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八十八


【唐紀四】起屠維單阏十一月,盡重光大荒落二月,凡一年有奇。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中之上武德二年(己卯,公元六一九年)

十一月,己卯,劉武周寇浩州。

秦王世民引兵自龍門乘冰堅渡河,屯柏壁,與宋金剛相持。時河東州縣,俘掠之馀,未有倉廪,人情恇擾,聚入城堡,征斂無所得,軍中乏食。世民發教谕民,民聞世民爲帥而來,莫不歸附,自近及遠,至者日多,然後漸收其糧食,軍食以充。乃休兵秣馬,唯令偏裨乘間抄掠,大軍堅壁不戰,由是賊勢日衰。

世民嘗自帥輕騎觇敵,騎皆四散,世民獨與一甲士登丘而寝。俄而賊兵四合,初不之覺,會有蛇逐鼠,觸甲士之面,甲士驚寤,遂白世民,俱上馬,馳百馀步,爲賊所及,世民以大羽箭射殪其骁将,賊騎乃退。

李世勣欲歸唐,恐禍及其父,謀于郭孝恪。孝恪曰:“吾新事窦氏,動則見疑,宜先立效以取信,然後可圖也。”世勣從之。襲王世充獲嘉,破之,多所俘獲,以獻建德,建德由是親之。初,漳南人劉黑闼,少骁勇狡狯,與窦建德善,後爲群盜,轉事郝孝德、李密、王世充。世充以爲騎将,每見世充所爲,竊笑之。世充使黑闼守新鄉,李世勣擊虜之,獻于建德。建德署爲将軍,賜爵漢東公,常使将奇兵東西掩襲,或潛入敵境觇視虛實。黑闼往往乘間奮擊,克獲而還。

十二月,庚申,上獵于華山。

于筠說永安王孝基急攻呂崇茂,獨孤懷恩請先成攻具,然後進,孝基從之。崇茂求救于宋金剛,金剛遣其将善陽尉遲敬德、尋相将兵奄至夏縣。孝基表裏受敵,軍遂大敗,孝基、懷恩、筠、唐儉及行軍總管劉世讓皆爲所虜。敬德名恭,以字行。

上征裴寂入朝,責其敗軍,下吏,既而釋之,寵待彌厚。

尉遲敬德、尋相将還浍州,秦王世民遣兵部尚書殷開山、總管秦叔寶等邀之于美良川,大破之,斬首二千馀級。頃之,敬德、尋相潛引精騎援王行本于蒲坂,世民自将步騎三千,從間道夜趨安邑,邀擊,大破之,敬德、相僅以身免,悉俘其衆,複歸柏壁。

諸将鹹請與宋金剛戰,世民曰:“金剛懸軍深入,精兵猛将,鹹聚于是。武周據太原,倚金剛爲擀蔽。金剛軍無蓄積,以虜掠爲資,利在速戰。我閉營養銳以挫其鋒,分兵汾、隰,沖其心腹。彼糧盡計窮,自當遁走。當待此機,未宜速戰。”

永安壯王孝基謀逃歸,劉武周殺之。

李世勣複遣人說窦建德曰:“曹、戴二州,戶口完實,孟海公竊有其地,與鄭人外合内離;若以大軍臨之,指期可取。既得海公,以臨徐、兗,河南可不戰而定也。”建德以爲然,欲自将徇河南,先遣其行台曹旦等将兵五萬濟河,世勣引兵三千會之。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中之上武德三年(庚辰,公元九二零年)

春,正月,将軍秦武通攻王行本于蒲坂。行本出戰而敗,糧盡援絕,欲突圍走,無随之者,戊寅,開門出降。辛巳,上幸蒲州,斬行本。秦王世民輕騎谒上于蒲州。宋金剛圍绛州。癸巳,上還長安。

李世勣謀俟窦建德至河南,掩襲其營,殺之,冀得其父并建德土地以歸唐。會建德妻産,久之不至。

曹旦,建德之妻兄也,在河南,多所侵擾,諸賊羁屬者皆怨之。賊帥魏郡李文相,号李商胡,聚衆五千馀人,據孟津中氵單;母霍氏,亦善騎射,自稱霍總管。世勣結商胡爲昆弟,入拜商胡之母。母泣謂世勣曰:“窦氏無道,如何事之!”世勣曰:“母無憂,不過一月,當殺之,相與歸唐耳!”世勣辭去,母謂商胡曰:“東海公許我共圖此賊,事久變生,何必待其來,不如速決。”是夜,商胡召曹旦偏裨二十三人,飲之酒,盡殺之。旦别将高雅賢、阮君明尚在河北未濟,商胡以巨舟四艘濟河北之兵三百人,至中流,悉殺之。有獸醫遊水得免,至南岸,告曹旦,旦嚴警爲備。商胡既舉事,始遣人告李世勣。世勣與曹旦連營,郭孝恪勸世勣襲旦,世勣未決,聞旦已有備,遂與孝恪帥數十騎來奔。商胡複引精兵二千北襲阮君明,破之。高雅賢收衆去,商胡追之,不及而還。建德群臣請誅李蓋,建德曰:“世勣,唐臣,爲我所虜,不忘本朝,乃忠臣也,其父何罪!”遂赦之。

