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三十九】起旃蒙單阏,盡柔兆執徐,凡二年。
安皇帝壬義熙十一年(乙卯,公元四一五年)
春,正月,丙長,魏主嗣還平城。
太尉裕收司馬休之次子文寶、兄子文祖,并賜死;發兵擊之。诏加裕黃钺,領荊州刺史。庚午,大赦。
丁醜,以吏部尚書謝裕爲尚書左仆射。
辛巳,太尉裕發建康。以中軍将軍劉道憐監留府事,劉穆之兼右仆射。事無大小,皆決于穆之。又以高陽内史劉鍾領石頭戍事,屯冶亭。休之府司馬張裕、南平太守檀範之聞之,皆逃歸建康。裕,邵之兄也。雍州刺史魯宗之自疑不爲太尉裕所容,與其子竟陵太守軌起兵應休之。二月,休之上表罪狀裕,勒兵拒之。
裕密書招休之府錄事參軍南陽韓延之,延之複書曰:“承親帥戎馬,遠履西畿,阖境士庶,莫不惶駭。辱疏,知以谯王前事,良增歎息。司馬平西體國忠貞,款懷待物。以公有匡複之勳,家國蒙賴,推德委誠,每事詢仰。谯王往以微事見劾,猶自表遜位;況以大過,而錄嘿然邪!前已表奏廢之,所不盡者命耳。推寄相與,正當如此。而遽興兵甲,所謂‘欲加之罪,其無辭乎!’劉裕足下,海内之人,誰不見足下此心,而複欲欺逛國士!來示雲‘處懷期物,自有由來’,今伐人之君,啖人以利,真可謂‘處懷期物,自有由來’者乎!劉籓死于阊阖之門,諸葛斃于左右之手;甘言詫方伯,襲之以輕兵;遂使席上靡款懷之士,阃外無自信諸侯,以是爲得算,良可恥也!貴府将佐及朝廷賢德,寄命過日。吾誠鄙劣,嘗聞道于君子,以平西之至德,甯可無授命之臣乎!必未能自投虎口,比迹郗僧施之徒明矣。假令天長喪亂,九流渾濁,當與臧洪遊于地下,不複多言。”裕視書歎息,以示将佐曰:“事人當如此矣!”延之以裕父名翹,字顯宗。乃更其字曰顯宗,名其子曰翹,以示不臣劉氏。
琅邪太守劉朗帥二千馀家降魏。
庚子,河西胡劉雲等帥數萬戶降魏。
太尉裕吏參軍檀道濟、硃超石将步騎出襄陽。超石,齡石之弟也。江夏太守劉虔之将兵屯三連,立橋聚糧以待,道濟等積日不至。魯軌襲擊虔之,殺之。裕使其婿振威将軍東海徐逵之統參軍蒯恩、王允之、沈淵子爲前鋒,出江夏口。逵之等與魯軌戰于破冢,兵敗,逵之、允之、淵子皆死,獨蒯恩勒兵不動。軌乘勝力攻之,不能克,乃退。淵子,林子之兄也。
裕軍于馬頭,聞逵之死,怒甚。三月,壬午,帥諸将濟江。魯軌、司馬文思将休之兵四萬,臨峭岸置陳,軍士無能登者。裕自被甲欲登,諸将谏,不從,怒愈甚。太尉主簿謝晦前抱持裕,裕抽劍指晦曰:“我斬卿!”晦曰:“天下可無晦,不可無公!”建武将軍胡籓領遊兵在江津,裕呼籓使登,籓有疑色。裕命左右錄來,欲斬之。籓顧曰:“正欲擊賊,不得奉教!”乃以刀頭穿岸,劣容足指,騰之而上,随之者稍多。既登岸,直前力戰。休之兵不能當,稍引卻。裕兵因而乘之,休之兵大潰,遂克江陵。休之、宗之俱北走,軌留石城。裕命阆中侯下邳趙倫之、太尉參軍沈林子攻之;遣武陵内史王鎮惡以舟師追休之等。
