期,士卒失亡多。乙卯,道彥、興皆坐減死徙邊。

上遣使勞諸将于大鬥拔谷,薛萬均排毀契苾何力,自稱己功。何力不勝忿,拔刀起,欲殺萬均,諸将救止之。上聞之,以讓何力,何力具言其狀,上怒,欲解萬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辭,曰:“陛下以臣之故解萬均官,群胡無知,以陛下爲重胡輕漢,轉相誣告,馳競必多。且使胡人謂諸将皆如萬均,将有輕漢之心。”上善之而止。尋令宿衛北門,檢校屯營事,尚宗女臨洮縣主。

岷州都督、鹽澤道行軍總管高甑生後軍期,李靖按之。甑生恨靖,誣告靖謀反,按驗無狀。八月,庚辰,甑生坐減死徙邊。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寬其罪。”上曰:“甑生違李靖節度,又誣其反,此而可寬,法将安施!且國家自起晉陽,功臣多矣,若甑生獲免,則人人犯法,安可複禁乎!我于舊勳,未嘗忘也,爲此不敢赦耳。”李靖自是阖門杜絕賓客,雖親戚不得妄見也。

上欲自詣園陵,群臣以上哀毀羸瘠,固谏而止。

冬,十月,乙亥,處月初遣使入貢。處月、處密,皆西突厥之别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于獻陵,廟号高祖;以穆皇後祔葬,加号太穆皇後。

十一月,庚戌,诏議于太原立高祖廟。秘書監顔師古議,以爲:“寝廟慶在京師,漢世郡國立廟,非禮。”乃止。

戊午,以光祿大夫蕭瑀爲特進,複令參預政事。上曰:“武德六年以後,高祖有廢立之心而未定,我不爲兄弟所容,實有功高不賞之懼。斯人也,不可以利誘,不可以死脅,真社稷臣也!”因賜瑀詩曰:“疾風知勁草,闆蕩識誠臣。”又謂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過;然善惡太明,亦有時而失。”瑀再拜謝。魏征曰:“瑀違衆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勁,向不遇聖明,求免難矣!”

特進李靖上書,請依遺诰,禦常服,臨正殿;弗許。

吐谷渾甘豆可汗久質中國,國人不附,竟爲其下所殺。子燕王諾曷缽立。諾曷缽幼,大臣争權,國中大亂。十二月,诏兵部尚書侯君集等将兵援之;先遣使者谕解,有不奉诏者,随宜讨之。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十年(丙申,公元六三六年)

春,正月,甲午,上始親聽政。

辛醜,以突厥拓設阿史那社爾爲左骁衛大将軍。社爾,處羅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聞。可汗以爲拓設,建牙于碛北,與欲谷設分統敕勒諸部,居官十年,未嘗有所賦斂。諸設或鄙其不能爲富貴,社爾曰:“部落苟豐,于我足矣。”諸設慚服。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設,社爾兵亦敗,将其馀衆走保西陲。颉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亂,咄陸可汗兄弟争國。社爾詐往降之,引兵襲破西突厥,取其地幾半,有衆十馀萬,自稱答布可汗。社爾乃謂諸部曰:“首爲亂破我國者,薛延陀也,我當爲先可汗報仇擊滅之。”諸部皆谏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鎮撫。今遽舍之遠去,西突厥必來取其故地。”社爾不從,擊薛延陀于碛北,連兵百馀日。會咥利失可汗立,社爾之衆苦于久役,多棄社爾逃歸。薛延陀縱兵擊之,社爾大敗,走保高昌,其舊兵在者才萬馀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帥衆來降。敕處其部落于靈州之北,留社爾于長安,尚皇妹南陽長公主,典屯兵于苑内。

癸醜,徙趙王元景爲荊王,魯王元昌爲漢王,鄭王元禮爲徐王,徐王元嘉爲韓王,荊王元則爲彭王,滕王元懿爲鄭王,吳王元軌爲霍王,豳王元鳳爲虢王,陳王元慶爲道王,魏王靈夔爲燕王,蜀王恪爲吳王,越王泰爲魏王,燕王祐爲齊王,梁王愔爲蜀王,郯王恽爲蔣王,漢王貞爲越王,申王慎爲紀王。

二月,乙醜,以元景爲荊州都督,元昌爲梁州都督,元禮爲徐州都督,元嘉爲潞州都督,元則爲遂州都督,靈夔爲幽州都督,恪爲潭州都督,泰爲相州都督,祐爲齊州都督,愔爲益州都督,恽爲安州都督,貞爲揚州都督。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祿大夫張亮,行都督事。上以泰好文學,禮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學館,聽自引召學士。

三月,丁酉,吐谷渾王諾曷缽遣使請頒曆,行年号,遣子弟入侍;并從之。丁未,以諾曷缽爲河源郡王、烏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醜,諸王之籓,上與之别曰:“兄弟之情,豈不欲常共處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爾。諸子尚可複有,兄弟不可複得。”因流涕嗚咽不能止。

