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九】昭陽大荒落,一年。
太祖文皇帝下之下元嘉三十年(癸巳,公元四五三年)
春,正月,戊寅,以南谯王義宣爲司徒、揚州刺史。
蕭道成等帥氐、羌攻魏武都,魏高平鎮将苟莫于将突騎二千救之。道成等引還南鄭。
壬午,以征北将軍始興王濬爲荊州刺史。帝怒未解,故濬久留京口;既除荊州,乃聽入朝。
戊子,诏江州刺史武陵王駿統諸軍讨西陽蠻,軍于五洲。
嚴道育之亡命也,上分遣使者搜捕甚急。道育變服爲尼,匿于東宮,又随始興王濬至京口,。或出止民張旿家。濬入朝,複載還東宮,欲與俱往江陵。丁巳,上臨軒,濬入受拜。是日,有告道育在張旿家者,上遣掩捕,得其二婢,雲道育随征北還都。上謂濬與太子劭已斥遣道育,而聞其猶與往來,惆怅惋駭,乃命京口送二婢,須至檢覆,乃治劭、濬之罪。潘淑妃抱濬泣曰:“汝前祝詛事發,猶冀能刻意思愆;何意更藏嚴道育!上怒甚,我叩頭乞恩不能解,今何用生爲!可送藥來,當先自取盡,不忍見汝禍敗也。”濬奮衣起曰:“天下事尋自當判,願小寬慮,必不上累!”
己未,魏京兆王杜元寶坐謀反誅;建甯王崇及其子濟南王麗皆爲元寶所引,賜死。
帝欲廢太子劭,賜始興王濬死,先與侍中王僧綽謀之;使僧綽尋漢魏以來廢太子、諸王典故,送尚書仆射徐湛之及吏部尚書江湛。
武陵王駿素無寵,故屢出外籓,不得留建康;南平王铄、建平王宏皆爲帝所愛。铄妃,江湛之妹;随王誕妃,徐湛之之女也。湛勸帝立铄,湛之意欲立誕。僧綽曰:“建立之事,仰由聖懷。臣謂唯宜速斷,不可稽緩。‘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願以義割恩,略小不忍;不爾,便應坦懷如初,無煩疑論。事機雖密,易緻宣廣,不可使難生虎表,取笑千載。”帝曰:“卿可謂能斷大事。然此事至重,不可不殷勤三思。且彭城始亡。人将謂我無複慈愛之道。”僧綽曰:“臣恐千載之後,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兒。”帝默然。江湛同侍坐,出閣,謂僧綽曰:“卿向言将不太傷切直!”僧綽曰:“弟亦恨君不直!”
铄自壽陽入朝,既至,失旨。帝欲立宏,嫌其非次,是以議久不決。每夜與湛之屏人語,或連日累夕。常使湛之自秉燭,繞壁檢行,慮有竊聽者。帝以其謀告潘淑妃,淑妃以告濬,濬馳報劭。劭乃密與腹心隊主陳叔兒、齋帥張超之等謀爲逆。
初,帝以宗室強盛,慮有内難,特加東宮兵,使與羽林相若,至有實甲萬人。劭性黠而剛猛,帝深倚之。及将作亂,每夜飨将士,或親自行酒。王僧綽密以啓聞,會嚴道育婢将至,癸亥夜,劭詐爲帝诏雲:“魯秀謀反,汝可平明守阙,帥衆入。”因使張超之等集素所畜養兵士二千馀人,皆被甲;召内外幢隊主副,豫加部勒,雲有所讨。夜,呼前中庶子右軍長史蕭斌、左衛率袁叔、中舍人殷仲素、左積弩将軍王正見并入宮。劭流涕謂曰:“主上信讒,将見罪廢。内省無過,不能受枉。明旦當行大事,望相與戮力。”因起,遍拜之。衆驚愕,莫能對。久之,淑、斌皆曰:“自古無此,願加善思!”