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一十五


【晉紀三十七】起屠維作噩,盡上章阄茂,凡二年。

安皇帝庚義熙五年(己酉,公元四零九年)

春,正月,庚寅朔,南燕主超朝會群臣,歎太樂不備,議掠晉人以補伎。領軍将軍韓讠卓曰:“先帝以舊京傾覆,戢翼三齊。陛下不養士息民,以伺魏釁,恢複先業,而更侵掠南鄰以廣仇敵,可乎!”超曰:“我計已定,不與卿言。”

辛卯,大赦。

庚戌,以劉毅爲衛将軍、開府儀同三司。毅愛才好士,當世名流莫不輻湊,獨揚州主簿吳郡張邵不往。或問之,邵曰:“主公命世人傑,何煩多問!”

秦王興遣其弟平北将軍沖、征虜将軍狄伯支等帥騎四萬擊夏王勃勃。沖至嶺北,謀還襲長安,伯支不從而止;因鸩殺伯支以滅口。

秦王興遣使冊拜谯縱爲大都督、相國、蜀王,加九錫,承制封拜,悉如王者之儀。

二月,南燕将慕容興宗、斛谷提、公孫歸等帥騎寇宿豫,拔之,大掠而去,簡男女二千五百付太樂教之。歸,五樓之兄也。是時,五樓爲侍中、尚書、領左衛将軍,專總朝政,宗親并居顯要,王公内外無不憚之。南燕主超論宿豫之功,封斛谷提等并爲郡、縣公。桂林王鎮谏曰:“此數人者,勤民頓兵,爲國結怨,何功而封?”超怒,不答。尚書都令史王俨谄事五樓,比歲屢遷,官至左丞。國人爲之語曰:“欲得侯,事五樓。”超又遣公孫歸等寇濟南,俘男女千馀人而去。自彭城以南,民皆堡聚以自固。诏并州刺史劉道憐鎮淮陰以備之。

乞伏熾磐入見秦太原公懿于上邽,彭奚念乘虛伐之。熾磐聞之,怒,不告懿而歸,擊奚念,破之,遂圍枹罕。乞伏乾歸從秦王興如平涼;熾磐克枹罕,遣人告乾歸,乾歸逃還苑川。

馮翊人劉厥聚衆數千,據萬年作亂,秦太子泓遣鎮軍将軍彭白狼帥東宮禁兵讨之,斬厥,赦其馀黨。諸将請露布,表言廣其首級。泓不許,曰:“主上委吾後事,不能式遏寇逆,當責躬請罪,尚敢矜誕自爲功乎!”

秦王興自平涼如朝那,聞姚沖之謀,賜沖死。

三月,劉裕抗表伐南燕,朝議皆以爲不可,惟左仆射孟昶、車騎司馬謝裕、參軍臧熹以爲必克,勸裕行。裕以昶監中軍留府事。謝裕,安之兄孫也。

初,苻氏之敗也,王猛之孫鎮惡來奔,以爲臨澧令。鎮惡騎乘非長,關弓甚弱,而有謀略,善果斷,喜論軍國大事。或薦鎮惡于劉裕,裕與語,說之,因留宿。明旦,謂參佐曰:“吾聞将門有将,鎮惡信然。”即以爲中軍參軍。

恒山崩。

夏,四月,乞伏乾歸如枹罕,留世子熾磐鎮之,收其衆得二萬,徙都度堅山。

雷震魏天安殿東序。魏主珪惡之,命左校以沖車攻東、西序,皆毀之。初,珪服寒食散,久之,藥發,性多躁擾,忿怒無常,至是浸劇。又災異數見,占者多言當有急變生肘腋。珪憂懑不安,或數日不食,或達旦不寐,追計平生成敗得失,獨語不止。疑群臣左右皆不可信,每百官奏事至前,追記其舊惡,辄殺之;其馀或顔色變動,或鼻息不調,或步趨失節,或言辭差缪,皆以爲懷惡在心,發形于外,往往以手擊殺之,死者皆陳天安殿前。朝廷人不自保,百官苟免,莫相督攝;盜賊公行,裏巷之間,人爲希少。珪亦知之,曰:“朕故縱之使然,待過災年,當更清治之耳。”是時,群臣畏罪,多不敢求親近,唯著作郎崔浩恭勤不懈,或終日不歸。浩,吏部尚書宏之子也。宏未嘗忤旨,亦不谄谀,故宏父子獨不被遣。

夏王勃勃帥騎二萬攻秦,掠取平涼雜胡七千馀戶,進屯依力川。

己巳,劉裕發建康,帥舟師自淮入泗。五月,至下邳,留船艦、辎重,步進至琅邪。所過皆築城,留兵守之。或謂裕曰:“燕人若塞大岘之險,或堅壁清野,大軍深入,不唯無功,将不能自歸,奈何?”裕曰:“吾慮之熟矣。鮮卑貪婪,不知遠計,進利虜獲,退惜禾苗,謂我孤軍遠入,不能持久,不過進據臨朐,退守廣固,必不能守險清野,敢爲諸君保之。”