夏,六月,壬申,以溫彥博爲右仆射,太常卿楊師道爲侍中。

侍中魏征屢以目疾求爲散官,上不得已,以征爲特進,仍知門下事,朝章國典,參議得失,徒流以上罪,詳事聞奏;其祿賜、吏卒并同職事。長孫皇後性仁孝儉素,好讀書,常與上從容商略古事,因而獻替,裨益弘多。上或以非罪譴怒宮人,後亦陽怒,請自推鞫,因命囚系,俟上怒息,徐爲申理,由是宮壺之中,刑無枉濫。豫章公主早喪其母,後收養之,慈愛逾于所生。妃嫔以下有疾,後親撫視,辍己之藥膳以資之,宮中無不愛戴。訓諸子,常以謙儉爲先,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嘗白後,以東宮器用少,請奏益之。後不許,曰:“爲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揚,何患無器用邪!”

上得疾,累年不愈,後侍奉,晝夜不離側。常系毒藥于衣帶,曰:“若有不諱,義不獨生!”後素有氣疾,前年從上幸九成宮,柴紹等中夕告變,上擐甲出閣問狀,後扶疾以從,左右止之,後曰:“上既震驚,吾何心自安!”由是疾遂甚。太子言于後曰:“醫藥備盡而疾不瘳,請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獲冥福。”後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若爲善有福,則吾不爲惡;如其不然,妄求何益!赦者國之大事,不可數下。道、釋異端之教,蠹國病民,皆上素所不爲,奈何以吾一婦人使上爲所不爲乎?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太子不敢奏,私以語房玄齡,玄齡白上,上哀之,欲爲之赦,後固止之。

及疾笃,與上訣。時房玄齡以譴歸第,後言于上曰:“玄齡事陛下久,小心慎密,奇謀秘計,未嘗宣洩,苟無大故,願勿棄之。妾之本宗,因緣葭莩,以緻祿位,既非德舉,易緻颠危,欲使其子孫保全,慎勿處之權要,但以外戚奉朝請足矣。妾生無益于人,不可以死害人,願勿以丘壟勞費天下,但因山爲墳,器用瓦木而已。仍願陛下親君子,遠小人,納忠谏,屏讒慝,省作役,止遊畋,妾雖沒于九泉,誠無所恨!兒女輩不必令來,見其悲哀,徒亂人意。”因取衣中毒藥以示上曰:“妾于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從乘輿,不能當呂後之地耳。”己卯,崩于立政殿。

後嘗采自古婦人得失事,爲《女則》三十卷,又嘗著論駁漢明德馬後以不能抑退外親,使當朝貴盛,徒戒其車如流水馬如龍,是開其禍敗之源而防其末流也。及崩,宮司并《女則》奏之,上覽之悲恸,以示近臣曰:“皇後此書,足以垂範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爲無益之悲,但入宮不複聞規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懷耳!”乃召房玄齡,使複其位。

秋,八月,丙子,上謂群臣曰:“朕開直言之路,以利國也,而比來上封事者多讦人細事,自今複有爲是者,朕當以讒人罪之。”

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後于昭陵。将軍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統士衆出肅章門。帝夜使宮官至二人所,士及開營内之;志玄閉門不納,曰:“軍門不可夜開。”使者曰:“此有手敕。”志玄曰:“夜中不辨真僞。”竟留使者至明。帝聞而歎曰:“真将軍也!”

帝複爲文刻之石,稱“皇後節儉,遺言薄葬,以爲‘盜賊之心,止求珍貨,既無珍貨,複何所求。’朕之本志,亦複如此。王者以天下爲家,何必物在陵中,乃爲己有。今因九嵕山爲陵,鑿石之工才百馀人,數十日而畢。不藏金玉,人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幾奸盜息心,存沒無累。當使百世子孫奉以爲法。”

上念後不已,于苑中作層觀以望昭陵,嘗引魏征同登,使視之。征熟視之曰:“臣昏眊,不能見。”上指示之,征曰:“臣以爲陛下望獻陵若昭陵,則臣固見之矣。”上泣,爲之毀觀。

十二月,戊寅,硃俱波、甘棠遣使入貢。硃俱波在蔥嶺之北,去瓜州三千八百裏。甘棠在大海南。上曰:“中國既安,四夷自服。然朕不能無懼,昔秦始皇威振胡、越,二世而亡,唯諸公匡其不逮耳。”

魏王泰有寵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輕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讓之曰:“隋文帝時,一品以下皆爲諸王所頓踬,彼豈非天子兒邪!朕但不聽諸子縱橫耳,聞三品以上皆輕之,我若縱之,豈不能折辱公輩乎!”房玄齡等皆惶懼流汗拜謝。魏征獨正色曰:“臣竊計當今群臣,心無敢輕魏王者。在禮,臣、子一也。《春秋》:王人雖微,序于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禮,若紀綱大壞,固所不論;聖明在上,魏王必無頓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驕其諸子,使多行無禮,卒皆夷滅,又足法乎?”上悅,曰:“理到之語,不得不服。朕以私愛忘公義,向者之忿,自謂不疑,及聞征言,方知理屈。人主發言何得容易乎!”

