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十二】旃蒙大荒落,一年。
太宗明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乙巳,公元四六五年)
春,正月,乙未朔,廢帝改元永光,大赦。
丙申,魏大赦。
二月,丁醜,魏主如樓煩宮。
自孝建以來,民間盜鑄濫錢,商貨不行。庚寅,更鑄二铢錢,形式轉細。官錢每出,民間即模效之,而更薄小,無輪郭,不磨鑢,謂之“耒子。”
三月,乙巳,魏主還平城。
夏,五月,癸卯,魏高宗殂。初,魏世祖經營四方,國頗虛耗,重以内難,朝野楚楚。高宗嗣之,與時消息,靜以鎮之,懷集中外,民心複安。甲辰,太子弘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後日皇太後。
顯祖時年十二,侍中、車騎大将軍乙渾專權,矯诏殺尚書楊保年、平陽公賈愛仁、南陽公張天度于禁中。侍中、司徒、平原王陸麗治疾于代郡溫泉,乙渾使司衛監穆多侯召之。多侯謂麗曰:“渾有無君之心。今宮車晏駕,王德望素重,奸臣所忌,宜少淹留以觀之;朝廷安靜,然後入,未晚也。”麗曰:“安有聞君父之喪,慮患而不赴者乎!”即馳赴平城。乙渾所爲多不法,麗數争之。戊申,渾又殺麗及穆多侯。多侯,壽之弟也。己酉,魏以渾爲太尉、錄尚書事,東安王劉尼爲司徒,尚書左仆射代人和其奴爲司空。殿中尚書順陽公郁謀誅乙渾,渾殺之。
壬子,魏以淮南王它爲鎮西大将軍、儀同三司,鎮涼州。
六月,魏開酒禁。
壬午,加柳元景南豫州刺史,加顔師伯丹陽尹。
秋,七月,癸巳,魏以太尉乙渾爲丞相,位居諸王上;事無大小,皆決于渾。
廢帝幼而狷暴。及即位,始猶難太後、大臣及戴法興等,未敢自恣。太後既殂,帝年漸長,欲有所爲,法興辄抑制之,謂帝曰:“官所爲如此,欲作營陽邪!”帝稍不能平。所幸閹人華願兒,賜與無算,法興常加裁減,願兒恨之。帝使願兒于外察聽風謠,願兒言于帝曰:“道路皆言‘宮中有二天子:法興爲真天子,官爲赝天子。’且官居深宮,與人物不接,法興與太宰、顔、柳共爲一體,往來門客恒有數百,内外士庶莫不畏服。法興是孝武左右,久在宮闱;今與它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複官有。”帝遂發诏免法興,遣還田裏,仍徙遠郡。八月,辛酉,賜法興死,解巢尚之舍人。
員外散騎侍郎東海奚顯度,亦有寵于世祖。常典作役,課督苛虐,捶撲慘毒,人皆苦之。帝常戲曰:“顯度爲百姓患,比當除之。”左右因唱諾,即宣旨殺之。
尚書右仆射、領衛尉卿、丹陽尹顔師伯居權日久,海内輻湊,驕奢淫恣,爲衣冠所疾。帝欲親朝政,庚午,以師伯爲尚書左仆射,解卿、尹,以吏部尚書王彧爲右仆射,分其權任。師伯始懼。
初,世祖多猜忌,王公、大臣,重足屏息,莫敢妄相過從。世祖殂,太宰義恭等皆相賀曰:“今日始免橫死矣!”甫過山陵,義恭與柳元景、顔師伯等聲樂酣飲,不舍晝夜;帝内不能平。既殺戴法興,諸大臣無不震懾,各不自安;于是元景、師伯密謀廢帝,立義恭,日夜聚謀,而持疑不能決。元景以其謀告沈慶之;慶之與義恭素不厚,又師伯常專斷朝事,不與慶之參懷,謂令史曰:“沈公,爪牙耳,安得預政事!”慶之恨之,乃發其事。