南燕主超聞有晉師,引群臣會議。征虜将軍公孫五樓曰:“吳兵輕果,利在速戰,不可争鋒。宜據大岘,使不得入,曠日延時,沮其銳氣,然後徐簡精騎二千,循海而南,絕其糧道,别敕段晖帥兗州之衆,緣山東下,腹背擊之,此上策也。各命守宰依險自固,校其資儲之外,馀悉焚蕩,芟除禾苗,使敵無所資,彼僑軍無食,求戰不得,旬月之間,可以坐制,此中策也。縱賊入岘,出城逆戰,此下策也。”超曰:“今歲星居齊,以天道推之,不戰自克。客主勢殊,以人事言之,彼遠來疲弊,勢不能久。吾據五州之地,擁富庶之民,鐵騎萬群,麥禾布野,奈何芟苗徙民,鮮自蹙弱乎!不如縱使入岘,以精騎蹂之,何憂不克!”輔國将軍廣甯王賀賴盧苦谏不從,退謂五樓曰:“必若此,亡無日矣!”太尉桂林王鎮曰:“陛下必以騎兵利平地者,宜出岘逆戰,戰而不勝,猶可退守,不宜縱敵爲岘,自棄險固也。”超不從。鎮出,謂韓讠卓曰:“主上既不能逆戰卻敵,又不肯徙民清野,延敵入腹,坐待攻圍,酷似劉璋矣。今年國滅,吾必死之。卿中華之士,複爲文身矣。”超聞之,大怒,收鎮下獄。乃攝莒、梁父戌,修城隍,簡士馬,以待之。

劉裕過大岘,燕兵不出。裕舉手指天,喜形于色。左右曰:“公未見敵而先喜,何也?”裕曰:“兵已過險,士有必死之志;馀糧栖畝,人無匮乏之憂。虜已入吾掌中矣。”六月,己巳,裕至東莞。超先遣公孫五樓、賀賴盧及左将軍段晖等,将步騎五萬屯臨朐,聞晉兵入岘,自将步騎四萬往就之,使五樓帥騎進據巨蔑水。前鋒孟龍符與戰,破之,五樓退走。裕以車四千乘爲左右翼,方軌徐進,與燕兵戰于臨朐南,日向昃,勝負猶未決。參軍胡籓言于裕曰:“燕悉兵出戰,臨朐城中留守必寡,願以奇兵從間道取其城,此韓信所以破趙也。”裕遣籓及谘議參軍檀韶、建威将軍河内向彌潛師出燕兵之後,攻臨朐,聲言輕兵自海道至矣,向彌擐甲先登,遂克之。超大驚,單騎就段晖于城南。裕因縱兵奮擊,燕衆大敗,斬段晖等大将十馀人,超遁還廣固,獲其玉玺、辇及豹尾。裕乘勝逐北至廣固,丙子,克其大城,超收衆入保小城。裕築長圍守之,圍高三丈,穿塹三重;撫納降附,采拔賢俊,華、夷大悅。于是因齊地糧儲,悉停江、淮漕運。

超遣尚書郎張綱乞師于秦,赦桂林王鎮,以爲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引見,謝之,且問計焉。鎮曰:“百姓之心,系于一人。今陛下親董六師,奔敗而還。群臣離心,士民喪氣。聞秦人自有内患,恐不暇分兵救人。散卒還者尚有數萬,宜悉出金帛以餌之,更決一戰。若天命助我,必能破敵;如其不然,死亦爲美,比于閉門待盡,不猶愈乎!”司徒樂浪王惠曰:“不然。晉兵乘勝,氣勢百倍,我以敗軍之卒當之,不亦難乎!秦雖與勃勃相持,不足爲患;且與我分據中原,勢如脣齒,安得不來相救!但不遣大臣則不能得重兵,尚書令韓範爲燕、秦所重,宜遣乞師。”超從之。

秋,七月,加劉裕北青、冀二州刺史。

南燕尚書略陽垣尊及弟京兆太守苗逾城來降,裕以爲行參軍。尊、苗皆超所委任以爲腹心者也。

或謂裕曰:“張綱有巧思,若得綱使爲攻具,廣固必可拔也。”會綱自長安還,太山太守申宣執之,送于裕。裕升綱于樓車,使周城呼曰:“劉勃勃大破秦軍,無兵相救。”城中莫不失色。江南每發兵及遣使者至廣固,裕辄潛遣兵夜迎之,明日,張旗鳴鼓而至,北方之民執兵負糧歸裕者,日以千數。圍城益急,張華、封恺皆爲裕所獲,超請割大岘以南地爲籓臣,裕不許。

秦王興遣使謂裕曰:“慕容氏相與鄰好,今晉攻之急,秦已遣鐵騎十萬屯洛陽;晉軍不還,當長驅而進。”裕呼秦使者謂曰:“語汝姚興:我克燕之後,息兵三年,當取關、洛。今能自送,便可速來!”劉穆之聞有秦使,馳入見裕,而秦使者已去。裕以所言告穆之,穆之尤之曰:“常日事無大小,必賜預謀,此宜善詳,去何遽爾答之!此語不足以威敵,适足以怒之。若廣固未下,羌寇奄至,不審何以待之?”裕笑曰:“此是兵機,非卿所解,故不相語耳。夫兵貴神速,彼若審能赴救,必畏我知,甯容先遣信命,逆設此言!是自張大之辭也。晉師不出,爲日久矣。羌見伐齊,始将内懼。自保不暇,何能救人邪!”