上曰:“法令不可數變,數變則煩,官長不能盡記;又前後差違,吏得以爲奸。自今變法,皆宜詳慎而行之。”

治書侍禦史權萬紀上言:“宣、饒二州銀大發采之,歲可得數百萬缗。”上曰:“朕貴爲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無嘉言可以利民耳。與其多得數百萬缗,何如得一賢才!卿未嘗進一賢,退一不肖,而專言稅銀之利。昔堯、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漢之桓、靈乃聚錢爲私藏,卿欲以桓、靈俟我邪!”是日。黜萬紀,使還家。

是歲,更命統軍爲折沖都尉,别将爲果毅都尉。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關内二百六十一,皆隸諸衛及東宮六率。凡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三百人爲團,團有校尉;五十人爲隊,隊有正;十人爲火,火有長。每人兵甲糧裝各有數,皆自備,輸之庫,有征行則給之。年二十爲兵,六十而免。其能騎射者爲越騎,其馀爲步兵。每歲季冬,折沖都尉帥其屬教戰,當給馬者官予其直市之。凡當宿衛者番上,兵部以遠近給番,遠疏、近數,皆一月而更。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下貞觀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

春,正月,徙郐王元裕爲鄧王,谯王元名爲舒王。

辛卯,以吳王恪爲安州都督,晉王治爲并州都督,紀王慎爲秦州都督。将之官,上賜書戒敕曰:“吾欲遺汝珍玩,恐益驕奢,不如得此一言耳。”

上作飛山宮。庚子,特進魏征上疏,以爲:“炀帝恃其富強,不虞後患,窮奢極欲,使百姓困窮,以至身死人手,社稷爲墟。陛下撥亂返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宮;若因基而增廣,襲舊而加飾,此則以亂易亂,殃咎必至,難得易失,可不念哉!

房玄齡等先受诏定律令,以爲:“舊法,兄弟異居,廕不相及,而謀反連坐皆死;祖孫有廕,而止應配流。據禮論情,深爲未惬。今定律,祖孫與兄弟緣坐者俱配役。”從之。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稱賴焉。玄齡等定律五百條,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減大辟九十二條,減流入徙者七十一條,凡削煩去蠹,變重爲輕者,不可勝紀。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馀條。武德舊制,釋奠于太學,以周公爲先聖,孔子配飨;玄齡等建議停祭周公,以孔子爲先聖,顔回配飨。又删武德以來敕格,定留七百條,至是頒行之。又定枷、杻、鉗、鎖、杖、笞,皆有長短廣狹之制。

自張蘊古之死,法官以出罪爲戒;時有失入者,又不加罪。上嘗問大理卿劉德威曰:“近日刑網稍密,何也?”對曰:“此在主上,不在群臣,人主好寬則寬,好急則急。律文:失入減三等,失出減五等。今失入無辜,失出更獲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競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陛下倘一斷以律,則此風立變矣。”上悅,從之。由是斷獄平允。

上以漢世豫作山陵,免子孫蒼猝勞費,又志在儉葬,恐子孫從欲奢靡;二月,丁巳,自爲終制,因山爲陵,容棺而已。

甲子,上行幸洛陽宮。

上至顯仁宮,官吏以缺儲偫,有被譴者。魏征谏曰:“陛下以儲偫譴官吏,臣恐承風相扇,異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炀帝諷郡縣獻食,視其豐儉以爲賞罰,故海内叛之。此陛下所親見,奈何欲效之乎!”上驚曰:“非公不聞此言。”因謂長孫無忌等曰:“朕昔過此,買飯而食,僦舍而宿;今供頓如此,豈得猶嫌不足乎!”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庚子,上宴洛陽宮西宛,泛積翠池,顧謂侍臣曰:“炀帝作此宮苑,結怨于民,今悉爲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蘊之徒内爲谄谀、外蔽聰明故也,可不戒哉!”

房玄齡、魏征上所定《新禮》一百三十八篇;丙午,诏行之。

以禮部尚書王珪爲魏王泰師,上謂泰曰:“汝事珪當如事我。”泰見珪,辄先拜,珪亦以師道自居。子敬直尚南平公主。先是,公主下嫁,皆不以婦禮事舅姑,珪曰:“今主上欽明,動循禮法,吾受公主谒見,豈爲身榮,所以成國家之美耳。”乃與其妻就席坐,令公主執{q弁},行盥饋之禮。是後公主始行婦禮,自珪始。

群臣複請封禅,上使秘書監顔師古等議其禮,房玄齡裁定之。

夏,四月,己卯,魏征上疏,以爲:“人主善始者多,克終者寡,豈取之易而守之難乎?蓋以殷憂則竭誠以盡下,安逸則驕恣而輕物;盡下則胡、越同心,輕物則六親離德,雖震之以威怒,亦皆貌從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将興繕則思知止,處高危則思謙降,臨滿盈則思挹損,遇逸樂則思撙節,在宴安則思後患,防壅蔽則思延納,疾讒邪則思正己,行爵賞則思因喜而僭,施刑罰則思因怒而濫,兼是十思,而選賢任能,固可以無爲而治,又何必勞神苦體以代百司之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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