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二十一


【宋紀三】起著雍執徐,盡上章敦牂,凡三年。

太祖文皇帝上之中元嘉五年(戊辰,公元四二八年)

春,正月,辛未,魏京兆王黎卒。

荊州刺史、彭城王義康,性聰察,在州職事修治。左光祿大夫範泰謂司徒王弘曰:“天下事重,權重難居。卿兄弟盛滿,當深存降挹。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征還入朝,共參朝政。”弘納其言。時大旱,疾疫,弘上表引咎遜位,帝不許。

秦商州刺史領澆河太守姚浚叛,降河西,秦王熾磐以尚書焦嵩代浚,帥騎三千讨之。二月,嵩爲吐谷渾元緒所執。

魏改元神邸

魏平北将軍尉眷攻夏主于上邽,夏主退屯平涼。奚斤進軍安定,與丘堆、娥清軍合。斤馬多疫死,士卒乏糧,乃深壘自固。遣丘堆督租于民間,士卒暴掠,不設儆備。夏主襲之,堆兵敗,以數百騎還城。夏主乘勝,日來城下鈔掠,不得刍牧,諸将患之。監軍侍禦史安颉曰:“受诏滅賊,今更爲賊所困,退守窮城,若不爲賊殺,當坐法誅,進退皆無生理。而諸王公晏然曾不爲計乎?”斤曰:“今軍士無馬,以步擊騎,必無勝理,當須京師救騎至,合擊之。”颉曰:“今猛寇遊逸于外,吾兵疲食盡,不一決戰,則殆在旦夕,救騎何可待乎!等于就死,死戰,不亦可乎!”斤又以馬少爲辭。颉曰:“今斂諸将所乘馬,可得二百匹,颉請募敢死之士出擊之,就不能破敵,亦可以折其銳。且赫連昌狷而無謀,好勇而輕,每自出挑戰,衆皆識之。若伏兵掩擊,昌可擒也。”斤猶難之。颉乃陰與尉眷等謀,選騎待之。既而夏主來攻城,颉出應之。夏主自出陳前搏戰,軍士識其貌,争赴之。會天大風,揚塵,晝昏,夏主财走,颉追之,夏主馬蹶而墜,遂擒之。

夏大将軍、領司徒、平原王定收其馀衆數萬,奔還平涼,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勝光。

三月,辛巳,赫連昌至平城,魏主館之于西宮,門内器用皆給乘輿之副,又以妹始平公主妻之;假常忠将軍,賜爵會稽公。以安颉爲建節将軍,賜爵西平公;尉眷爲甯北将軍,進爵漁陽公。

魏主常使赫連昌侍從左右,與之單騎共逐鹿,深入山澗。昌素有勇名,諸将威以爲不可。魏主曰:“天命有在,亦何所懼!”親遇如初。

奚斤自以爲元帥,而昌爲偏裨所擒,深恥之。乃舍辎重,赍三日糧,追夏主于平涼。娥清欲循水而往,斤不從,自北道邀其走路。至馬髦嶺,夏軍将遁,會魏小将有罪亡歸于夏,告以魏軍食少無水。夏主乃分兵邀斤,前後夾擊之,魏兵大潰,斤及娥清、劉拔皆爲夏所擒,士卒死者六七千人。

丘堆守辎重在安定,聞斤敗,棄辎重奔長安,與高涼王禮偕奔薄阪,夏人複取長安。魏主大怒,命安颉斬丘堆,代将其衆,鎮薄阪以拒之。

夏,四月,夏主遣使請和于魏,魏主以诏谕之使降。

壬子,魏主西巡。戊午,畋于河西。大赦。

五月,秦文昭王熾磐卒,太子暮末即位,大赦,改元永弘。

平陸令河南成粲複勸王弘遜位,弘從之,累表陳請。帝不得已,六月,庚戌,以弘爲衛将軍、開府儀同三司。

甲寅,魏主如長川。

葬秦文昭王于武平陵,廟号太祖。秦王暮末以右丞相元基爲侍中、相國、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以鎮軍大将軍、河州牧謙屯爲骠騎大将軍,征安北将軍、涼州刺史段晖爲輔國大将軍、禦史大夫,叔父右禁将軍千年爲鎮北将軍、涼州牧,鎮湟河,以征北将軍木弈幹爲尚書令、車騎大将軍,以征南将軍吉毘爲尚書仆射、衛大将軍。

