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十】上章閹茂,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中大通二年(庚戌,公元五三零年)
春,正月,己醜,魏益州刺史長孫壽、梁州刺史元俊等遣将擊嚴始欣,斬之,蕭玩等亦敗死,失亡萬馀人。
辛亥,魏東徐州城民呂文欣等殺刺史元大賓,據城反,魏遣都官尚書平城樊子鹄等讨之。二月,甲寅,斬文欣。
萬俟醜奴侵擾關中,魏爾硃榮遣武衛将軍賀拔嶽讨之。嶽私謂其兄勝曰:“醜奴,勍敵也。今攻之不勝,固有罪;勝之,讒嫉将生。”勝曰:“然則奈何?”嶽曰:“願得爾硃氏一人爲帥而佐之。”勝爲之言于榮,榮悅,以爾硃天光爲使持節、都督二雍、二岐諸軍事、骠騎大将軍、雍州刺史,以嶽爲左大都督,又以征西将軍代郡侯莫陳悅爲右大都督,并爲天光之副以讨之。
天光初行,唯配軍士千人,發洛陽以西路次民馬以給之。時赤水蜀賊斷路,诏侍中楊侃先行慰谕,并稅其馬,蜀持疑不下。軍至潼關,天光不敢進,嶽曰:“蜀賊鼠竊,公尚遲疑,若遇大敵,将何以戰!”天光曰:“今日之事,一以相委。”嶽遂進擊蜀于渭北,破之,獲馬二千匹。簡其壯健以充軍士,又稅民馬合萬馀匹。以軍士尚少,淹留未進。榮怒,遣騎兵參軍劉貴乘驿至軍中責天光,杖之一百,以軍士二千人益之。
三月,醜奴自将其衆圍岐州,遣其大行台尉遲菩薩、仆射萬俟仵自武功南渡渭,攻圍趣栅。天光使賀拔嶽将千騎救之。菩薩等已拔栅而還,嶽故殺掠其吏民以挑之,菩薩帥步騎二萬至渭北。嶽以輕騎數十自渭南與菩薩隔水而語,稱揚國威,菩薩令省事傳語,嶽怒曰:“我與菩薩語,卿何人也!”射殺之。明日,複引百馀騎隔水與賊語,稍引而東,至水淺可涉之處,嶽即馳馬東出。賊以爲走,乃棄步兵,輕騎南渡渭追嶽。嶽依橫岡設伏兵以待之,賊半渡岡東,嶽還兵擊之,賊敗走。嶽下令,賊下馬者勿殺;賊悉投馬,俄獲三千人,馬亦無遺,遂擒菩薩。仍渡渭北,降步卒萬馀,并收其辎重。醜奴聞之,棄岐州,北走安定,置栅于平亭。天光方自雍至岐,與嶽合。
夏,四月,天光至汧、渭之間,停軍牧馬,宣言:“天時将熱,未可行師,俟秋涼更圖進止。”獲醜奴觇候者,縱遣之。醜奴信之,散衆耕于細川,使其太尉侯伏侯元進将兵五千,據險立栅,其馀千人已下爲栅者甚衆。天光知其勢分,晡時,密嚴諸軍,相繼俱發。黎明,圍元進大栅,拔之。所得俘囚,一皆縱遣,諸栅聞之皆降。天光晝夜徑進,抵安定城下,賊泾州刺史侯幾長貴以城降。醜奴棄平亭走,欲趣高平,天光遣賀拔嶽輕騎追之,丁卯,及于平涼。賊未成列,直閣代郡侯莫陳崇單騎入賊中,于馬上生擒醜奴,因大呼,衆皆披靡,無敢當者,後騎益集,賊衆崩潰,遂大破之。天光進逼高平,城中執送蕭寶寅以降。
壬申,以吐谷渾王佛輔爲西秦、河二州刺史。