甲午,世勣、孝恪至長安。曹旦遂取濟州,複還洺州。

二月,庚子,上幸華陰。

劉武周遣兵寇潞州,陷長子、壺關。潞州刺史郭子武不能禦,上以将軍河東王行敏助之。行敏與子武不葉,或言子武将叛,行敏斬子武以徇。乙巳,武周複遣兵寇潞州,行敏擊破之。

壬子,開州蠻酋冉肇則陷通州。

甲寅,遣将軍桑顯和等攻呂崇茂于夏縣。

初,工部尚書獨孤懷恩攻蒲坂,久不下,失亡多,上數以敕書诮讓之,懷恩由是怨望。上嘗戲謂懷恩曰:“姑之子皆已爲天子,次應至舅之子乎?”懷恩亦頗以此自負,或時扼腕曰:“我家豈女獨貴乎?”遂與麾下元君寶謀反。會懷恩、君寶與唐儉皆沒于尉遲敬德,君寶謂儉曰:“獨孤尚書近謀大事,若能早決,豈有此辱哉!”及秦王世民敗敬德于美良川,懷恩逃歸,上複使之将兵攻蒲坂。君寶又謂儉曰:“獨孤尚書遂拔難得還,複在蒲坂,可謂王者不死!”儉恐懷恩遂成其謀,乃說尉遲敬德,請使劉世讓還與唐連和,敬德從之,遂以懷恩反狀聞。時王行本已降,懷恩入據其城,上方濟河幸懷恩營,已登舟矣,世讓适至。上大驚曰:“吾得免,豈非天也!”乃使召懷恩,懷恩未知事露,輕舟來至;即執以屬吏,分捕黨與。甲寅,誅懷恩及其黨。

窦建德攻李商胡,殺之。建德洺州勸課農桑,境内無盜,商旅野宿。

突厥處羅可汗迎楊政道,立爲隋王。中國士民在北者,處羅悉以配之,有衆萬人。置百官,皆依隋制,居于定襄。

三月,乙醜,劉武周遣其将張萬歲寇浩州,李仲文擊走之,俘斬數千人。

改納言爲侍中,内史令爲中書令,給事郎爲給事中。

甲戌,以内史侍郎卦德彜爲中書令。

王世充将帥、州縣來降者,時月相繼。世充乃峻其法,一人亡叛,舉家無少長就戮,父子、兄弟、夫婦許相告而免之。又使五家爲保,有舉家亡者,四鄰不覺,皆坐誅。殺人益多而亡者益甚,至于樵采之人,出入皆有限數;公私愁窘,人不聊生。又以宮城爲大獄,意所忌者,并其家屬收系宮中;諸将出讨,亦質其家屬于宮中,禁止者常不減萬口,餒死者日有數十。世充又以台省官爲司、鄭、管、原、伊、殷、梁、湊、嵩、谷、懷、德等十二州營田使,丞、郎得爲此行者,喜若登仙。