癸酉,帝自帥羽林兵讨義恭,殺之,并其四子。斷絕義恭支體,分裂腸胃,挑取眼睛,以蜜漬之,謂之“鬼目粽”。别遣使者稱诏召柳元景,以兵随之。左右奔告“兵刃非常”。元景知禍至,入辭其母,整朝服乘車應召。弟車騎司馬叔仁戎服,帥左右壯士欲拒命,元景苦禁之。既出巷,軍士大至。元景下車受戮,容色恬然;并其八子、六弟及諸侄。獲顔帥伯于道,殺之,并其六子。又殺廷尉劉德願。改元景和,文武進位二等。遣使誅湘州刺史江夏世子伯禽。自是公卿以下,皆被捶曳如奴隸矣。
初,帝在東宮,多過失,世祖欲廢之而立新安王子鸾,侍中袁觊盛稱“太子好學,有日新之美”,世祖乃止;帝由是德之。既誅群公,欲引進觊,任以朝政,遷爲吏部尚書,與尚書左丞徐爰皆以誅義恭等功,賜爵縣子。
徐爰便僻善事人,頗涉書傳,自元嘉初,入侍左右,豫參顧問;既長于附會,又飾以典文,故爲太祖所任遇。大明之世,委寄尤重。時殿省舊人多見誅逐,唯爰巧于将迎,始終無迕;廢帝待之益厚,群臣莫及。帝每出,常與沈慶之及山陰公主同辇,爰亦預焉。
山陰公主,帝姊也,适驸馬都尉何戢。戢,偃之子也。公主尤淫恣,嘗謂帝曰:“妾與陛下,男女雖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而妾唯驸馬一人,事太不均。”帝乃爲公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進爵會稽郡長公主,秩同郡王。吏部郎褚淵貌美,公主就帝請以自侍,帝許之。淵侍公主十日,備見逼迫,以死自誓,乃得免。淵,湛之之子也。
帝令太廟别畫祖考之像,帝入廟,指高祖像曰:“渠大英雄,生擒數天子。”指太祖像曰:“渠亦不惡,但末年不免兒斫去頭。”指世祖像曰:“渠大齄鼻。如何不齄?”立召畫工令齄之。
以建安王休仁爲雍州刺史,湘東王彧爲南豫州刺史,皆留不遣。
甲戌,以司徒、揚州刺史、豫章王子尚領尚書令。乙亥,以始興公沈慶之爲侍中、太尉;慶之固辭。征青、冀二州刺史王玄谟爲領軍将軍。
魏葬文成皇帝于金陵,廟号高宗。
九月,癸巳,帝如湖熟,戊戌,還建康。
新安王子鸾有寵于世祖,帝疾之。辛醜,遣使賜子鸾死,又殺其母弟南海王子師及其母妹,發殷貴妃墓;又欲掘景甯陵,太史以爲不利于帝,乃止。
初,金紫光祿大夫謝莊爲殷貴妃《诔》曰:“贊軌堯門。”帝以莊比貴妃于鈎弋夫人,欲殺之。或說帝曰:“死者人之所同,一往之苦,不足爲困。莊生長富貴,今系之尚方,使知天下苦劇,然後殺之,未晚也。”帝從之。
徐州刺史義陽王昶,素爲世祖所惡,民間每訛言昶當反;是歲,訛言尤甚。廢帝常謂左右曰:“我即大位以來,遂未嘗戒嚴,使人邑邑!”昶使典簽蘧法生奉表詣建康,求入朝,帝謂法生曰:“義陽與太宰謀反,我正欲讨之。今知求還,甚善!”又屢诘問法生:“義陽謀反,何故不啓?”法生懼,逃還彭城;帝因此用兵。己酉,下诏讨昶,内外戒嚴。帝自将兵渡江,命沈慶之統諸軍前驅。
法生至彭城,昶即聚兵反;移檄統内諸郡,皆不受命,斬昶使,将佐文武悉懷異心。昶知事不成,棄母、妻,攜愛妾,夜與數十騎開北門奔魏。昶頗涉學,能屬文。魏人重之,使尚公主,拜侍中、征南将軍、驸馬都尉,賜爵丹陽王。
吏部尚書袁觊,始爲帝所寵任,俄而失指,待遇頓衰,使有司糾奏其罪,白衣領職。觊懼,詭辭求出。甲寅,以觊爲督雍、梁等四州諸軍事、雍州刺史。觊舅蔡興宗謂之曰:“襄陽星惡,何可往?”觊曰:“‘白刃交前,不救流矢。’今者之行,唯願生出虎口耳。且天道遼遠,何必皆驗!”