甲戌,魏以關中平,大赦。萬俟醜奴、蕭寶寅至洛陽,置阊阖門外都街之中,士女聚觀凡三日。丹楊王蕭贊表請寶寅之命,吏部尚書李神俊、黃門侍郎高道穆素與寶寅善,欲左右之,言于魏主曰:“寶寅叛逆,事在前朝。”會應诏王道習自外至,帝問道習在外所聞,對曰:“唯聞李尚書、高黃門與蕭寶寅周款,并居得言之地,必能全之。且二人謂寶寅叛逆在前朝,寶寅爲醜奴太傅,豈非陛下時邪?賊臣不剪,法欲安施!”帝乃賜寶寅死于駝牛署,斬醜奴于都市。
六月,丁巳,帝複以魏汝南王悅爲魏王。
戊寅,魏诏胡氏親屬受爵于朝者皆黜爲民。
庚申,以魏降将範遵爲安北将軍、司州牧,從魏王悅北還。
萬俟醜奴既敗,自泾、豳以西至靈州,賊黨皆降于魏,唯所署行台萬俟道洛帥衆六千逃入山中,不降。時高平大旱,爾硃天光以馬乏草,退屯城東五十裏,遣都督長孫邪利帥二百人行原州事以鎮之。道洛潛與城民通謀,掩襲邪利,并其所部皆殺之。天光帥諸軍赴之,道洛出戰而敗,帥其衆西入牽屯山,據險自守。爾硃榮以天光失邪利,不獲道洛,複遣使杖之一百。以诏書黜天光爲撫軍将軍、雍州刺史,降爵爲侯。
天光追擊道洛于牽屯,道洛敗走,入隴,歸略陽賊帥王慶雲。道洛骁果絕倫,慶雲得之,甚喜,謂大事可濟,遂稱帝于水洛城,置百官,以道洛爲大将軍。
秋,七月,天光帥諸軍入隴,至水洛城,慶雲、道洛出戰,天光射道洛中臂,失弓還走,拔其東城。賊并兵趣西城,城中無水,衆渴乏,有降者言慶雲、道洛欲突走。天光恐失之,乃遣人招谕慶雲使早降,曰:“若未能自決,當聽諸人今夜共議,明晨早報。”慶雲等冀得少緩,因待夜突出,乃報曰:“請俟明日。”天光因使謂曰:“知須水,今相爲小退,任取澗水飲之。”賊衆悅,無複走心。天光密使軍士多作木槍,各長七尺,昏後,繞城布列,要路加厚。又伏人槍中,備其沖突,兼令密縛長梯于城北。其夜,慶雲、道洛果馳馬突出,遇槍,馬各傷倒,伏兵起,即時擒之。軍士緣梯入城,馀衆皆出城南,遇槍而止,窮窘乞降。丙子,天光悉收其仗而坑之,死者萬七千人,分其家口。于是三秦、河、渭、瓜、涼、鄯州皆降。
天光頓軍略陽。诏複天光官爵,尋加侍中、儀同三司。以賀拔嶽爲泾州刺史,侯莫陳悅爲渭州刺史。秦州城民謀殺刺史駱超,南秦州城民謀殺刺史辛顯,超、顯皆覺之,走歸天光,天光遣兵讨平之。
步兵校尉宇文泰從賀拔嶽入關,以功遷征西将軍,行原州事。時關、隴凋弊,泰撫以恩信,民皆感悅,曰:“早遇宇文使君,吾輩豈從亂乎!”
八月,庚戌,上餞魏王悅于德陽堂,遣兵送至境上。
魏爾硃榮雖居外籓,遙制朝政,樹置親黨,布列魏主左右,伺察動靜,大小必知。魏主雖受制于榮,然性勤政事,朝夕不倦,數親覽辭訟,理冤獄。榮聞之,不悅。帝又與吏部尚書李神俊議清治選部,榮嘗關補曲陽縣令,神俊以階懸,不奏,别更拟人。榮大怒,即遣所補者往奪其任。神俊懼而辭位,榮使尚書左仆射爾硃世隆攝選。榮啓北人爲河南諸州,帝未之許;太宰天穆入見面論,帝猶不許。天穆曰:“天柱既有大功,爲國宰相,若請普代天下官,恐陛下亦不得違之,如何啓數人爲州,遽不用也!”帝正色曰:“天柱若不爲人臣,朕亦須代;如其猶存臣節,無代天下百官之理!”榮聞之,大恚恨,曰:“天子由誰得立!今乃不用我語!”
