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二十九】起強圉大淵獻,盡重光單阏,凡五年。
列宗孝武皇帝中之下太元十二年(丁亥,公元三八七年)
春,正月,乙巳,以硃序爲青,兗二州刺史,代謝玄鎮彭城;序求鎮淮陰,許之。以玄爲會稽内史。
丁未,大赦。
燕主垂觀兵河上,高陽王隆曰:“溫詳之徒,皆白面儒生,烏合爲群,徒恃長河以自固,若大軍濟河,必望旗震壞,不待戰也。”垂從之。戊午,遣鎮北将軍蘭汗、護軍将軍平幼于碻磝西四十裏濟河,隆以大衆陳于北岸。溫攀、溫楷果走趣城,平幼追擊,大破之。詳夜将妻子奔彭城,其衆三萬馀戶皆降于燕。垂以太原王楷爲兗州刺史,鎮東阿。
初,垂在長安,秦王堅嘗與之交手語,垂出,冗從仆射光祚言于堅曰:“陛下頗疑慕容垂乎?垂非久爲人下者也。”堅以告垂。及秦主丕自鄴奔晉陽,祚與黃門侍郎封孚、巨鹿太守封勸皆來奔。勸,弈之子也。垂之再圍鄴也,秦故臣西河硃肅等各以其衆來奔。诏以祚等爲河北諸郡太守,皆營于濟北、濮陽,羁屬溫詳;詳敗,俱詣燕軍降。垂赦之,撫待如舊。垂見光祚,流涕沾衿,曰:“秦主待我深,吾事之亦盡;但爲二公猜忌,吾懼死而負之,每一念之,中宵不寐。”祚亦悲恸。垂賜祚金帛,祚固辭,垂曰:“卿猶複疑邪?”詐曰:“臣昔者惟知忠于所事,不意陛下至今懷之,臣敢逃其死?”祚曰:“此乃卿之忠,固吾求也,前言戲之耳”。待之彌厚,以爲中常侍。
翟遼遣其子钊寇陳、颍,硃序遣将軍秦膺擊走之。
秦主登立妃毛氏爲皇後,勃海王懿爲太弟。後,興之女也。遣使拜東海王纂爲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師、領大司馬,封魯王,纂弟師奴爲撫軍大将軍、并州牧,封朔方公。纂怒謂使者曰:“勃海王,先帝之子,南安王何以不立而自立乎?”長史王旅谏曰:“南安已立,理無中改;今寇虜未滅,不可宗室之中自爲仇敵也。”纂乃受命。于是盧水胡彭沛谷、屠各董成、張龍世、新平羌雷惡地等皆附于篡,有衆十馀萬。
後秦主苌徙秦州豪傑三萬戶于安定。
初,安次人齊涉聚衆八千馀家據新栅,降燕,燕主垂拜涉魏郡太守。既而複叛,連張願,願自帥萬馀人進屯祝阿之甕口,招翟遼,共應涉。
高陽王隆言于垂曰:“新栅堅固,攻之未易猝拔。若久頓兵于其城下,張願擁帥流民,西引丁零,爲患方深。願衆雖多,然皆新附,未能力鬥。因其自至,宜先擊之。願父子恃其骁勇,必不肯避去,可一戰擒也。願破,則涉自不能存矣。”垂從之。
二月,遣範陽王德、陳留王紹、龍骧将軍張崇帥步騎二萬會隆擊願。軍至鬥城,去甕口二十馀裏,解鞍頓息。願引兵奄至,燕人驚遽,德軍退走,隆勒兵不動。願子龜出沖陳,隆遣左右王末逆擊,斬之。隆徐進戰,願兵乃退。德行裏馀,複速兵還,與隆合,謂隆:“賊氣方銳,宜且緩之。”隆曰:“願乘人不備,宜得大捷;而吾士卒皆以懸隔河津,勢迫之故,人思自戰,故能卻之。今賊不得利,氣竭勢衰,皆有進退之志,不能齊奮,宜亟待擊之。”德曰:“吾唯卿所爲耳。”遂進,戰于甕口,大破之,斬首七千八百級,願脫身保三布口。燕人進軍曆城,青、兗、徐州郡縣壁壘多降。垂以陳留王紹爲青州刺史,鎮曆地。德等還師,新栅人冬鸾執涉送之。垂誅涉父子,馀悉原之。
