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紀四】起阏逢困敦,盡強圉單阏,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下仁壽四年(甲子,公元六零四年)
春,正月,丙午,赦天下。
帝将避暑于仁壽宮,術士章仇太翼固谏;不聽,太翼曰:“是行恐銮輿不返!”帝大怒,系之長安獄,期還而斬之。甲子,幸仁壽宮。乙醜,诏賞賜支度,事無巨細,并付皇太子。夏,四月,乙卯,帝不豫。六月,庚申,赦天下。秋,七月,甲辰,上疾甚,卧與百僚辭訣,并握手歔欷,命太子赦章仇太翼。丁未,崩于大寶殿。
高祖性嚴重,令行禁止,勤于政事。每旦聽朝,日昃忘倦。雖啬于财,至于賞賜有功,即無所愛;将士戰沒,必加優賞,仍遣使者勞問其家。愛養百姓,勸課農桑,輕徭薄賦。其自奉養,務爲儉素,乘輿禦物,故弊者随令補用;自非享宴,所食不過一肉;後宮皆服浣濯之衣。天下化之,開皇、仁壽之間,丈夫率衣絹布,不服绫绮,裝帶不過銅鐵骨角,無金玉之飾。故衣食滋殖,倉庫盈溢。受禅之初,民戶不滿四百萬,末年,逾八百九十萬,獨冀州已一百萬戶。然猜忌苛察,信受讒言,功臣故舊,無始終保全者;乃至子弟,皆如仇敵,此其所短也。
初,文獻皇後既崩,宣華夫人陳氏、容華夫人察氏皆有寵。陳氏,陳高宗之女;蔡氏,丹楊人也。上寝疾于仁壽宮,尚書左仆射楊素、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岩皆入閣侍疾,召皇太子入居大寶殿。太子慮上有不諱,須預防拟,手自爲書,封出問素;素條錄事狀以報太子。宮人誤送上所,上覽而大恚。陳夫人平旦出更衣,爲太子所逼,拒之,得免,歸于上所;上怪其神色有異,問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無禮!”上恚,抵床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獨孤誤我!”乃呼柳述、元岩曰:“召我兒!”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閣爲敕書。楊素聞之,以白太子,矯诏執述、岩,系大理獄;追東宮兵士帖上台宿衛,門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節度;令右庶子張衡入寝殿侍疾,盡遣後宮出就别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頗有異論。陳夫人與後宮聞變,相顧戰栗失色。晡後,太子遣使者赍小金合,帖紙于際,親署封字,以賜夫人。夫人見之,惶懼,以爲鸩毒,不敢發。使者促之,乃發,合中有同心結數枚,宮人鹹悅,相謂曰:“得免死矣!”陳氏恚而卻坐,不肯緻謝;諸宮人共逼之,乃拜使者。其夜,太子蒸焉。
乙卯,發喪,太子即皇帝位。會伊州刺史楊約來朝,太子遣約入長安,易留守者,矯稱高祖之诏,賜故太子勇死,缢殺之;然後陳兵集衆,發高祖兇問。炀帝聞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追封勇爲房陵王,不爲置嗣。八月,丁卯,梓宮至自仁壽宮;丙子,殡于大興前殿。柳述、元岩并除名,述徙龍川,岩徙南海。帝令蘭陵公主與述離絕,欲改嫁之;公主以死自誓,不複朝谒,上表請與述同徙,帝大怒。公主憂憤而卒,臨終,上表請葬于柳氏。帝愈怒,竟不哭,葬送甚薄。
太史令袁充奏言:“皇帝即位,與堯受命年合。”諷百官表賀。禮部侍郎許善心議,以爲“國哀甫爾,不宜稱賀。”左衛大将軍宇文述素惡善心,諷禦史劾之;左遷給事郎,降品二等。
漢王諒有寵于高祖,爲并州總管,自山以東,至于滄海,南距黃河,五十二州皆隸焉;特許以便宜從事,不拘律令。諒自以所居天下精兵處,見太子勇以讒廢,居常怏怏,及蜀王秀得罪,尤不自安,陰蓄異圖。言于高祖,以“突厥方強,宜修武備。”于是大發工役,繕治器械,招集亡命,左右私人殆将數萬。突厥嘗寇邊,高祖使諒禦之,爲突厥所敗;其所領将帥坐除解者八十馀人,皆配防嶺表。諒以其宿舊,奏請留之,高祖怒曰:“爾爲籓王,惟當敬依朝命,何得私論宿舊,廢國家憲法邪!嗟乎小子,爾一旦無我,或欲妄動,彼取爾如籠内雞雛耳,何用腹心爲!”
