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十】起阏逢敦牂,盡著雍閹茂,凡五年。
世祖孝武皇帝上孝建元年(甲午,公元四五四年)
春,正月,己亥朔,上祀南郊,改元,大赦。甲辰,以尚書令何尚之爲左光祿大夫、護軍将軍,以左衛将軍顔竣爲吏部尚書、領骁騎将軍。
壬戌,更鑄孝建四铢錢。
乙醜,魏以侍中伊馛爲司空。
丙子,立皇子子業爲太子。
初,江州刺史臧質,自謂人才足爲一世英雄;太子劭之亂,質潛有異圖,以荊州刺史南郡王義宣庸暗易制,欲外相推奉,因而覆之。質于義宣爲内兄,既至江陵,即稱名拜義宣。義宣驚愕問故,質曰:“事中宜然。”時義宣已奉帝爲主,故其計不行。及至新亭,又拜江夏王義恭,曰:“天下屯危,禮異常日。”
劭既誅,義宣與質功皆第一,由是驕恣,事多專行,凡所求欲,無不必從。義宣在荊州十年,财富兵強;朝廷所下制度,意有不同,一不遵承。質自建康之江州,舫千馀乘,部伍前後百馀裏。帝方自攬威權,而質以少主遇之,政刑慶賞,一不咨禀。擅用湓口、鈎圻米,台符屢加檢诘,漸緻猜懼。
帝淫義宣諸女,義宣由是恨怒。質乃遣密信說義宣,以爲:“負不賞之功,挾震主之威,自古能全者有幾?今萬物系心于公,聲迹已著;見幾不作,将爲它人所先。若命徐遺寶、魯爽驅西北精兵來屯江上,質帥九江樓船爲公前驅,已爲得天下之半。公以八州之衆,徐進而臨之,雖韓、白更生,不能爲建康計矣。且少主失德,聞于道路;沈、柳諸将,亦我之故人,誰肯爲少主盡力者?夫不可留者年也,不可失者時也。質常恐溘先朝露,不得展其旅力,爲公掃除,于時悔之何及。”義宣腹心将佐咨議參軍蔡超、司馬竺超民等鹹有富貴之望,欲倚質威名以成其業,共勸義宣從其計。質女爲義宣子采之婦。義宣謂質無複異同,遂許之。超民,夔之子也。臧敦時爲黃門侍郎,帝使敦至義宣所,道經尋陽,質更令敦說誘義宣,義宣意遂定。”
豫州刺史魯爽有勇力,義宣、質素與之相結。義宣密使人報爽及兗州刺史徐遺寶,期以今秋同舉兵。使者至壽陽,爽方飲醉,失義宣指,即日舉兵。爽弟瑜在建康,聞之,逃叛。爽使其衆戴黃标,竊造法服,登壇,自号建平元年;疑長史韋處穆、中兵參軍楊元駒、治中庾騰之不與己同,皆殺之。遺寶亦勒兵向彭城。
二月,義宣聞爽已反,狼狽舉兵。魯瑜弟弘爲質府佐,帝敕質收之,質即執台使,舉兵。
義宣與質皆上表,言爲左右所讒疾,欲誅君側之惡。義宣進爽号征北将軍。爽于是送所造輿服詣江陵,使征北府戶曹版義宣等,文曰:“丞相劉,今補天子,名義宣;東騎臧,今補丞相,名質;平西硃,今補車騎,名修之。皆版到奉行。”義宣駭愕,爽所送法物并留竟陵,不聽進。質加魯弘輔國将軍,下戍大雷。義宣遣咨議參軍劉谌之将萬人就弘,召司州刺史魯秀,欲使爲谌之後繼。秀至江陵見義宣,出,拊膺曰:“吾兄誤我,乃與癡人作賊,今年敗矣!”
義宣兼荊、江、兗、豫四州之力,威震遠近。帝欲奉乘輿法物迎之,竟陵王誕固執不可,曰:“奈何持此座與人!”乃止。
己卯,以領軍将軍柳元景爲撫軍将軍;辛卯,以左衛将軍王玄谟爲豫州刺史。命元景統玄谟等諸将以讨義宣。癸巳,進據梁山洲,于兩岸築偃月壘,水陸待之。義宣自稱都督中外諸軍事,命僚佐悉稱名。
甲午,魏主詣道壇受圖箓。
丙申,以安北司馬夏侯祖歡爲兗州刺史。三月,己亥,内外戒嚴。辛醜,以徐州刺史蕭思話爲江州刺史,柳元景爲雍州刺史。癸卯,以太子左衛率龐秀之爲徐州刺史。
義宣移檄州郡,加進位号,使同發兵。雍州刺史硃修之僞許之,而遣使陳誠于帝。益州刺史劉秀之斬義宣使者,遣中兵參軍韋崧将萬人襲江陵。
戊申,義宣帥衆十萬發江津,舳舻數百裏。以子慆爲輔國将軍,與左司馬竺超民留鎮江陵。檄硃修之使發兵萬人繼進,修之不從。義宣知修之貳于己,乃以魯秀爲雍州刺史,使将萬馀人擊之。王玄谟聞秀不來,喜曰:“臧質易與耳!”