三月,秦主登以窦沖爲南秦州牧,楊定爲益州牧,楊壁爲司空、梁州牧,乞伏國仁爲大将軍、大單于、苑川王。
燕上谷人王敏殺太守封戢,代郡人許謙逐太守賈閏,各以郡附劉顯。
燕樂浪王溫爲尚書右仆射。
夏,四月,戊辰,尊帝母李氏爲皇太妃,儀服如太後。後秦征西将軍姚碩德爲楊定所逼,退過泾陽。定與秦魯王纂共攻之,戰于泾陽,碩德大敗。後秦主苌自陰密救之,纂退屯敷陸。
燕主垂自碻磝還中山,慕容柔、慕容盛、慕容會來自長子。庚辰,垂爲之大赦。垂問盛:“長子人情如何?爲可取乎?”盛曰:“西軍擾擾,人有東歸之志,陛下唯當修仁政以俟之耳。若大國一臨,必投戈而來,若孝子之歸慈父也。”垂悅。癸未,封柔爲陽平王,盛爲長樂公,會爲清河公。
高平人翟暢執太守徐含遠,以郡降翟遼。燕主垂謂諸将曰:“遼以一城之衆,返覆三國之間,不可不讨。”五月,以章武王宙監中外諸軍事,輔太子寶守中山,垂自帥諸将南攻遼,以太原王楷爲前鋒都督。遼衆皆燕、趙之人,聞楷至,皆曰:“太原王子,吾之父母也!”相遇歸之。遼懼,遣使請降。垂以遼爲徐州牧,封河南公;前至黎陽,受降而還。
井陉人賈鮑,招引北山丁零翟遙等五千馀人,夜襲中山,隐其外郭。章武王宙以奇兵出其外,太子寶鼓噪于内。合擊,大破之,盡俘其衆,唯遙、鮑單馬走免。
劉顯地廣兵強,雄于北方。會其兄弟乖争,魏長史張兗言于魏王珪曰:“顯志在并吞,今不乘其内潰而取之,必爲後患。然吾不能獨克,請與燕共攻之。珪從之,複遣安同乞師于燕。
诏征會稽處士載逵,逵累辭不就;郡縣敦逼不已,逵逃匿于吳。謝玄上疏曰:“逵自求其志,今王命未回,将罹風霜之患。陛下既已愛而器之,亦宜使其身名并存;請絕召命。”帝許之。逵,之兄也。
秦主登以其兄同成爲司徒、守尚書令,封颍川王;弟廣爲中書監,封安成王;子崇爲尚書左仆射,封東平王。
燕主垂自黎陽還中山。
吳深殺燕清河太守丁國,章武人王祖殺太守白欽,勃海人張申據高城以叛;燕主垂命樂浪王溫讨之。
苑川王國仁帥騎三萬襲鮮卑大人密貴、裕苟、提倫三部于六泉。秋,七月,與沒弈幹、金熙戰于渴渾川。沒弈幹、金熙大敗,三部皆降。
秦主登軍于瓦亭,後秦主苌攻彭沛谷堡,拔之,谷奔杏城。苌還陰密,以太子興鎮長安。
燕趙王麟讨王敏于上谷,斬之。
劉衛辰獻馬于燕,劉顯掠之。燕主垂怒,遣太原王楷将兵助趙王麟擊顯,大破之。顯奔馬邑西山,魏王引兵會麟擊顯于彌澤,又破之。顯奔西密,麟悉收其部衆,獲馬牛羊以千萬數。
呂光将彭晃,徐炅攻張大豫于臨洮,破之。大豫奔廣武,王穆奔建康。八月,廣武人執大豫送姑臧,斬之。穆襲據酒泉,自稱大将軍、涼州牧。
辛巳,立皇子德宗爲太子,大赦。
燕主垂立劉顯弟可泥爲烏桓王,以撫其衆,徙八千馀落于中山。