爾硃皇後性袷忌,屢緻忿恚。帝遣爾硃世隆語以大理,後曰:“天子由我家置立,今便如此;我父本即自作,今亦複決。”世隆曰:“止自不爲,若本自爲之,臣今亦封王矣。”
帝既外逼于榮,内迫皇後,恒怏怏不以萬乘爲樂,唯幸寇盜未息,欲使與榮相持。及關、隴既定,告捷之日,乃不甚喜,謂尚書令臨淮王彧曰:“即今天下便是無賊。”彧見帝色不悅,曰:“臣恐賊平之後,方勞聖慮。”帝畏馀人怪之,還以它語亂之曰:“然。撫甯荒馀,彌成不易。”榮見四方無事,奏稱“參軍許周勸臣取九錫,臣惡其言,已斥遣令去。”榮時望得殊禮,故以意諷朝廷。帝實不欲與之,因稱歎其忠。
榮好獵,不舍寒暑,列圍而進,令士卒必齊壹,雖遇險阻,不得違避,一鹿逸出,必數人坐死。有一卒見虎而走,榮謂曰:“汝畏死邪!”即斬之。自是每獵,士卒如登戰場。嘗見虎在窮谷中,榮令十馀人空手搏之,毋得損傷。死者數人,卒擒得之,以此爲樂,其下甚苦之。太宰天穆從容謂榮曰:“大王勳業已盛,四方無事,唯宜修政養民,順時搜狩,何必盛夏馳逐,感傷和氣?”榮攘袂曰:“靈後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乃人臣常節。葛榮之徒,本皆奴才,乘時作亂,譬如奴走,擒獲即已。頃來受國大恩,未能混壹海内,何得遽言勳業!如聞朝士猶自寬縱,今秋欲與兄戒勒士馬,校獵嵩高,令貪污朝貴,入圍搏虎。仍出魯陽,曆三荊,悉擁生蠻,北填六鎮,回軍之際,掃平汾胡。明年,簡練精騎,分出江、淮,蕭衍若降,乞萬戶侯;如其不降,以數千騎徑度縛取。然後與兄奉天子,巡四方,乃可稱勳耳。今不頻獵,兵士懈怠,安可複用也!”
城陽王徽之妃,帝之舅女;侍中李彧,延寔之子,帝之姊婿也。徽、彧欲得權寵,惡榮爲己害,日毀榮于帝,勸帝除之。帝懲河陰之難,恐榮終難保,由是密有圖榮之意。侍中楊侃、尚書右仆射元羅亦預其謀。
會榮請入朝,欲視皇後娩乳。徽等勸帝因其入,刺殺之。唯膠東侯李侃晞、濟陰王晖業言:“榮若來,必當有備,恐不可圖。”又欲殺其黨與,發兵拒之。帝疑未定,而洛陽人懷憂懼,中書侍郎邢子才之徒巳避之東出。榮乃遍與朝士書,相任去留。中書舍人溫子升以書呈帝,帝恒望其不來,及見書,以榮必來,色甚不悅。子才名邵,以字行,巒之族弟也。時人多以字行者,舊史皆因之。
武衛将軍奚毅,建義初往來通命,帝每期之甚重,然猶以榮所親信,不敢與之言情。毅曰:“若必有變,臣甯死陛下,不能事契胡!”帝曰:“朕保天柱無異心,亦不忘卿忠款。”
爾硃世隆疑帝欲爲變,乃爲匿名書自榜其門雲:“天子與楊侃、高道穆等爲計,欲殺天柱。”取以呈榮。榮自恃其強,不以爲意,手毀其書,唾地曰:“世隆無膽。誰敢生心!”榮妻北鄉長公主亦勸榮不行,榮不從。
是月,榮将四五千騎發并州,時人皆言榮反,又雲“天子必當圖榮”。九月,榮至洛陽,帝即欲殺之,以太宰天穆在并州,恐爲後患,故忍未發,并召天穆。有人告榮雲“帝欲圖之。”榮即具奏,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豈可信之!”于是榮不自疑,每入谒帝,從人不過數十,又皆挺身不持兵仗。帝欲止,城陽王徽曰:“縱不反,亦何可耐!況不可保邪!”