河西王蒙遜因秦喪,伐秦西平。西平太守麹承謂之曰:“殿下若先取樂都,則西平必爲殿下之有。西平苟望風請服,亦明主之所疾也。”蒙遜乃釋西平,攻樂都。相國元基帥騎三千救樂都,甫入城,而河西兵至,攻其外城,克之;絕其水道,城中饑渴,死者太半。東羌乞提從元基救樂都,陰與河西通謀,下繩引内其兵,登城者百馀人,鼓噪燒門;元基帥左右奮擊,河西兵乃退。

初,文昭王疾病,謂暮末曰:“吾死之後,汝能保境則善矣。沮渠成都爲蒙遜所親重,汝宜歸之。”至是,暮末遣使詣蒙遜,許歸成都以求和。蒙遜引兵還,遣使入秦吊祭。暮末厚資送成都,遣将軍王伐送之。蒙遜猶疑之,使恢武将軍沮渠奇珍伏兵于扪天嶺,執伐并其騎士三百人以歸。既而遣尚書郎王杼送伐還秦,并遺暮末馬千匹及錦罽銀缯。秋,七月,暮末遣記室郎中馬艾如河西報聘。

魏主還宮。八月,複如廣甯觀溫泉。

柔然纥升蓋可汗遣其子将萬馀騎寇魏邊。魏主自廣甯還,追之,不及。九月,還宮。

冬,十月,甲辰,魏主北巡。壬子,畋于牛川。

秦涼州牧乞伏千年,嗜酒殘虐,不恤政事,秦王暮未遣使讓之,千年懼,奔河西。暮末以叔父光祿大夫沃陵爲涼州牧,鎮湟河。

徐州刺史王仲德遣步騎二千伐魏濟陽、陳留。

魏主還宮。

魏定州丁零鮮于台陽第二千馀家叛,入西山,州郡不能讨。閏月,魏主遣鎮南将軍叔孫建讨之。

十一月,乙未朔,日有食之。

魏主如西河校獵。十二月,甲申,還宮。

河西王蒙遜伐秦,至磐夷,秦相國元基等将騎萬五千拒之。蒙遜還攻西平,征虜将軍出連輔政等将騎二千救之。

秘書監謝靈運,自以名輩才能,應參時政。上唯接以文義,每侍宴談賞而已。王昙首、王華、殷景仁名位素出靈運下,并見任遇,靈運意甚不平,多稱疾不朝直;或出郭遊行,且二百裏,經旬不歸,既無表聞,又不請急。上不欲傷大臣意,諷令自解。靈運乃上表陳疾,上賜假,令還會稽。而靈運遊飲自若,爲法司所糾,坐免官。

是歲,師子王刹利摩诃及天竺迦毘黎王月愛,皆遣使奉表入貢,表辭皆如浮屠之言。

魏鎮遠将軍平舒侯燕鳳卒。

太祖文皇帝上之中元嘉六年(己巳,公元四二九年)

春,正月,王弘上表乞解州、錄,以授彭城王義康,帝優诏不許。癸醜,以義康爲侍中、都督揚、南徐、衮三州諸軍事、司徒、錄尚書事、領南徐州刺史。弘與義康二府并置佐領兵,共輔朝政。弘既多疾,且欲委遠大權,每事推讓義康,由是義康專總内外之務。

又以撫将軍江夏王義恭爲都督荊、湘等八州諸軍事、荊州刺史,以待中劉湛爲南蠻校尉,行府州事。帝與義恭書,誡之曰:“天下艱難,家國事重,雖曰守成,實亦未易。隆替安危,在吾曹耳,豈可不感尋王業,大懼負荷!汝性褊急,志之所滞,其欲必行,意所不存,從物回改。此最弊事,宜念裁抑。衛表遇士大夫以禮,與小人有恩;西門、安于,矯性齊美;關羽、張飛,任偏同弊。行己舉事,深宜鑒此!若事異今日,嗣子幼蒙,司徒當周公之事,汝不可不盡祗順之理。爾時天下安危,決汝二人耳。

“汝一月自用錢不可過三十萬,若能省此,益美。西楚府舍,略所谙究,計當不須改作,日求新異。凡訊獄多決當時,難可逆慮,此實爲難。至訊日,虛懷博盡,慎無以喜怒加人。能擇善者而從之,美自歸己;不可專意自決,以矜獨斷之明也!名器深宜慎惜,不可妄以假人。昵近爵賜,尤應裁量。吾于左右雖爲少恩,如聞外論不以爲非也。以貴淩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厭;此易達事耳。

“聲樂嬉遊,不宜令過;蒲酒漁獵,一切勿爲。供用奉身,皆有節度,奇服異器,不宜興長。又宜數引見佐史。相見不數,則彼我不親;不親,無因得盡人情;人情不盡,複何由知衆事也!”