秦馮翊太守蘭椟帥衆二萬自頻陽入和甯,與魯王纂謀攻長安。纂弟師奴勸纂稱尊号,纂不從。師奴殺纂而代之,椟遂與師奴絕。西燕主永攻椟,椟遣使請救于後秦。後秦主苌欲自救之,尚書令姚旻,左仆射尹緯曰:“苻登近在瓦亭,将乘虛襲吾後。”苌曰;“苻登衆盛,非旦夕可制;登遲重少決,必不能輕軍深入。比兩月間,吾必破賊而返,登雖至,無能爲也。”九月,苌軍于泥源。師奴逆戰,大敗,亡奔鮮卑。後秦盡收其衆,屠各董成等皆降。
秦主登進據胡空堡,戎、夏歸之者十馀萬。
冬,十月,翟遼複叛燕,遣兵與王祖、張申寇抄清河、平原。
後秦主苌進擊西燕主永于河西,永走。蘭椟複列兵拒守,苌攻之,十二月,禽椟,遂如杏城。
後泰姚方成攻秦雍州刺史徐嵩壘,拔之,執嵩而數之。嵩罵曰:“汝姚苌罪當萬死,苻黃眉欲斬之,先帝止之。授任内外,榮寵極矣。曾不如犬馬識所養之恩,親爲大逆。汝羌輩豈可以人理期也!何不速殺我,早見先帝取姚苌于地下治之!”方成怒,三斬嵩,悉坑其士卒,以妻子賞軍。後秦主苌掘秦主堅屍,鞭撻無數,剝衣倮形,薦之以棘,坎土而埋之。
涼州大饑,米鬥直錢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
呂光西平太守康甯自稱匈奴王,殺河湟太守強禧以叛。張掖太守彭晃亦叛,東結康甯,西通王穆。光欲自擊晃,諸将皆曰:“今康甯在南,伺釁而動。若晃、穆未誅,康甯複至,進退狼狽,勢必大危。”光曰:“實如卿言。然我今不往,是坐待其來也。若三寇連兵,東西交至,則城外皆非吾有,大事去矣。今晃初叛,與甯、穆情契未密,出其倉猝,取之差易耳。”乃自帥騎三萬,倍道兼行。既至,攻之二旬,拔其城,誅晃。
初,王穆起兵,遣使招敦煌處士郭瑀,運粟三萬石以饷之。穆以瑀爲太府左長史、軍師将軍,嘏爲敦煌太守。既而穆聽讒言,引兵攻嘏,瑀谏不聽,出城大哭,舉手謝城曰:“吾不複見汝矣!”還而引被覆面,不與人言,不食而卒。呂光聞之,曰:“二虜相攻,此成擒也,不可以憚屢戰之勞而失永逸之機也。”遂帥步騎二萬攻酒泉,克之,進屯涼興;穆引兵東還,未至,衆潰,穆單騎走,骍馬令郭文斬其首送之。
列宗孝武皇帝中之下太元十三年(戊子,公元三八八年)
春,正月,康樂獻武公謝玄卒。
二月,秦主登軍朝那,後秦主苌軍武都。
翟遼遣司馬眭瓊詣燕謝罪;燕主垂以其數反覆,斬瓊以絕之。遼乃自稱魏天王,改元建光,置百官。
燕青州刺史陳留王紹爲平原太守辟闾渾所逼,退屯黃巾固。燕主垂更以紹爲徐州刺史。渾,蔚之子也。因苻氏亂,據齊地來降。
三月,乙亥,燕主垂以太子寶錄尚書事,授之以政,自總大綱而已。
燕趙麟擊許謙,破之,謙奔西燕。遂廢代郡,悉徙其民于龍城。
呂光之定涼州也,杜進功居多。光以爲武威太守,貴寵用事,群僚莫及。光甥石聰自關中來,光問之曰:“中州人言我爲政何如?”聰曰:“但聞有杜進耳,不聞有舅。”光由是忌進而殺之。
光與群寮宴,語及政事,參軍京兆段業曰:“明公用法太峻。”光曰:“吳起無恩而楚強,商殃嚴刑而秦興。”業曰:“起喪其身,鞅亡其家,皆殘酷之緻也。明公方開建大業,景行堯、舜,猶懼不濟,乃慕起、鞅之爲治,豈此州士女所望哉?”光改容謝之。