王頍者,僧辯之子,倜傥好奇略,爲諒咨議參軍,蕭摩诃,陳氏舊将,二人俱不得志,每郁郁思亂,皆爲諒所親善,贊成其陰謀。
會熒惑守東井,儀曹鄴人傅奕曉星曆,諒問之曰:“是何祥也?”對曰:“天上東井,黃道所經,熒惑過之,乃其常理,若入地上井,則可怪耳。”諒不悅。
及高祖崩,炀帝遣車騎将軍屈突通以高祖玺書征之。先是,高祖與諒密約:“若玺書召汝,敕字傍别加一點,又與玉麟符合者,當就征。”及發書無驗,諒知有變。诘通,通占對不屈,乃遣歸長安。諒遂發兵反。
總管司馬安定皇甫誕切谏,諒不納。誕流涕曰:“竊料大王兵資非京師之敵;加以君臣位定,逆順勢殊,士馬雖精,難以取勝。一旦陷身叛逆,絓于刑書,雖欲爲布衣,不可得也。”諒怒,囚之。
岚州刺史喬鍾葵将赴諒,其司馬京兆陶模拒之曰:“漢王所圖不軌,公荷國厚恩,當竭誠效命,豈得身爲厲階乎!”鍾葵失色曰:“司馬反邪!”臨之以兵,辭氣不撓,鍾葵義而釋之。軍吏曰:“若不斬模,無以壓衆心。”乃囚之。于是從諒反者凡十九州。
王頍說諒曰:“王所部将吏,家屬盡在關西,若用此等,則宜長驅深入,直據京都,所謂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據舊齊之地,宜任東人。”諒不能決,乃兼用二策,唱言楊素反,将誅之。
總管府兵曹聞喜裴文安說諒曰:“井陉以西,在王掌握之内,山東士馬,亦爲我有,宜悉發之;分遣羸兵屯守要害,仍命随方略地,帥其精銳,直入蒲津。文安請爲前鋒,王以大軍繼後,風行雷擊,頓于霸上。鹹陽以東,可指麾而定。京師震擾,兵不暇集,上下相疑,群情離駭;我陳兵号令,誰敢不從!旬日之間,事可定矣。”諒大悅,于是遣所署大将軍餘公理出太谷,趣河陽,大将軍綦良出滏口,趣黎陽,大将軍劉建出井陉,略燕、趙,柱國喬鍾葵出雁門,署文安爲柱國,與柱國纥單貴、王聃等直指京師。
帝以右武衛将軍洛陽丘和爲蒲州刺史,鎮蒲津。諒簡精銳數百騎戴羃,詐稱諒宮人還長安,門司弗覺,徑入蒲州,城中豪傑亦有應之者;丘和覺其變,逾城,逃歸長安。蒲州長史勃海高義明、司馬北平榮毘皆爲反者所執。裴文安等未至蒲津百馀裏,諒忽改圖,令纥單貴斷河橋,守蒲州,而召文安還。文安至,謂諒曰:“兵機詭速,本欲出其不意。王既不行,文安又返,使彼計成,大事去矣。”諒不對。以王聃爲蒲州刺史,裴文安爲晉州刺史,薛粹爲绛州刺史,梁菩薩爲潞州刺史,韋道正爲韓州刺史,張伯英爲澤州刺史。代州總管天水李景發兵拒諒,諒遣其将劉暠襲景;景擊斬之。諒複遣喬鍾葵帥勁勇三萬攻之,景戰士不過數千,加以城池不固,爲鍾葵所攻,崩毀相繼,景且戰且築,士卒皆殊死鬥;鍾葵屢敗。司馬馮孝慈、司法呂玉并骁勇善戰,儀同三司侯莫陳乂多謀畫,工拒守之術,景知三人可用,推誠任之,己無所關預,唯在閤持重,時撫循而已。
楊素将輕騎五千襲王聃、纥單貴于蒲州,夜,至河際,收商賈船,得數百艘,船内多置草,踐之無聲,遂銜枚而濟;遲明,擊之;纥單貴敗走,聃懼,以城降。有诏征素還。初,素将行,計日破賊,皆如所量,于是以素爲并州道行軍總管、河北道安撫大使,帥衆數萬以讨諒。
諒之初起兵也,妃兄豆盧毓爲府主簿,苦谏,不從,私謂其弟懿曰:“吾匹馬歸朝,自得免禍,此乃身計,非爲國也。不若且僞從之,徐伺其使。”毓,勣之子也。毓兄顯州刺史賢言于帝曰:“臣弟毓素懷志節,必不從亂,但逼兇威,不能自遂。臣請從軍,與毓爲表裏,諒不足圖也。”帝許之。賢密遣家人赍敕書至毓所,與之計議。