乞伏乾歸複即秦王位,大赦,改元更始,公卿以下皆複本位。

慕容氏在魏者百馀家,謀逃去,魏主珪盡殺之。

初,魏太尉穆崇與衛王儀伏甲謀弑魏主珪,不果;珪惜崇、儀之功,秘而不問。及珪有疾,多殺大臣,儀自疑而出亡,追獲之。八月,賜儀死。

封融詣劉裕降。

九月,加劉裕太尉,裕固辭。

秦王興自将擊夏王勃勃,至貳城,遣安遠将軍姚詳等分督租運。勃勃乘虛奄至,興懼,欲輕騎就詳等。右仆射韋華曰:“若銮輿一動,衆心駭懼,必不戰自潰,詳營亦未必可至也。”興與勃勃戰,秦兵大敗,将軍姚榆生爲勃勃所擒,左将軍姚文宗等力戰,勃勃乃退,興還長安。勃勃複攻秦敕奇堡、黃石固、我羅城,皆拔之,徙七千馀家于大城,以其丞相右地代領幽州牧以鎮之。

初,興遣衛将軍姚強帥步騎一萬,随韓範往就姚紹于洛陽,并兵以救南燕,及爲勃勃所敗,追強兵還長安。韓範歎曰:“天滅燕矣!”南燕尚書張俊自長安還,降于劉裕,因說裕曰:“燕人所恃者,謂韓範必能緻秦師也,今得範以示之,燕必降矣。”裕乃表範爲散騎常侍,且以書招之,長水校尉王蒲勸範奔秦,範曰:“劉裕起布衣,滅桓玄,複晉室;今興師伐燕,所向崩潰,此殆天授,非人力也。燕亡,則秦爲之次矣,吾不可以再辱。”遂降于裕。裕将範循城,城中人情離沮。或勸燕主超誅範家,超以範弟讠卓盡忠無貳,并範家赦之。

冬,十月,段宏自魏奔于裕。

張綱爲裕造攻具,盡諸奇巧。超怒,縣綱母于城上,支解之。

西秦王乾歸立夫人邊氏爲王後,世子熾磐爲太子,仍命熾磐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以屋引破光爲河州刺史,鎮枹罕;以南安焦遺爲太子太師,與參軍國大謀。乾歸曰:“焦生非特名儒,乃王佐之才也。”謂熾磐曰:“汝事之當如事吾。”熾磐拜遺于床下。遺子華至孝,乾歸欲以女妻之,辭曰:“凡娶妻者,欲與之共事二親也。今以王姬之貴,下嫁蓬茅之士,誠非其匹,臣懼其阙于中饋,非所願也。”乾歸曰:“卿之所行,古人之事,孤女不足以強卿。”乃以爲尚書民部郎。

北燕王雲自以無功德而居大位,内懷危懼,常畜養壯士以爲腹心爪牙。寵臣離班、桃仁專典禁衛,賞賜以巨萬計,衣食起居皆與之同,而班、仁志願無厭,猶有怨憾。戊辰,雲臨東堂,班、仁懷劍執紙而入,稱有所啓。班抽劍擊雲,雲以幾扞之,仁從旁擊雲,弑之。

馮跋升洪光門以觀變,帳下督張泰、李桑言于跋曰:“此豎勢何所至,請爲公斬之!”乃奮劍而下,桑斬班于西門,泰殺仁于庭中。衆推跋爲主,跋以讓其弟範陽公素弗,素弗不可。跋乃即天王位于昌黎,大赦,诏曰:“陳氏代姜,不改齊國。宜即國号曰燕。”改元太平,谥雲曰惠懿皇帝。跋尊母張氏爲太後,立妻孫氏爲王後,子永爲太子,以範陽公素弗爲車騎大将軍、錄尚書事,孫護爲尚書令,張興爲左仆射,汲郡公弘爲右仆射,廣川公萬泥爲幽、平二州牧,上谷公乳陳爲并、青二州牧。素弗少豪俠放蕩,嘗請婚于尚書左丞韓業,業拒之。及爲宰輔,待業尤厚。好申拔舊門,謙恭儉約,以身帥下,百僚憚之,論者美其有宰相之度。魏主珪将立齊王嗣爲太子。魏故事,凡立嗣子,辄先殺其母,乃賜嗣母劉貴人死。珪召嗣谕之曰:“漢武帝殺鈎弋夫人,以防母後預政,外家爲亂也。汝當繼統,吾故遠迹古人,爲國家長久之計耳。”嗣性孝,哀泣不自勝。珪怒之。嗣還舍,日夜号泣,珪知而複召之。左右曰:“上怒甚,入将不測,不如且避之,俟上怒解而入。”嗣乃逃匿于外,帷帳下代人車路頭、京兆王洛兒二人随之。