有群盜數百夜襲冶亭,京師震駭;劉鍾讨平之。
秦廣平公弼谮姚宣于秦王興,宣司馬權丕至長安,興責以不能輔導,将誅之;丕懼,誣宣罪惡以求自免。興怒,遣使就杏城收宣下獄,命弼将三萬人鎮秦州。尹昭曰:“廣平公與皇太子不平,今握強兵于外,陛下一旦不諱,社稷必危。‘小不忍,亂大謀’,陛下之謂也。”興不從。
夏王勃勃攻秦杏城,拔之,執守将姚逵,坑士卒二萬人。秦王興如北地,遣廣平公弼及輔國将軍斂曼嵬向新平,興還長安。
河西王蒙遜攻西秦廣武郡,拔之。西秦王熾磐遣将軍乞伏魋尼寅邀蒙遜于浩宜,蒙遜擊斬之;又遣将軍折斐等帥騎一萬據勒姐嶺,蒙孫擊禽之。
河西饑胡相聚于上黨,推胡人白惡栗斯爲單于,改元建平,以司馬順宰爲謀主,寇魏河内。夏,四月,魏主嗣命公孫表等五将讨之。
青、冀二州刺史劉敬宣參軍司馬道賜,宗室之疏屬也。聞太尉裕攻司馬休之,道賜與同府辟闾道秀、左右小将王猛子謀殺敬宣,據廣固以應休之。乙卯,敬宣召道秀,屏人語,左右悉出戶。猛子逡巡在後,取敬宣備身刀殺敬宣。文武佐吏即時讨道賜等,皆斬之。
己卯,魏主嗣北巡。
西秦王熾磐子元基自長安逃歸,熾磐以爲尚書左仆射。
五月,丁亥,魏主嗣如大甯。
趙倫之、沈林子破魯軌于石城,司馬休之、魯宗之救之不及,遂與軌奔襄陽,宗之參軍李應之閉門不納。甲午,休之、宗之、軌及谯王文思、新蔡王道賜、梁州刺史馬敬、南陽太守魯範俱奔秦。宗之素得士民心,争爲之衛送出境。王鎮晉等追之,盡境而還。
初,休之等求救于秦、魏,秦征虜将軍姚成王及司馬國璠引兵至南陽,魏長孫嵩至河東,聞休之等敗,皆引還。休之至長安,秦王興以爲揚州刺史,使侵擾襄陽。待禦史唐盛言于興曰:“據符谶之文,司馬氏當複得河、洛。今使休之擅兵于外,猶縱魚于淵也;不如以高爵厚禮,留之京師。”興曰:“昔文王卒羑裏,高祖不斃鴻門;苟天命所在,誰能違之!脫如符谶之言,留之适足爲害。”遂遣之。
诏加太尉裕太傅、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以兗、青二州刺史劉道憐爲都督荊、湘、益、秦、甯、、雍七州諸軍事、骠騎将軍、荊州刺史。道憐貪鄙,無才能,裕以中軍長史晉陵太守謝方明爲骠騎長史、南郡相,道憐府中衆事皆咨決于方明。方明,沖之子也。
益州刺史硃齡石遣使詣河西王蒙遜,谕以朝廷威德。蒙遜遣舍人黃迅詣齡石,且上表言:“伏聞車騎将軍裕欲清中原,願爲右翼,驅除戎虜。”
夏王勃勃遣禦史中丞烏洛孤與蒙遜結盟,蒙遜遣其弟湟河太守漢平莅盟于夏。