夏,四月,戊午,以硃序爲都督司、雍、梁、秦四州諸軍事、雍州刺史,戍洛陽。以谯王恬代爲都督兗、冀、幽、并諸軍事、青、兗二州刺史。
苑川王國仁破鮮卑越質叱黎于平襄,獲其子诘歸。
丁亥,燕主垂立夫人段氏爲皇後,以太子寶領大單于。段氏,右光祿大夫儀之女;其妹适範陽王德。儀,寶之舅也。追谥前妃段氏爲成昭皇後。
五月,秦太弟懿卒,谥曰獻哀。
翟遼徙屯滑台。
六月,苑川王乞伏國仁卒,谥曰宣烈,廟号烈祖。其子公府尚幼,群下推國仁弟乾歸爲大都督、大将軍、大單于、河南王,大赦,改元太初。
魏王珪破庫莫奚于弱落水南。秋,七月,庫莫奚複襲魏營,珪又破之。庫莫奚者,本屬宇文部,與契丹同類而異種,其先皆爲燕王皝所破,徙居松漠之間。
秦、後秦自春相持,屢戰,互有勝負,至是各解歸。關西豪傑以後秦久無成功,多去而附秦。
河南王乾歸立其妻邊氏爲王後;置百官,仿漢制,以南川侯出連乞都爲丞相,梁州刺史悌眷爲禦史大夫,金城邊芮爲左長史,東秦州刺史秘宜爲右長史,武始翟勍爲左司馬,略陽王松壽爲主簿,從弟轲彈爲梁州牧,弟益州爲秦州牧,屈眷爲河州牧。
八月,秦主登立子崇爲皇太子,弁爲南安王,尚爲北海王。
燕護軍将軍平幼會章武王宙讨吳深,破之,深走保繹幕。
魏王珪密有圖燕之志,遣九原公儀奉使至中山,燕主垂诘之曰:“魏王何以不自來?”儀曰:“先王與燕并事晉室,世爲兄弟,臣今奉使,于理未失。”垂曰:“吾今威加四海,豈得以昔日爲比!”儀曰:“燕若不修德禮,欲以兵威自強,此乃将帥之事,非使臣所知也。”儀還,言于珪曰;“燕主衰老,太子暗弱,範陽王自負材氣;非少主臣也。燕主既沒,内難必作,于明乃可圖也,今則未可。”珪善之。儀,珪母弟翰之子也。
九月,河南王乾歸遷都金城。
張申攻廣平,王祖攻樂陵;壬午,燕高陽王隆将兵讨之。
冬,十月,後秦主苌還安定。秦主登就食新平,帥衆萬馀圍苌營,四面大哭;苌命營中哭以應之,登乃退。
十二月,庚子,尚書令南康襄公謝石卒。
燕太原王楷、趙王麟将兵會高陽王隆于合口,以擊張申;王祖帥諸壘共救之,夜犯燕軍,燕人逆擊走之。隆欲追之,楷、麟曰:“王祖老賊,或詐走而設伏,不如俟明。”隆曰:“此白地群盜,烏合而來,徼幸一決,非素有約束,能壹其進退也。今失利而去,衆莫爲用;乘勢追之,不過數裏,可盡禽也。申之所恃,惟在于祖,祖破,則申降矣。”乃留楷、麟守申壘,隆與平幼分道擊之,比明,大獲而還,懸所獲之首以示申。甲寅,申出降,祖亦歸罪。
秦以颍川王同成爲太尉。
列宗孝武皇帝中之下太元十四年(己醜,公元三八九年)
春,正月,燕以陽平王柔鎮襄國。遼西王農在龍城五年,庶務修舉,乃上表曰:“臣頃因征即鎮,所統将士安逸積年,青、徐、荊、雍遺寇尚繁,願時代還,展竭微效,生無馀力,沒無遺恨,臣之志也。”庚申,燕主垂召農爲侍中、司隸校尉。以高陽王隆爲都督幽、平二州諸軍事、征北大将軍、幽州牧,建留台于龍城,以隆錄留台尚書事。又以護軍将軍平幼爲征北長史,散騎常侍封孚爲司馬,并兼留台尚書。隆因農舊規,修而廣之,遼、碣由是遂安。