初,珪如賀蘭部,見獻明賀太後之妹美,言于賀太後,請納之。賀太後曰:“不可。是過美,必有不善。且已有夫,不可奪也。”珪密令人殺其夫而納之,生清河王紹。紹兇很無賴,好輕遊裏巷,劫剝行人以爲樂。珪怒之,嘗倒懸井中,垂死,乃出之。齊王嗣屢誨責之,紹由是與嗣不協。

戊辰,珪譴責賀夫人,囚,将殺之。會日暮,未決。夫人密使告紹曰:“汝何以救我?”左右以珪殘忍,人人危懼。紹年十六,夜,與帳下及宦者宮人數人通謀,逾垣入宮,至天安殿。左右呼曰:“賊至!”珪驚起,求弓刀不獲,遂弑之。

己巳,宮門至日中不開。紹稱诏,集百官于端門前,北面立。紹從門扉間謂百官曰:“我有叔父,亦有兄,公卿欲從誰?”衆愕然失色,莫有對者。良久,南平公長孫嵩曰:“從王。”衆乃知宮車晏駕,而不測其故,莫敢出聲,唯陰平公烈大哭而去。烈,儀之弟也。于是朝野恟恟,人懷異志。肥如侯賀護舉烽于安陽城北,賀蘭部人皆赴之,其馀諸部亦各屯聚。紹聞人情不安,大出布帛賜王已下,崔宏獨不受。

齊王嗣聞變,乃自外還,晝伏匿山中,夜宿王洛兒家。洛兒鄰人李道潛奉給嗣,民間頗知之,喜而相告;紹聞之,收道,斬之。紹募人求訪嗣,欲殺之。獵郎叔孫俊與宗室疏屬拓跋磨渾自雲知嗣所在,紹使帳下二人與之偕往;俊、靡渾得出,即執帳下詣嗣,斬之。俊,建之子也。王洛兒爲嗣往來平城,通問大臣,夜,告安遠将軍安同等。衆聞之,翕然響應,争出奉迎。嗣至城西,衛士執紹送之。嗣殺紹及其母賀氏,并誅紹帳下及宦官宮人爲内應者十馀人。其先犯乘輿者,群臣脔食之。

壬申,嗣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興。追尊劉貴人曰宣穆皇後,公卿先罷歸第不預朝政者,悉召用之。诏長孫嵩與北新侯安同、山陽侯奚斤、白馬侯崔宏、元城侯拓跋屈等八人坐止車門右,共聽朝政,時人謂之八公。屈,磨渾之父也。嗣以尚書燕鳳逮事什翼犍使與都坐大官封懿等入侍講論,出議政事。以王洛兒、車路頭爲散騎常侍,叔孫俊爲衛将軍,拓跋磨渾爲尚書,皆賜爵郡、縣公。嗣問舊臣爲先帝所親信者爲誰,王洛兒言李先。嗣召問先:“卿以何才何功爲先帝所知?”對曰:“臣不才無功,但以忠直爲先帝所知耳。”诏以先爲安東将軍,常宿于内,以備顧問。硃提王悅,虔之子也,有罪,自疑懼。閏十一月,丁亥,悅懷匕首入侍,将作亂。叔孫俊覺其舉止有異,引手掣之,索懷中,得匕首,遂殺之。

十二月,乙巳,太白犯虛、危。南燕靈台令張光勸南燕主超出降,超手殺之。

柔然侵魏。

安皇帝庚義熙六年(庚戌,公元四一零年)

春,正月,甲寅朔,南燕主超登天門,朝群臣于城上。乙卯,超與寵姬魏夫人登城,見晉兵之盛,握手對泣。韓讠卓谏曰:“陛下遭堙厄之運,正當努力自強以壯士民之志,而更爲兒女子泣邪!”超拭目謝之。尚書令董銑勸超降,超怒,囚之。

魏長孫嵩将兵伐柔然。

魏主嗣以郡縣豪右多爲民患,悉以優诏征之。民戀土不樂内徙,長吏逼遣之,于是無賴少年逃亡相聚,所在寇盜群起。嗣引八公議之曰:“朕欲爲民除蠹,而守宰不能綏撫,使之紛亂。今犯者既衆,不可盡誅,吾欲大赦以安之,何如?”元城侯屈曰:“民逃亡爲盜,不罪而赦之,是爲上者反求于下也,不如誅其首惡,赦其馀黨。”崔宏曰:“聖王之禦民,務在安之而已,不與之較勝負也。夫赦雖非正,可以行權。屈欲先誅後赦,要爲兩不能去,曷若一赦而遂定乎!赦而不從,誅未晚也。”嗣從之。二月,癸未朔,遣将軍于栗磾将騎一萬讨不從命者,所向皆平。

南燕賀賴盧、公孫五樓爲地道出擊晉兵,不能卻。城久閉,城中男女病腳弱者太半,出降者相繼。超辇而登城,尚書悅壽說超曰:“今天助寇爲虐,戰士調瘁,獨守窮城,絕望外援,天時人事亦可知矣。苟曆數有終,堯、舜避位,陛下豈可不思變通之計乎!”超歎曰:“廢興,命也。吾甯奮劍而死,不能銜璧而生!”