冀州刺史垣護之妻,徐遺寶之姊也,遺寶邀護之同反,護之不從,發兵擊之。遺寶遣兵襲徐州長史明胤于彭城,不克。胤與夏侯祖歡、垣護之共擊遺寶于湖陸,遺寶棄衆焚城,奔魯爽。
義宣至尋陽,以質爲前鋒而進,爽亦引兵直趣曆陽,與質水陸俱下。殿中将軍沈靈賜将百舸,破質前軍于南陵,擒軍主徐慶安等。質至梁山,夾陳兩岸,與官軍相拒。
夏,四月,戊辰,以後将軍劉義綦爲湘州刺史;甲申,以硃修之爲荊州刺史。
上遣左軍将軍薛安都、龍骧将軍南陽宗越等戍曆陽,與魯爽前鋒楊胡興等戰,斬之。爽不能進,留軍大岘,使魯瑜屯小岘。上複遣鎮軍将軍沈慶之濟江,督諸将讨爽;爽食少,引兵稍退,自留斷後。慶之使薛安都帥輕騎追之,丙戌,及爽于小岘。爽将戰,飲酒過醉,安都望見爽,即躍馬大呼,直往刺之,應手而倒,左右範雙斬其首。爽衆奔散,瑜亦爲部下所殺。遂進攻壽陽,克之。徐遺寶奔東海,東海人殺之。
李延壽論曰:“兇人之濟其身,非世亂莫由焉。魯爽以亂世之情,而行之于平日,其取敗也宜哉!
南郡王義宣至鵲頭,慶之送爽首示之,并與書曰:仆荷任一方,而釁生所統。近聊帥輕師,指往翦撲,軍鋒裁及,賊爽授首。公情契異常,或欲相見,及其可識,指送相呈。”爽累世将家,骁猛善戰,号萬人敵。義宣與質聞其死,皆駭懼。
柳元景軍于采石;王玄谟以臧質衆盛,遣使來求益兵,上使元景進屯姑孰。
太傅義恭與義宣書曰:“往時仲堪假兵,靈寶尋害其族;孝伯推誠,牢之旋踵而敗。臧質少無美行,弟所具悉。今藉西楚之強力,圖濟其私;兇謀若果,恐非複池中物也。”義宣由此疑之。五月,甲辰,義宣至蕪湖,質進計曰:“今以萬人取南州,則梁山中絕;萬人綴梁山,則玄谟必不敢動;下官中流鼓棹,直趣石頭,此上策也。”義宣将從之。劉谌之密言于義宣曰:“質求前驅,此志難測。不如盡銳攻梁山,事克然後長驅,此萬安之計也。”義宣乃止。
冗從仆射胡子反等守梁山西壘,會西南風急,質遣其将尹周之攻西壘;子反方渡東岸就玄谟計事,聞之,馳歸。周之攻壘甚急,偏将劉季之帥水軍殊死戰,求救于玄谟,玄谟不遣;大司馬參軍崔勳之固争,乃遣勳之與積弩将軍垣詢之救之。比至,城已陷,勳之、詢之皆戰死。詢之,護之之弟也。子反等奔還東岸。質又遣其将龐法起将數千兵趨南浦,欲自後掩玄谟,遊擊将軍垣護之引水軍與戰,破之。
硃修之斷馬鞍山道,據險自守。魯秀攻之不克,屢爲修之所敗,乃還江陵,修之引兵蹑之。或勸修之急追,修之曰:“魯秀,骁将也;獸窮則攫,不可迫也。”
王玄谟使垣護之告急于柳元景曰:“西城不守,唯馀東城萬人。賊軍數倍,強弱不敵。欲退還姑孰,就節下協力當之,更議進取。”元景不許,曰:“賊勢方盛,不可先退,吾當卷甲赴之。”護之曰:“賊謂南州用三萬人,而将軍麾下裁十分之一,若往造賊壘,則虛實露矣。王豫州必不可來,不如分兵援之。”元景曰:“善!”乃留赢弱自守,悉遣精兵助玄谟,多張旗幟。梁山望之如數萬人,皆以爲建康兵悉至,衆心乃安。
質請自攻東城。咨議參軍顔樂之說義宣曰:“質若複克東城,則大功盡歸之矣;宜遣麾下自行。”義宣乃遣劉谌之與質俱進。甲寅,義宣至梁山,頓兵西岸,質與劉谌之進攻東城。玄谟督諸軍大戰,薛安都帥突騎先沖其陳之東南,陷之,斬谌之道,劉季之、宗越又陷其西北,質等兵大敗。垣護之燒江中舟艦,煙焰覆水,延及西岸,營壘殆盡;諸軍乘勢攻之,義宣兵亦潰。義宣單舸迸走,閉戶而泣,荊州人随之者猶百馀舸。質欲見義宣計事,而義宣已去。質不知所爲,亦走,其衆皆降散。己未,解嚴。