西秦王熾磐帥衆三萬襲湟河,沮渠漢平拒之,遣司馬隗仁夜出擊熾磐,破之。熾磐将引去,漢平長史焦昶、将軍段景潛召熾磐,熾磐複攻之,昶、景因說漢平出降。仁勒壯士百馀據南門樓,三日不下,力屈,爲熾磐所禽。熾磐欲斬之,散騎常侍武威段晖谏曰:“仁臨難不畏死,忠臣也,宜宥之以厲事君。”乃囚之。熾磐以左衛将軍匹達爲湟河太守,擊乙弗窟乾,降其三千馀戶而歸。以尚書右仆射出連虔爲都督嶺北諸軍事、涼州刺史;以涼州刺史謙屯爲鎮軍大将軍、河州牧。隗仁在西秦五年,段晖又爲之請,熾磐免之,使還姑臧。
戊午,魏主嗣行如濡源,遂至上谷、涿鹿、廣甯。秋,七月,癸未,還平城。
西秦王熾磐以秦州刺史昙達爲尚書令,光祿勳王松壽爲秦州刺史。
辛亥晦,日有食之。
八月,甲子,太尉裕還建康,固辭太傅、州牧,其馀受命。以豫章公世子義符爲兗州刺史。
丁未,謝裕卒;以劉穆之爲左仆射。
九月,己亥,大赦。
魏比歲霜旱,雲、代之民多饑死。太史令王亮、蘇坦言于魏主嗣曰:“按谶書,魏當都鄴,可得豐樂。”嗣以問群臣,博士祭酒崔浩、特進京兆周澹曰:“遷都于鄴,可以救今年之饑,非久長之計也。山東之人,以國家居廣漠之地,謂其民畜無涯,号曰‘牛毛之衆’。今留兵守舊都,分家南徙,不能滿諸州之地,參居郡縣,情見事露,恐四方皆有輕侮之心;且百姓不便水土,疾疫死傷者必多。又,舊都守兵既少,屈丐、柔然将有窺窬之心,舉國而來,雲中、平城必危,朝廷隔恒、代千裏之險,難以赴救,此則聲實俱損也。今居北方,假令山東有變,我輕騎南下,布濩林薄之間,孰能知其多少!百姓望塵懾服,此國家所以威制諸夏也。來春草生,湩酪将出,兼以菜果,得以秋熟,則事濟矣。”嗣曰:“今倉廪空竭,既無以待來秋,若來秋又饑,将若之何?”對曰:“宜簡饑貧之戶,使就谷山東;若來秋複饑,當更圖之,但方今不可遷都耳。”嗣悅,曰:“唯二人與朕意同。”乃簡國人尤貧者詣山東三州就食,遣左部尚書代人周幾帥衆鎮魯口以安集之。嗣躬耕藉田,且命有司勸課農桑。明年,大熟,民遂富安。
夏赫連建将兵擊秦,執平涼太守姚周都。遂入新平。廣平公弼與戰于龍尾堡,禽之。
秦王興藥動。廣平公弼稱疾不朝,聚兵于第。興聞之,怒,收弼黨唐盛、孫玄等殺之。太子泓請曰:“臣不肖,不能緝諧兄弟,使至于此,皆臣之罪也。若臣死而國家安,願賜臣死;若陛下不忍殺臣,乞退就籓。”興恻然憫之,召姚贊、梁喜、尹昭、斂曼嵬與之謀,囚弼,将殺之,窮治黨與。泓流涕固請,乃并其黨赦之。泓待弼如初,無忿恨之色。
魏太史奏:“熒惑在匏瓜中,忽亡不知所在,于法當入危亡之國,先爲童謠妖言,然後行其禍罰。”魏主嗣召名儒十馀人使與太史議熒惑所詣,崔浩對曰:“按《春秋左氏傳》,‘神降于莘’,以其至之日推知其物。庚午之夕,辛未之朝,天有陰雲;熒惑之亡,當在二日。庚之與午,皆主于秦;辛爲西夷。今姚興據長安,熒惑必入秦矣。”衆皆怒曰:“天上失星,人間安知所詣!”浩笑而不應。後八十馀日,熒惑出東井,留守句己,久之乃去。秦大旱,昆明池竭,童謠訛言,國人不安,間一歲而秦亡。衆乃服浩之精妙。