是時,臨海王子顼爲都督荊、湘等八州諸軍事、荊州剌史,朝廷以興宗爲子顼長史、南郡太守,行府、州事,興宗辭不行。觊說興宗曰:“朝廷形勢,人所共見。在内大臣,朝不保夕,舅今出居陝西,爲八州行事,觊在襄、沔,地勝兵強,去江陵咫尺,水陸流通。若朝廷有事,可以共立桓、文之功,豈比受制兇狂、臨不測之禍乎?今得間不去,後複求出,豈可得邪!”興宗曰:“吾素門平進,與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宮省内外,人不自保,會應有變。若内難得弭,外釁未必可量。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中免禍,各行其志,不亦善乎!”
觊于是狼狽上路,猶慮見追,行至尋陽,喜曰:“今始免矣。”鄧琬爲晉安王子勳鎮軍長史、尋陽内史,行江州事。觊與之款狎過常,每清閑,必盡日窮夜。觊與琬人地本殊,見者知其有異志矣。尋複以興宗爲吏部尚書。
戊午,解嚴。帝因自白下濟江至瓜步。
沈慶之複啓聽民私鑄錢,由是錢貨亂敗。千錢長不盈三寸,大小稱此,謂之“鵝眼錢”;劣于此者,謂之“綖環錢”;貫之以縷,入水不沉,随手破碎。市井不複料數,十萬錢不盈一掬,鬥米一萬,商貨不行。
冬,十月,丙寅,帝還建康。
帝舅東陽太守王藻尚世祖女臨川長公主。公主妒,谮藻于帝。己卯,藻下獄死。
會稽太守孔靈符,所至有政績;以忤犯近臣,近臣谮之,帝遣使鞭殺靈符,并誅其二子。
甯朔将軍何邁,瑀之子也,尚帝姑新蔡長公主。帝納公主于後宮,謂之謝貴嫔;詐言公主薨,殺宮婢,送邁等殡葬,行喪禮。庚辰,拜貴嫔爲夫人。加鸾辂龍旂,出警入跸。邁素豪俠,多養死士。謀因帝出遊,廢之,立晉安王子勳。事洩,十一月,壬辰,帝自将兵誅邁。
初,沈慶之既發顔、柳之謀,遂自昵于帝,數盡言規谏,帝浸不悅。慶之懼禍,杜門不接賓客。嘗遣左右範羨至吏部尚書蔡興宗所,興宗使羨謂慶之曰:“公閉門絕客,以避悠悠請托者耳。如興宗,非有求于公者也,何爲見拒!”慶之使羨邀興宗。
興宗往見慶之,因說之曰:“主上比者所行,人倫道盡;率德改行,無可複望。今所忌憚,唯在于公;百姓喁喁,所瞻賴者,亦在公一人而已。公威名素著,天下所服。今舉朝遑遑,人懷危怖。指麾之日,誰不響應!如猶豫不斷,欲坐觀成敗,豈推旦暮及禍,四海重責将有所歸!仆蒙眷異常,故敢盡言,願公詳思其計。”慶之曰:“仆誠知今日憂危,不複自保,但盡忠奉國,始終以之,當委任天命耳。加老退私門,兵力頓阙,雖欲爲之,事亦無成。”興宗曰:“當今懷謀思奮者,非欲邀功賞富貴,正求脫朝夕之死耳!殿中将帥,唯聽外間消息,若一人唱首,則俯仰可定。況公統戎累朝,舊日部曲,布在宮省,受恩者多,沈修之輩皆公家子弟耳,何患不從!且公門徒、義附,并三吳勇士。殿中将軍陸攸之,公之鄉人,今入東讨賊,大有铠仗,在青溪未發。公取其器仗以配衣麾下,使陸攸之帥以前驅,仆在尚書中,自當帥百僚按前代故事,更簡賢明以奉社稷,天下之事立定矣。又,朝廷諸所施爲,民間傳言公悉豫之。公今不決,當有先公起事者,公亦不免附從之禍。聞車駕屢幸貴第,酣醉淹留;又聞屏左右,獨入閣内;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慶之曰:“感君至言。然此大事,非仆所能行;事至,固當抱忠以沒耳。”