劭怒,變色。斌懼,與衆俱曰:“當竭身奉命。”淑叱之曰:“卿便謂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嘗患風,或是疾動耳。”劭愈怒,因眄淑曰:“事當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恐既克之後,不爲天地所容,大禍亦旋至耳。假有此謀,猶将可息。”左右引淑出,曰:“此何事,而雲可罷乎!”淑還省,繞床行,至四更乃寝。
甲子,宮門未開,劭以硃衣加戎服上,乘畫輪車,與蕭斌同載,衛從如常入朝之儀。呼袁淑甚急,淑眠不起,劭停車奉化門催之相續。淑徐起,至車後;劭使登車,又辭不上,劭命左右殺之。守門開,從萬春門入。舊制,東宮隊不得入城。劭以僞诏示門衛曰:“受敕,有所收讨。”令後隊速來。張超之等數十人馳入雲龍門及齋閣,拔刀徑上合殿。帝其夜與徐湛之屏人語至旦,燭猶未滅,門階戶席直衛兵尚寝未起。帝見超之入,舉幾捍之,五指皆落,遂弑之。湛之驚起,趣北戶,未及開,兵人殺之。劭進至合殿中閣,聞帝已殂,出坐東堂,蕭斌執刀侍直,呼中書舍人顧嘏,嘏震懼,不時出,既至,問曰:“欲共見廢,何不早啓?”嘏未及答,即于前斬之。江湛直上省,聞喧噪聲,歎曰:“不用王僧綽言,以至于此!”乃匿傍小屋中,劭遣兵就殺之。宿衛舊将羅訓、徐罕皆望風屈附。左細仗主、廣威将軍吳興蔔天與不暇被甲,執刀持弓,疾呼左右出戰。徐罕曰:“殿下入,汝欲何爲!”天與罵曰:“殿下常來,雲何于今乃作此語!隻汝是賊!”手射劭于東堂。幾中之。劭黨擊之,斷臂而死。隊将張泓之、硃道欽、陳滿與天與俱戰死。左衛将軍尹弘惶怖通啓,求受處分。劭使人從東閣入,殺潘淑妃及太祖親信左右數十人,急召始興王使帥衆屯中堂。
濬時在西州,府舍人硃法瑜告濬曰:“台内喧噪,宮門皆閉,道上傳太子反,未測禍變所至。”濬陽驚曰:“今當奈何?”法瑜勸入據石頭。濬未得劭信,不知事之濟不,騷擾不知所爲。将軍王慶曰:“今宮内有變,未知主上安危,凡在臣子,當投袂赴難;憑城自守,非臣節也。”濬不聽,乃從南門出,徑向石頭,文武從者千馀人。時南平王铄戍石頭,兵十亦千馀人。俄而劭遣張超之馳馬召濬,濬屏人問狀,即戎服乘馬而去。硃法瑜固止濬,濬不從;出中門,王慶又谏曰:“太子反逆,天下怨憤。明公但當堅閉城門,坐食積粟,不過三日,兇黨自離。公情事如此,今豈宜去!”濬曰:“皇太子令,敢有複言者斬!”既入,見劭,劭謂濬曰:“潘淑妃遂爲亂兵所害。”濬曰:“此是下情由來所願。”
劭詐以太祖诏召大将軍義恭、尚書令何尚之入,拘于内;并召百官,至者才數十人。劭遽即位;下诏曰:“徐湛之、江湛弑逆無狀,吾勒兵入殿,已無所及,号惋崩衄,肝心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兇克珍,可大赦,改元太初。”