夏酒泉公俊自平涼奔魏。

丁零鮮于台陽等請降于魏,魏主赦之。

秦出連輔政等未至西平,河西王蒙遜拔西平,執太守麹承。

二月,秦王暮末立妃梁氏爲王後,子萬載爲太子。

三月,丁巳,立丘子劭爲太子。戊午,大赦。

辛酉,以左衛将軍殷景仁爲中領軍。帝以章太後早亡;奉太後所生蘇氏甚謹。蘇氏卒,帝往臨哭,欲追加封爵,使群臣議之。景仁以爲古典無之,乃止。

初,秦尚書隴西辛進從文昭王遊陵霄觀,彈飛鳥,誤中秦王暮末之母,傷其面。及暮末即位,問母面傷之由,母以狀告。暮末怒,殺進,并其五族二十七人。夏,四月,癸亥,以尚書左射王敬弘爲尚書令,臨川王義慶爲左仆射,吏部尚書濟陽江夷爲右仆射。

初,魏太祖命尚書郎鄧淵撰《國記》十馀卷,未成而止。世祖更命崔浩與中書侍郎鄧穎等續成之,爲《國書》三十卷。穎,淵之子也。

魏主将擊柔然,治兵于南郊,先祭天,然後部勒行陳。内外群臣皆不欲行,保太後固止之,獨崔浩勸之。

尚書令劉絜等共推太史令張淵、徐辯使言于魏主曰:“今茲己巳,三陰之歲,歲星襲月,太白在西方,不可舉兵,北伐必敗。雖克,不利于上。”群臣因共贊之曰:“淵等少時嘗谏苻堅南伐,堅不從而敗,所言無不中,不可違也。”魏主意不決,诏浩與淵等論難于前。

浩诘淵、辯曰:“陽爲德,陰爲刑,故日食修德,月食修刑。夫王者用刑,小則肆諸市朝,大則陳諸原野。今出兵以讨有罪,乃所以修刑也。臣竊觀天文,比年以來,月行掩昴,至今猶然。其占,三年天子大破旄頭之國。蠕蠕、高車,旄頭之衆也。願陛下勿疑。”淵、辯複曰:“蠕蠕,荒外無用之物,得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民不可臣而使,輕疾無常,難得而制;有何汲汲,而勞士馬以伐之?”浩曰:“淵、辯言天道,猶是其職,至于人事形勢,尤非其所知。此乃漢世常談,施之于今,殊不合事宜。何則?蠕蠕本國家北邊之臣,中間叛去。今誅其元惡,收其良民,令複舊役,非無用也。世人皆謂淵、辯通解數術,明決成敗,臣請試問之:屬者統萬未亡之前,有無敗征?若其不知,是無術也;知而不言,是不忠也。”時赫連昌在坐,淵等自以未嘗有言,慚不能對。魏主大悅。

既罷,公卿或尤浩曰:“今南寇方伺國隙,而舍之北伐;若蠕蠕遠遁,前無所獲,後有強寇,将何以待之?”浩曰:“不然。今不先破蠕蠕,則無以待南寇。南人聞國家克統萬以來,内懷恐懼,故揚聲動衆以衛淮北。比吾破蠕蠕,往還之間,南寇必不動也。且彼步我騎,彼能北來,我亦南往;在彼甚困,于我未勞。況南北殊俗,水陸異宜,設使國家與之河南,彼亦不能守也。何以言之?以劉裕之雄傑,吞并關中,留其愛子,輔以良将,精兵數萬,猶不能守。全軍覆沒,号哭之聲,至今未已。況義隆今日君臣非裕時之比!主上英武,士馬精強,彼若果來,譬如以駒犢鬥虎狼也,何懼之有!蠕蠕恃其絕遠,謂國家力不能制,自寬日久,故夏則散衆放畜,秋肥乃聚,背寒向溫,南來寇鈔。今掩其不備,必望塵駭散。牡馬護牝,牝馬戀駒,驅馳難制,不得水草,不過數日,必聚而困弊,可一舉而滅也。暫勞永逸,時不可失,患在上無此意。今上意已決,奈何止之!”寇謙之謂浩曰:“蠕蠕果可克乎?”浩曰:“必克。但恐諸将瑣瑣,前後顧慮,不能乘勝深入,使不全舉耳。”