青州刺史沈文秀,慶之弟子也,将之鎮,帥部曲出屯白下,亦說慶之曰:“主上狂暴如此,禍亂不久,而一門受其寵任,萬物皆謂與之同心。且若人愛憎無常,猜忍特甚,不測之禍,進退難免。今因此衆力,圖之易于反掌。機會難值,不可失也。”再三言之,至于流涕,慶之終不從。文秀遂行。
及帝誅何邁,量慶之必當入谏,先閉青溪諸橋以絕之。慶之聞之,果往,不得進而還。帝乃使慶之從父兄子直閣将軍攸之賜慶之藥。慶之不肯飲,攸之以被掩殺之,時年八十。慶之子侍中文叔欲亡。恐如太宰義恭被支解,謂其弟中書郎文季曰:“我能死,爾能報。”遂飲慶之之藥而死。弟秘書郎昭明亦自經死。文季揮刀馳馬而去。追者不敢逼,遂得免。帝詐言慶之病薨,贈侍中、太尉,谥曰忠武公,葬禮甚厚。
領軍将軍王玄谟數流涕谏帝以刑殺過差,帝大怒。玄谟宿将,有威名,道路訛言玄谟已見誅。蔡興宗嘗爲東陽太守,玄谟典簽包法榮家在東陽,玄谟使法榮至興宗所。興宗謂法榮曰:“領軍殊當憂懼。”法榮曰:“領軍比日殆不複食,夜亦不眠,恒言收己在門,不保俄頃。”興宗曰:“領軍憂懼,當爲方略,那得坐待禍至!”因使法榮勸玄谟舉事。玄谟使法榮謝曰:“此亦未易可行,期當不洩君言。”
右衛将軍劉道隆,爲帝所寵任,專典禁兵。興宗嘗與之俱從帝夜出,道隆過興宗車後,興宗曰:“劉君!比日思一閑寫。”道隆解其意,掐興宗手曰:“蔡公勿多言!”
壬寅,立皇後路氏,太皇太後弟道慶之女也。
帝畏忌諸父,恐其在外爲患,皆聚之建康,拘于殿内,毆捶陵曳,無複人理。湘東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皆肥壯,帝爲竹籠,盛而稱之,以彧尤肥,謂之“豬王”,謂休仁爲“殺王”,休祐爲“賊王”。以三王年長,尤惡之,常錄以自随,不離左右。東海王祎性凡劣,謂之“驢王”;桂陽王休範、巴陵王休若年尚少,故并得從容。嘗以木槽盛飯,并雜食攪之,掘地爲坑,實以泥水,裸彧内坑中,使以口就槽食之,用爲歡笑。前後欲殺三王以十數;休仁多智數,每以談笑佞谀說之,故得推遷。
少府劉曚妾孕臨月,帝迎入後宮,俟其生男,欲立爲太子。彧嘗忤旨,帝裸之,縛其手足,貫之以杖,使人提付太官,曰:“今日屠豬!”休仁笑曰:“豬未應死。”帝問其故,休仁曰:“待皇太子生,殺豬取其肝肺。”帝怒乃解,曰:“且付廷尉。”一宿,釋之。丁未,曚妾生子,名曰皇子,爲之大赦,賜爲父後者爵一級。
帝又以太祖、世祖在兄弟數皆第三,江州刺史晉安王子勳亦第三,故惡之,因何邁之謀,使左右硃景雲送藥賜子勳死。景雲至湓口,停不進。子勳典簽謝道邁、主帥潘欣之、侍書褚靈嗣聞之,馳以告長史鄧琬,泣涕請計。琬曰:“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愛子見托,豈得惜門戶百口,期當以死報效。幼主昏暴,社稷危殆,雖曰天子,事猶獨夫。今便指帥文武,直造京邑,與群公卿士,廢昏立明耳。”戊申,琬稱子勳教,令所部戒嚴。