即位畢,亟稱疾還永福省,不敢臨喪;以白刃自守,夜則列燈以防左右。以蕭斌爲尚書仆射、領軍将軍,以何尚之爲司空,前右衛率檀和之戍石頭,征虜将軍營道侯義綦鎮京口。義綦,義慶之弟也。乙醜,悉收先給諸處兵還武庫,殺江、徐親黨尚書左丞荀赤松、右丞臧凝之等。凝之。焘之孫也。以殷仲素爲黃門侍郎,王正見爲左軍将軍,張超之、陳叔兒等皆拜官、賞賜有差。輔國将軍魯秀在建康,劭謂秀曰:“徐湛之常欲相危,我已爲卿除之矣。”使秀與屯騎校尉龐秀之對掌軍隊。劭不知王僧綽之謀,以僧綽爲吏部尚書,司徒左長史何偃爲侍中。
武陵王駿屯五洲,沈慶之自巴水來,咨受軍略。三月,乙亥,典簽董元嗣自建康至五洲,具言太子殺逆,駿使元嗣以告僚佐。沈慶之密謂腹心曰:“蕭斌婦人,其馀将帥,皆易與耳。東宮同惡,不過三十人;此外屈逼,必不爲用。今輔順讨逆,不憂不濟也。”
壬午,魏尊保太後爲皇太後,追贈祖考,官爵兄弟,皆如外戚。
太子劭分浙江五郡爲會州,省揚州,立司隸校尉,以其妃父殷沖爲司隸校尉。沖,融之曾孫也。以大将軍義恭爲太保,荊州刺史南谯王義宣爲太尉,始興王濬爲骠騎将軍,雍州刺史臧質爲丹陽尹,會稽太守随王誕爲會州刺史。
劭料檢文帝巾箱及江湛家書疏,得王僧綽所啓飨士并前代故事,甲申,收僧綽,殺之。僧綽弟僧虔爲司徒左西屬,所親鹹勸之逃,僧虔泣曰:“吾兄奉國以忠貞,撫我以慈愛,今日之事,苦不見及耳;若得同歸九泉,猶羽化也。”劭因誣北第諸王侯,雲與僧綽謀反,殺長沙悼王瑾、瑾弟臨川哀王烨、桂陽孝侯觊、新渝懷侯玠,皆劭素所惡也。瑾義欣之子;義華,義慶之子;玠,義慶之弟子也。
劭密與沈慶之手書,令殺武陵王駿。慶之求見王,王懼,辭以疾。慶之突入,以劭書示王,王泣求入内與母訣,慶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今日之事,唯力是視;殿下何見疑之深!”王起再拜曰:“家國安危,皆在将軍。”慶之即命内外勒兵。府主簿顔竣曰:“今四方未知義師之舉,劭據有天府,若首尾不相應,此危道也。宜待諸鎮協謀,然後舉事。”慶之厲聲曰:“今舉大事,而黃頭小兒皆得參預,何得不敗!宜斬以徇衆!”王令竣拜謝慶之,慶之曰:“君但當知筆劄事耳!”于是專委慶之處分。旬日之間,内外整辦,人以爲神兵。竣,延之之子也。
庚寅,武陵王戒嚴誓衆。以沈慶之領府司馬;襄陽太守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爲咨議參軍,領中兵;江夏内史硃修之行平東将軍;記室參軍顔設爲咨議參軍,領錄事,兼總内外;以咨議參軍劉延孫爲長史、尋陽太守,行留府事。延孫,道産之子也。
南谯王義宣及臧質皆不受劭命,與司州刺史魯爽同舉兵以應駿。質、爽俱詣江陵見義宣,且遣使勸進于王。辛卯,臧質子敦等在建康者聞質舉兵,皆逃亡。劭欲相慰悅,下诏曰:“臧質,國戚勳臣,方贊翼京辇,而子弟波迸,良可怪歎。可遣宣譬令還,鹹複本位。”劭尋錄得敦,使大将軍義恭行訓杖三十,厚給賜之。
癸巳,劭葬太祖于長甯陵,谥曰景皇帝,廟号中宗。
乙未,武陵王發西陽;丁酉,至尋陽。庚子,王命顔竣移檄四方,使共讨劭。州郡承檄,翕然響應。南谯王義宣遣臧質引兵詣尋陽,與駿同下,留魯爽于江陵。