先是,長星出中台,掃大角;恒州人高榮祖頗知天文,榮問之,對曰:“除舊布新之象也。”榮甚悅。榮至洛陽,行台郎中李顯和曰:“天柱至,那無九錫,安須王自索也!亦是天子不見機。”都督郭羅刹曰:“今年真可作禅文,何但九錫!”參軍褚光曰:“人言并州城上有紫氣,何慮天柱不應之!”榮下人皆陵侮帝左右,無所忌憚,故其事皆上聞。
奚毅又見帝,求間,帝即下明光殿與語。知其至誠,乃召城陽王徽及楊侃、李彧,告以毅語。榮小女适帝兄子陳留王寬,榮嘗指之曰:“我終當得此婿力。”徽以白帝,曰:“榮慮陛下終爲己患,脫有東宮,必貪立孩幼,若皇後不生太子,則立陳留耳。”帝夢手持刀自割落十指,惡之,告徽及楊侃。徽曰:“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割指亦是其類,乃吉祥也。”
戊子,天穆至洛陽,帝出迎之。榮與天穆并從入西林園宴射,榮奏曰:“近來侍官皆不習武,陛下宜将五百騎出獵,因省辭訟。”先是,奚毅言榮欲因獵挾天子移都,由是帝益疑之。
辛卯,帝召中書舍人溫子升,告以殺榮狀,并問以殺董卓事,子升具通本末。帝曰:“王允若即赦涼州人,必不應至此。”良久,語子升曰:“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猶須爲,況不必死!吾甯爲高貴鄉公死,不爲常道鄉公生!”帝謂殺榮、天穆,即赦其黨,皆應不動。應诏王道習曰:“爾硃世隆、司馬子如、硃元龍特爲榮所委任,具知天下虛實,謂不宜留。”徽及楊侃皆曰:“若世隆不全,仲遠、天光豈有來理!”帝亦以爲然。徽曰:“榮腰間常有刀,或能狼戾傷人,臨事願陛下起避之。”乃伏侃等十馀人于明光殿東。其日,榮與天穆并入,坐食未訖,起出,侃等從東階上殿,見榮、天穆已至中庭,事不果。
壬辰,帝忌曰;癸巳,榮忌日。甲午,榮暫入,即詣陳留王家飲灑,極醉,遂言病動,頻日不入。帝謀頗洩,世隆又以告榮,且勸其速發。榮輕帝,以爲無能爲,曰:“何匆匆!”
預帝謀者皆懼,帝患之。城陽王徽曰:“以生太子爲辭,榮必入朝,因此斃之。”帝曰:“後懷孕始九月,可乎?”徽曰:“婦人不及期而産者多矣,彼必不疑。”帝從之。戊戌,帝伏兵于明光殿東序,聲言皇子生,遣徽馳騎至榮第告之。榮方與上黨王天穆博,徽脫榮帽,歡舞盤旋,兼殿内文武傳聲趣之,榮遂信之,與天穆俱入朝。帝聞榮來,不覺失色,中書舍人溫子升曰:“陛下色變。”帝連索酒飲之。帝令子升作赦文,既成,執以出,遇榮自外入,問:“是何文書?”子升顔色不變,曰:“敕。”榮不取視而入。帝在東序下西向坐,榮、天穆在禦榻西北南向坐。徽入,始一拜,榮見光祿少卿魯安、典禦李侃晞等抽刀從東戶入,即起趨禦座。帝先橫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亂斫,榮與天穆同時俱死。榮子菩提及車騎将軍爾硃陽睹等三十人從榮入宮,亦爲伏兵所殺。帝得榮手闆,上有數牒啓,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者悉在出限。帝曰:“豎子若過今日,遂不可制。”于是内外喜噪,聲滿洛陽城,百僚入賀。帝登阊阖門,下诏大赦,遣武衛将軍奚毅、前燕州刺史崔淵将兵鎮北中。是夜,爾硃世隆奉北鄉長公主帥榮部曲,焚西陽門,出屯河陰。