冬,十月,壬子,秦王興使散騎常侍姚敞等,送其女西平公主于魏,魏主嗣以後禮納之。鑄金人不成,乃以爲夫人,而寵甚。
辛酉,魏主嗣如沮洳城;癸亥,還平城。十一月,丁亥,複如豺山宮;庚子,還。
西秦王熾磐遣襄武侯昙達等将騎一萬,擊南羌彌姐、康薄于赤水,降之;以王孟保爲略陽太守,鎮赤水。
燕尚書令孫護之弟伯仁爲昌黎尹,與其弟叱支拔皆有才勇,從燕王跋起兵有功,求開府不得,有怨言,跋皆殺之。進護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以慰其心,護怏怏不悅,跋鸩殺之。遼東太守務銀提自以有功,出爲邊郡,怨望,謀外叛,跋亦殺之。
林邑寇交州,州将擊敗之。
安皇帝壬義熙十二年(丙辰,公元四一六年)
春,正月,甲申,魏主嗣如豺山宮。戊子,還平城。
加太尉裕兗州刺吏、都督南秦州,凡都督二十二州;以世子義符爲豫州刺史。
秦王興使魯宗之将兵寇襄陽,未至而卒。其子軌引兵入寇,雍州刺史趙倫之擊敗之。
西秦王熾磐攻秦洮陽公彭利和于漒川,沮渠蒙遜攻石泉以救之。熾磐至沓中,引還。二月,熾磐遣襄武侯昙達救石泉,蒙遜亦引去。蒙遜遂與熾磐結和親。
秦王興如華陰,使太子泓監國,入居西宮。興疾笃,還長安,黃門侍郎尹沖謀因泓出迎而殺之。興至,泓将出迎,宮臣谏曰:“主上疾笃,奸臣在側,殿下今出,進不得見主上,退有不測之禍。”泓曰:“臣子聞君父疾笃而端居不出,何以自安!”對曰:“全身以安社稷,孝之大者也。”泓乃止。尚書姚沙彌謂尹沖曰;“太子不出迎,宜奉乘輿幸廣平公第;宿衛将士聞乘輿所在,自當來集,太子誰與守乎!且吾屬以廣平公之故,已陷名逆節,将何所自容!今奉乘輿以舉事,乃杖大順,不惟救廣平之禍,吾屬前罪亦盡雪矣。”沖以興死生未可知,欲随興入宮作亂,不用沙彌之言。
興入宮,命太子泓錄尚書事,東平公紹及右衛将軍胡翼度典兵禁中,防制内外。遣殿中上将軍斂曼嵬收弼等中甲仗,内之武庫。
興疾轉笃,其妹南安長公主問疾,不應。幼子耕兒出,告其兄南陽公愔曰:“上已崩矣,宜速決計!”愔即與尹沖帥甲士攻端門,斂曼嵬,胡翼度等勒兵閉門拒戰。愔等遣壯士登門,緣屋而入,及于馬道。泓侍疾在咨議堂,太子右衛率姚和都帥東宮兵入屯馬道南。愔等不得進,遂燒端門。興力疾臨前殿,賜弼死。禁兵見興,喜躍,争進赴賊,賊衆驚擾,和都以東宮兵自後擊之愔等大敗。愔逃于骊山,其黨建康公呂隆奔雍,尹沖及弟泓來奔。興引東平公紹及妙贊、梁喜、尹昭、斂曼嵬入内寝,受遺诏輔政。明日,興卒。泓秘不發喪,捕南陽公愔及呂隆、大将軍尹元等,皆誅之。乃發喪,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和。泓命齊公恢殺安定太守呂超,恢猶豫久之,乃殺之。泓疑恢有貳心,恢由是懼,陰聚兵謀作亂。泓葬興于偶陵,谥曰文桓皇帝,廟号高祖。