後秦主苌以秦戰屢勝,謂得秦王堅之神助,亦于軍中立堅像而禱之曰:“臣史襄敕臣複仇,新平之禍,臣行襄之命,非臣罪也。苻登,陛下疏屬,猶欲複仇,況臣敢忘其兄乎?且陛下命臣以龍骧建業,臣敢違之?今爲陛下立像,陛下勿追計臣過也。”秦主登升樓,遙謂苌曰:“爲臣弑君,而立像求福,庸有益乎?”因大呼曰:“弑君賊姚苌何不自出?吾與汝決之!”苌不應。久之,以戰未有利,軍中每夜數驚,乃斬像首以送秦。
秦主登以河南王乾歸爲大将軍、大單于、金城王。
甲寅,魏王珪襲高車,破之。
二月,品光自稱三河王,大赦,改元麟嘉,置百官。光妻石氏、子紹、弟德世自仇池來至姑臧,光立石氏爲妃,紹爲世子。
癸巳,魏王珪擊吐突鄰部于女水,大破之,盡徙其部落而還。
秦主登留辎重于大界,自将輕騎萬馀攻安定羌密造保,克之。
夏,四月,翟遼寇荥陽,執太守張卓。
燕以長樂公盛鎮薊城,修繕舊宮。五月,清河民孔金斬吳深,送首中山。
金城王乾歸擊侯年部,大破之。于是秦、涼、鮮卑、羌、胡多附乾歸,乾歸悉授以官爵。
後秦主苌與秦主登戰,數敗,乃遣中軍将軍姚崇襲大界。登邀擊之于安丘,又敗之。
燕範陽王德、趙王麟擊賀讷,追奔至勿根山,讷窮迫請降,徙上之上谷,質其弟染幹于中山。
秋,七月,以骠騎長史王忱爲荊州刺史、都督荊、益、甯三州諸軍。忱,國寶之弟也。
秦主登攻後秦右将軍吳忠等于平涼,克之。八月,登據苟頭原以逼安定。諸将勸後秦主苌決戰,苌曰:“與窮寇競勝,兵家之忌也,吾将以計取之。”乃留尚書令姚旻守安定,夜,帥騎三萬襲秦辎重于大界,克之,殺毛後及南安王弁、北海王尚,擒名将數十人,驅掠男女五萬馀口而還。毛氏美而勇,善騎射。後秦兵入其營,毛氏猶彎弓跨馬,帥壯士數百力戰,殺七百馀人。衆寡不敵,爲後秦所執。苌将納之,毛氏罵且哭曰:“姚苌,汝先已殺天子,今又欲辱皇後。皇天後土,甯汝容乎?”苌殺之。諸将欲因秦軍駭亂擊之,苌曰:“登衆雖亂,怒氣猶盛,未可輕也。”遂止。登收馀衆屯胡空堡。苌使姚碩德鎮安定,徙安定千馀家于陰密,遣其弟征南将軍靖鎮之。
九月,庚午,以左仆射陸納爲尚書令。
秦主登之東也,後秦主苌使姚碩德置秦州守宰,以從弟常戍隴城,邢奴戍冀城,姚詳戍略陽。楊定攻隴、冀,克之,斬常,執邢奴,詳棄略陽,奔陰密。定自稱秦州牧、隴西王,秦因其所稱而授之。
冬,十月,秦主登以窦沖爲大司馬、都督隴東諸軍事、雍州牧,楊定爲左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秦、梁二州牧,楊壁爲都督隴右諸軍事,南秦、益二州牧,約與共攻後秦;又約監河西諸軍事、并州刺史楊政、都督河東諸軍事、冀州刺史楊楷各其衆會長安。政、楷皆河東人。秦主丕既敗,政、楷收集流民數萬戶,政據河西,楷據湖、陝之間,遣使請命于秦,登因而授之。
燕樂浪悼王溫爲冀州刺史,翟遼遣丁零故堤詐降于溫,爲溫帳下,乙酉,刺溫,殺之,并其長史司馬驅,帥守兵二百戶奔西燕。遼西王農邀擊于襄國,盡獲之,惟堤走免。