丁亥,劉裕悉衆攻城。或曰:“今日往亡,不利行師。”裕曰:“我往彼亡,何爲不利!”四面急攻之。悅壽開門納晉師,超與左右數十騎逾城突圍出走,追獲之。裕數以不降之罪,超神色自若,一無所言,惟以母托劉敬宣而已。裕忿廣固久不下,欲盡坑之,以妻女以賞将士。韓範谏曰:“晉室南遷,中原鼎沸,士民無援,強則附之,既爲君臣,必須爲之盡力。彼皆衣冠舊族,先帝遺民;今王師吊伐而盡坑之,使安所歸乎!竊恐西北之人無複來蘇之望矣。”裕改容謝之,然猶斬王公以下三千人,沒入家口萬馀,夷其城隍,送超詣建康,斬之。

臣光曰:晉自濟江以來,威靈不競,戎狄橫骛,虎噬中原。劉裕始勸王師剪平東夏,不于此際旌禮賢俊,慰撫疲民,宣恺悌之風,滌殘穢之政,使群士向風,遺黎企踵,而更恣行屠戮以快忿心。迹其施設,曾苻、姚之不如,宜其不能蕩壹四海,成美大之業,豈非雖有智勇而無仁義使之然哉!

初,徐道覆聞劉裕北伐,勸盧循乘虛襲建康,循不從。道覆自至番禺說循曰:“本住嶺外,豈以理極于此,傳之子孫邪?正以劉裕難與爲敵故也。今裕頓兵堅城之下,未有還期,我以此思歸死士掩擊何、劉之徒,如反掌耳。不乘此機,而苟求一日之安,朝廷常以君爲腹心之疾;若裕平齊之後,息甲歲馀,以玺書征君,裕自将屯豫章,遣諸将帥銳師過嶺,雖複以将軍之神武,恐必不能當也。今日之機,萬不可失。若先克建康,傾其根蒂。裕雖南還,無能爲也。君若不同,便當帥始興之衆直指尋陽。”循甚不樂此舉,而無以奪其計,乃從之。

初,道覆使人伐船材于南康山,至始興,賤賣之,居人争市之,船材大積而人不疑,至是,悉取以裝艦,旬日而辦。循自始興寇長沙,道覆寇南康、廬陵、豫章,諸守相皆委任奔走。道覆順流而下,舟械甚盛。

時克燕之問未至,朝廷急征劉裕。裕方議留鎮下邳,經營司、雍,會得诏書,乃以韓範爲都督八郡軍事、燕郡太守,封融爲勃海太守,檀韶爲琅邪太守,戊申,引兵還。韶,祗之兄也。久之,劉穆之稱範、融謀反,皆殺之。

安成忠肅公何無忌自尋陽引兵拒盧循。長史鄧潛之谏曰:“國家安危,在此一舉。聞循兵艦大盛。勢居上流,宜決南塘,守二城以待之,彼必不敢舍我遠下。蓄力養銳,俟其疲老,然後擊之,此萬全之策也。今決成敗于一戰,萬一失利,悔将無及!”參軍殷闡曰:“循所将之衆皆三吳舊賊,百戰馀勇,始興溪子,拳捷善鬥,未易輕也。将軍宜留屯豫章,征兵屬城,兵至合戰,未爲晚也。若以此衆輕進,殆必有悔。”無忌不聽。三月,壬申,與徐道覆遇于豫章,賊令強弩數百登西岸小山邀射之。會西風暴急,飄無忌所乘小艦向東岸,賊乘風以大艦逼之,衆遂奔潰。無忌厲聲曰:“取我蘇武節來!”節至,執以督戰。賊衆雲集,無忌辭色無撓,握節而死。于是中外震駭,朝議欲奉乘輿北走就劉裕;既而知賊未至,乃止。

西秦王乾歸攻秦金城郡,拔之。

夏王勃勃遣尚書朝金纂攻平涼。秦王興救平涼,擊金纂,殺之。勃勃又遣兄子左将軍羅提攻拔定陽,坑将士四千馀人。秦将曹熾、曹雲、王肆佛等各将數千亡内徙,興處之湟山及陳倉。勃勃寇隴右,破白崖堡,遂趣清水,略陽太守姚壽都棄城走,勃勃徙其民萬六千戶于大城。興自安定追之,至壽渠川,不及而還。

初,南涼王傉檀遣左将軍枯木等伐沮渠蒙遜,掠臨松千馀戶而還。蒙遜伐南涼,至顯美,徙數千戶而去。南涼太尉俱延複伐蒙遜,大敗而歸。是月,傉檀自将五萬騎伐蒙遜,戰于窮泉,傉檀大敗,單馬奔還。蒙遜乘勝進圍姑臧,姑臧人懲王鍾之誅,皆驚潰,夷、夏萬馀戶降于蒙遜。傉檀懼,遣司隸校尉敬歸及子佗爲質于蒙遜以請和,蒙遜許之。歸至胡坑,逃還,佗爲追兵所執,蒙遜徙其衆八千馀戶而去。右衛将軍折掘奇鎮據石驢山以叛。傉檀畏蒙孫之逼,且懼嶺南爲奇鎮所據,乃遷于樂都,留大司農成公緒守姑臧。傉檀才出城,魏安人侯谌等閉門作亂,收合三千馀家,據南城,推焦朗爲大都督、龍骧大将軍,谌自稱涼州刺史,降于蒙遜。