初,興徙李平羌三千戶于安定。興卒。羌酋黨容叛,泓遣撫軍将軍姚贊讨降之,徙其酋豪于長安,馀遣還李閏,北地太守毛雍據趙氏塢以叛,東平公紹讨禽之。時姚宣鎮李閏,參軍韋宗聞毛雍叛,說宣曰:“主上新立,威德未著,國家之難,未可量也,殿下不可不爲深慮。邢望險要,宜徙據之,此霸王之資也。”宣從之,帥戶三萬八千,棄李閏,南保邢望。諸羌據李閏以叛,東平公紹進讨破之。宣詣紹歸罪,紹殺之。
二月,加太尉裕中外大都督。裕戒嚴将伐秦。诏加裕領司、豫二州刺史,以其世子義符爲徐、兗二州刺史。琅邪王德文請啓行戌路,修敬山陵;诏許之。
夏,四月,壬子,魏大赦,改元泰常。
西秦襄武候昙達等擊秦秦州刺史姚艾于上邽,破之,徙其民五千馀戶于枹罕。
五月,癸巳,加太尉裕領北雍州刺史。
六月,丁巳,魏主嗣北巡。
并州胡數萬落叛秦,入于平陽,推匈奴曹弘爲大單于,攻立義将軍姚成都于匈奴堡。征東将軍姚懿自蒲阪讨之,執弘,送長安,徙其豪右萬五千落于雍州。
氐王楊盛攻秦祁山,拔之,進逼秦州。秦後将軍姚平救之,盛引兵退;平與上邽守将姚嵩追之。夏王勃勃帥騎四萬襲上邽,未至,嵩與盛戰于竹嶺,敗死。勃勃攻上邽二旬,克之,殺秦州刺史姚軍都及将士五千馀人,因毀其城。進攻陰密,又殺秦将姚良子及将士萬馀人;以其子昌爲雍州刺史,鎮陰密。征北将軍姚恢棄安定,奔還長安,安定人胡俨等帥戶五萬據城降于夏。勃勃使鎮東将軍羊苟兒将鮮卑五千鎮安定,進攻秦鎮西将軍姚谌于雍城,谌委鎮奔長安。勃勃據雍,進掠郿城。秦東平公紹及征虜将軍尹昭等将步騎五萬擊之,勃勃退趨安定,胡俨閉門拒之,殺羊苟兒及所将鮮卑,複以安定降秦。紹進擊勃勃于馬鞍阪,破之,追至朝那,不及而還。勃勃歸杏城。楊盛複遣兄子倦擊秦,至陳倉,秦斂曼嵬擊卻之。夏王勃勃複遣兄提南侵洩陽,秦車騎将軍姚裕等擊卻之。
涼司馬索承明上書勸涼公暠伐河西王蒙遜,暠引見,謂之曰:“蒙遜爲百姓患,孤豈忘之?顧勢力未能除耳。卿有必禽之策,當爲孤陳之;直唱大言,使孤東讨,此與言‘石虎小豎,宜肆諸市朝’者何異!”承明慚懼而退。
秋,七月,魏主嗣大獵于牛川,臨殷繁水而還。戊戌,至平城。
八月,丙午,大赦。
甯州獻琥珀枕于太尉裕。裕以琥珀治金創,得之大喜,命碎搗分賜北征将士。
裕以世子義符爲中軍将軍,監太尉留府事。劉穆之爲左仆射,領監軍、中軍二府軍司,入居東府,總攝内外。以太尉左司馬東海徐羨之爲穆之之副,左将軍硃齡石守衛殿省,徐州刺史劉懷慎守衛京師,揚州别駕從事史張裕任留州事。懷慎,懷敬之弟也。