癸亥,以吳興太守劉延孫爲尚書右仆射。
六月,丙寅,魏主如陰山。
臧質至尋陽,焚燒府舍,載妓妾西走;使嬖人何文敬領馀兵居前,至西陽。西陽太守魯方平绐文敬曰:“诏書唯捕元惡,馀無所問。不如逃之。”文敬棄衆亡去。質先以妹夫羊沖爲武昌郡,質往投之。沖已爲郡丞胡庇之所殺,質無所歸,乃逃于南湖。掇蓮實啖之,追兵至,以荷覆頭,自沉于水,出其鼻。戊辰,軍主鄭俱兒望見,射之,中心,兵刃亂至,腸胃萦水草,斬首送建康,子孫皆棄市,并誅其黨豫章太守樂安任荟之、臨川内史劉懷之、鄱陽太守杜仲儒。仲儒,骥之兄子也。功臣柳元景等封賞各有差。
丞相義宣走至江夏,聞巴陵有軍,回向江陵,衆散且盡,與左右十許人徙走,腳痛不能前,僦民露車自載,緣道求食。至江陵郭外,遣人報竺超民,超民具羽儀兵衆迎之。時荊州帶甲尚萬馀人,左右翟靈寶誡義宣使撫慰将佐,以“臧質違指授之宜,用緻失利。今治兵繕甲,更爲後圖。昔漢高百敗,終成大業!”而義宣忘靈寶之言,誤雲“項羽千敗”,衆鹹掩口。魯秀、竺超民等猶欲收馀兵更圖一決;而義宣惛沮,無複神守,入内不複出,左右腹心稍稍離叛。魯秀北走,義宣不能自立,欲随秀去,乃攜息慆及所愛妾五人着男子服相随。城内擾亂。白刃交橫,義宣懼,墜馬,遂步進;竺超民送至城外,更以馬與之,歸而城守。義宣求秀不得,左右盡棄之,夜,複還南郡空廨;旦日,超民收送刺奸。義宣止獄戶,坐地歎曰:“臧質老奴誤我!”五妾尋被遣出,義宣号泣,語獄吏曰:“常日非苦,今日分别始是苦。”魯秀衆散,不能去,還向江陵,城上人射之,秀赴水死,就取其首。
诏右仆射劉延孫使荊、江二州,旌别枉直,就行誅賞;且分割二州之地,議更置新州。
初,晉氏南遷,以揚州爲京畿,谷帛所資皆出焉;以荊、江爲重鎮,甲兵所聚盡在焉,常使大将居之。三州戶口,居江南之半,上惡其強大,故欲分之。癸未,分揚州浙東五郡置東揚州,治會稽;分荊、湘、江、豫州之八郡置郢州,治江夏;罷南蠻校尉,遷其營于建康。太傅義恭議使郢州治巴陵,尚書令何尚之曰:“夏口在荊、江之中,正對沔口,通接雍、梁,實爲津要。由來舊鎮,根基不易,既有見城,浦大容舫,于是爲便。”上從之。既而荊、揚因此虛耗,尚之請複合二州,上不許。
戊子,省錄尚書事。上惡宗室強盛,不欲權在臣下;太傅義恭知其指,故請省之。
上使王公、八座與荊州刺史硃修之書,令丞相義宣自爲計。書未達,庚寅,修之入江陵,殺義宣,并誅其子十六人,及同黨竺超民、從事中郎蔡超、咨議參軍顔樂之等。超民兄弟應從誅,何尚之上言:“賊既遁走,一夫可擒。若超民反覆昧利,即當取之,非唯免愆,亦可要不義之賞。而超民曾無此意,微足觀過知仁。且爲官保全城府,謹守庫藏,端坐待縛。今戮及兄弟,則與其馀逆黨無異,于事爲重。”上乃原之。
秋,七月,丙申朔,日有食之。
庚子,魏皇子弘生;辛醜,大赦,改元興光。
丙辰,大赦。
八月,甲戌,魏趙王深卒。
乙亥,魏主還平城。
冬,十一月,戊戌,魏主如中山,遂如信都;十二月,丙子,還,幸靈丘,至溫泉宮;庚辰,還平城。
世祖孝武皇帝上孝建二年(乙未,公元四五五年)