先是,帝因魏使者還,告魏主曰:“汝趣歸我河南地!不然,将盡我将士之力。”魏主方議伐柔然,聞之大笑,謂公卿曰:“龜鼈小豎,自救不暇,夫何能爲!就使能來,若不先滅蠕蠕,乃是坐待寇至,腹背受敵,非良策也。吾行決矣。”

庚寅,魏主發平城,使北平王長孫嵩、廣陵公樓伏連居守。魏主自東道向黑山,使平陽王長孫翰自西道向大娥山,同會柔然之庭。

五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王敬弘固讓尚書令,表求還東。癸巳,更以敬弘爲侍中、特進、左光祿大夫,聽其東歸。

丁未,魏主至漠南,舍辎重,帥輕騎兼馬襲擊柔然,至栗水,柔然纥升蓋可汗先不設備,民畜滿野,驚怖散去,莫相收攝。纥升蓋燒廬舍,絕迹西走,莫知所之。其弟匹黎先主東部,聞有魏寇,帥衆欲就其兄;遇長孫翰,翰邀擊,大破之,殺其大人數百。

夏主欲複取統萬,引兵東至侯尼城,不敢進而還。

河西王蒙遜伐秦,秦王暮末留相國元基守枹罕,遷保定連。

南安太守翟承伯等據罕幵谷以應河西,幕末擊破之,進至治城。

西安太守莫者幼眷據汧川以叛,暮末讨之,爲幼眷所敗,還于定連。

蒙遜至枹罕,遣世子興國進攻定連。六月,暮末逆擊興國于治城,擒之,追擊蒙遜至譚郊。

吐谷渾王慕璝遣其弟沒利延,将騎五千會蒙遜伐秦,暮末遣輔國大将軍段晖等邀擊,大破之。

柔然纥升蓋可汗既走,部落四散,竄伏山谷,雜畜布野,無人收視。魏主循栗水西行,至菟園水,分軍搜讨,東西五千裏,南北三千裏,俘斬甚衆。高車諸部乘魏兵勢,鈔掠柔然。柔然種類前後降魏者三十馀萬落,獲戎馬百馀萬匹,畜産、車廬,彌漫山澤,亡慮數百萬。

魏主循弱水西行,至涿邪山,諸将慮深入有伏兵,勸魏主留止,寇謙之以崔浩之言告魏主,魏主不從。秋,七月,引兵東還;至黑山,以所獲班賜将士有差。既而得降人言:“可汗先被病,聞魏兵至,不知所爲,乃焚穹廬,以車自載,将數百人入南山。民畜窘聚,方六十裏無人統領,相去百八十裏,追兵不至,乃徐西遁,唯此得免。”後聞涼州賈胡言:“若複前行二日,則盡滅之矣。”魏主深悔之。纥升蓋可汗憤悒而卒,子吳提立,号敕連可汗。

武都孝昭王楊玄疾病,欲以國授其弟難當。難當固辭,請立玄子保宗而輔之;玄許之。玄卒,保宗立。難當妻姚氏勸難當自立,難當乃廢保宗,自稱都督雍、涼、秦三州諸軍事、征西大将軍、開府儀同三司、秦州刺史、武都王。

河西王蒙遜遣使送谷三十萬斛以贖世子興國于秦,秦王暮末不許。蒙遜乃立興國母弟菩提爲世子。暮末以興國爲散騎常侍,以其妹平昌公主妻之。

八月,魏主至漠南,聞高車東部屯巳尼陂,人畜甚衆,去魏軍千馀裏,遣左仆射安原等将萬騎擊之。高車諸部迎降者數十萬落,獲馬牛羊百馀萬。

冬,十月,魏主還平城。徙柔然、高車降附之民于漠南,東至濡源,西暨五原陰山,三千裏中,使之耕牧而收其貢賦;命長孫翰、劉絜、安原及侍中代人古弼同鎮撫之。自是魏之民間馬牛羊及氈皮爲之價賤。

魏主加崔浩侍中、特進、撫軍大将軍,以賞其謀畫之功。浩善占天文,常置銅铤于酢器中,夜有所見,即以铤畫紙作字以記其異。魏主每如浩家,問以災異,或倉猝不及束帶;奉進疏食,不暇精美,魏主必爲之舉箸,或立嘗而還。魏主嘗引浩出入卧内,從容謂浩曰:“卿才智淵博,事朕祖考,著忠三世,故朕引卿以自近。卿宜盡忠規谏,勿有所隐。朕雖或時忿恚,不從卿言,然終久深思卿言也。”嘗指浩以示新降高車渠帥曰:“汝曹視此人尪纖懦弱,不能彎弓持矛,然其胸中所懷,乃過于兵甲。朕雖有征伐之志而不能自決,前後有功,皆此人所教也。”又敕尚書曰:“凡軍國大計,汝曹所不能決者,皆當咨浩,然後施行。”