諒出城,将往介州,令毓與總管屬硃濤留守。毓謂濤曰:“漢王構逆,敗不旋踵,吾屬豈可坐受夷滅,孤負國家邪!當與卿出兵拒之。”濤驚曰:“王以大事相付,何得有是語!”因拂衣而去,毓追斬之。出皇甫誕于獄,與之協計,及開府儀同三司宿勤武等閉城拒諒。部分未定,有人告諒,諒襲擊之。毓見諒至,绐其衆曰:“此賊軍也!”諒攻城南門,稽胡守南城,不識諒,射之;矢下如雨;諒移攻西門,守兵識諒,即開門納之,毓、誕皆死。
綦良攻慈州刺史上官政,不克,引兵攻行相州事薛胄,又不克,遂自滏口攻黎州,塞白馬津。餘公理自太行下河内,帝以右衛将軍史祥爲行軍總管,軍于河陰。祥謂軍吏曰:“餘公理輕而無謀,恃衆而驕,不足破也。”公理屯河陽,祥具舟南岸,公理聚兵當之。祥簡精銳于下流潛濟,公理聞之,引兵拒之,戰于須水。公理未成列,祥擊之,公理大敗。祥東趣黎陽,綦良軍不戰而潰。祥,甯之子也。
帝将發幽州兵,疑幽州總管窦抗有貳心,問可使取抗者于楊素,素薦前江州刺史勃海李子雄,授上大将軍,拜廣州刺史。又以左領軍将軍長孫晟爲相州刺史,發山東兵,與李子雄共經略之。晟辭以男行布在諒所部,帝曰:“公體國之深,終不以兒害義,朕今相委,公其勿辭。”李子雄馳至幽州,止傳舍,召募得千馀人。抗來詣子雄,子雄伏甲擒之。抗,榮定之子也。
子雄遂發幽州兵步騎三萬,自井陉西擊諒。時劉建圍戍将京兆張祥于井陉,子雄破建于抱犢山下,建遁去。李景被圍月馀,诏朔州刺史代人楊義臣救之。義臣帥馬步二萬,夜出西陉,喬鍾葵悉衆拒之。義臣自以兵少,悉取軍中牛驢,得數千頭,複令兵數百人,人持一鼓潛驅之,匿于澗谷間。晡後,義臣複與鍾葵戰,兵初合,命驅牛驢者疾進,一時鳴鼓,塵埃張天,鍾葵軍不知,以爲伏兵發,因而奔潰;義臣縱擊,大破之。晉、绛、呂三州皆爲諒城守,楊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諒遣其将趙子開擁衆十馀萬,栅絕徑路,屯據高壁,布陳五十裏。素令諸将以兵臨之,自引奇兵潛入霍山,緣崖谷而進。素營于谷口,自坐營外,使軍司入營簡留三百人守營,軍士憚北兵之強,不欲出戰,多願守營,因爾緻遲。素責所由,軍司具對,素即召所留三百人出營,悉斬之;更令簡留,人皆無願留者。素乃引軍馳進,出北軍之北,直指其營,鳴鼓縱火;北軍不知所爲,自相蹂踐,殺傷數萬。諒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羅屯介休,聞素至,棄城走。
諒聞趙子開敗,大懼,自将衆且十萬,拒素于蒿澤。會大雨,諒欲引軍還,王頍谏曰:“楊素懸軍深入,士馬疲弊,王以銳卒自将擊之,其勢必克。今望敵而退,示人以怯,沮戰士之心,益西軍之氣,願王勿還。”諒不從,退守清源。
王頍謂其子曰:“氣候殊不佳,兵必敗,汝可随我。”楊素進擊諒,大破之,擒蕭摩诃。諒退保晉陽,素進兵圍之,諒窮蹙,請降,馀黨悉平。帝遣楊約赍手诏勞素。王頍将奔突厥,至山中,徑路斷絕,知必不免,謂其子曰:“吾之計數不減楊素,但坐言不見從,遂至于此,不能坐受擒獲,以成豎子名。吾死之後,汝慎勿過親故。”于是自殺,瘗之石窟中。其子數日不得食,遂過其故人,竟爲所擒;并獲頍屍,枭于晉陽。
群臣奏漢王諒當死,帝不許,除名爲民,絕其屬籍,竟以幽死。諒所部吏民坐諒死徙者二十馀萬家。初,高祖與獨孤後甚相愛重,誓無異生之子,嘗謂群臣曰:“前世天子,溺于嬖幸,嫡庶分争,遂有廢立,或至亡國;朕旁無姬侍,五子同母,可謂真兄弟也,豈有此憂邪!”帝又懲周室諸王微弱,故使諸子分據大鎮,專制方面,權侔帝室。及其晚節,父子兄弟疊相猜忌,五子皆不以壽終。
臣光曰:昔辛伯谂周桓公曰:“内寵并後,外寵貳政,嬖子配嫡,大都偶國,亂之本也。”人主誠能慎此四者,亂何自生哉!隋高祖徒知嫡庶之多争,孤弱之易搖,曾不知勢鈞位逼,雖同産至親,不能無相傾奪。考諸辛伯之言,得其一而失其三乎!