劉裕至下邳,以船載辎重,自帥精銳步歸。至山陽,聞何無忌敗死,慮京邑失守,卷甲兼行,與數十人至淮上,問行人以朝廷消息,行人曰:“賊尚未至,劉公若還,便無所憂。”裕大喜。将濟江,風急,衆鹹難之。裕曰:“若天命助國,風當自息;若其不然,覆溺何害!”即命登舟,舟移而風止。過江,至京口,衆乃大安。夏,四月,癸未,裕至建康。以江州覆沒,表送章绶,诏不許。

青州刺史諸葛長民、兗州刺史劉籓、并州刺史劉道憐各将兵入衛逮康。籓,兗州刺史毅之從弟也。毅聞盧循之寇,将拒之,而疾作;既瘳,将行。劉裕遺毅書曰:“吾往習擊妖賊,曉其變态。賊新獲奸利,其鋒不可輕。今修船垂畢,當與弟同舉。克平之日,上流之任,皆以相委。”又遣劉籓往谕止之。毅怒,謂籓曰:“往以一時之功相推耳,汝便謂我真不及劉裕邪!”投書于地,帥舟師二萬發姑孰。

循之初入寇也,使徐道覆向尋陽,循自将攻湘中諸郡。荊州刺史劉道規遣軍逆戰,敗于長沙。循進至巴陵,将向江陵。徐道覆聞毅将至,馳使報循曰:“毅兵甚盛,成敗之事,系之于此,宜并力摧之。若此克捷,江陵不足憂也。”循即日發巴陵,與道覆合兵而下。五月,戊午,毅與循戰于桑落洲,毅兵大敗,棄船,以數百人步走,馀衆皆爲循所虜,所棄辎重山積。

初,循至尋陽,聞裕已還,猶不信;既破毅,乃得審問,與其黨相視失色。循欲退還尋陽,攻取江陵,據二州以抗朝廷。道覆謂宜乘勝徑進,固争之。循猶豫累日,乃從之。

己未,大赦。裕募人爲兵,賞之同京口赴義之科。發民治石頭城。議者謂宜分兵守諸津要,裕曰:“賊衆我寡,若分兵屯守,則測人虛實;且一處失利,則沮三軍之心。今聚衆石頭,随宜應赴,既令彼無以測多少,又于衆力不分。若徒旅轉集,徐更論之耳。”

朝廷聞劉毅敗,人情恟懼。時北師始還,将士多創病,建康戰士不盈數千。循既克二鎮,戰士十馀萬,舟車百裏不絕,樓船高十二丈,敗還者争言其強盛。孟昶、諸葛長民欲奉乘輿過江,裕不聽。初,何無忌、劉毅之南讨也,昶策其必敗,已而果然。至是,又謂裕必不能抗循,衆頗信之。惟龍骧将軍東海虞丘進廷折昶等,以爲不然。中兵參軍王仲德言于裕曰:“明公命世作輔,新建大功,威震六合,妖賊乘虛入寇,既聞凱還,自當奔潰。若先自遁逃,則勢同匹夫,匹夫号令,何以威物!此謀若立,請從此辭。”裕甚悅。昶固請不已,裕曰:“今重鎮外傾,強寇内逼,人情危駭,莫有固志;若一旦遷動,便自土崩瓦解,江北亦豈可得至!設令得至,不過延日月耳。今兵士雖少,自足一戰。若其克濟,則臣主同休;苟厄運必至,我當橫屍廟門,遂其由來以身許國之志,不能竄伏草間苟求存活也。我計決矣,卿勿複言!”昶恚其言不行,且以爲必敗,因請死。裕怒曰:“卿且申一戰,死複何晚!”昶知裕終不用其言,乃抗表自陳曰:“臣裕北讨,衆并不同,唯臣贊裕行計,緻使強賊乘間,社稷危逼,臣之罪也。謹引咎以謝天下!”封表畢,仰藥而死。

乙醜,盧循至淮口,中外戒嚴。琅邪王德文都督宮城諸軍事,屯中堂皇,劉裕屯石頭,諸将各有屯守。裕子義隆始四歲,裕使咨議參軍劉粹輔之,鎮京口。粹,毅之族弟也。

裕見民臨水望賊,怪之,以問參軍張劭,劭曰:“若節钺未反,民奔散之不暇,亦何能觀望?今當無複恐耳。賊若于新亭直進,其鋒不可當,宜且回避,勝負之事未可量也;若回泊西岸,此成禽耳。”