劉穆之内總朝政,外供軍旅,決斷如流,事無擁滞。賓客輻湊,求訴百端,内外咨禀,盈階滿室;目鑒辭訟,手答箋書,耳行聽受,口并酬應,不相參涉,悉皆贍舉。又喜賓客,言談賞笑,彌日無倦。裁有閑暇,手自寫書,尋鑒校定。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辄爲十人馔,未嘗獨餐。嘗白裕曰:“穆之家本貧賤,贍生多阙。自叨忝以來,雖每存約損,而朝夕所須,微爲過豐。自此外,一毫不以負公。”中軍咨議參軍張邵言于裕曰:“人生危脆,必當遠慮。穆之若邂逅不幸,誰可代之?尊業如此。苟有不諱,處分雲何?”裕曰:“此自委穆之及卿耳。”
丁巳,裕發建康,遣龍骧将軍王鎮惡、冠軍将軍檀道濟将步軍自淮、淝向許、洛,新野太守硃超石、甯朔将軍胡籓趨陽城,振武将軍沈田子、建威将軍傅弘之趨武關,建武将軍沈林子、彭城内史劉遵考将水軍出石門,自汴入河,以冀州刺史五仲德督前鋒諸軍,開巨野入河。遵考,裕之族弟也。劉穆之謂王鎮惡曰:“公今委卿以伐秦之任,卿其勉之!”鎮惡曰:“吾不克關中,誓不複濟江!”
裕既行,青州刺史檀祗自廣陵辄帥衆至塗中掩讨亡命。劉穆之恐祗爲變,議欲遣軍。時檀韶爲江州刺史,張邵曰:“今韶據中流,道濟爲軍首,若有相疑之迹,則大府立危,不如逆遣慰勞以觀其意,必無患也。”穆之乃止。
初,魏主嗣使公孫表讨白亞栗斯,曰:“必先與秦洛陽戍将相聞,使備河南岸,然後擊之。”表未至,胡人廢白亞栗斯,更立劉虎爲率善王。表以胡人内自攜貳,勢必敗散,遂不告秦将而擊之,大爲虎所敗,士卒死傷甚衆。
嗣謀于群臣曰:“胡叛逾年,讨之不克,其衆繁多,爲患日深。今盛秋不可複發兵,妨民農務,将若之何?”白馬侯崔宏曰:“胡衆雖多,無健将禦之,終不能成大患。表等諸軍,不爲不足,但法令不整,處分失宜,以緻敗耳。得大将素有威望者将數百騎往攝表軍,無不克矣。相州刺史叔孫建前在并州,爲胡、魏所畏服,諸将莫及,可遣也。”嗣從之,以建爲中領軍,督表等讨虎。九月,戊午,大破之,斬首萬馀級,虎及司馬順宰皆死,俘其衆十萬馀口。
太尉裕至彭城,加領徐州刺史;以太原王玄谟爲從事史。
初,王廞之敗也,沙門昙永匿其幼子華,使提衣襆自随,津邏疑之。昙永呵華曰:“奴子何不速行!”棰之數十,由是得免;遇赦,還吳。以其父存亡不測,布蔬食,絕交遊不仕,十馀年。裕聞華賢,欲用之,乃發廞喪,使華制服。服阕,辟爲徐州主簿。
王鎮惡、檀道濟入秦境,所向皆捷。秦将王苟生以漆丘降鎮惡,徐州刺史姚掌以項城降道濟,諸屯守皆望風款附。惟新蔡太守董遵不下,道濟攻拔其城,執遵,殺之。進克許昌,獲秦颍川太守姚垣及大将楊業。沈林子自汴入河,襄邑人董神虎聚衆千馀人來降。太尉裕版爲參軍。林子與神虎共攻倉垣,克之,秦兗州刺史韋華降。神虎擅還襄邑,林子殺之。