甲申,行軍副總管張倫敗劉武周于浩州,俘斬千馀人。

西河公張綸、真鄉公李仲文引兵臨石州,劉季真懼而詐降。乙酉,以季真爲石州總管,賜姓李氏,封彭山郡王。

蠻酋冉肇則寇信州,趙郡公孝恭與戰,不利。李靖将兵八百,襲擊,斬之,俘五千馀人;己醜,複開、通二州。孝恭又擊蕭銑東平王阇提,斬之。

夏,四月,丙申,上祠華山;壬寅,還長安。

置益州道行台,以益、利、會、鄜、泾、遂六總管隸焉。

劉武周數攻浩州,爲李仲文所敗。宋金剛軍中食盡;丁未,金剛北走,秦王世民追之。

羅士信圍慈澗,王世充使太子玄應救之,士信刺玄應墜馬,人救之,得免。

壬子,以顯州道行台楊士林爲行台尚書令。

甲寅,加秦王世民益州道行台尚書令。

秦王世民追及尋相于呂州,大破之,乘勝逐北,一晝夜行二百馀裏,戰數十合。至高壁嶺,總管劉弘基執辔谏曰:“大王破賊,逐北至此,功亦足矣。深入不已,不愛身乎!且士卒饑疲,宜留壁于此,俟兵糧畢集,然後複進,未晚也。”世民曰:“金剛計窮而走,衆心離沮;功難成而易敗,機難得而易失,必乘此勢取之。若更淹留,使之計立備成,不可複攻矣。吾竭忠徇國,豈顧身乎!”遂策馬而進,将士不敢複言饑。追及金剛于雀鼠谷,一日八戰,皆破之,俘斬數萬人。夜,宿于雀鼠谷西原,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軍中止有一羊,世民與将士分而食之。丙辰,陝州總管于筠自金剛所逃來。世民引兵趣介休,金剛尚有衆二萬,戊午,出西門,背城布陳,南北七裏。世民遣總管李世勣等與戰,小卻,爲賊所乘。世民帥精騎擊之,出其陳後,金剛大敗,斬首三千級。金剛輕騎走,世民追之數十裏,至張難堡。浩州行軍總管樊伯通、張德政據堡自守,世民免胄示之,堡中喜噪且泣。左右告以王不食,獻濁酒、脫粟飯。

尉遲敬德收馀衆守介休,世民遣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往谕之,敬德與尋相舉介休及永安降。世民得敬德,甚喜,以爲右一府統軍,使将其舊衆八千,與諸營相參。屈突通慮其變,驟以爲言,世民不聽。劉武周聞金剛敗,大懼,棄并州走突厥。金剛收其馀衆,欲複戰,衆莫肯從,亦與百馀騎走突厥。

世民至晉陽,武周所署仆射楊伏念以城降。唐儉封府庫以待世民,武周所得州縣皆入于唐。

未幾,金剛謀走上谷,突厥追獲,腰斬之。岚州總管劉六兒從宋金剛在介休,秦王世民擒斬之。其兄季真,棄石州,奔劉武周将馬邑高滿政,滿政殺之。

武周之南寇也,其内史令苑君璋谏曰:“唐主舉一州之衆,直取長安,所向無敵,此乃天授,非人力也。晉陽以南,道路險隘,縣軍深入,無繼于後,君進戰不利,何以自還!不如北連突厥,南結唐朝,南面稱孤,足爲長策。”武周不聽,留君璋守朔州。及敗,泣謂君璋曰:“不用君言,以至于此。”久之,武周謀亡歸馬邑,事洩,突厥殺之。突厥又以君璋爲大行台,統其馀衆,仍令郁射設督兵助鎮。

庚申,懷州總管黃君漢擊王世充太子玄應于西濟州,大破之;熊州行軍總管史萬寶邀之于九曲,又破之。

辛酉,王世充陷鄧州。

上聞并州平,大悅。壬戌,宴群臣,賜缯帛,使自入禦府,盡力取之。複唐儉官爵,仍以爲并州道安撫大使;所籍獨孤懷恩田宅資财,悉以賜之。

世民留李仲文鎮并州,劉武周數遣兵入寇,仲文辄擊破之,下城堡百馀所。诏仲文檢校并州總管。

五月,窦建德遣高士興擊李藝于幽州,不克,退軍籠火城。藝襲擊,大破之,斬首五千級。建德大将軍王伏寶,勇略冠軍中,諸将疾之,言其謀反,建德殺之,伏寶曰:“大王奈何聽讒言,自斬左右手乎!”

初,尉遲敬德将兵助呂崇茂守夏縣,上潛遣使赦崇茂罪,拜夏州刺史,使圖敬德,事洩,敬德殺之。敬德去,崇茂馀黨複據夏縣拒守。秦王世民引軍自晉州還攻夏縣,壬午,屠之。

辛卯,秦王世民至長安。

是月,突厥遣阿史那揭多獻馬千匹于王世充,且求婚;世充以宗女妻之,并與之互市。

六月,壬辰,诏以和州總管、東南道行台尚書令楚王杜伏威爲使持節、總管江淮以南諸軍事、揚州刺史、東南道行台尚書令、淮南道安撫使,進封吳王,賜姓李氏。以輔公祏爲行台左仆射,封舒國公。丙午,立皇子元景爲趙王,元昌爲魯王,元亨爲魯王。

顯州行台尚書令楚公楊士林,雖受唐官爵,而北結王世充,南通蕭銑;诏廬江王瑗與安撫使李弘敏讨之。兵未行,長史田瓚爲士林所忌,甲寅,瓚殺士林,降于世充,世充以瓚爲顯州總管。