子勳戎服出聽事,集僚佐,使潘欣之口宣旨谕之。四座未對,錄事參軍陶亮首請效死前驅,衆皆奉旨。乃以亮爲咨議參軍,領中兵,總統軍事;功曹張沈爲咨議參軍,統作舟艦;南陽太守沈懷寶、岷山太守薛常寶、彭澤令陳紹宗等并爲将帥。初,帝使荊州錄送前軍長史、荊州行事張悅至湓口,琬稱子勳命,釋其桎梏,迎以所乘車,以爲司馬。悅,暢之弟也。琬、悅二人共掌内外衆事,遣将軍俞伯奇帥五百人斷大雷,禁絕商旅及公私使命。遣使上諸郡民丁,收斂器械;旬日之内,得甲士五千人,出頓大雷,于兩岸築壘。又以巴東、建平二郡太守孫沖之爲咨議參軍,領中兵,與陶亮并統前軍,移檄遠近。
戊午,帝召諸妃、主列于前,強左右使辱之。南平王铄妃江氏不從;帝怒,殺妃三子南平王敬猷、廬陵王敬先、安南侯敬淵,鞭江妃一百。
先是民間訛言湘中出天子,帝将南巡荊、湘二州以厭之。明旦,欲先誅湘東王彧,然後發。
初,帝既殺諸公,恐群下謀己,以直閣将軍宗越、譚金、童太一、沈攸之等有勇力,引爲爪牙,賞賜美人、金帛,充牣其家。趙等久在殿省,衆所畏服,皆爲帝盡力;帝恃之,益無所顧憚,恣爲不道,中外騷然。左右宿衛之士皆有異志,而畏越等,不敢發。時三王久幽,不知所爲,湘東王彧主衣會稽阮佃夫、内監吳興王道隆、學官令臨淮李道兒與直閣将軍柳光世,及帝左右琅邪淳于文祖等陰謀弑帝。帝以立後故,假諸王閹人。彧左右錢藍生亦在中,彧密使候帝動止。
先是,帝遊華林園竹林堂,使宮人倮相逐,一人不從命,斬之。夜,夢在竹林堂,有女子罵曰:“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帝于宮中求得一人似所夢者斬之。又夢所殺者罵曰:“我已訴上帝矣!”于是巫觋言竹林堂有鬼。是日晡時,帝出華林園。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會稽公主并從,湘東王彧獨在秘書省,不被召,益憂懼。
帝素惡主衣吳興壽寂之,見辄切齒,阮佃夫以其謀告寂之及外監典事東陽硃幼、細铠主南彭城姜産之、細铠将晉陵王敬則、中書舍人戴明寶。寂之等聞之,皆響應。幼豫約勒内外,使錢藍生密報休仁、休祐。時帝欲南巡,腹心宗越等并聽出外裝束,唯隊主樊僧整防華林閣。柳光世與僧整,鄉人,因密邀之;僧整即受命。凡同謀十馀人。阮佃夫慮力少不濟,更欲招合,壽寂之曰:“謀廣或洩,不煩多人。”其夕,帝悉屏侍衛,與群巫及彩女數百人射鬼于竹林堂。事畢,将奏樂,壽寂之抽刀前入,姜産之次之,淳于文祖等皆随其後。休仁聞行聲甚疾,謂休祐曰:“事作矣!”相随奔景陽山。帝山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彩女皆迸走。帝亦走,大呼“寂寂”者三。寂之追而弑之;宣令宿衛曰:“湘東王受太皇太後令,除征主,今已平定。”殿省惶惑,未知所爲。