春,正月,魏車騎大将軍樂平王拔有罪,賜死。鎮北大将軍、南兗州刺史沈慶之請老;二月,丙寅,以爲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慶之固讓,表疏數十上,又面自陳,乃至稽颡泣涕。上不能奪,聽以始興公就第,厚加給奉。頃之,上複欲用慶之,使何尚之往起之。尚之累陳上意,慶之笑曰:“沈公不效何公,往而複返。”尚之慚而止。辛巳,以尚書右仆射劉延孫爲南兗州刺史。
夏,五月,戊戌,以湘州刺史劉遵考爲尚書右仆射。
六月,壬戌,魏改元太安。
甲子,大赦。
甲申,魏主還平城。
秋,七月,癸巳,立皇弟休祐爲山陽王,休茂爲海陵王,休業爲鄱陽王。
丙辰,魏主如河西。
雍州刺史武昌王渾與左右作檄文,自号楚王,改元永光,備置百官,以爲戲笑。長史王翼之封呈其手迹。八月,庚申,廢渾爲庶人,徙始安郡。上遣員外散騎侍郎東海戴明寶诘責渾,因逼令自殺,時年十七。
丁亥,魏主還平城。
诏祀郊廟,初設備樂,從前殿中曹郎荀萬秋之議也。
上欲削弱王侯。冬,十月,己未,江夏王義恭、竟陵王誕奏裁損王、侯車服、器用、樂舞制度,凡九事;上因諷有司奏增廣爲二十四條,聽事不得南向坐,施帳;劍不得爲鹿盧形;内史、相及封内官長止稱下官,不得稱臣,罷官則不複追敬。诏可。
庚午,魏以遼西王常英爲太宰。
壬午,以太傅義恭領揚州刺史,竟陵王誕爲司空、領南徐州刺史,建平王寵爲尚書令。
是歲,以故氐王楊保宗子元和爲征虜将軍,楊頭爲輔國将軍。頭,文德之從祖兄也。元和雖楊氏正統,朝廷以其年幼才弱,未正位号,部落無定主,頭先戍葭蘆,母妻子弟并爲魏所執,而頭爲宋堅守無貳心。雍州刺史王玄谟上言:“請以頭爲假節、西秦州刺史,用安輯其衆。俟數年之後,元和稍長,使嗣故業。若元和才用不稱,便應歸頭,頭能籓扞漢川,使無虜患,彼四千戶荒州殆不足惜。若葭蘆不守,漢川亦無立理。”上不從。
世祖孝武皇帝上孝建三年(丙申,公元四五六年)
春,正月,庚寅,立皇弟休範爲順陽王,休若爲巴陵王。戊戌,立皇子子尚爲西陽王。壬子,納右衛将軍何瑀女爲太子妃。瑀,澄之曾孫也。甲寅,大赦。
乙卯,魏立貴人馮氏爲皇後。後,遼西郡公朗之女也;朗爲秦、雍二州刺史,坐事誅,後由是沒入宮。
二月,丁巳,魏主立子弘爲皇太子,先使其母李貴人條記所付托兄弟,然後依故事賜死。
甲子,以廣州刺史宗悫爲豫州刺史。故事,府州部内論事,皆簽前直叙所論之事,置典簽以主之。宋世諸皇子爲方鎮者多幼,時主皆以親近左右領典簽,典簽之權稍重。至是,雖長王臨籓,素族出鎮,典簽皆出納教命,執其樞要,刺史不得專其職任。及悫爲豫州,臨安吳喜爲典簽。悫刑政所施,喜每多違執,悫大怒,曰:“宗悫年将六十,爲國竭命,正得一州如鬥大,不能複與典簽共臨之!”喜稽颡流血,乃止。
丁零數千家匿井陉山中爲盜,魏選部尚書陸真與州郡合兵讨滅之。
閏月,戊午,以尚書左仆射劉遵考爲丹陽尹。
癸酉,鄱陽哀王休業卒。
太傅義恭以南兗州刺史西陽王子尚有寵,将避之,乃辭揚州。秋,七月,解義恭揚州;丙子,以子尚爲揚州刺史。時熒惑守南鬥,上廢西州舊館,使子尚移治東城以厭之。揚州别駕從事沈懷文曰:“天道示變,宜應之以德。”今雖空西州,恐無益也。”不從。懷文,懷遠之兄也。
八月,魏平西将軍漁陽公尉眷擊伊吾,克其城,大獲而還。
九月,壬戌,以丹陽尹劉遵考爲尚書右仆射。
冬,十月,甲申,魏主還平城。
丙午,太傅義恭進位太宰,領司徒。