秦王暮末之弟轲殊羅烝于文昭王左夫人秃發氏,暮末知而禁之。轲殊羅懼,與叔父什寅謀殺暮末,奉沮渠興國以奔河西。使秃發氏盜門鑰,鑰誤,門者以告暮末。暮末悉收其黨殺之,而赦轲殊羅。執什寅,鞭之,什寅曰:“我負汝死,不負汝鞭!”暮末怒,刳其腹,投屍于河。

夏主少兇暴無賴,不爲世祖所知。是月,畋于陰槃,登苛藍山,望統城泣曰:“先帝若以朕承大業者,豈有今日之事乎!”

十一月,己醜朔,日有食之,不盡如鈎,星晝見,至晡方沒,河北地暗。

魏主西巡,至柞山。

十二月,河西王蒙遜、吐谷渾王慕璝皆遣使入貢。

是歲,魏内都大官中山文懿公李先、青冀二州刺史安同皆卒。先年九十五。

秦地震,野草皆自反。

太祖文皇帝上之中元嘉七年(庚午,公元四三零年)

春,正月,癸巳,以吐谷渾王慕璝爲征西将軍,沙州刺史、隴西公。

庚子,魏主還宮。壬寅,大赦。癸卿,複如廣甯,臨溫泉。

二月,西卿,魏平陽威王長孫翰卒。

戊辰,魏主還宮。

帝自踐位以來,有恢複河南之志。三月,戊子诏簡甲卒五萬給右将軍到彥之,統安北将軍王仲德、衮州刺史竺靈秀舟師入河,又使骁騎将軍段宏将精騎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劉德武将兵一萬繼進,後将軍長沙王義欣将兵三萬監征讨諸軍事。義欣,道憐之子也。

先遣殿中将軍田奇使于魏,告魏主曰:“河南舊是宋土,中爲彼所侵,今當修複舊境,不關河北。”魏主大怒曰:“我生發未燥,已聞河南是我地。此豈可得!必若進軍,今當權斂戍相避,須冬寒地淨,河冰堅合,自更取之。”

甲午,以前南廣平太守尹沖爲司州刺史。長沙王義欣出鎮彭城,爲衆軍聲援。以遊擊将軍胡籓戍廣陵,行府州事。

壬寅,魏封赫連昌爲秦王。

魏有新徒敕勒千馀家,苦于将吏侵漁,出怨言,期以草生牛馬肥,亡歸漠北。尚書令劉絜、左仆射安原奏請及河冰未解,徙之河西。向春冰解,使不得北遁。魏主曰:“此曹習俗,放散日久,譬如囿中之鹿,急則奔突,緩之自定。吾區處自有道,不煩徙也。”絜等固請不已,乃聽分徙三萬馀落于河西,西至白鹽池。敕勒皆驚駭,曰:“圈我于河西,欲殺我也!”謀西奔涼州。劉絜屯五原河北,安原屯悅拔城以備之。癸卯,敕勒數千騎叛,北走,絜追讨之;走者無食,相枕而死。

魏南邊諸将表稱:“宋人大嚴,将入寇。請兵三萬,先其未發,逆擊之,足以挫其銳氣,使不敢深入。”因請悉誅河北流民在境上者,以絕其鄉導。魏主使公卿議之,皆以爲當然。崔浩曰:“不可。南方下濕,入夏之後,水潦方降,草木蒙密,地氣郁蒸,易生疾疠,不可行師。且彼既嚴備,則城守必固,留屯久攻,則糧運不繼;分軍四掠,則衆力單寡,無以應敵。以今擊之,未見其利。彼若果能北來,宜待其勞倦,秋涼馬肥,因敵取食,徐往擊之,此萬全之計也。朝廷群臣及西北守将,從陛下征伐,西平赫連,北破蠕蠕,多獲美女、珍寶,牛馬成群。南邊諸将聞而慕之,亦欲南鈔以取資财,皆營私計,爲國生事,不可從也。”魏主乃止。