休仁就秘書省見湘東王,即稱臣,引升西堂,登禦座,召見諸大臣。于時事起倉猝,王失履,跣至西堂,猶著烏帽。坐定,休仁呼主衣以白帽代之。令備羽儀,雖未即位,凡事悉稱令書施行。宣太皇太後令,數廢帝罪惡,命湘東王纂承皇極。及時,宗越等始入,湘東王撫接甚厚。廢帝母弟司徒、揚州刺史、豫章王子尚,頑悖有兄風,己未,湘東王以太皇太後令,賜子尚及會稽公主死。建安王休仁等始得出居外舍。釋謝莊之囚。廢帝猶橫屍太醫閣口。蔡興宗謂尚書右仆射王彧曰:“此雖兇悖,要是天下之主,宜使喪禮粗足;若直如此,四海必将乘人。”乃葬之秣陵縣南。初,湘東王母沈婕妤早卒,路太後養之。王事太後甚謹,太後愛王亦笃。王既弑廢帝,欲慰太後心,下令以太後弟子休之爲黃門侍郎,茂之爲中書侍郎。論功行賞,壽寂之等十四人皆封縣侯、縣子。
十二月,庚申朔,以東海王祎爲中書監、太尉。進鎮軍将軍、江州刺史晉安王子勳爲車騎将軍、開府儀同三司。癸亥,以建安王休仁爲司徒、尚書令、揚州刺史,以山陽王休祐爲荊州刺史,桂陽王休範爲南徐州刺史。乙醜,徙安陸王子綏爲江夏王。
丙寅,湘東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其廢帝時昏制謬封,并皆刊削。
庚午,以右衛将軍劉道隆爲中護軍。道隆昵于廢帝,嘗無禮于建安太妃;至是,建安王休仁求解職,明帝乃賜道隆死。
宗越、譚金、童太一等雖爲上所撫接,内不自安;上亦不欲使居中,從容謂曰:“卿等遭罹暴朝,勤勞日久,應得自養之地;兵馬大郡,随卿等所擇。”越等素已自疑,聞之,皆相顧失色,因謀作亂;以告沈攸之,攸之以聞。上收越等,下獄死。攸之複入直閣。
辛未,徙臨賀王子産爲南平王,晉熙王子輿爲廬陵王。
壬申,以尚書右仆射王景文爲尚書仆射。景文,即彧也,避上名,以字行。
乙亥,追尊沈太妃曰宣太後,陵曰崇甯。
初,豫州刺史山陽王休祐入朝,以長史、南梁郡太守陳郡殷琰行府州事。及休祐徙荊州,即以琰爲督豫、司二州諸軍事、豫州刺史。
有司奏路太後宜即前号,移居外宮;上不許。戊寅,尊路太後爲崇憲皇太後,居崇憲宮,供奉禮儀,不異舊日。立妃王氏爲皇後。後,景文之妹也。
罷二铢錢,禁鵝眼、綖環錢,馀皆通用。
江州佐吏得上所下令書,皆喜,共造鄧琬,曰:“暴亂既除,殿下又開黃閣,實爲公私大慶。”琬以晉安王子勳次第居三,又以尋陽起事與世祖同符,謂事必有成,取令書投地曰:“殿下當開端門,黃閣是吾徒事耳!”衆皆駭愕。琬更與陶亮等繕治器甲,征兵四方。
袁顗既至襄陽,即與咨議參軍劉胡繕修兵械,簡集士卒,詐稱被太皇太後令,使其起兵,即建牙馳檄,奉表勸子勳即大位。
辛巳,更以山陽王休祐爲江州刺史,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顼即留本任。
先是,廢帝以邵陵王子元爲湘州刺史,中兵參軍沈仲玉爲道路行事,至鵲頭,聞尋陽兵起,不敢進。琬遣數百人劫迎之,令子勳建牙于桑尾,傳檄建康,稱:“孤志遵前典,黜幽陟明。”又謂上“轎害明茂,篡竊天寶,幹我昭穆,寡我兄弟。藐孤同氣,猶有十三,聖靈何辜,而當乏飨。”
郢州刺史安陸王子緩承子勳初檄,欲攻廢帝;聞廢帝已隕,即解甲下标。既而聞江、雍猶治兵,郢府行事苟卞之大懼,即遣咨議、領中兵參軍鄭景玄帥軍馳下,并送軍糧。荊州行事孔道存奉刺史臨海王子顼,會稽将佐奉太守尋陽王子房,皆舉兵以應子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