秦王世民之讨劉武周也,突厥處羅可汗遣其弟步利設帥二千騎助唐。武周既敗,是月,處羅至晉陽,總管李仲文不能制;又留倫特勒,使将數百人,雲助仲文鎮守,自石嶺以北,皆留兵戍之而去。

上議擊王世充,世充聞之,選諸州鎮骁勇皆集洛陽,置四鎮将軍,募人分守四城。秋,七月,壬戌,诏秦王世民督諸軍擊世充。陝東道行台屈突通二子在洛陽,上謂通曰:“今欲使卿東征,如卿二子何?”通曰:“臣昔爲俘囚,分當就死,陛下釋縛,加以恩禮。當是之時,臣心口相誓,期以更生馀年爲陛下盡節,但恐不獲死所耳。今得備先驅,二兒何足顧乎!”上歎曰:“徇義之士,一至此乎!”

癸亥,突厥遣使潛詣王世充,潞州總管李襲譽邀擊,敗之,虜牛羊萬計。

骠騎大将軍可硃渾定遠告:“并州總管李仲文與突厥通謀,欲俟洛陽兵交,引胡騎直入長安。”甲戌,命皇太子鎮蒲坂以備之,又遣禮部尚書唐儉安撫并州,暫廢并州總管府,征仲文入朝。

壬午,秦王世民至新安。王世充遣魏王弘烈鎮襄陽,荊王行本鎮虎牢,宋王泰鎮懷州,齊王世恽檢校南城,楚王世偉守寶城,太子玄應守東城,漢王玄恕守含嘉城,魯王道徇守曜儀城,世充自将戰兵,左輔大将軍楊公卿帥左龍骧二十八府騎兵,右遊擊大将軍郭善才帥内軍二十八府步兵,左遊擊大将軍跋野綱帥外軍二十八府步兵,總三萬人,以備唐。弘烈、行本,世偉之子;泰,世充之兄子也。

梁師都引突厥、稽胡兵入寇,行軍總管段德操擊破之,斬首千馀級。

羅士信将前鋒圍慈澗,王世充自将兵三萬救之。己醜,秦王世民将輕騎前觇世充,猝與之遇,衆寡不敵,道路險扼,爲世充所圍。世民左右馳射,皆應弦而斃,獲其左建威将軍燕琪,世充乃退。世民還營,埃塵覆面,軍不複識,欲拒之,世民免胄自言,乃得入。旦日,帥步騎五萬進軍慈澗;世充拔慈澗之戍,歸于洛陽。世民遣行軍總管史萬寶自宜陽南據龍門,将軍劉德威自太行東圍河内,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斷其饷道,懷州總管黃君漢自河陰攻回洛城;大軍屯于北邙,連營以逼之。世充洧州長史繁水張公謹與刺史崔樞以州城來降。

八月,丁酉,南甯西爨蠻遣使入貢。初,隋末蠻酋爨玩反,誅,諸子沒爲官奴,棄其地。帝即位,以玩子弘達爲昆州刺史,令持其父屍歸葬;益州刺史段綸因遣使招谕其部落,皆來降。

己亥,窦建德共州縣令唐綱殺刺史,以州來降。

鄧州土豪執王世充所署剌史來降。

癸卯,梁師都石堡留守張舉帥千馀人來降。

甲辰,黃君漢遣校尉張夜叉以舟師襲回洛城,克之,獲其将達奚善定,斷河陽南橋而還,降其堡聚二十馀。世充使太子玄應帥楊公卿等攻回洛,不克,乃築月城于其西,留兵戍之。

世充陳于青城宮,秦王世民亦置陳當之。世充隔水謂世民曰:“隋室傾覆,唐帝關中,鄭帝河南,世充未嘗西侵,王忽舉兵東來,何也?”世民使宇文士及應之曰:“四海鹹仰皇風,唯公獨阻聲教,爲此而來!”世充曰:“相與息兵講好,不亦善乎!”又應之曰:“奉诏取東都,不令講好也!”至暮,各引兵還。

上遣使與窦建德連和,建德遣同安長公主随使者俱還。

乙卯,劉德威襲懷州,入其外郭,下其堡聚。

九月,庚午,梁師都将劉旻以華池來降,以爲林州總管。

癸酉,王世充顯州總管田瓚以所部二十五州來降;自是襄陽聲問與世充絕。

史萬寶進軍甘泉宮。丁醜,秦王世民遣右武衛将軍王君廓攻轘轅,拔之。王世充遣其将魏隐等擊君廓,君廓僞遁,設伏,大破之,遂東徇地,至管城而還。先是,王世充将郭士衡、許羅漢掠唐境,君廓以策擊卻之,诏勞之曰:“卿以十三人破賊一萬,自古以少制衆,未之有也。”