秦東平公紹言于秦主泓曰:“晉兵已過許昌,安定孤遠,難以救衛,宜遷其鎮戶,内實京畿,可得精兵十萬,雖晉、夏交侵,猶不亡國。不然,晉攻豫州,夏攻安定,将若之何?事機已至,宜在速決。”左仆射梁喜曰:“劉公恢有威名,爲嶺北所憚,鎮人已與勃勃深仇,理應守死無貳。勃勃終不能越安定遠寇京畿;若無安定,虜馬必至于郿。今關中兵足以拒晉,無爲豫自損削也。”泓從之。吏部郎懿橫密言于泓曰:“恢于廣平之難,有忠勳于畢下。自陛下龍飛紹統,未有殊賞爲答其意。今外則緻之死地,内則不豫朝權,安定人自以孤危逼寇,思南遷者十室而九,若恢擁精兵數萬,鼓行而向京師,得不爲社稷之累乎!宜征還朝廷以慰其心。”泓曰、“恢若懷不逞之心,征之适所以速禍耳。”又不從。
王仲德水軍入河,将逼滑台。魏兗州刺史尉建畏懦,帥衆棄城,北渡河。仲德入滑台,宣言曰:“晉本欲以布帛七萬匹假道于魏,不謂魏之守将棄城遽去。”魏主嗣聞之,遣叔孫建、公孫表自河内向枋頭,因引兵濟河,斬尉建于城下,投屍于河。呼仲德軍人,問以侵寇之狀。仲德使司馬竺和之對曰:“劉太尉使王征虜自河入洛,清掃山陵,非敢爲寇于魏也。魏之守将自棄滑台去,王征虜借空城以息兵,行當西引,于晉、魏之好無廢也,何必揚旗鳴鼓以曜威乎!”嗣使建以問太尉裕,裕遜辭謝之曰:“洛陽,晉之舊都,而羌據之;晉欲修複山陵久矣。諸醒宗族,司馬休之、國璠兄弟,魯宗之父子,皆晉之蠹也,而羌收之以爲晉患。今晉将伐之,欲假道于魏,非敢爲不利也。”魏河内鎮将于栗磾有勇名,築壘于河上以備侵轶。裕以書與之,題曰“黑槊公麾下”。栗磾好操黑槊以自标,故裕以此目之。魏因拜栗磾爲黑槊将軍。
冬,十月,壬戌,魏主嗣如豺山宮。
初,燕将庫傉官斌降魏,既而複叛歸燕。魏主嗣遣骁騎将軍延普渡濡水擊斌,斬之;遂攻燕幽州刺史傉官昌、征北将軍庫傉官提,皆斬之。
秦陽城、荥陽二城皆降,晉兵進至成臯。秦征南将軍陳留公洸鎮洛陽,遣使求救于長安。秦主泓遣越騎校尉閻生帥騎三千救之,武衛将軍姚益男将步卒一萬助守洛陽,又遣并州牧姚懿南屯陝津,爲之聲援。甯朔将軍趙玄言于洸曰:“今晉寇益深,人情駭動,衆寡不敵,若出戰不捷,則大事去矣。宜攝諸戍之兵,固守金墉,以待西師之救。金墉不下,晉必不敢越我而西,是我不戰而坐收其弊也。”司馬姚禹陰與檀道濟通,主簿閻恢、楊虔,皆禹之黨也,共嫉玄,言于洸曰:“殿下以英武之略,受任方面;今嬰城示弱,得無爲朝廷所責乎!”洸以爲然,乃遣趙玄将兵千馀南守柏谷塢,廣武将軍石無諱東戍鞏城。玄泣謂洸曰:“玄受三帝重恩,所守正有死耳。但明公不用忠臣之言,爲奸人所誤,後必悔之。”既而成臯、虎牢皆來降,檀道濟等長驅而進,無諱至石關,奔還。龍骧司馬荥陽毛德祖與玄戰于柏谷,玄兵敗,被十馀創,據地大呼。玄司馬蹇鑒冒刃抱玄而泣,玄曰:“吾創已重,君宜速去!”鑒曰:“将軍不濟,鑒去安之!”與之皆死。姚禹逾城奔道濟,甲子,道濟進逼洛陽。丙寅,洸出降。道濟獲秦人四千馀人,議者欲盡坑之以爲京觀。道濟曰:“伐罪吊民,正在今日!”皆釋而遣之。于是夷、夏感悅,歸之者甚衆。閻生、姚益男未至,聞洛陽已沒,不敢進。