劭以兗、冀二州刺史蕭思話爲徐、兗二州刺史,起張永爲青州刺史。思話自曆城引部曲還平城,起兵以應尋陽;建武将軍垣護之在曆城,亦帥所領赴之。南谯王義宣版張永爲冀州刺史。永遣司馬崔勳之等将兵赴義宣。義宣慮蕭思話與永不釋前憾,自爲書與思話,使長史張暢爲書與永,勸使相與坦懷。
随王誕将受劭命,參軍事沈正說司馬顧琛曰:“國家此禍,開辟未聞。今以江東骁銳之衆,唱大義于天下,其誰不響應!豈可使殿下北面兇逆,受其僞寵乎!”琛曰:“江東忘戰日久,雖逆順不同,然強弱亦異,當須四方有義舉者,然後應之,不爲晚也。”正曰:“天下未嘗有無父無君之國,甯可自安仇恥而責義于馀方乎!今正以弑逆冤醜,義不同天,舉兵之日,豈求必全邪!馮衍有言:‘大漢之貴臣,将不如荊、齊之賤士乎!’況殿下義兼臣子,事實國家者哉!”琛乃與正共入說誕,誕從之。正,田子之兄子也。
劭自謂素習武事,語朝士曰:“卿等但助我理文書,勿措意戎旅;若有寇難,吾自當之,但恐賊虜不敢動耳。”及聞四方兵起,始憂懼,戒嚴,悉召下番将吏,遷淮南岸居民于北岸,盡聚諸王及大臣于城内,移江夏王義恭處尚書下舍,分義恭諸子處侍中下省。
夏,四月,癸卯朔,柳元景統甯朔将軍薛安都等十二軍發湓口,司空中兵參軍徐遺寶以荊州之衆繼之。丁未,武陵王發尋陽,沈慶之總中軍以從。
劭立妃殷氏爲皇後。
庚戌,武陵王檄書至建康,劭以示太常顔延之曰:“彼誰筆也?”延之曰:“竣之筆也。”劭曰:“言辭何至于是!”延之曰:“竣尚不顧老臣,安能顧陛下!”劭怒稍解。悉拘武陵王子于侍中下省,南谯王義宣子于太倉空舍。劭欲盡殺三鎮士民家口,江夏王義恭、何尚之皆曰:“凡舉大事者不顧家;且多是驅逼,今忽誅其室累,正足堅彼意耳。”劭以爲然,乃下書一無所問。
劭疑朝廷舊臣皆不爲己用,乃厚撫魯秀及右軍參軍王羅漢,悉以軍事委之;以蕭斌爲謀主,殷沖掌文符。蕭斌勸劭勒水軍自上決戰,不爾則保據梁山。江夏王義恭以南軍倉猝,船舫陋小,不利水戰,乃進策曰:“賊駿小年未習軍旅,遠來疲弊,宜以逸待之。今遠出梁山,則京都空弱,東軍乘虛,或能爲患。若分力兩赴,則兵散勢離。不如養銳待期,坐而觀釁。割棄南岸,栅斷石頭,此先朝舊法,不憂賊不破也。”劭善之。斌厲色曰:“南中郎二十年少,能建如此大事,豈複可量!三方同惡,勢據上流;沈慶之甚練軍事,柳元景、宗悫屢嘗立功。形勢如此,實非小敵。唯宜及人情未離,尚可決力一戰;端坐台城,何由得久!今主,鹹無戰意,豈非天也!”邵不聽。或勸劭保石頭城,劭曰:“昔人所以固石頭城者,俟諸侯勤王耳。我若守此,誰當見救!唯應力戰決之;不然,不克。”日日自出行軍,慰勞将士,親督都水治船艦。壬子,焚淮南岸室屋、淮内船舫,悉驅民家渡水北。
立子偉之爲皇太子。以始興王濬妃父褚湛之爲丹陽尹。湛之,裕之之兄子也。濬爲侍中、中書監、司徒、錄尚書六條事,加南平王铄開府儀同三司,以南兗州刺史建平王宏爲江州刺史。太尉司馬寵秀之自石頭先衆南奔,人情由是大震。以營道侯義綦爲湘州刺史,檀和之爲雍州刺史。
癸醜,武陵王軍于鵲頭。宣城太守王僧達得武陵王檄,未知所從。客說之曰:“方今釁逆滔天,古今未有。爲君計,莫若承義師之檄,移告傍郡。苟在有心,誰不響應!此上策也。如其不能,可躬帥向義之徒,詳擇水陸之便,緻身南歸,亦其次也。”僧達乃自侯道南奔,逢武陵王于鵲頭。王即以爲長史。僧達,弘之子也。王初發尋陽,沈慶之謂人曰:“王僧達必來赴義。”人問其故,慶之曰:“吾見其在先帝前議論開張,執意明決;以此言之,其至必也。”