冬,十月,己卯,葬文皇帝于太陵,廟号高祖,與文獻皇後同墳異穴。
诏除婦人及奴婢、部曲之課,男子二十二成丁。
章仇太翼言于帝曰:“陛下木命,雍州爲破木之沖,不可久居。又谶雲:‘修治洛陽還晉家。’”帝深以爲然。十一月,乙未,幸洛陽,留晉王昭守長安。楊素以功拜其子萬石、仁行、侄玄挺爲儀同三司,赉物五萬段,绮羅千匹,諒妓妾二十人。丙申,發丁男數十萬掘塹,自龍門東接長平、汲郡,抵臨清關,渡河至浚儀、襄城,達于上洛,以置關防。
壬子,陳叔寶卒;贈大将軍、長城縣公,谥曰炀。
癸醜,下诏于伊洛建東京,仍曰:“宮室之制,本以便生,今所營構,務從儉約。”
蜀王秀之得罪也,右衛大将軍元胄坐與交通除名,久不得調。時慈州刺史上官政坐事徙嶺南,将軍丘和以蒲州失守除名,胄與和有舊,酒酣,謂和曰:“上官政,壯士也,今徙嶺表,得無大事乎!”因自拊腹曰:“若是公者,不徒然矣。”和奏之,胄竟坐死。于是征政爲骁衛将軍,以和爲代州刺史。
炀皇帝上之上
高祖文皇帝下大業元年(乙醜,公元六零五年)
春,正月,壬辰朔,赦天下,改元。
立妃蕭氏爲皇後。
廢諸州總管府。
丙辰,立晉王昭爲皇太子。
高祖之末,群臣有言林邑多奇寶者。時天下無事,劉方新平交州,乃授方驩州道行軍總管,經略林邑。方遣欽州刺史甯長真等以步騎萬馀出越裳,方親帥大将軍張愻等以舟師出比景,是月,軍至海口。
二月,戊辰,敕有司大陳金寶、器物、錦彩、車馬,引楊素及諸将讨漢王諒有功者立于前,使奇章公牛弘宣诏,稱揚功伐,賜赉各有差。素等再拜舞蹈而出。己卯,以素爲尚書令。
诏天下公除,惟帝服淺色黃衫、鐵裝帶。
三月,丁未,诏楊素與納言楊達、将作大匠宇文恺營建東京,每月役丁二百萬人,徙洛州郭内居民及諸州富商大賈數萬戶以實之。廢二崤道,開菱冊道。
戊申,诏曰:“聽采輿頌,謀及庶民,故能審刑政之得失;今将巡曆淮、海,觀省風俗。”
敕宇文恺與内史舍人封德彜等營顯仁宮。南接皁澗,北跨洛濱。發大江之南、五嶺以北奇材異石,輸之洛陽;又求海内嘉木異草,珍禽奇獸,以實園苑。辛亥,命尚書右丞皇甫議發河南、淮北諸郡民,前後百馀萬,開通濟渠。自西苑引谷、洛水達于河;複自闆渚引河曆荥澤入汴;又自大梁之東引汴水入泗,達于淮;又發淮南民十馀萬開邗溝,自山陽至楊子入江。渠廣四十步,渠旁皆築禦道,樹以柳;自長安至江都,置離宮四十馀所。庚申,遣黃門侍郎王弘等往江南造龍舟及雜船數萬艘。東京官吏督役嚴急,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車載死丁,東至城臯,北至河陽,相望于道。又作天經宮于東京,四時祭高祖。
林邑王梵志遣兵守險,劉方擊走之。師渡阇黎江,林邑兵乘巨象,四面而至。方戰不利,乃多掘小坑,草覆其上,以兵挑之,既戰,僞北;林邑逐之,象多陷地颠踬,轉相驚駭,軍遂亂。方以弩射象,象卻走,蹂其陣,因以銳師繼之。林邑大敗,俘馘萬計。方引兵追之,屢戰皆捷,過馬援銅柱南,八日至其國都。夏,四月,梵志棄城走入海。方入城,獲其廟主十八,皆鑄金爲之;刻石紀功而還。士卒腫足,死者什四五。方亦得疾,卒于道。
初,尚書右丞李綱數以異議忤楊素及蘇威,素薦綱于高祖,以爲方行軍司馬。方承素意,屈辱之,幾死。軍還,久不得調,威複遣綱詣南海應接林邑,久而不召。綱自歸奏事,威劾奏綱擅離所職,下吏案問;會赦,免官,屏居于鄠。
五月,築西苑,周二百裏;其内爲海,周十馀裏;爲方丈、蓬萊、瀛洲諸山,高出水百馀尺,台觀宮殿,羅絡山上,向背如神。北有龍鱗渠,萦纡注海内。緣渠作十六院,門皆臨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樓觀,窮極華麗。宮樹秋冬凋落,則剪彩爲華葉,綴于枝條,色渝則易以新者,常如陽春。沼内亦剪彩爲荷芰菱芡,乘輿遊幸,則去冰而布之。十六院競以淆羞精麗相高,求市恩寵。上好以月夜從宮女數千騎遊西苑,作《清夜遊曲》,于馬上奏之。