十一月,枹罕羌彭奚念附于乞伏乾歸,以奚念爲北河州刺史。
初,帝既親政事,威權己出,有人主之量。已而溺于酒色,委事于琅邪王道子。道子亦嗜酒,日夕與帝以酣歌爲事。又崇尚浮屠,窮奢極費,所親昵者皆窀誓貳⑸尼。左右近習,争弄權柄,交通請托,賄賂公行,官賞濫雜,刑獄謬亂。尚書令陸納望宮阙歎曰:“好家居,纖兒欲撞壞之邪?”左衛領營将軍會稽許營上疏曰:“今台府局吏、直衛武官及仆隸婢兒取母之姓者,本無鄉邑品第,皆得爲郡守縣令,或帶職在内,及僧尼乳母,競進親黨,又受貨賂;辄臨官領衆,政教不均,暴濫無罪,禁令不明,劫盜公行。昔年下書敕群下盡規,而衆議兼集,無所采用。臣聞佛者清遠玄虛之神,今僧尼往往依傍法服,五誡粗法尚不能遵,況精妙乎?而流惑之徒,競加敬事,又侵漁百姓,取材爲惠,亦未合布施之道也。”疏奏,不省。
道子勢傾内外,遠近奔湊。帝漸不平,然猶外加優崇。侍中王國寶以讒佞有寵于道子,扇動朝衆,諷八座啓道子宜進位丞相、揚州牧,假黃钺,加殊禮。護軍将軍南平車胤曰:“此乃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當陽,非成王之比。相王在位,豈得爲周公乎?”乃稱疾不署。疏奏,帝大怒,而嘉胤有守。
中書侍郎範甯、徐邈爲帝所親信,數進忠言,補正阙失,指斥奸黨。王國寶,甯之甥也。甯尤疾其阿谀,勸帝黜之。陳郡袁悅之有寵于道子,國寶使悅之因尼克妙音緻書于太子母陳淑媛雲:“國寶忠謹,宜見親信。”帝知之,發怒,托以他事斬悅之。國寶大懼,與道子共谮範甯出爲豫章太守。甯臨發,上疏言:“今邊烽不舉而倉庫空匮。古者使民歲不過三日,今之勞擾,殆無三日之休。至有生兒不複舉養,鳏寡不敢嫁娶。臣恐社稷之憂,厝火積薪,不足喻也。”甯又上言:“中原士民流寓江左,歲月漸久,人安其業。凡天下之人,原其先祖,皆随世适移,何至于今而獨不可?謂宜正其封疆,戶口皆以土斷。又,人性無涯,奢儉由勢;今并廉之室,亦多不贍,非其财力不足,蓋由用之無節,争以靡麗相高,無有亦限極故也。禮十九爲長殇,以其未成人也。今以十六爲全丁,十三爲半丁,所任非複童幼之事,豈不傷天理、困百姓乎?謂宜以二十爲全丁,十六爲半丁,則人無夭折,生長繁滋矣。”帝多納用之。
甯在豫章,遣十五議曹下屬城,采求風政,并吏假還,訊問官長得失。徐邈與甯書曰:“足下聽斷有允,庶事無滞,則吏慎其負,而人聽不惑矣,豈須邑至裏詣,飾其遊聲哉!非徒不足緻益,乃實蠶漁之所資,豈有善人群子而幹非其事,多所告白者乎!自古以來,欲爲左右耳目者,無非小人,皆先因小忠而成其大不忠,先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讒謅并進,善惡倒置,可不戒哉?足下慎選綱紀,必得國土以攝諸曹,諸曹皆得良吏以掌文按,又擇公方之人以爲監司,則清濁能否,與事而明,足下但平心處之,何取于耳目哉?昔明德馬後未嘗顧左右與言,可謂遠識,況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