徐道覆請于新亭至白石焚舟而上,數道攻裕。循欲以萬全爲計,謂道覆曰:“大軍未至,孟昶便望風自裁;以大勢言之,自當計日潰亂。今決勝負于一朝,乾沒求利,既非必克之道,且殺傷士卒,不如按兵待之。”道覆以循多疑少決,乃歎曰:“我終爲盧公所誤,事必無成;使我得爲英雄驅馳,天下不足定也。”

裕登石頭城望循軍,初見引向新亭,顧左右失色;既而回泊蔡洲,乃悅。于是衆軍轉集。裕恐循侵轶,用虞丘進計,伐樹栅石頭淮口,修治越城,築查浦、藥園、廷尉三壘,皆以兵守之。

劉毅經涉蠻、晉,僅能自免,從者饑疲,死亡什七八。丙寅,至建康,待罪。裕慰勉之,使知中外留事。毅乞自貶,诏降爲後将軍。

魏長孫嵩至漠北而還,柔然追圍之于牛川。壬申,魏主嗣北擊柔然。柔然可汗社侖聞之,遁走,道死;其子度拔尚幼,部衆立社侖弟斛律,号藹苦蓋可汗。嗣引兵還參合陂。

盧循伏兵南岸,使老弱乘舟向白石,聲言悉衆自白石步上。劉裕留參軍沈林子、徐赤特戍南岸,斷查浦,戒今堅守勿動;裕及劉毅、諸葛長民北出拒之。林子曰:“妖賊此言,未必有實,宜深爲之防。”裕曰:“石頭城險,且淮栅甚固,留卿在後,足以守之。”林子,穆夫之子也。

庚辰,盧循焚查浦,進至張侯橋。徐赤特将擊之,林子曰:“賊聲往白石而屢來挑戰,其情可知。吾衆寡不敵,不如守險以待大軍。”赤特不從。遂出戰,伏兵發,赤特大敗,單舸奔淮北。林子及将軍劉鍾據栅力戰,硃齡石救之,賊乃退。循引精兵大上,至丹陽郡。裕帥諸軍馳還石頭,斬徐赤特,解甲。久之,乃出陳于南塘。

六月,以劉裕爲太尉、中書監、加黃钺;裕受黃钺,馀固辭。以車騎中軍司馬庾悅爲江州刺史。悅,準之子也。

司馬國璠及弟叔璠、叔道奔秦。秦王興曰:“劉裕方誅桓玄,輔晉室,卿何爲來?”對曰:“裕削弱王室,臣宗族有自修立者,裕辄除之。方爲國患,甚于桓玄耳。”興以國璠爲揚州刺史,叔道爲交州刺史。

盧循寇掠諸縣無所得,謂徐道覆曰:“師老矣,不如還尋陽,并力取荊州,據天下三分之二,徐更與建康争衡耳。”秋,七月,庚申,循自蔡洲南還尋陽,留其黨範崇民将五千人據南陵。甲子,裕使輔國将軍王仲德、廣川太守劉鍾、河間内史蘭陵蒯恩、中軍咨議參軍孟懷玉等帥衆追循。

乙醜,魏主嗣還平城。

西秦王乾歸讨越質屈機等十馀部,降其衆二萬五千,徙于苑川。八月,乾歸複都苑川。

沮渠蒙遜伐西涼,敗西涼世子歆于馬廟,禽其将硃元虎而還。涼公暠以銀二千斤、金二千兩贖元虎;蒙遜歸之,遂與暠結盟而還。

劉裕還東府,大治水軍,遣建威将軍會稽孫處、振武将軍沈田子帥衆三千自海道襲番禺。田子,林子之兄也。衆皆以爲“海道艱遠,必至爲難,且分撤見力,非目前之急。”裕不從,敕處曰:“大軍十二月之交必破妖虜,卿至時,先傾其巢窟,使彼走無所歸也。”

谯縱遣侍中谯良等入見于秦,請兵以伐晉。縱以桓謙爲荊州刺史,谯道福爲梁州刺史,帥衆二萬寇荊州;秦王興遣前将軍苟林帥騎兵會之。

江陵自盧循東下,不得建康之問,群盜互起。荊州刺史劉道規遣司馬王鎮之帥天門太守檀道濟、廣武将軍彭城到彥之入援建康。道濟,祗之弟也。

鎮之至尋陽,爲苟林所破。盧循聞之,以林爲南蠻校尉,分兵配之,使乘勝伐江陵,聲言徐道覆已克建康。桓謙于道召募義舊,民投之者二萬人。謙屯枝江,林屯江津,二寇交逼,江陵士民多懷異心。道規乃會将士告之曰:“桓謙今在近道,聞諸長者頗有去就之計,吾東來文武足以濟事,若欲去者,本不相禁。”因夜開城門,達曉不閉。衆鹹憚服,莫有去者。