世充尉州剌史時德睿帥所部杞、夏、陳、随、許、颍、尉七州來降。秦王世民以便宜命州縣官并依世充所署,無所變易,改尉州爲南汴州,于是河南州縣相繼來降。

劉武周降将尋相等多叛去。諸将疑尉遲敬德,囚之軍中。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尚書殷開山言于世民曰:“敬德骁勇絕倫,今既囚之,心必怨望,留之恐爲後患,不如遂殺之。”世民曰:“不然。敬德若叛,豈在尋相之後邪!”遽命釋之,引入卧内,賜之金,曰:“丈夫意氣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終不信讒言以害忠良,公宜體之。必欲去者,以此金相資,表一時共事之情也。”辛巳,世民以五百騎行戰地,登魏宣武陵。王世充帥步騎萬馀猝至,圍之。單雄信引槊直趨世民,敬德躍馬大呼,橫刺雄信墜馬,世充兵稍卻,敬德翼世民出圍。世民、敬德更帥騎兵還戰,出入世充陳,往返無所礙。屈突通引大兵繼至,世充兵大敗,僅以身免。擒其冠軍大将軍陳智略,斬首千馀級,獲排槊兵六千。世民謂敬德曰:“公何相報之速也!”賜敬德金銀一箧,自是寵遇日隆。

敬德善避槊,每單騎入敵陳中,敵叢槊刺之,終莫能傷,又能奪敵槊返剌之。齊王元吉以善馬槊自負,聞敬德之能,請各去刃相與校勝負,敬德曰:“敬德謹當去之,王勿去也。”既而元吉刺之,終不能中。秦王世民問敬德曰:“避槊與奪槊,孰難?”敬德曰:“奪槊難。”乃命敬德奪元吉槊。元吉操槊躍馬,志在刺之,敬德須臾三奪其槊;元吉雖面相歎異,内甚恥之。

叛胡陷岚州。

初,王世充以邴元真爲滑州行台仆射。濮州刺史杜才幹,李密故将也,恨元真叛密,詐以其衆降之。元真恃其官勢,自往招慰,才幹出迎,延入就坐,執而數之曰:“汝本庸才,魏化置汝元僚,不建毫發之功,乃構滔天之禍,今來送死,是汝之分!”遂斬之,遣人赍其首至黎陽祭密墓。壬午,以濮州來降。

突厥莫賀咄設寇涼州,總管楊恭仁擊之,爲所敗,掠男女數千人而去。

丙戌,以田瓚爲顯州總管,賜爵蔡國公。

冬,十月,甲午,王世充大将軍張鎮周來降。

甲辰,行軍總管羅士信襲王世充硖石堡,拔之。士信又圍千金堡,堡中人罵之。士信夜遣百馀人抱嬰兒數十至堡下,使兒啼呼,詐雲“從東都來歸羅總管”。既而相謂曰:“此千金堡也,吾屬誤矣。”即去。堡中以爲士信已去,來者洛陽亡人,出兵追之。士信伏兵于道,伺其門開,突入,屠之。

窦建德之圍幽州也,李藝告急于高開道,開道帥二千騎救之,建德兵引去,開道因藝遣使來降。戊申,以開道爲蔚州總管,賜姓李氏,封北平郡王。開道有矢镞在頰,召醫出之,醫曰:“镞深,不可出。”開道怒,斬之。别召一醫,曰:“出之恐痛。”又斬之。更召一醫,醫曰:“可出。”乃鑿骨,置楔其間,骨裂寸馀,竟出其镞;開道奏妓進膳不辍。

窦建德帥衆二十萬複攻幽州。建德兵已攀堞,薛萬均、薛萬徹帥敢死士百人從地道出其背,掩擊之,建德兵潰走,斬首千馀級。李藝兵乘勝薄其營,建德陳于營中,填塹而出,奮擊,大破之,建德逐北。至其城下,攻之,不克而還。

李密之敗也,楊慶歸洛陽,複姓楊氏。及王世充稱帝,慶複姓郭氏,世充以爲管州總管,妻以兄女。秦王世民逼洛陽,慶潛遣人請降,世民遣總管李世勣将兵往據其城。慶欲與其妻偕來,妻曰:“主上使妾侍巾栉者,欲結君之心也。今君既辜付托,徇利求全,妾将如君何!若至長安,則君家一婢耳,君何用爲!願送至洛陽,君之惠也。”慶不許。慶出,妻謂侍者曰:“若唐遂勝鄭,則吾家必滅;鄭若勝唐,則吾夫必死。人生至此,何用生爲!”遂自殺。庚戌,慶來降,複姓楊氏,拜上柱國、郇國公。