十一月,魏以尚書西平王源賀爲冀州刺史,更賜爵隴西王。賀上言:“今北虜遊魂,南寇負險,疆場之間,猶須防戍。臣愚以爲,自非大逆、赤手殺人,其坐贓盜及過誤應入死者,皆可原宥,谪使守邊;則是已斷之體受更生之恩,徭役之家蒙休息之惠。”魏高宗從之。久之,謂群臣曰:“吾用賀言,一歲所活不少,增戍兵亦多。卿等人人如賀,朕何憂哉!”會武邑人石華告賀謀反,有司以聞,帝曰:“賀竭誠事國,朕爲卿等保之,無此明矣。”命精加訊驗。華果引誣,帝誅之,因謂左右曰:“以賀忠誠,猶不免誣謗,不及賀者可無慎哉!”
十二月,濮陽太守姜龍駒、新平太守楊自倫帥吏民棄郡奔魏。
上欲移青、冀二州并鎮曆城,議者多不同。青、冀二州刺史垣護之曰:“青州北有河、濟,又多陂澤,非虜所向;每來寇掠,必由曆城。二州并鎮,此經遠之略也。北又近河,歸順者易。近息民患,遠申王威,安邊之上計也。”由是遂定。
元嘉中,官鑄四铢錢,輪郭、形制與五铢同,用費無利,故民不盜鑄。及上即位,又鑄孝建四铢,形式薄小,輪郭不成。于是盜鑄者衆,雜以鉛、錫;翦鑿古錢,錢轉薄小。守宰不能禁,坐死、免者相繼。盜鑄益甚,物價踴貴,朝廷患之。去歲春,诏錢薄小無輪郭者悉不得行,民間喧擾。是歲,始興郡公沈慶之建議,以爲:“宜聽民鑄錢,郡縣置錢署,樂鑄之家皆居署内,平其準式,去其雜僞。去春所禁新品,一時施用,今鑄悉依此格。萬稅三千,嚴檢盜鑄。”丹陽尹顔竣駁之,以爲:“五铢輕重,定于漢世,魏、晉以降,莫之能改;誠以物貨既均,改之僞生故也。今雲去春所禁一時施用;若巨細總行而不從公鑄,利己既深,情僞無極,私鑄、翦鑿盡不可禁,财華未贍,大錢已竭,數歲之間,悉爲塵土矣。今新禁初行,品式未一,須臾自止,不足以垂聖慮;唯府藏空匮,實爲重憂。今縱行細錢,官無益賦之理;百姓雖贍,無解官乏。唯簡費去華,專在節儉,求贍之道,莫此爲貴耳。”議者又以爲“銅轉難得,欲鑄二铢錢。”竣曰:“議者以爲官藏空虛,宜更改鑄;天下銅少,宜減錢式以救交弊,赈國舒民。愚以爲不然。今鑄二铢,恣行新細,于官無解于乏,而民間奸巧大興,天下之貨将糜碎至盡;空嚴立禁,而利深難絕,不一二年,其弊不可複救。民懲大錢之改,兼畏近日新禁,市井之間,必生紛擾。遠利未聞,切患猥及,富商得志,貧民困窘,此皆其不可者也。”乃止。
魏定州刺史高陽許宗之求取不節,深澤民馬超謗毀宗之,宗之毆殺超,恐其家人告狀,上超诋讪朝政。魏高宗曰:“此必妄也。朕爲天下主,何惡于超而有此言!必宗之懼罪誣超。”案驗,果然,斬宗之于都南。
金紫光祿大夫顔延之卒。延之子竣貴重,凡所資供,延之一無所受,布衣茅屋,蕭然如故。常乘赢牛笨車,逢竣鹵簿,即屏住道側。常語竣曰:“吾平生不憙見要人,今不幸見汝!”竣起宅,延之謂曰:“善爲之,無令後人笑汝拙也。”延之嘗早詣竣,見賓客盈門,竣尚未起,延之怒曰:“汝出糞土之中,升雲霞之上。遽驕傲如此,其能久乎!”竣丁父憂,裁逾月,起爲右将軍,丹陽尹如故。竣固辭,表十上;上不許,遣中書舍人戴明寶抱竣登車,載之郡舍,賜以布衣一襲,絮以彩綸,遣主衣就衣諸體。
世祖孝武皇帝上大明元年(丁酉,公元四五七年)
春,正月,辛亥朔,改元,大赦。
壬戌,魏主畋于崞山;戊辰,還平城。魏以漁陽王尉眷爲太尉,錄尚書事。
二月,魏人寇兗州,向無鹽,敗東平太守南陽劉胡。诏遣太子左衛率薛安都将騎兵,東陽太守沈法系将水軍,向彭城以禦之,并受徐州刺史申坦節度。比至,魏兵已去。先是,群盜聚任城荊榛中,累世爲患,謂之“任榛”。申坦請回軍讨之,上許之。任榛聞之,皆逃散。時天旱,人馬渴乏,無功而還。安都、法系坐白衣領職。坦當誅,群臣爲請,莫能得。沈慶之抱坦哭于市曰:“汝無罪而死。我哭汝于市,行當就汝矣!”有司以聞,上乃免之。