帝待諸王恩薄,多所猜忌。滕王綸、衛王集内自憂懼,呼術者問吉兇及章醮求福。或告其怨望咒詛,有司奏請誅之;秋,七月,丙午,诏除名爲民,徙邊郡。綸,瓚之子;集,爽之子也。
八月,壬寅,上行幸江都,發顯仁宮,王弘遣龍舟奉迎。乙巳,上禦小硃航,自漕渠出洛口,禦龍舟。龍舟四重,高四十五十尺,長二百丈。上重有正殿、内殿、東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皆飾以金玉,下重内侍處之。皇後乘翔蚶胫郏制度差小,而裝飾無異。别有浮景九艘,三重,皆水殿也,。又有漾彩、硃鳥、蒼蚶搿白虎、玄武、飛羽、青凫、陵波、五樓、道場、玄壇、闆鲷狻⒒企等數千艘,後宮、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之,及載内外百司供奉之物,共用挽船士八萬馀人,其挽漾彩以上者九千馀人,謂之殿腳,皆以錦彩爲袍。又有平乘、青龍、艨艟、艚艟、八棹、艇舸等數千艘,并十二衛兵乘之,并載兵器帳幕,兵士自引,不給夫。舳舻相接二百馀裏,照耀川陸,騎兵翊兩岸而行,旌旗蔽野。所過州縣,五百裏内皆令獻食,多者一州至百轝,極水陸珍奇;後宮厭饫,将發之際,多棄埋之。
契丹寇營州,诏通事谒者韋雲起護突厥兵讨之,啓民可汗發騎二萬,受其處分。雲起分爲二十營,四道俱引,營相去一裏,不得交雜,聞鼓聲而行,聞角聲而止,自非公使,勿得走馬,三令五申,擊鼓而發。有纥幹犯約,斬之,持首以徇。于是突厥将帥入谒,皆膝行股栗,莫敢仰視。契丹本事突厥,情無猜忌。雲起既入其境,使突厥詐雲向柳城與高麗交易,敢漏洩事實者斬。契丹不爲備,去其營五十裏,馳進襲之,盡獲其男女四萬口,殺其男子,以女子及畜産之半賜突厥,馀皆收之以歸。帝大喜,集百官曰:“雲起用突厥平契丹,才兼文武,朕今自舉之。”擢爲治書侍禦史。
初,西突厥阿波可汗爲葉護可汗所虜,國人立鞅素特勒之子,是爲泥利可汗。泥利卒,子達漫立,号處羅可汗。其母向氏,本中國人,更嫁泥利之弟婆實特勒。開皇末,婆實與向氏入朝,遇達頭之亂,遂留長安,舍于鴻胪寺。處羅多居烏孫故地,撫禦失道,國人多叛,複爲鐵勒所困。鐵勒者,匈奴之遺種,族類最多,有仆骨、同羅、契苾、薛延陀等部,其酋長皆号俟斤。族姓雖殊,通謂之鐵勒,大抵與突厥同俗,以寇抄爲生,無大君長,分屬東、西兩突厥。是歲,處羅引兵擊鐵勒諸部,厚稅其物,又猜忌薛延陀,恐其爲變,集其酋長數百人,盡殺之。于是鐵勒皆叛,立俟利發俟斤契苾歌楞爲莫何可汗,又立薛延陀俟斤字也咥爲小可汗,與處羅戰,屢破之。莫何勇毅絕倫,甚得衆心,爲鄰國所憚,伊吾、高昌、焉耆皆附之。
高祖文皇帝下大業二年(丙寅,公元六零六年)
春,正月,辛酉,東京成,進将作大匠宇文恺位開府儀同三司。
丁卯,遣十使并省州省。
二月,丙戌,诏吏部尚書牛弘等議定輿服、儀衛制度。以開府儀同三司何稠爲太府少卿,使之營造,送江都。稠智思精巧,博覽圖籍,參會古今,多所損益;衮冕畫日、月、星、辰,皮弁用漆紗爲之。又作黃麾三萬六千人仗,及辂辇車輿,皇後鹵簿,百官儀服,務爲華盛,以稱上意。課州縣送羽毛,民求捕之,網羅被水陸,禽獸有堪氅毦之用者,殆無遺類。烏程有高樹,逾百尺,旁無附枝,上有鶴巢,民欲取之,不可上,乃伐其根;鶴恐殺其子,自拔氅毛投于地,時人或稱以爲瑞,曰:“天子造羽儀,鳥獸自獻羽毛。”所役工十萬馀人,用金銀錢帛巨億計。帝每出遊幸,羽儀填街溢路,亘二十馀裏。三月,庚戌,上發江都,夏,四月,庚戌,自伊阙陳法駕,備千乘萬騎入東京。辛亥,禦端門,大赦,免天下今年租賦。制五品以上文官乘車,在朝弁服,佩玉;武官馬加珂,戴帻,服袴褶。文物之盛,近世莫及也。
六月,壬子,以楊素爲司徒,進封豫章王暕爲齊王。