雍州刺史魯宗之帥衆數千自襄陽赴江陵。或謂宗之情未可測,道規單馬迎之,宗之感悅。道規使宗之居守,委以腹心,自帥諸軍攻謙。諸将佐皆曰:“今遠出讨謙,其勝難必。苟林近在江津,伺人動靜,若來攻城,宗之未必能固;脫有蹉跌,大事去矣。”道規曰:“苟林愚懦,無他奇計,以吾去未遠,必不敢向城。吾今取謙,往至便克;沈疑之間,已自還返。謙敗則林破膽。豈暇得來!且宗之獨守,何爲不支數日!”乃馳往攻謙,水陸齊進。謙等大陳舟師,兼以步騎,戰于枝江。檀道濟先進陷陳,謙等大敗。謙單舸奔苟林,道規追斬之。還,至湧口,讨林,林走,道規遣咨議參軍臨淮劉遵帥衆追之。初,謙至枝江,江陵士民皆與謙書。言城内虛實,欲爲内應;至是檢得之,道規悉焚不視,衆于是大安。

江州刺史庾悅以鄱陽太守虞丘進爲前驅,屢破盧循兵,進據豫章,絕循糧道。九月,劉遵斬苟林于巴陵。

桓石綏因循入寇,起兵洛口,自号荊州刺史,征陽令王天恩自号梁州刺史,襲據西城。梁州刺史傅诏遣其子魏興太守弘之讨石綏等,皆斬之,桓氏遂滅。韶,暢之孫也。

西秦王乾歸攻秦略陽、南安、隴西諸郡,皆克之,徙民二萬五千戶于苑川及枹罕。

甲寅,葬魏主珪于盛樂金陵,谥曰宣武,廟号烈祖。

劉毅固求追讨盧循,長史王誕密言于劉裕曰:“毅既喪敗,不宜複使立功。”裕從之。冬,十月,裕帥兗州刺史劉籓、甯朔将軍檀韶、冠軍将軍劉敬宣等南擊盧循,以劉毅監太尉留府,後事皆委焉。癸巳,裕發建康。

徐道覆帥衆三萬趣江陵,奄至破冢。時魯宗之已還襄陽,追召不及,人情大震。或傳循已平京邑,遣道覆來爲刺史,江、漢士民感劉道規焚書之恩,無複貳志。道規使劉遵别爲遊軍,自拒道覆豫章口,前驅失利;遵自外橫擊,大破之,斬首萬馀級,赴水死者殆盡。道覆單舸走還湓口。初,道規使遵爲遊軍,衆鹹以爲強敵在膠,唯患衆少,不應分割見力,置無用之地。及破道覆,卒得遊軍之力,衆心乃服。

鮮卑仆渾、羌句豈、輸報、鄧若等師戶二萬降于西秦。

王仲德等聞劉裕大軍且至,進攻範崇民于南陵,崇民戰艦夾屯兩岸。十一月,劉鍾自行觇賊,天霧,賊鈎得其舸。鍾因帥左右攻艦戶,賊遽閉戶拒之。鍾乃徐還,與仲德共攻崇民,崇民走。

癸醜,益州刺史鮑陋卒。谯道福陷巴東,殺守将溫祚、時延祖。

盧循兵守廣州者不以海道爲虞。庚戌,孫處乘海奄至,會大霧,四面攻之,即日拔其城。外撫其舊民,戮循親黨,勒兵謹守,分遣沈田子等擊嶺表諸郡。

劉裕軍雷池,盧循揚聲不攻雷池,當乘流徑下。裕知其欲戰,十二月,己卯,進軍大雷。庚辰,盧循、徐道覆帥衆數萬塞江而下,前後莫見舳舻之際。裕悉出輕艦,帥衆軍齊力擊之;又分步騎屯于西岸,岸上軍投火焚之,煙炎漲天。循兵大敗,走還尋陽;将趣豫章。乃悉力栅斷左裏。丙申,裕軍至左裏,不得進。裕麾兵将戰,所執麾竿折,幡沉于水,衆并怪懼。裕笑曰:“往年覆舟之戰,幡竿亦折,今者複然,賊必破矣。”即攻栅而進。循兵雖殊死戰,弗能禁。循單舸走,所殺及投水死者凡萬馀人。納其降附,宥其逼略,遣劉籓、孟懷玉輕軍追之。循收散卒,尚有數千人,徑還番禺;道覆走保始興。裕闆建威将軍褚裕之行廣州刺史。裕之,裒之曾孫也。裕還建康。劉毅惡劉穆之,每從容與裕言穆之權太重,裕益親任之。

燕廣川公萬泥、上谷公乳陳,自以宗室,有大功,謂當入爲公輔。燕王跋以二籓任重,久而弗征,二人皆怨。是歲,乳陳密遣人告萬泥曰:“乳陳有至謀,願與叔父圖之。”萬泥遂奔白狼,與乳陳俱叛,跋遣汲郡公弘與張興将步騎二萬讨之。弘先遣使谕以禍福;萬泥欲降,乳陳不可。興謂弘曰:“賊明日出戰,今夜必來驚我營,宜爲之備。”弘乃密嚴人課草十束,畜火伏兵以待之。是夜,乳陳果遣壯士千馀人來斫營,衆火俱起,伏兵邀擊,俘斬無遺。萬泥、乳陳懼而出降,弘皆斬之。跋以範陽公素弗爲大司馬,改封遼西公;弘爲骠騎大将軍,改封中山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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