柳元景以舟艦不堅,憚于水戰,乃倍道兼行,丙辰,至江甯步上,使薛安帥鐵騎曜兵于淮上,移書朝士,爲陳逆順。
劭加吳興太守汝南周峤冠軍将軍。随王誕檄亦至,峤素恇怯,回惑不知所從;府司馬丘珍孫殺之,舉郡應誕。
戊午,武陵王至南洲,降者相屬;乙未,軍于溧洲。王自發尋陽,有疾,不能見将佐,唯顔竣出入卧内,擁王于膝,親視起居。疾屢危笃,不任咨禀,竣皆專決。軍政之外,間以文教書檄,應接遐迩,昏曉臨哭,若出一人。如是累旬,自舟中甲士亦不知王之危疾也。
癸亥,柳元景潛至新亭,依山爲壘。新降者皆勸元景速進,元景曰:“不然。理順難恃,同惡相濟,輕進無防,實啓寇心。”
元景營未立,劭龍骧将軍詹叔兒觇知之,勸劭出戰,劭不許。甲子,劭使蕭斌統步軍,褚湛之統水軍,與魯秀、王羅漢、劉簡之等精兵合萬人,攻新亭壘,劭自登硃雀門督戰。元景宿令軍中曰:“鼓繁氣易衰,叫數力易竭;但銜枚疾戰,一聽吾鼓聲。”劭将士懷劭重賞,皆殊死戰。元景水陸受敵,意氣彌強,麾下勇士,悉遣出鬥,左右唯留數人宣傳。劭兵勢垂克,魯秀擊退鼓,劭衆遽止。元景乃開壘鼓噪以乘之,劭衆大潰,墜淮死者甚多。劭更帥馀衆,自來攻壘,元景複大破之,所殺傷過于前戰,士卒争赴死馬澗,澗爲之溢;劭手斬退者,不能禁。劉簡之死,蕭斌被創,劭僅以身免,走還宮。魯秀、褚湛之、檀和之皆南奔。
丙寅,武陵王至江甯。丁卯,江夏王義恭單騎南奔;劭殺義恭十二子。
劭、濬憂迫無計,以辇迎蔣侯神像置宮中,稽颡乞恩,拜爲大司馬,封鍾山王;拜蘇侯神爲骠騎将軍。以濬爲南徐州刺史,與南平王铄并錄尚書事。
戊辰,武陵王軍于新亭,大将軍義恭上表勸進。散騎侍郎徐愛在殿中诳劭,雲自追義恭,遂歸武陵王。時王軍府草創,不曉朝章;爰素所谙練。乃以爰兼太常丞,撰即位儀注。乙巳,王即皇帝位,大赦。文武賜爵一等,從軍者二等。改谥大行皇帝曰文,廟号太祖。以大将軍義恭爲太尉、錄尚書六條事、南徐州刺史。是日,劭亦臨軒拜太子偉之,大赦,唯劉駿、義恭、義宣、誕不在原例。庚子,以南谯王義宣爲中書監、丞相、錄尚書六條事、揚州刺史,随王誕爲衛将軍、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刺史,藏質爲東騎将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沈慶之爲領軍将軍,蕭思話爲尚書左仆射。壬申,以王僧達爲右仆射,柳元景爲侍中、左衛将軍,宗悫爲右衛将軍,張暢爲吏部尚書,劉延孫、顔竣并爲侍中。
五月,癸酉朔,臧質以雍州兵二萬至新亭。豫州刺史劉遵考遣其将夏侯獻之帥步騎五千軍于瓜步。
先是,世祖遣甯朔将軍顧彬之将兵東入,受随王誕節度。誕遣參軍劉季之将兵與彬之俱向建康,誕自頓西陵,爲之後繼。劭遣殿中将軍燕欽等拒之,相遇于曲阿奔牛塘,欽等大敗。劭于是緣淮樹栅以自守,又決破崗、方山埭以絕東軍。時男丁既盡,召婦女供役。