諸将複表:“南寇已至,所部兵少,乞簡幽州以南勁兵助己戍守,乃就漳水造船嚴備以拒之。”公卿皆以爲宜如所請,并署司馬楚之、魯軌、延之等爲将帥,使招誘南人。浩曰:“非長策也。楚之等皆彼所畏忌,今聞國家悉發幽州以南精兵,大造舟艦,随以輕騎,謂國家欲存立司馬氏,誅除劉宗,必舉國震駭,懼于滅亡,當悉發精銳,并心竭力,以死争之,則我南邊諸将無以禦之。今公卿欲以威力卻敵,乃所以速之也。張虛聲而召實害,此之謂矣。故楚之之徒,往則彼來,止則彼息,其勢然也。且楚之等皆纖利小才,止能招合輕薄無賴而不能成大功,徒使國家兵連禍結而已。昔魯軌說姚興以取荊州,至則敗散,爲蠻人掠賣爲奴,終于禍及姚泓,此已然之效也。”魏主未以爲然。浩乃複陳天時,以爲南方舉兵必不利,曰:“今茲害氣在揚州,一也;庚午自刑,先發者傷,二也;日食晝晦,宿值鬥、牛,三也;熒惑伏于翼、轸,主亂及喪,四也;太白未出,進兵者敗,五也。夫興國之君,先修人事,次盡地利,後觀天時,故萬舉萬全。今劉義隆新造之國,人事未洽;災變屢見,天時不協;舟行水涸,地利不盡。三者無一可,而義隆行之,必敗無疑。”魏主不能違衆言,乃诏冀、定、相三州造船三千艘,簡幽州以南戍兵集河上以備之。

秦乞伏什寅母弟前将軍白養、鎮衛将軍去列,以什寅之死,有怨言,秦王暮末皆殺之。

夏,四月,甲子,魏主如去中。

敕勒萬馀落複叛走,魏主使尚書封鐵追讨,滅之。

六月,己卿,以氐王楊難當爲冠軍将軍、秦州刺史、武都王。

魏主使平南大将軍、丹楊王大毘,屯河上,以司馬楚之爲安南大将軍、荊州刺史,封琅邪王,頓颍川以備宋。

吐谷渾王慕璝将其衆萬八千襲秦定連,秦輔國大将軍段晖等擊走之。

到彥之自淮入泗,水滲,日行才十裏,自四月至秋七月,始至須昌。乃溯河西上。

魏主以河南四鎮兵少,命諸軍悉收衆北渡。戊子,魏碻磝戍兵棄城去。戊戍,滑台戍兵亦去。庚子,魏主以大鴻胪陽平公杜超爲都督冀、定、相三州諸軍事、太宰,進爵陽平王,鎮鄴,爲諸軍節度。超,密太後之兄也。庚戌,魏洛陽、虎牢戍兵皆棄城去。

到彥之留硃修之守滑台,尹沖守虎牢,建武将軍杜骥守金墉。骥,預之玄孫也。諸軍進頓靈昌津,列守南岸,至于潼關。于是司、衮既平,諸軍皆喜,王仲德獨有憂色,曰:“請賢不谙北土情僞,必堕其計。胡虜雖仁義不足,而兇狡有馀,今斂戍北歸,必并力完聚。若河冰既合,将複南來,豈可不以爲憂乎!”

甲寅,林邑王範陽邁遣使入貢,自陳與交州不睦,乞蒙恕宥。八月,魏主遣冠軍将軍安颉督護諸軍,擊到彥之。丙寅,彥之遣裨将吳興姚聳夫渡河攻冶坂,與颉戰;聳夫兵敗,死者甚衆。戊寅,魏主遣征西大将軍長孫道生會丹陽王大毘屯河上以禦彥之。

燕太祖寝疾,召中書監申秀、侍中陽哲于内殿,屬以後事。九月,病甚,辇而臨軒,命太子翼攝國事,勒兵聽政,以備非常。

宋夫人欲立其子受居,惡翼聽政,謂翼曰:“上疾将瘳,奈何遽欲代父臨天下乎!”翼性仁弱,遂還東宮,日三往省疾。宋夫人矯诏絕内外,遣阍寺傳問而已,翼及諸子、大臣并不得見,唯中給事胡福獨得出入,專掌禁衛。福慮宋夫人遂成其謀,乃言于司徒、錄尚書事、中山公弘,弘與壯士數十人被甲入禁中,宿衛皆不戰而散。宋夫人命閉東閤,弘家僮庫鬥頭勁捷有勇力,逾閤而入,至于皇堂,射殺女禦一人。太祖驚懼而殂。弘遂即天王位,遣人巡城告曰:“天降兇禍,大行崩背,太子不侍疾,群公不奔喪,疑有逆謀,社稷将危。吾備介弟之親,遂攝大位以甯國家,百官叩門入者,進陛二等。”太子翼帥東宮兵出戰而敗,兵皆潰去,弘遣使賜翼死。太祖有子百馀人,弘皆殺之。谥太祖民皇帝,長谷陵。