時世充太子玄應鎮虎牢,軍于宋、汴之間,聞之,引兵趣管城,李世勣擊卻之。使郭孝恪爲書說榮州刺史魏陸,陸密請降。玄應遣大将軍張志就陸征兵,丙辰,陸擒志等四将,舉州來降。陽城令王雄帥諸堡來降,秦王世民使李世勣引兵應之,以雄爲嵩州刺史,嵩南之路始通。魏陸使張志詐爲玄應書,停其東道之兵,令其将張慈寶且還汴州,又密告汴州刺史王要漢使圖慈寶,要漢斬慈寶以降。玄應聞諸州皆叛,大懼,奔還洛陽。诏以要漢爲汴州總管,賜爵郳國公。

王弘烈據襄陽,上令金州總管府司馬泾陽李大亮安撫樊、鄧以圖之。十一月,庚申,大亮攻樊城鎮,拔之,斬其将國大安,下其城栅十四。

蕭銑性褊狹,多猜忌。諸将恃功恣橫,好專誅殺,銑患之,乃宣言罷兵營農,實欲奪諸将之權。大司馬董景珍弟爲将軍,怨望,謀作亂;事洩,伏誅。景珍時鎮長沙,銑下诏赦之,召還江陵。景珍懼,甲子,以長沙來降;诏峽州刺史許紹出兵應之。

雲州總管郭子和,先與突厥、梁師都相連結,既而襲師都甯朔城,克之。又得突厥釁隙,遣使以聞,爲突厥候騎所獲。處羅可汗大怒,囚其弟子升。子和自以孤危,請帥其民南徙,诏以延州故城處之。

張舉、劉旻之降也,梁師都大懼,遣其尚書陸季覽說突厥處羅可汗曰:“比者中原喪亂,分爲數國,勢均力弱,故皆北面歸附突厥。今定楊可汗既亡,天下将悉爲唐有。師都不辭灰滅,亦恐次及可汗。不若及其未定,南取中原,如魏道武所爲,師都請爲鄉導。”處羅從之,謀使莫賀咄設入自原州,泥步設與師都入自延州,處羅入自并州,突利可汗與奚、埂⑵醯ぁ㈧呿H入自幽州,會窦建德之師自滏口西入,會于晉、绛。莫賀咄者,處羅之弟咄苾也;突利者,始畢之子什缽苾也。

處羅又欲取并州以居楊政道,其群臣多谏,處羅曰:“我父失國,賴隋得立,此恩不可忘!”将出師而卒。義成公主以其子奧射設醜弱,廢之,更立莫賀咄設,号颉利可汗。乙酉,颉利遣使告處羅之喪,上禮之如始畢之喪。

戊子,安撫大使李大亮取王世充沮、華二州。

是月,窦建德濟河擊孟海公。

初,王世充侵建德黎陽,建德襲破殷州以報之。自是二國交惡,信使不通。及唐兵逼洛陽,世充遣使求救于建德。建德中書侍郎劉彬說建德曰;“天下大亂,唐得關西,鄭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勢。今唐舉兵臨鄭,自秋涉冬,唐兵日增,鄭地日蹙,唐強鄭弱,勢必不支。鄭亡,則夏不能獨立矣。不如解仇除忿,發兵救之,夏擊其外,鄭攻其内,破唐必矣。唐師既退,徐觀其變,若鄭可取則取之,并二國之兵,乘唐師之老,天下可取也。”建德從之,遣使詣世充,許以赴援。又遣其禮部侍郎李大師等詣唐,請罷洛陽之兵,秦王世民留之,不答。

十二月,辛卯,王世充許、亳等十一州皆請降。

壬辰,燕郡王李藝又擊窦建德軍于籠火城,破之。

辛醜,王世充随州總管徐毅舉州降。

癸卯,峽州剌史許紹攻蕭銑荊門鎮,拔之。紹所部與梁、鄭鄰接,二境得紹士卒,皆殺之,紹得二境士卒,皆資給遣之。敵人愧感,不複侵掠,境内以安。

蕭銑遣其齊王張繡攻長沙,董景珍謂繡曰:“‘前年醢彭越,往年殺韓信’,卿不見之乎?何爲相攻!”繡不應,進兵圍之。景珍欲潰圍走,爲麾下所殺;銑以繡爲尚書令。繡恃功驕橫,銑又殺之。由是功臣諸将皆有離心,兵勢益弱。