三月,庚申,魏主畋于松山;己巳,還平城。
魏主立其弟新成爲陽平王。
上自即吉之後,奢淫自恣,多所興造。丹陽尹顔竣以籓朝舊臣,數懇切谏争,無所回避,上浸不悅。竣自謂才足幹時,恩舊莫比,當居中永執朝政;而所陳多不納,疑上欲疏之,乃求外出以占上意。夏,六月,丁亥,诏以竣爲東揚州刺史,竣始大懼。
癸卯,魏主如陰山。
雍州所統多僑郡縣,刺史王玄谟上言:“僑郡縣無有境土,新舊錯亂,租課不時,請皆土斷。”秋,七月,辛未,诏并雍州三郡十六縣爲一郡。郡縣流民不願屬籍,訛言玄谟欲反。時柳元景宗強,群從多爲雍部二千石,乘聲皆欲讨玄谟。玄谟令内外晏然以解衆惑,馳使啓上,具陳本末。上知其虛,遣主書吳喜撫慰之,且報曰:“七十老公,反欲何求!君臣之際,足以相保,聊複爲笑,伸卿眉頭耳。”玄谟性嚴,未嘗妄笑,故上以此戲之。
八月,己亥,魏主還平城。
甲辰,徙司空、南徐州刺史竟陵王誕爲南兗州刺史,以太子詹事劉延孫爲南徐州刺史。初,高祖遺诏,以京口要地,去建康密迩,自非宗室近親,不得居之。延孫之先雖與高祖同源,而高祖屬彭城,延孫屬莒縣,從來不序昭穆。上既命延孫鎮京口,仍诏與延孫合族,使諸王皆序長幼。
上閨門無禮,不擇親疏、尊卑,流聞民間,無所不至。誕寬而有禮,又誅太子劭、丞相義宣皆有大功,人心竊向之。誕多聚才力之士,蓄精甲利兵,上由是畏而忌之,不欲誕居中,使出鎮京口;猶嫌其逼,更徙之廣陵。以延孫腹心之臣,故使鎮京口以防之。
魏主将東巡,冬,十月,诏太宰常英起行宮于遼西黃山。
十二月,丁亥,更以順陽王休範爲桂陽王。
世祖孝武皇帝上大明二年(戊戌,公元四五八年)
春,正月,丙午朔,魏設酒禁,釀、酤、飲者皆斬之;吉兇之會,聽開禁,有程日。魏主以士民多因酒緻鬥及議國政,故禁之。增置内外候官,伺察諸曹及州、鎮,或微服雜亂于府寺間,以求百官過失,有司窮治,訊掠取服;百官贓滿二丈者皆斬。又增律七十九章。
乙卯,魏如廣甯溫泉宮,遂巡平州;庚午,至黃山宮;二月,丙子,登碣石山,觀滄海;戊寅,南如信都,畋于廣川。
乙酉,以金紫光祿大夫褚湛之爲尚書左仆射。
丙戌,建平宣簡王宏以疾解尚書令;三月,丁未,卒。
丙辰,魏高宗還平城,起太華殿。是時,給事中郭善明,性傾巧,說帝大起宮室。中書侍郎高允谏曰:“太祖始建都邑,其所營立,必因農隙,況建國已久,永安前殿足以朝會,西堂、溫室足以宴息,紫樓足以臨望;縱有修廣,亦宜馴緻,不可倉猝。今計所當役凡二萬人,老弱供饷,又當倍之,期半年可畢。一夫不耕,或受之饑,況四萬人之勞費,可勝道乎!此陛下所宜留心也。”帝納之。
允好切谏,朝廷事有不便,允辄求見,帝常屏左右以待之。或自朝至幕,或連日不出;群臣莫知其所言。語或痛切,帝所不忍聞,命左右扶出,然終善遇之。時有上事爲激讦者,帝省之,謂群臣曰:“君、父一也。父有過,子何不作書于衆中谏之!而于私室屏處谏者,豈非不欲其父之惡彰于外邪!至于事君,何獨不然!君有得失,不能面陳,而上表顯谏,欲以彰君之短,明己之直,此豈忠臣所爲乎!如高允者,乃真忠臣也。朕有過,未嘗不面言,至有朕所不堪聞者,允皆無所避。朕聞其過而天下不知,可不謂忠乎!”