秋,七月,庚申,制百官不得計考增級,必有德行、功能灼然顯著者進擢之。帝頗惜名位,群臣當進職者,多令兼假而已;雖有阙員,留而不補。時牛弘爲吏部尚書,不得專行其職,别敕納言蘇威、左翊衛大将軍宇文述、左骁衛大将軍張瑾、内史侍郎虞世基、禦史大夫裴蘊、黃門侍郎裴矩參掌選事,時人謂之“選曹七貴”。雖七人同在坐,然與奪之筆,虞世基獨專之,受納賄賂,多者超越等倫,無者注色而已。蘊,邃之從曾孫也。
元德太子昭自長安來朝,數月,将還,欲乞少留;帝不許。拜請無數,體素肥,因緻勞疾,甲戌,薨。帝哭之,數聲而止,尋奏聲伎,無異平日。
楚景武公楊素,雖有大功,特爲帝所猜忌,外示殊禮,内情甚薄。太史言隋分野有大喪,乃徙素爲楚公,意言楚與隋同分,欲以厭之。素寝疾,帝每令名醫診候,賜以上藥,然密問醫者,恒恐不死。素亦自知名位已極,不肯餌藥,亦不将慎,謂弟約曰:“我豈須更活邪!”乙亥,素薨,贈太尉公、弘農等十郡太守,葬送甚盛。
八月,辛卯,封皇孫倓爲燕王,侗爲越王,侑爲代王,皆昭之子也。
九月,乙醜,立秦孝王子浩爲秦王。
帝以高祖末年,法令峻刻,冬,十月,诏改修律令。
置洛口倉于鞏東南原上,築倉城,周回二十馀裏,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還,置監官并鎮兵千人。十二月,置回洛倉于洛陽北七裏,倉城周回十裏,穿三百窖。
初,齊溫公之世,有魚龍、山車等戲,謂之散樂,周宣帝時,鄭譯奏征之。高祖受禅,命牛弘定樂,非正聲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悉放遣之。帝以啓民可汗将入朝,欲以富樂誇之。太常少卿裴蘊希旨,奏括天下周、齊、梁、陳樂家子弟皆爲樂戶;其六品以下至庶人,有善音樂者,皆直太常。帝從之。于是四方散樂,大集東京,閱之于芳華苑積翠池側。有舍利獸先來跳躍,激水滿衢,鼋鼍、龜鼈、水人、蟲魚,遍覆于地。又有鲸魚噴霧翳日,倏忽化成黃龍,長七八丈。又二人戴竿,上有舞者,焱然騰過,左右易處。又有神鰲負山,幻人吐火,千變萬化。伎人皆衣錦繡缯彩,舞者鳴環佩,綴花毦;課京兆、河南制其衣,兩京錦彩爲之空竭。帝多制豔篇,令樂正白明達造新聲播之,音極哀怨。帝甚悅,謂明達曰:“齊氏偏隅,樂工曹妙達猶封王;我今天下大同,方且貴汝,宜自修謹!”
高祖文皇帝下大業三年(丁卯,公元六零七年)
春,正月,朔旦,大陳文物。時突厥啓民可汗入朝,見而慕之,請襲冠帶,帝不許。明日,又帥其屬上表固請,帝大悅,謂牛弘等曰:“今衣冠大備,緻單于解辮,卿等功也。”各賜帛甚厚。
三月,辛亥,帝還長安。
癸醜,帝使羽騎尉硃寬入海求訪異俗,至流求國而還。
初,雲定興、閻毘坐媚事太子勇,與妻子皆沒官爲奴婢。上即位,多所營造,聞其有巧思,召之,使典其事,以毘爲朝請郎。時宇文述用事,定興以明珠絡帳賂述,并以奇服新聲求媚于求;述大喜,兄事之。上将有事四夷,大造兵器,述薦定興可使監造,上從之。述謂定興曰:“兄所作器仗,并合上心,而不得官者,爲長甯兄弟猶未死耳。”定興曰:“此無用物,何不勸上殺之。”述因奏:“房陵諸子年并成立,今欲興兵征讨,若使之從駕,則守掌爲難;若留于一處,又恐不可。進退無用,請早處分。”帝然之,乃鸩殺長甯王俨,分徙其七弟于嶺表,仍遣間使于路盡殺之。襄城王恪之妃柳氏自殺以從恪。
夏,四月,庚辰,下诏欲安輯河北,巡省趙、魏。
牛弘等造新律成,凡十八篇,謂之《大業律》;甲申,始頒行之。民久厭嚴刻,喜于寬政。其後征役繁興,民不堪命。有司臨時迫脅以求濟事,不複用律令矣。旅騎尉劉炫預修律令,弘嘗從容問炫曰:“《周禮》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減則不濟,其故何也?”炫曰:“古人委任責成,歲終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今之文簿,恒慮覆治,若鍛煉不密,則萬裏追證百年舊案。故諺雲:‘老吏抱案死。’事繁政弊,職此之由也。”弘曰:“魏、齊之時,令史從容而已,今則不遑甯處,何故?”炫曰:“往者州唯置綱紀,郡置守、丞,縣置令而已。其馀具僚則長官自辟,受诏赴任,每州不過數十。今則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纖介之迹,皆屬考功。省官不如省事,官事不省而望從容,其可得乎!”弘善其言而不能用。