王世充遣其兄子代王琬、長孫安世詣窦建德報聘,且乞師。

突厥倫特勒在并州,大爲民患,并州總管劉世讓設策擒之。上聞之,甚喜。張道源從窦建德在河南,密遣人詣長安,請出兵攻洺州以震山東。丙午,诏世讓爲行軍總管,使将兵出土門,趣洺州。

己酉,瓜州刺史賀拔行威執骠騎将軍達奚暠,舉兵反。

是歲,李子通渡江攻沈法興,取京口。法興遣其仆射蔣元超拒之,戰于庱亭,元超敗死,法興棄毘陵,奔吳郡。于是丹楊、毘陵等郡皆降于子通。子通以法興府掾李百藥爲内史侍郎、國子祭酒。

杜伏威遣行台左仆射輔公祏将卒數千攻子通,以将軍阚稜、王雄誕爲副。公祐渡江攻丹楊,克之,進屯溧水,子通帥衆數萬拒之。公祐簡精甲千人,執長刀爲前鋒;又使千人踵其後,曰:“有退者即斬之。”自帥馀衆,複居其後。子通爲方陳而前,公祐前鋒千人殊死戰,公祐複張左右翼以擊之,子通敗走,公祐逐之,反爲所敗,還,閉壁不出。王雄誕曰:“子通無壁壘,又狃于初勝,乘其無備擊之,可破也。”公祐不從。雄誕以其私屬數百人夜出擊之,因風縱火,子通大敗,降其卒數千人。子通食盡,棄江都,保京口,江西之地盡入于伏威,伏威徙居丹楊。

子通複東走太湖,收合亡散,得二萬人,襲沈法興于吳郡,大破之。法興帥左右數百人棄城走,吳郡賊帥聞人遂安遣其将葉孝辯迎之,法興中塗而悔,欲殺孝辯,更向會稽。孝辯覺之,法興窘迫,赴江溺死。子通軍勢複振,帥其群臣徙都馀杭,盡收法興之地,北自太湖,南至嶺,東包會稽,西距宣城,皆有之。

廣、新二州賊帥高法澄、沈寶徹殺隋官,據州,附于林士弘,漢陽太守馮盎擊破之。既而寶徹兄子智臣複聚兵于新州,盎引兵擊之。戰始合,盎免胄大呼曰:“爾識我乎?”賊多棄仗肉袒而拜,遂潰,擒寶徹、智臣等,嶺外遂定。

窦建德行台尚書令恒山胡大恩請降。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中之上武德四年(辛巳,公元六二一年)

春,正月,癸酉,以大恩爲代州總管,封定襄郡王,賜姓李氏。代州石嶺之北,自劉武周之亂,寇盜充斥,大恩徙鎮雁門,讨擊,悉平之。

稽胡酋帥劉屳成部落數萬,爲邊寇;辛巳,诏太子建成統諸軍讨之。

王世充梁州總管程嘉會以所部來降。

杜伏威遣其将陳正通、徐紹宗帥精兵二千,來會秦王世民擊王世充,甲申,攻梁,克之。

丙戌,黔州刺史田世康攻蕭銑五州、四鎮,皆克之。

秦王世民選精銳千馀騎,皆皁衣玄甲,分爲左右隊,使秦叔寶、程知節、尉遲敬德、翟長孫分将之。每戰,世民親被玄甲帥之爲前鋒,乘機進擊,所向無不摧破,敵人畏之。行台仆射屈突通、贊皇公窦軌将兵按行營屯,猝與王世充遇,戰不利。秦王世民帥玄甲救之,世充大敗,獲其騎将葛彥璋,俘斬六千馀人,世充遁歸。

李靖說趙郡王孝恭以取蕭銑十策,孝恭上之。二月,辛卯,改信州爲夔州,以孝恭爲總管,使大造舟艦,習水戰。以孝恭未更軍旅,以靖爲行軍總管,兼孝恭長史,委以軍事。靖說孝恭悉召巴、蜀酋長子弟,量才授任,置之左右,外示引擢,實以爲質。

王世充太子玄應将兵數千人,自虎牢運糧入洛陽,秦王世民遣将軍李君羨邀擊,大破之,玄應僅以身免。

世民使宇文士及奏請進圍東都,上謂士及曰:“歸語爾王:今取洛陽,止欲息兵。克城之日,乘輿法物,圖籍器械,非私家所須者,委汝收之。其馀子女玉帛,并以分賜将士。”