衛将軍賀拔勝與榮黨田怡等聞榮死。奔赴榮第。時宮殿門猶未加嚴防,怡等議即攻門,勝止之曰:“天子既行大事,必當有備,吾等衆少,何可輕爾!但得出城,更爲它計。”怡乃止。及世隆走,勝遂不從,帝甚嘉之。硃瑞雖爲榮所委,而善處朝廷之間,帝亦善遇之,故瑞從世隆走而中道逃還。
榮素厚金紫光祿大夫司馬子如,榮死,子如自宮中突出,至榮第,棄家,随榮妻子走出城。世隆即欲還北,子如曰:“兵不厭詐,今天下恟恟,唯強是視,當此之際,不可以弱示人。若亟北走,恐變生肘腋。不如分兵守河橋,還軍向京師,出其不意,或可成功。假使不得所欲,亦足示有馀力,使天下畏我之強,不敢叛散。”世隆從之。己亥,攻河橋,擒奚毅等,殺之,據北中城。魏朝大懼,遣前華陽太守段育慰谕之,世隆斬首以徇。
魏以雍州刺史爾硃天光爲侍中、儀同三司,以司空楊津爲都督并、肆等九州諸軍事、骠騎大将軍、并州刺史,兼尚書令、北道大行台,經略河、汾。
榮之入洛也,以高敖曹自随,禁于駝牛署。榮死,帝引見,勞勉之。兄乾自東冀州馳赴洛陽,帝以乾爲河北大使,敖曹爲直閣将軍,使歸,招集鄉曲爲表裏形援。帝親送之于河橋,舉酒指水曰:“卿兄弟冀部豪傑,能令士卒緻死,京城倘有變,可爲朕河上一揚塵。”乾垂涕受诏,敖曹援劍起舞,誓以必死。冬,十月,癸卯朔,世隆遣爾硃拂律歸将胡騎一千,皆白服,來至郭下,索太原王屍。帝升大夏門望之,遣主書牛法尚謂之曰:“太原王立功不終,陰圖釁逆,王法無親,已正刑書。罪止榮身,馀皆不問。卿等若降,官爵如故。”拂律歸曰:“臣等從太原王入朝,忽緻冤酷,今不忍空歸。願得太原王屍,生死無恨。”因涕泣,哀不自勝,群胡皆恸哭,聲振城邑。帝亦爲之怆然,遣侍中硃瑞赍鐵券賜世隆。世隆謂瑞曰:“太原王功格天地,赤心奉國,長樂不顧信誓,枉加屠害,今日兩行鐵字,何足可信!吾爲太原王報仇,終無降理!”瑞還,白帝,帝即出庫物置城西門外,募敢死之士以讨世隆,一日即得萬人,與拂律歸等戰于郭外。拂律歸等生長戎旅,洛陽之人不習戰鬥,屢戰不克。甲辰,以前車騎大将軍李叔仁爲大都督,帥衆讨世隆。
戊申,皇子生,大赦。以中書令魏蘭根兼尚書左仆射,爲河北行台,定、相、殷三州皆禀蘭根節度。
爾硃氏兵猶在城下,帝集群臣博議,皆恇懼,不知所出。通直散騎常侍李苗奮衣起曰:“今小賊唐突如此,朝廷有不測之危,正是忠臣烈士效節之日。臣雖不武,請以一旅之衆爲陛下徑斷河橋。”城陽王徽、高道穆皆以爲善,帝許之。乙卯,苗募人從馬渚上流乘船夜下,去橋數裏,縱火船焚河橋,倏忽而至。爾硃氏兵在南岸者,望之,争橋北度。俄而橋絕,溺死者甚衆。苗将百許人泊于小渚以待南援官軍,不至。爾硃氏就擊之,左右皆盡,苗赴水死。帝傷惜之,贈車騎大将軍、儀同三司,封河陽侯,谥曰忠烈。世隆亦收兵北遁。丙辰,诏行台源子恭将步騎一萬出西道,楊昱将募士八千出東道以讨之。子恭仍鎮太行丹谷,築壘以防之。世隆至建州,刺史陸希質閉城拒守。世隆攻拔之,殺城中人無遺類,以肆其忿,唯希質走免。诏以前東荊州刺史元顯恭爲晉州刺史,兼尚書左仆射、西道行台。