允所與同征者遊雅等皆至大官,封侯,部下吏至刺史、二千石者亦數十百人,而允爲郎二十七年不徙官。帝謂群臣曰:“汝等雖執弓刀在朕左右,徒立耳,未嘗有一言規正;唯伺朕喜悅之際,祈官乞爵,今皆無功而至王公。允執筆佐我國家數十年,爲益不少,不過爲郎,汝等不自愧乎!”乃拜允中書令。
時魏百官無祿,允常使諸子樵采以自給。司徒陸麗言于帝曰:“高允雖蒙寵待,而家貧,妻子不立。”帝曰:“公何不先言?今見朕用之,乃言其貧乎!”即日,至允第,惟草屋數間,布被,缊袍,廚中鹽菜而已。帝歎息,賜帛五百匹,粟千斛,拜長子悅爲長樂太守,允固辭,不許。帝重允,常呼爲令公而不名。
遊雅常曰:“前史稱卓子康、劉文饒之爲人,褊心者或不之信。餘與高子遊處四十年,未嘗見其喜愠之色,乃知古人爲不誣耳。高子内文明而外柔順,其言呐呐不能出口。昔崔司徒嘗謂餘雲:‘高生豐才博學,一代佳士,所乏者,矯矯風節耳。’餘亦以爲然。及司徒得罪,起于纖微,诏指臨責,司徒聲嘶股栗,殆不能言;宗欽已下,伏地流汗,皆無人色。高子獨敷陳事理,申釋是非,辭義清辯,音韻高亮。人主爲之動容,聽者無不神聳,此非所謂矯矯者乎!宗愛方用事,威振四海。嘗召百官于都坐,王公已下皆趨庭望拜,高子獨升階長揖。由此觀之,汲長孺可以卧見衛青,何抗禮之有!此非所謂風節者乎!夫人固未易知;吾既失之于心,崔又漏之于外,此乃管仲所以緻恸于鮑叔也。”
乙醜,魏東平成王陸俟卒。
夏,四月,甲申,立皇子子綏爲安陸王。
帝不欲權在臣下,六月,戊寅,分吏部尚書置二人,以都官尚書謝莊、度支尚書吳郡顧觊之爲之。又省五兵尚書。
初,晉世,散騎常侍選望甚重,與侍中不異;其後職任閑散,用人漸輕。上欲重其選,乃用當時名士臨海太守孔觊、司徒長史王彧爲之。侍中蔡興宗謂人曰:“選曹要重,常侍閑淡,改之以名而不以實,雖主意欲爲輕重,人心豈可變邪!”既而常侍之選複卑,選部之貴不異。觊,琳之之孫;彧,谧之兄孫;興宗,廓之子也。
裴子野論曰:“官人之難,先王言之,尚矣。周禮,始于學校,論之州裏,告諸六事,而後貢于王庭。其在漢家,州郡積其功能,五府舉爲掾屬,三公參其得失,尚書奏之天子;一人之身,所閱者衆,故能官得其才,鮮有敗事。魏、晉易是,所失弘多。夫厚貌深衷,險如谿壑,擇言觀行,猶懼弗周,況今萬品千群,俄折乎一面,庶僚百位,專斷于一司,于是嚣風遂行,不可抑止。幹進務得,兼加谄渎;無複廉恥之風,謹厚之操;官邪國敗,不可紀納,假使龍作納言,舜居南面,而治緻平章,不可必也,況後之官人者哉!孝武雖分曹爲兩,不能反之于周、漢,朝三暮四,其庸愈乎!