壬辰,改州爲郡;改度量權衡,并依古式。改上柱國以下官爲大夫;置殿内省,與尚書、門下、内史、秘書爲五省;增谒者、司隸台,與禦史爲三台;分太府寺置少府監,與長秋、國子、将作、都水爲五監;又增改左、右翊衛等爲十六府;廢伯、子、男爵,唯留王、公、侯三等。
丙寅,車駕北巡;己亥,頓赤岸澤。五月,丁巳,突厥啓民可汗遣其子拓特勒來朝。戊午,發河北十馀郡丁男鑿太行山,達于并州,以通馳道。丙寅,啓民遣其兄子毘黎伽特勒來朝。辛未,啓民遣使請自入塞奉迎輿駕,上不許。初,高祖受禅,唯立四親廟,同殿異室而已。帝即位,命有司議七廟之制。禮部侍郎攝太常少卿許善心等奏請爲太祖、高祖各立一殿,準周文、武二祧,與始祖而三,馀并分室而祭,從疊毀之法。至是,有司請如前議,于東京建宗廟。帝謂秘書監柳辯曰:“今始祖及二祧已具,後世子孫處朕何所?”六月,丁亥,诏爲高祖建别廟,仍修月祭禮。既而方事巡幸,竟不果立。
帝過雁門,雁門太守丘和獻食甚精;至馬邑,馬邑太守楊廓獨無所獻,帝不悅。以和爲博陵太守,仍使廓至博陵觀和爲式。由是所至獻食,競爲豐侈。
戊子,車駕頓榆林郡。帝欲出塞耀兵,徑突厥中,指于涿郡,恐啓民驚懼,先遣武衛将軍長孫晟谕旨。啓民奉诏,因召所部諸國奚、埂⑹椅さ惹醭な十人鹹集。晟見牙帳中草穢,欲令啓民親除之,示諸部落,以明威重,乃指帳前草曰:“此根大香。”啓民遽嗅之,曰:“殊不香也。”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諸侯躬自灑掃,耕除禦路,以表至敬之心;今牙内蕪穢,謂是留香草耳!”啓民乃悟曰:“奴之罪也!奴之骨肉皆天子所賜,得效筋力,豈敢有辭。特以邊人不知法耳,賴将軍教之;此将軍之惠,奴之幸也。”遂拔所佩刀,自芟庭草。其貴人及諸部争效之。于是發榆林北境,至其牙,東達于薊,長三千裏,廣百步,舉國就役,開爲禦道。帝聞晟策,益嘉之。
丁酉,啓民及義成公主來朝行宮。己亥,吐谷渾、高昌并遣使入貢。
甲辰,上禦北樓觀漁于河,以宴百僚。定襄太守周法尚朝于行宮,太府卿元壽言于帝曰:“漢武出關,旌旗千裏。今禦營之外,請分爲二十四軍,日别遣一軍發,相去三十裏,旗幟相望,钲鼓相聞,首尾相屬,千裏不絕,此亦出師之盛者也。”法尚曰:“不然,兵亘千裏,動間山川,猝有不虞,四分五裂;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路阻長,難以相救,雖有故事,乃取敗之道也。”帝不怿,曰:“卿意如何?”法尚曰:“結爲方陳,四面外拒,六宮及百官家屬并在其内;若有變起,所當之面,即令抗拒,内引奇兵,出外奮擊,車爲壁壘,重設鈎陳,此與據城,理亦何異!若戰而捷,抽騎追奔,萬一不捷,屯營自守,臣謂此萬全之策也。”帝曰:“善!”因拜法尚左武衛将軍。
啓民可汗複上表,以爲“先帝可汗憐臣,賜臣安義公主,種種無乏。臣兄弟嫉妒,共欲殺臣。臣當是時,走無所适,仰視唯天,俯視唯地,奉身委命,依歸先帝。先帝憐臣且死,養而生之,以臣爲大可汗,還撫突厥之民。至尊今禦天下,還如先帝養生臣及突厥之民,種種無乏。臣荷戴聖恩,言不能盡。臣今非昔日突厥可汗,乃是至尊臣民,願帥部落變改衣服,一如華夏。”帝以爲不可。秋,七月,辛亥,賜啓民玺書,谕以“碛北未靜,猶須征戰,但存心恭順,何必變服?”帝欲誇示突厥,令宇文恺爲大帳,其下可坐數千人;甲寅,帝于城東禦大帳,備儀衛,宴啓民及其部落,作散樂。諸胡駭悅,争獻牛羊駝馬數千萬頭。帝賜啓民帛二千萬段,其下各有差。又賜啓民路車乘馬,鼓歡幡旗,贊拜不名,位在諸侯王上。