甲戌,魯秀等募勇士攻大航,克之。王羅漢聞官軍已渡,即放仗降,緣渚幢隊以次奔散,器仗鼓蓋充塞路衢。是夜,劭閉守六門,于門内鑿塹立栅;城中沸亂,丹陽尹尹弘等文武将吏争逾城出降。劭燒辇及兗冕服于宮庭。蕭斌宣令所統,皆使解甲,自石頭戴白幡來降;诏斬斌于軍門。濬勸劭載寶貨逃入海,劭以人情離散,不果行。
乙亥,輔國将軍硃修之克東府,丙子,諸軍克台城,各由諸門入會于殿庭,獲王正見,斬之。張超之走至合殿禦床之所。爲軍士所殺,刳腸割心,諸将脔其肉,生啖之。建平等七王号哭俱出。劭穿西垣,入武庫井中,隊副高禽執之。劭曰:“天子何在?”禽曰:“近在新亭。”至殿前,臧質見之恸哭,劭曰:“天地所不覆載,丈人何爲見器?”又謂質曰:“可得爲啓乞遠徙不?”質曰:“主上近在航南,自當有處分。”縛劭于馬上,防送軍門。時不見傳國玺,以問劭,劭曰:’在嚴道育處。”就取,得之。斬劭及四子于牙下。濬帥左右數十人挾南平王铄南走,遇江夏王義恭于越城。濬下馬曰:“南中郎今何所作?”義恭曰:“上已君臨萬國。”又曰:“虎頭來得無晚乎?”義恭曰:“殊當恨晚。”又曰:“故當不死邪?”義恭曰:“可詣行阙請罪。”又曰:“未審猶疑賜一職自效不?”義恭又曰:“此未可量。”勒與俱歸,于道斬之,及其三子。劭、濬父子首并枭于大航,暴屍于市。劭妃殷氏及劭、濬諸女、妾媵,皆賜死于獄。污潴劭所居齋。殷氏且死,謂獄丞江恪曰:“汝家骨肉相殘,何以枉殺無罪人?”恪曰:’受拜皇後,非罪而何?”殷氏曰:“此權時耳,當以鹦鹉爲後。”褚湛之之南奔也,濬即與褚妃離絕,故免于誅。嚴道育、王鹦鹉并都街鞭殺,焚屍,揚灰于江。殷沖、尹弘、王羅漢及淮南太守沈璞皆伏誅。
庚辰,解嚴,辛巳,帝如東府,百官請罪,诏釋之。甲申,尊帝母路淑媛爲皇太後。太後,丹陽人也。乙酉,立妃王氏爲皇後。後父偃,導之玄孫也。戊子,以柳元景爲雍州刺史。辛卯,追贈袁淑爲太尉,谥忠憲公;徐湛之爲司空,谥忠烈公;江湛爲開府儀同三司,谥忠簡公;王僧綽爲金紫光祿大夫,谥簡侯。壬辰,以太尉義恭爲揚、南徐二州刺史,進位太傅,領大司馬。
初,劭以尚書令何尚之爲司空、領尚書令,子征北長史偃爲侍中,父子并居權要。及劭敗,尚之左右皆散,自洗黃閣。殷沖等既誅,人爲之寒心。帝以尚之、偃素有令譽,且居劭朝用智将迎,時有全脫,故特免之,複以尚之爲尚書令,偃爲大司馬長史,任遇無改。
甲午,帝谒初甯、長甯陵。追贈蔔天與益州刺史,谥壯侯,與袁叔等四家,長給禀祿。張泓之等各贈郡守。戊戌,以南平王铄爲司空,建平王宏爲尚書左仆射,蕭思話爲中書令、丹陽尹。六月,丙午,帝還宮。
初,帝之讨西陽蠻也,臧質使柳元景将兵會之。及質起兵,欲奉南谯王義宣爲主,潛使元景帥所領西還,元景即以質書呈帝,語其信曰:“臧冠軍當是未知殿下義舉耳。方應伐逆,不容西還。”質以此恨之。及元景爲雍州,質慮其爲荊、江後患,建議元景當爲爪牙,不宜遠出。帝重違其言,戊申,以元景爲護軍将軍,領石頭戍事。
己酉,以司州刺史魯爽爲南豫州刺史。庚戌,以衛軍司馬徐遺寶爲兗州刺史。
庚申,诏有司論功行賞,封顔竣等爲公、侯。
辛未,徙南谯王義宣爲南郡王,随王誕爲竟陵王,立義宣次子宜陽侯恺爲南谯王。