魏東徐州刺史廣牧斛斯椿素依附爾硃榮,榮死,椿懼。聞汝南王悅在境上,乃帥部衆棄州歸悅。悅授椿侍中、大将軍、司空,封靈丘郡公,又爲大行台前驅都督。
汾州刺史爾硃兆聞榮死,自汾州帥騎據晉陽;世隆至長子,兆來會之,壬申,共推太原太守、行并州事長廣王晔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明。晔,英之弟子也。以兆爲大将軍,進爵爲王;世隆爲尚書令,賜爵樂平王,加太傅、司州牧。又以榮從弟度律爲太尉,賜爵常山王;世隆兄天柱長史彥伯爲侍中;徐州刺史仲遠爲車騎大将軍,兼尚書左仆射、三徐州大行台。仲遠亦起兵向洛陽。
爾硃天光之克平涼也,宿勤明達請降,既而複叛,北走。天光遣賀拔嶽讨之,明達奔東夏。嶽聞爾硃榮死,不複窮追,還泾州以待天光。天光與侯莫陳悅亦下隴,與嶽謀引兵向洛。魏敬宗使硃瑞慰谕天光,天光與嶽謀,欲令帝外奔而更立宗室,乃頻啓雲:“臣實無異心,唯欲仰奉天顔,以申宗門之罪。”又使其下僚屬啓雲:“天光密有異圖,願思勝算以防之。”
範陽太守盧文偉誘平州刺史侯淵出獵,閉門拒之。淵屯于郡南,爲榮舉哀,勒兵南向,進至中山,行台仆射魏蘭根邀擊之,爲淵所敗。
敬宗以城陽王徽兼大司馬、錄尚書事,總統内外。徽意謂榮既死,枝葉自應散落,及爾硃世隆等兵四起,黨衆日盛,徽憂怖,不知所出。性多忌嫉,不欲人居己前。每獨與帝謀議,群臣有獻策者,徽辄勸帝不納,且曰:“小賊何慮不平!”又靳惜财貨,賞賜率皆薄少,或多而中減,或與而複追,故徒有糜費而恩不感物。
十一月,癸酉朔,敬宗以車騎将軍鄭先護爲大都督,與行台楊昱共讨爾硃仲遠。
乙亥,以司徒長孫稚爲太尉,臨淮王彧爲司徒。
丙子,進雍州刺史廣宗公爾硃天光爵爲王。長廣王亦以天光爲隴西王。
爾硃仲遠攻西兗州,丁醜,拔之,擒刺史王衍。衍,蕭之兄子也。癸未,敬宗以右衛将軍賀拔勝爲東征都督。壬辰,又以鄭先護兼尚書左仆射爲行台,與勝共讨仲遠。戊戌,诏罷魏蘭根行台,以定州刺史薛昙尚兼尚書,爲北道行台。鄭先護疑賀拔勝,置之營外。庚子,勝與仲遠戰于滑台東,兵敗,降于仲遠。
初,爾硃榮嘗從容問左右曰:“一日無我,誰可主軍?”皆稱爾硃兆。榮曰:“兆雖勇于戰鬥,然所将不過三千騎,多則亂矣。堪代我者,唯賀六渾耳。”因戒兆曰:“爾非其匹,終當爲其穿鼻。”乃以高歡爲晉州刺史。及兆引兵向洛,遣使召歡,歡遣長史孫騰詣兆,辭以“山蜀未平,今方攻讨,不可委去,緻有後憂。定蜀之日,當隔河爲犄角之勢。”兆不悅,曰:“還白高晉州,吾得吉夢,夢與吾先人登高丘,丘旁之地,耕之已熟,獨馀馬蔺,先人命吾拔之,随手而盡。以此觀之,往無不克。”騰還報,歡曰:“兆狂愚如是,而敢爲悖逆,吾勢不得久事爾硃矣。”