辛醜,世民移軍青城宮,壁壘未立,王世充帥衆二萬自方諸門出,憑故馬坊垣塹,臨谷水以拒唐兵,諸将皆懼。世民以精騎陳于北邙,登魏宣武陵以望之,謂左右曰:“賊勢窘矣,悉衆而出,徼幸一戰,今日破之,後不敢複出矣!”命屈突通帥步卒五千渡水擊之,戒通曰:“兵交則縱煙。”煙作,世民引騎南下,身先士卒,與通合勢力戰。世民欲知世充陳厚薄,與精騎數十沖之,直出其背,衆皆披靡,殺傷甚衆。既而限以長堤,與諸騎相失,将軍丘行恭獨從世民,世充數騎追及之,世民馬中流矢而斃。行恭回騎射追者,發無不中,追者不敢前。乃下馬以授世民,行恭于馬前步執長刀,距躍大呼,斬數人,突陳而出,得入大軍。世充亦帥衆殊死戰,散而複合者數四,自辰至午,世充兵始退。世民縱兵乘之,直抵城下,俘斬七千人,遂圍之。骠騎将軍段志玄與世充兵力戰,深入,馬倒,爲世充兵所擒,兩騎夾持其髻,将渡洛水,志玄踴身而奮,二人俱墜馬。志玄馳歸,追者數百騎,不敢逼。

初,骠騎将軍王懷文爲唐軍斥候,爲世充所獲,世充欲慰悅之,引置左右。壬寅,世充出右掖門,臨洛水爲陳,懷文忽引槊刺世充,世充衷甲,槊折不能入,左右猝出不意,皆愕眙不知所爲。懷文走趣唐軍,至寫口,追獲,殺之。世充歸,解去衷甲,袒示群臣曰:“懷文以槊刺我,卒不能傷,豈非天所命乎!”

先是,禦史大夫鄭颋不樂仕世充,多稱疾不預事,至是謂世充曰:“臣聞佛有金剛不壞身,陛下真是也!臣實多幸,得生佛世,願棄官削發爲沙門,服勤精進,以資陛下之神武。”世充曰:“國之大臣,聲望素重,一旦入道,将駭物聽。俟兵革休息,當從公志。”颋固請,不許。退謂其妻曰:“吾束發從官,志慕名節,不幸遭遇亂世,流離至此,側身猜忌之朝,累足危亡之地,智力淺薄,無以自全。人生會當有死,早晚何殊?姑從吾所好,死亦無憾!”遂削發被僧服。世充聞之,大怒曰:“爾以我爲必敗,欲苟免邪?不誅之,何以制衆!”遂斬颋于市。颋言笑自若,觀者壯之。

诏贈王懷文上柱國、朔州刺史。

并州安撫使唐儉密奏:“真鄉公李仲文與妖僧志覺有謀反語,又娶陶氏之女以應桃李之謠。谄事可汗,甚得其意,可汗許立爲南面可汗。及在并州,贓賄狼藉。”上命裴寂、陳叔達、蕭瑀雜鞠之。乙巳,仲文伏誅。

庚戌,王泰棄河陽走,其将趙夐等以城來降。别将單雄信、裴孝達與總管王君廓相持于洛口,秦王世民帥步騎五千援之,至轘轅,雄信等遁去,君廓追敗之。

壬子,延州總管段德操擊劉屳成,破之,斬首千馀級。

乙卯,王世充懷州刺史陸善宗以城降。

秦王世民圍洛陽宮城,城中守禦甚嚴,大砲飛石重五十斤,擲二百步,八弓弩箭如車輻,镞如巨斧,射五百步。世民四面攻之,晝夜不息,旬馀不克。城中欲翻城者凡十三輩,皆不果發而死。唐将士皆疲弊思歸,總管劉弘基等請班師。世民曰:“今大舉而來,當一勞永逸。東方諸州已望風款服,唯洛陽孤城,勢不能久,功在垂成,奈何棄之而去!”乃下令軍中曰:“洛陽未破,師必不還,敢言班師者斬!”衆乃不敢複言。上聞之,亦密敕世民使還,世民表稱洛陽必可克,又遣參謀軍事封德彜入朝面論形勢。德彜言于上曰:“世充得地雖多,率皆羁屬,号令所行,唯洛陽一城而已,智盡力窮,克在朝夕。今若旋師,賊勢複振,更相連接,後必難圖!”上乃從之。世民遣世充書,谕以禍福;世充不報。

戊午,王世充鄭州司兵沈悅遣使詣左武候大将軍李世勣請降。左衛将軍王群廓夜引兵襲虎牢,悅爲内應,遂拔之,獲其荊王行本及長史戴胄。悅,君理之孫也。

窦建德克周橋,虜孟海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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