己醜,诏遣兼司空高密王恢之修谒五陵,置守衛。太尉裕以冠軍将軍毛修之爲河南、河内二郡太守,行司州事,戍洛陽。
西秦王熾磐使秦州刺史王松壽鎮馬頭,以逼秦之上邽。
十一月,甲戌,魏主嗣還平城。
太尉裕遣左長史王弘還建康,諷朝廷求九錫。時劉穆之掌留任,而旨從北來,穆之由是愧懼發病。弘,珣之子也。十二月,壬申,诏以裕爲相國、總百揆、揚州牧,封十郡爲宋公,備九錫之禮,位在諸侯王上,領征西将軍、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裕辭不受。
西秦王熾磐遣使詣太尉裕,求擊秦以自效。裕拜熾磐平西将軍、河南公。
秦姚懿司馬孫暢說懿使襲長安,誅東平公紹,廢秦主泓而代之。懿以爲然,乃散谷以賜河北夷、夏,欲樹私恩。左常侍張敞、侍郎左雅谏曰:“殿下以母弟居方面,安危休戚,與國同之。今吳寇内侵。四州傾沒,西虜擾邊,秦、涼覆敗,朝廷之危,有如累卵。谷者,國之本也,而殿下無故散之,虛損國儲,将若之何?”懿怒,笞殺之。
泓聞之,召東平公紹,密與之謀。紹曰:“懿性識鄙淺,從物推移。造此謀者,必孫暢也。但馳使征暢,遣撫軍将軍贊據陝城,臣向潼關爲諸軍節度,若暢奉诏而至,臣當遣懿帥河東見兵共禦晉師;若不受诏命,便當聲其罪而讨之。”泓曰:“叔父之言,杜稷之計也。”乃遣姚贊及冠軍将軍司馬國璠、建義将軍蛞殘屯陝津,武衛将軍姚驢屯潼關。
懿遂舉兵稱帝,傳檄州郡,欲運匈奴堡谷以給鎮人。甯東将軍姚成都拒之,懿卑辭誘之,送佩刀爲誓,成都不從。懿遣骁騎将軍王國帥甲士數百攻成都,成都擊禽之,遣使讓懿曰:“明公以至親當重任,國危不能救,而更圖非望;三祖之靈,其肯佐明公乎!成都将糾合義兵,往見明公于河上耳。”于是傳檄諸城,谕以逆順,征兵調食以讨懿。懿亦發諸城兵,莫有應者,惟臨晉數千戶應懿。成都引兵濟河,擊臨晉叛者,破之。鎮人安定郭純等起兵圍懿。東平公紹入蒲阪,執懿,誅孫暢等。
是歲,魏衛将軍安城孝元王叔孫俊卒。魏主嗣甚惜之,謂其妻桓氏曰:“生同其榮,能沒同其戚乎?”桓氏乃缢而袝焉。
丁零翟猛雀驅略吏民,入白三間爲亂;魏内都大官河内張蒲與冀州刺史長孫道生讨之。道生,嵩之從子也。道生欲進兵擊猛雀,蒲曰:“吏民非樂爲亂,爲猛雀所迫脅耳。今不分别,并擊之,雖欲返善,其道無由,必同心協力,據險以拒官軍,未易猝平也。不如先遣使谕之,以不與猛雀同謀者皆不坐,則必喜而離散矣。”道生從之,降者數千家,使複舊業。猛雀與其黨百馀人出走,蒲等追斬猛雀首,左部沿書周幾窮讨馀黨,悉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