十二月,壬寅朔,爾硃兆攻丹谷,都督崔伯鳳戰死,都督史仵龍開壁請降,源子恭退走。兆輕兵倍道兼行,從河橋西涉渡。先是,敬宗以大河深廣,謂兆未能猝濟,是日,水不沒馬腹。甲辰,暴風,黃塵漲天,兆騎叩宮門,宿衛乃覺,彎弓欲射,矢不得發,一時散走。華山王鸷,斤之玄孫也,素附爾硃氏。帝始聞兆南下,欲自帥諸軍讨之,鸷說帝曰:“黃河萬仞,兆安得渡!”帝遂自安。及兆入宮,鸷複約止衛兵不使鬥。帝步出雲龍門外,遇城陽王徽乘馬走,帝屢呼之,不顧而去。兆騎執帝,鎖于永甯寺樓上。帝寒甚,就兆求頭巾,不與。兆營于尚書省,用天子金鼓,設刻漏于庭,撲殺皇子,污辱嫔禦妃主,縱兵大掠,殺司空臨淮王彧、尚書左仆射範陽王誨、青州刺史李延寔等。
城陽王徽走至山南,抵前洛陽令寇祖仁家。祖仁一門三刺史,皆徽所引拔,以有舊恩,故投之。徽赍金百斤,馬五十匹,祖仁利其财,外雖容納,而私謂子弟曰:“如聞爾硃兆購募城陽王,得之者封千戶侯,今日富貴至矣!”乃怖徽雲官捕将至,令其逃于它所,使人于路邀殺之,送首于兆;兆亦不加勳賞。兆夢徽謂己曰:“我有金二百斤、馬百匹在祖仁家,卿可取之。”兆既覺,意所夢爲實,即掩捕祖仁,征其金、馬。祖仁謂人密告,望風款服,雲“實得金百斤、馬五十匹。”兆疑其隐匿,依夢征之,祖仁家舊有金三十斤、馬三十匹,盡以輸兆,兆猶不信,發怒,執祖仁,懸首高樹,大石墜足,捶之至死。
爾硃世隆至洛陽,兆自以爲己功,責世隆曰:“叔父在朝日久,耳目應廣,如何令天柱受禍!”按劍瞋目,聲色甚厲。世隆遜辭拜謝,然後得已,由是深恨之。爾硃仲遠亦自滑台至洛。
戊申,魏長廣王大赦。
爾硃榮之死也,敬宗诏河西賊帥纥豆陵步蕃使襲秀容。及兆入洛,步蕃南下,兵勢甚盛,故兆不暇久留,亟還晉陽以禦之,使爾硃世隆、度律、彥伯等留鎮洛陽。甲寅,兆遷敬宗于晉陽,兆自于河梁監閱财資。高歡聞敬宗向晉陽,帥騎東巡,欲邀之,不及。因與兆書,爲陳禍福,不宜害天子,受惡名;兆怒,不納。爾硃天光輕騎入洛,見世隆等,即還雍州。
初,敬宗恐北軍不利,欲爲南走之計,托雲征蠻,以高道穆爲南道大行台,未及發而兆入洛。道穆托疾去,世隆殺之。主者請追李苗封贈,世隆曰:“當時衆議,更一二日即欲縱兵大掠,焚燒郭邑,賴苗之故,京師獲全。天下之善一也,不宜複追。”
爾硃榮之死也,世隆等征兵于大甯太守代人房谟。谟不應,前後斬其三使,遣弟毓詣洛陽。及兆得志,其黨建州刺史是蘭安定執谟系州獄,郡中蜀人聞之,皆叛。安定給谟弱馬,令軍前慰勞。諸賊見谟,莫不遙拜。谟先所乘馬,安定别給将士。戰敗,蜀人得之,謂谟遇害,莫不悲泣,善養其馬,不聽人乘之。兒童婦女競投草粟,皆言此房公馬也。爾硃世隆聞之,舍其罪,以爲其府長史。
北道大行台楊津,以衆少,留鄴召募,欲自滏口入并州,會爾硃兆入洛,津乃散衆,輕騎還朝。
爾硃世隆與兄弟密謀,慮長廣王母衛氏幹預朝政,伺其出行,遣數十騎如劫盜者于京巷殺之,尋懸榜以千萬錢募賊。
甲子,爾硃兆缢敬宗于晉陽三級佛寺,并殺陳留王寬。