己醜,夏主遣其弟謂以代伐魏鄜城,魏平西将軍始平公隗歸等擊之,殺萬馀人,謂以代遁去。夏主自将數萬人邀擊隗歸于鄜城東,留其弟上谷公社幹、廣陽公度洛孤守平涼,遣使來求和,約合兵滅魏,遙分河北:自恒山以東屬宋,以西屬夏。

魏主聞之,治兵,将伐夏,群臣鹹曰:“劉義隆兵猶在河中,舍之西行,前寇未可必克,而義隆乘虛濟河,則失山東矣。”魏主以問崔浩,對曰:“義隆與赫連定遙相招引,以虛聲唱和,共大國,義隆望定進,定徒義隆前,皆莫敢先入;譬如連雞,不得俱飛,無能爲害也。臣始謂義隆軍來,當屯止河中,兩道北上,東道向冀州,西道沖鄴,如此,則陛下當自讨之,不得徐行。今則不然,東西列兵徑二千裏,一處不過數千,形分勢弱。以此觀之,儜兒情見,此不過欲固河自守,無北渡意也。赫連定殘根易摧,拟之必仆。克定之後,東出潼關,席卷而前,則威震南極,江、淮以北無立草矣。聖策獨發,非愚近所及,願陛下勿疑。”甲辰,魏主如統萬,遂襲平涼,以衛兵将軍王斤鎮蒲坂。斤,建之子也。

秦自正月不雨,至于九月,民流叛者甚衆。

冬,十月,以竟陵王義宣爲南徐州策史,獨戍石頭。

戊午,立錢署,鑄四铢錢。

到彥之、王仲德沿河置守,還保東平。乙亥,魏安颉自委粟津濟河,攻金墉。金墉城不治既久,又無糧食。杜骥欲棄城走,恐獲罪。初,高祖滅秦,遷其鍾虡于江南,有大鍾沒于洛水,帝使姚聳夫将千五百人往取之。骥绐之曰:“金墉城已修完,糧食亦足,所乏者人耳。今虜騎南渡,當相與并力禦之。大功既立,牽鍾未晚。”聳夫從之。既至,見城不可守,乃引去,遂南遁。丙子,安颉拔洛陽,殺将士五千馀人。杜骥歸,言于帝曰:’本欲以死固守,姚聳夫及城遽走,人情沮敗,不可複禁。”上大怒,誅聳夫于壽陽。聳夫勇健,諸偏裨莫及也。

魏河北諸軍會于七女津。到彥之恐其南渡,遣裨将王蟠龍溯流奪其船,杜超等擊斬之。安颉與龍骧将軍陸俟進攻虎牢,辛巳,拔之;尹沖及荥陽太守清河崔模降魏。

秦王暮末爲河西所逼,遣其臣王恺、烏讷阗請迎于魏,魏人許以平涼、安定封之。暮末乃焚城邑,毀寶器,帥戶萬五千,東如上邽。至高田谷,給事黃門侍郎郭恒謀劫詛興國以叛;事覺,暮末殺之。夏主聞暮末将至,發兵拒之。暮末留保南安,其故地皆入于吐谷渾。

十一月,乙酉,魏主至平涼,夏上谷公社幹等嬰城固守。魏主使赫連昌招之,不下,乃使安西将軍古弼等将兵趣安定。夏主自鄜城還安定,将步騎二萬北救平涼,與弼遇,弼僞退以誘之;夏主追之,魏主使高車馳擊之,夏兵大敗,斬首數千級。夏主還走,登鹑觚原,爲方陣以自固,魏兵就圍之。

壬辰,加征南大将軍檀道濟都督征讨諸軍事,帥衆伐魏。

甲午,魏壽光侯叔孫建、汝陰公長孫道生濟河而南。

到彥之聞洛陽、虎牢不守,諸軍相繼奔敗,欲引兵還。殿中将軍垣護之以書谏之,以爲宜使竺靈秀硃修之守滑台,自帥大軍進拟河北,且曰:“昔人有連年攻戰,失衆乏糧,猶張膽争前,莫肯輕退。況今青州豐穰,濟漕流通,士馬飽逸,威力無損。若空棄滑台,坐喪成業,豈朝廷受任之旨邪!”彥之不從。護之,苗之子也。