丙申,魏主畋于松山;秋,七月,庚午,如河西。
南彭城民高阇、沙門昙标以妖妄相扇,與殿中将軍苗允等謀作亂,立阇爲帝。事覺,甲辰,皆伏誅,死者數十人。于是下诏沙汰諸沙門,設諸條禁,嚴其誅坐;自非戒行精苦,并使還俗。而諸尼多出入宮掖,此制竟不能行。
中書令王僧達,幼聰警能文,而跌蕩不拘。帝初踐祚,擢爲仆射,居顔、劉之右。自負才地,謂當時莫及,一二年間,即望宰相。既而遷護軍,怏怏不得志,累啓求出。上不悅,由是稍稍下遷,五歲七徙,再被彈削。僧達既恥且怨,所上表奏,辭旨抑揚,又好非議時政,上已積憤怒。路太後兄子嘗詣僧達,趨升其榻,僧達令舁棄之。太後大怒。固邀上令必殺僧達。會高阇反,上因誣僧達與阇通謀,八月,丙戌,收付廷尉,賜死。
沈約論曰:“夫君子、小人,類物之能稱,蹈道則爲君子,違之則爲小人。是以太公起屠釣爲周師,傅說去闆築爲殷相,明揚幽仄,唯才是與。逮于二漢,茲道未革:胡廣累世農夫,緻位公相;黃憲牛醫之子,名重京師:非若晚代分爲二途也。魏武始立九品,蓋以論人才優劣,非謂世族高卑。而都正俗士,随時俯仰,憑藉世資,用相陵駕;因此相沿,遂爲成法。周、漢之道,以智役愚,魏、晉以來,以貴役賤,士庶之科,較然有辨矣。
裴子野論曰:“古者,德義可尊,無擇負販;苟非其人,何取世族!名公子孫,還齊布衣之伍;士庶雖分,本無華素之隔。有晉以來,其流稍改,草澤奇士,猶顯清途;降及季年,專限閥閱。自是三公之子,傲九棘之家,黃散之孫,蔑令長之室;轉相驕矜,互争铢兩,唯論門戶,不問賢能。以謝靈運、王僧達之才華輕躁,使生自寒宗,猶将覆折;重以怙其庇廕,召禍宜哉。
九月,乙巳,魏主還平城。
丙寅,魏大赦。
冬,十月,甲戌,魏主北巡,欲伐柔然,至陰山,會雨雪,魏主欲還,太尉尉眷曰:“今動大衆以威北敵,去都不遠而車駕遽還,虜必疑我有内難。将士雖寒,不可不進。”魏主從之,辛卯,軍于車侖山。
積射将軍殷孝祖築兩城于清水之東。魏鎮西将軍封敕文攻之,清口戍主、振威将軍傅乾愛,拒破之。孝祖,羨之曾孫也。上遣虎贲主龐孟虬将兵救清口,青、冀二州刺史顔師伯遣中兵參軍苟思達助之,敗魏兵于沙溝。師伯,竣之族兄也。上遣司空參軍蔔天生将兵會傅乾愛及中兵參軍江方興共擊魏兵,屢破之,斬魏将窟瑰公等數人。十一月,魏征西将軍皮豹子等将三萬騎助封敕文寇青州,顔師伯禦之,輔國參軍焦度刺豹子墜馬,獲其铠槊具裝,手殺數十人。度,本南安氐也。
魏主自将騎十萬、車十五萬兩擊柔然,度大漠,旌旗千裏。柔然處羅可汗遠遁,其别部烏硃駕頹等帥數千落降于魏。魏主刻石紀功而還。
初,上在江州,山陰戴法興、戴明寶、蔡閑爲典簽;及即位,皆以爲南台侍禦史兼中書通事舍人。是歲,三典簽并以初舉兵預密謀,賜爵縣男;閑已卒,追賜之。時上親覽朝政,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得無所委寄。法興頗知古今,素見親待。魯郡巢尚之,人士之末,涉獵文史,爲上所知,亦以爲中書通事舍人。凡選授遷徙誅賞大處分,上皆與法興、尚之參懷;内外雜事,多委明寶。三人權重當時,而法興、明寶大納貨賄,凡所薦達,言無不行,天下輻湊,門外成市,家産并累千金。
吏部尚書顧觊之獨不降意于法興等。蔡興宗與觊之善,嫌其風節太峻,觊之曰:“辛毘有言:‘孫、劉不過使吾不爲三公耳。’觊之常以爲:“人禀命有定分,非智力所移,唯應恭己守道;而阇者不達,妄意僥幸,徒虧雅道,無關得喪。”乃以其意命弟子原著《定命論》以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