是月,纥豆陵步蕃大破爾硃兆于秀容,南逼晉陽。兆懼,使人召高歡并力。僚屬皆勸歡勿應召,歡曰:“兆方急,保無它慮。”遂行。歡所親賀拔焉過兒請緩行以弊之,歡往往逗留,辭以河無橋,不得渡。步蕃兵日盛,兆屢敗,告急于歡,歡乃往從之。兆時避步蕃南出,步蕃至平樂郡,歡與兆進兵合擊,大破之,斬步蕃于石鼓山,其衆退走。兆德歡,相與誓爲兄弟,将數十騎詣歡,通夜宴飲。
初,葛榮部衆流入并、肆者二十馀萬,爲契胡陵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誅夷者半,猶謀亂不止。兆患之,問計于歡,歡曰:“六鎮反殘,不可盡殺,宜選王腹心使統之,有犯者罪其帥,則所罪者寡矣。”兆曰:“善!誰可使者?”賀拔允時在坐,請使歡領之。歡拳毆其口,折一齒,曰:“平生天柱時,奴輩伏處分如鷹犬。今日天下事取舍在王,而阿鞠泥敢僭易妄言,請殺之!”兆以歡爲誠,遂以其衆委焉。歡以兆醉,恐醒而悔之,遂出,宣言:“受委統州鎮兵,可集汾東受号令。”乃建牙陽曲川,陳部分。軍士素惡兆而樂屬歡,莫不皆至。
居無何,又使劉貴請兆,以“并、肆頻歲霜旱,降戶掘田鼠而食之,面無谷色,徒污人境内,請令就食山東,待溫飽更受處分。”兆從其議。長史慕容紹宗谏曰:“不可。方今四方紛擾,人懷異望,高公雄才蓋世,複使握大兵于外,譬如借蛟龍以雲雨,将不可制矣。”兆曰:“有香火重誓,何慮邪!”紹宗曰:“親兄弟尚不可信,何論香火!”時兆左右已受歡金,因稱紹宗與歡有舊隙。兆怒,囚紹宗,趣歡發。歡自晉陽出滏口,道逢北鄉長公主自洛陽來,有馬三百匹,盡奪而易之。兆聞之,乃釋紹宗而問之,紹宗曰:“此猶是掌握中物也。”兆乃自追歡,至襄垣,會漳水暴漲,橋壞,歡隔水拜曰:“所以借公主馬,非有它故,備山東盜耳。王信公主之讒,自來賜追,今不辭渡水而死,恐此衆便叛。”兆自陳無此意,因輕馬渡水,與歡坐幕下陳謝,授歡刀,引頸使歡斫之。歡大哭曰:“自天柱之薨,賀六渾更何所仰!但願大家千萬歲,以申力用耳。今爲旁人所構間,大家何忍複出此言!”兆投刀于地,複斬白馬,與歡爲誓,因留宿夜飲。尉景伏壯士欲執兆,歡齧臂止之,曰:“今殺之,其黨必奔歸聚結;兵饑馬瘦,不可與敵。若英雄乘之而起,則爲害滋甚。不如且置之,兆雖骁勇,兇悍無謀,不足圖也。”旦日,兆歸營,複召歡,歡将上馬詣之,孫騰牽歡衣,歡乃止。兆隔水肆罵,馳還晉陽。兆腹心念賢領降戶家屬别爲營,歡僞與之善,觀其佩刀,因取殺之。士衆感悅,益願附從。
齊州城民趙洛周聞爾硃兆入洛,逐刺史丹楊王蕭贊,以城歸兆。贊變形爲沙門,逃入長白山,流轉,卒于陽平。梁人或盜其柩以歸,上猶以子禮葬于陵次。
魏荊州刺史李琰之,韶之族弟也。南陽太守趙修延,以琰之敬宗外族,誣琰之欲奔梁,發兵襲州城,執琰之,自行州事。
魏王悅改元更興,聞爾硃兆已入洛,自知不及事,遂南還。斛斯椿複棄悅奔魏。
是歲,诏以陳慶之爲都督南、北司等四州諸軍事、南、北司二州刺史。慶之引兵圍魏懸瓠,破魏颍州刺史婁起等于溱水,又破行台孫騰等于楚城。罷義陽鎮兵,停水陸漕運,江、湖諸州并得休息;開田六十頃,二年之後,倉廪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