彥之欲焚舟步走,王仲德曰:“洛陽既陷,虎牢不守,自然之勢也。今虜去我猶千裏,滑台尚有強兵,若遽舍舟南走,士卒必散。當引舟入濟,至馬耳谷口,吏詳所宜。”彥之先有目疾,至是大動;且将士疾疫,乃引兵自清入濟。南至曆城,焚舟棄甲,步趨彭城。竺靈秀棄須昌,南奔湖陸,表、衮大擾。長沙王義欣在彭城,将佐恐魏兵大至,勸義欣委鎮還都,義欣不從。

魏兵攻濟南,濟南太守武進蕭承之帥數百人拒之。魏衆大集,承之使偃兵,開城門。衆曰:“賊衆我寡,奈何輕敵之甚!”承之曰:“今懸守窮城,事已危急,若複示弱,必爲所屠,唯當見強以待之耳。”魏人疑有伏兵,遂引去。魏軍圍夏主數日,斷其水草,人馬饑渴。丁酉,夏主引衆下鹑觚原。魏武衛将軍丘眷擊之,夏衆大潰,死者萬馀人。夏主中重創,單騎走,收其馀衆,驅民五萬,西保上邽。魏人獲夏主之弟丹陽公烏視拔、武陵公秃骨及公侯以下百馀人。是日,魏兵乘勝進攻安定,夏東平公乙鬥棄城奔長安,驅略數千家,西奔上邽。

戊戌,魏叔孫建攻竺靈秀于湖陸,靈秀大敗,死者五千馀人。建還頓城。

己亥,魏主如安定。庚子,還,臨平涼,掘塹圍之。安慰初附,赦秦、雍之民,賜複七年。夏隴西守将降魏。

辛醜,魏安颉督諸軍攻滑台。

河西王蒙遜遣尚書郎宗舒等入貢于魏,魏主與之宴,執崔浩之手以示舒等曰:“汝所聞崔公,此則是也。才略之美,于今無比。朕動止咨之,豫陳成敗,若合符契,未嘗失也。”

魏以叔孫建都督冀、青等四州諸軍事。

魏尚書庫結帥騎五千迎秦王暮末。秦衛将軍吉毘以爲不宜内徙,暮末從之,庫結引還。

南安諸羌萬馀人叛秦,推安南将軍、督八郡諸軍事、廣甯太守焦遺爲主,遺不從,乃劫遺族子長城護軍亮爲主,帥衆攻南安。暮未請救于氐王楊難當,難當遣将軍苻南帥騎三千救之,暮末與之合擊諸羌。諸羌潰,亮奔還廣甯,暮未進軍攻之,以手令與焦遺使取亮;十二月遺斬亮者出降,暮末進遺号鎮國将軍。秦略陽太守弘農楊顯以郡降夏。

辛酉,以長沙王義欣爲豫州刺史,鎮壽陽。壽陽土荒民散,城郭頹敗,盜賊公行。義欣随宜經理,境内安業,道不拾遺,城府完實,遂爲盛籓。芍陂久廢,義欣修治堤防,引河水入陂,溉田萬馀頃,無複旱災。

丁卯,夏上谷公社幹、廣陽公度洛孤出降,魏克平涼。

關中侯豆代田得奚斤、娥清等,獻于魏主。魏主以夏主之後賜代田,命斤膝行執酒以奉代田,謂斤曰:“全汝生者,代田也。”賜代田爵井陉侯,加散騎常侍、右衛将軍,領内都幢将。

夏長安、臨晉、武功守将皆走,關中悉入于魏。魏主留巴東公延普鎮安定,以鎮西将軍王斤鎮長安。壬申,魏主東還,以奚斤爲宰士,使負酒食以從。

王斤驕矜不法,信用左右,調役百姓,民不堪命,南奔漢川者數千家。魏主案治得實,斬斤以徇。

右将軍到彥之、安北将軍王仲德皆下獄免官,衮州刺史竺靈秀坐棄軍伏誅。上見垣護之書而善之,以爲北高平太守。

彥之之北伐也,甲兵資實甚盛;乃敗還,委棄蕩盡,府藏、武庫爲之空虛。它日,上與群臣宴,有荒外降人在坐。上問尚書庫部郎顧琛:“庫中仗猶有幾許?”琛詭對:“有十萬人仗。”上既問而悔之,得琛對,甚喜。琛,和之曾孫也。

彭城王義康與王弘并錄尚書,義康意猶怏怏,欲得揚州,形于辭旨;以弘弟昙首居中,爲上所親委,愈不悅。弘以老病,屢乞骸骨,昙首自求吳郡,上皆不許。義康謂人曰:’王公久病不起,神州讵宜卧治!”昙首勸弘減府中文武之半以授義康,上聽割二千人,義康乃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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