又诏發丁男百馀萬築長城,西拒榆林,東至紫河。尚書左仆射蘇威谏,帝不聽,築之二旬而畢。帝之征散樂也,太常卿高颎谏,不聽。颎退,謂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樂而亡,殷鑒不遠,安可複爾!”颎又以帝遇啓民過厚,謂太府卿何稠曰:“此虜頗知中國虛實,山川險易,恐爲後患。”又謂觀王雄曰:“近來朝廷殊無綱紀。”禮部尚書宇文弼私謂颎曰:“天元之侈,以今方之,不亦甚乎?”又言:“長城之役,幸非急務。”光祿大夫賀若弼亦私議宴可汗太侈。并爲人所奏。帝以爲诽謗朝政,丙子,高颎、宇文弼、賀若弼皆坐誅,颎諸子徙邊,弼妻子沒官爲奴婢。事連蘇威,亦坐免官。颎有文武大略,明達世務,自蒙寄任,竭誠盡節,進引貞良,以天下爲己任;蘇威、楊素、賀若弼、韓擒虎皆颎所推薦,自馀立功立事者不可勝數;當朝執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無異議,海内富庶,颎之力也。及死,天下莫不傷之。先是,蕭琮以皇後故,甚見親重,爲内史令,改封梁公,宗族缌麻以上,皆随才擢用,諸蕭昆弟,布列朝廷。琮性澹雅,不以職務爲意,身雖羁旅,見北間豪貴,無所降下。與賀若弼善,弼既誅,又有童謠曰:“蕭蕭亦複起。”帝由是忌之,遂廢于家,未幾而卒。
八月,壬午,車駕發榆林,曆雲中,溯金河。時天下承平,百物豐實,甲士五十馀萬,馬十萬匹,旌旗辎重,千裏不絕。令宇文恺等造觀風行殿,上容侍衛者數百人,離合爲之,下施輪軸,倏忽推移。又作行城,周二千步,以闆爲幹,衣之以布,飾以丹青,樓橹悉備。胡人驚以爲神,每望禦營,十裏之外,屈膝稽颡,無敢乘馬。啓民奉廬帳以俟車駕。乙酉,帝幸其帳,啓民奉觞上壽,跪伏恭甚,王侯以下袒割于帳前,莫敢仰視。帝大悅,賦詩曰:“呼韓頓颡至,屠耆接踵來;何如漢天子,空上單于台。”皇後亦幸義成公主帳。帝賜啓民及公主金甕各一,并衣服被褥錦彩,特勒以下,受賜各有差。帝還,啓民從入塞,己醜,遣歸國。
癸巳,入樓煩關;壬寅,至太原,诏營晉陽宮。帝謂禦史大夫張衡曰:“朕欲過公宅,可爲朕作主人。”衡乃先馳至河内,具牛酒。帝上太行,開直道九十裏,九月,己未,至濟源,幸衡宅。帝悅其山泉,留宴三日,賜赉甚厚。衡複獻食,帝令頒賜公卿,下至衛士,無不沾洽。己巳,至東都。
壬申,以齊王暕爲河南尹;癸酉,以民部尚書楊文思爲納言。
冬,十月,敕河北諸郡送一藝戶陪東都三千馀家,置十二坊于洛水南以處之。西域諸胡多至張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遠略,諸商胡至者,矩誘訪諸國山川風俗,王及庶人儀形服飾,撰《西域圖記》三卷,合四十四國,入朝奏之。仍别造地圖,窮其要害,從西傾以去,縱橫所亘,将二萬裏,發自敦煌,至于西海,凡爲三道,北道從伊吾,中道從高昌,南道從鄯善,總湊敦煌。且雲:“以國家威德,将士骁雄,泛濛汜而越昆侖,易如反掌。但突厥、吐渾分領羌、胡之國,爲其壅遏,故朝貢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誠款,引領翹首,願爲臣妾。若服而撫之,務存安輯,皇華遣使,弗動兵車,諸蕃既從,渾、厥可滅,混壹戎、夏,其在茲乎!”帝大悅,賜帛五百段,日引矩至禦坐,親問西域事。矩盛言“胡中多諸珍寶,吐谷渾易可并吞。”帝于是慨然慕秦皇、漢武之功,甘心将通西域;四夷經略,鹹以委之。以矩爲黃門侍郎,複使至張掖,引緻諸胡,啗之以利,勸令入朝。自是西域諸胡往來相繼,所經郡縣,疲于送迎,糜費以萬萬計,卒令中國疲弊以至于亡,皆矩之唱導也。
鐵勒寇邊,帝遣将軍馮孝慈出敦煌擊之,不利。鐵勒尋遣使謝罪,請降;帝使裴矩慰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