閏月,壬申,以領軍将軍沈慶之爲南兗州刺史,鎮盱眙。癸酉,以柳元景爲領軍将軍。
乙亥,魏太皇太後赫連氏殂。
丞相義宣固辭内任及子恺王爵。甲午,更以義宣爲荊、湘二州刺史,恺爲宜陽縣王,将佐以下并加賞秩。以竟陵王誕爲揚州刺史。
秋,七月,辛醜朔,日有食之。甲寅,诏求直言。辛酉,诏省細作并尚方雕文塗飾;貴戚競利,悉皆禁絕。
中軍錄事參軍周朗上疏,以爲:“毒之在體,必割其緩處。曆下、泗間,不足戍守。議者必以爲胡衰不足避,而不知我之病甚于胡矣。今空守孤城,徒費财役。使虜但發輕騎三千,更互出入,春來犯麥,秋至侵禾,水陸漕輸,居然複絕;于賊不勞而邊已困,不至二年,卒散民盡,可跷足而待也。今人知不以羊追狼、蟹捕鼠,而令重車弱卒與肥與悍胡相逐,其不能濟固宜矣。又,三年之喪,天下之達喪;漢氏節其臣則可矣,薄其子則亂也。凡法有變于古而刻于情,則莫能順焉;至乎敗于禮而安于身,必遽而奉之。今陛下以大孝始基,宜反斯謬。又,舉天下以奉一君,何患不給?一體炫金,不及百兩,一歲美衣,不過數襲;而必收寶連椟,集服累笥,目豈常視,身未時親,是椟帶寶、笥著衣也,何糜蠹之劇,惑鄙之甚邪!且細作始并,以爲儉節;而市造華怪,即傳于民。如此,則遷也,非罷也。凡阙庶民,制度日侈,見車馬不辯貴賤,視冠服不知尊卑。尚方今造一物,小民明已睥睨;宮中朝制一衣,庶家晚已裁學。侈麗之源,實先宮阃。又,設官者宜官稱事立,人稱官置。王侯識未堪務,不應強仕。且帝子未官,人誰謂賤?但宜詳置賓友,茂擇正人,亦何必列長史、參軍、别架從事,然後爲貴哉!又,俗好以毀沈人,不知察其所以緻毀;以譽進人,不知測其所以緻譽。毀徒皆鄙,則宜擢其毀者;譽黨悉庸,則宜退其譽者。如此,則毀譽不妄,善惡分矣。凡無世不有言事,無時不有下令。然升平不至,昏危相繼,何哉?設令之本非實故也。”書奏,忤旨,自解去職。朗,峤之弟也。
侍中謝莊上言:“诏雲:‘貴戚競利,悉皆禁絕。’此實允惬民聽。若有犯違,則應依制裁糾;若廢法申恩,便爲明诏既下而聲實乘爽也。臣愚謂大臣在祿位者,尤不宜與民争利。不審可得在此诏不?”莊,弘微之子也。
上多變易太祖之制,郡縣以三周爲滿,宋之善政,于是乎衰。
乙醜,魏濮陽王闾若文、征西大将軍永昌王仁皆坐謀叛,仁賜死于長安,若文伏誅。
南平穆王铄素負才能,意當輕上;又爲太子劭所任,出降最晚。上潛使人毒之,己巳,铄卒,贈司徒,以商臣之谥谥之。
南海太守蕭簡據廣州反。簡,斌之弟也。诏新南海太守南昌鄧琬、始興太守沈法系讨之。法系,慶之之從弟也。簡诳其衆曰:“台軍是賊劭所遣。”衆信之,爲之固守。琬先至,止爲一攻道;法系至,曰:“宜四面并攻;若守一道,何時可拔!”琬不從。法系曰:“更相申五十日。”日盡又不克,乃從之。八道俱攻,一日即破之。九月,丁卯,斬簡,廣州平。法系封府庫付琬而還。
冬,十一月,丙午,以左軍将軍魯秀爲司州刺史。
辛酉,魏主如信都、中山。
十二月,癸未,以将置東宮,省太子率更令等官,中庶子等各減舊員之半。
甲午,魏主還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