十二月,後秦主苌使其東門将軍任瓫詐遣使招秦主登,許開門納之。登将從之,征東将軍雷惡地将兵在外,聞之,馳騎見登,曰:“姚苌多許,不可信也!”登乃止。苌聞惡地詣登,謂諸将曰:“此羌見登,事不成矣!”登以惡地勇略過人,陰憚之。惡地懼,降于後秦,苌以惡地爲鎮軍将軍。
秦以安成王廣爲司徒。
列宗孝武皇帝中之下太元十五年(庚寅,公元三九零年)
春,正月,乙亥,谯敬王恬薨。
西燕主永引兵向洛陽,硃序自河陰北濟河,擊敗之,永走還上黨。序追至白水,會翟遼謀向洛陽,序乃引兵還,擊走之,留鷹揚将軍硃黨戍石門,使其子略督護洛陽,以參軍趙蕃佐之,身還襄陽。
琅邪王道子恃寵驕恣,侍宴酣醉,或虧禮敬。帝浸不能平,欲選時望爲籓鎮以潛制道子,問于太子左衛率王雅曰:“吾欲用王恭、殷仲堪,何如?雅曰:“王恭風神簡貴,志氣方嚴;仲堪謹于細行,以文義著稱。然皆峻狹自是,且幹略不長,若委以方面,天下無事,足以守職;若其有事,必爲亂階矣!”帝不從。恭,蘊之子;仲堪,融之孫也。二月,辛巳,以中書令王恭爲都督青、兗、幽、并、冀五州諸軍事、兗、青二州刺史,鎮京口。
三月,戊辰,大赦。
後秦主苌攻秦扶風太守齊益男于新羅堡,克之,益男走。秦主登攻後秦天水太守張業生于隴東,苌救之,登引去。
夏,四月,秦鎮東将軍魏揭飛自稱沖天王,帥氐、胡攻後秦安北将軍姚當成于杏城;鎮軍将軍雷惡地叛應之,攻鎮東将軍姚漢得于李潤。後秦主苌欲自擊之,群臣皆曰:“陛下不憂六十裏苻登,乃憂六百裏魏揭飛,何也?”苌曰:“登非可猝滅,吾城亦非登所能猝拔。惡地智略非常,若南引揭飛,東結董成,得杏城、李潤而據之,長安東北非吾有也。”乃潛引精兵一千六百赴之。揭飛、惡地有衆數萬,氐、胡赴之者首尾不絕。苌每見一軍至,辄喜。群臣怪而問之,苌曰:“揭飛等扇誘同惡,種類甚繁,吾雖克其魁帥,馀黨未易猝平。今烏集而至,吾乘勝取之,可一舉無馀也。”揭飛等見後秦兵少,悉衆攻之。苌固壘不戰,示之以弱,潛遣其子中軍将軍崇帥騎數百出其後。揭飛兵擾亂,苌遣鎮遠将軍王超等給兵擊之,斬揭飛及其将士萬馀級。惡地請降,苌待之如初,惡地謂人曰:“吾自謂智勇傑出上時,而每遇姚翁辄困,固其分也!”
苌命姚當成于所營之地,每栅孔中辄樹一木以旌戰功。歲馀,問之,當成曰:“營地太小,已廣之矣。”苌曰:“吾自結發以來,與人戰,未嘗如此之快,以千馀兵破三萬之衆,營地惟小爲奇,豈以大爲貴哉!”
吐谷渾視連遣使獻見于金城王乾歸,乾歸拜視連沙州牧、白蘭王。
丙寅,魏王珪會燕趙王麟于意辛山,擊賀蘭、纥突鄰、纥奚三部,破之,纥突鄰、纥奚皆降于魏。
秋,七月,馮诩人郭質起兵于廣鄉以應秦,移檄三輔曰:“姚苌兇虐,毒被神人。吾屬世蒙先帝堯、舜之仁,非常伯、納言之子,即卿校、牧守之孫也。與其含恥而存,孰若蹈道而死!”于是三輔壁壘皆應之;獨鄭縣人苟曜不從,聚衆數千附于後秦。秦以質爲馮翊太守;後秦以曜爲豫州刺史。
劉衛辰遣子直力鞮攻賀蘭部,賀讷困急,請降于魏。丙子,魏王珪引兵救之,直力鞮退。鞮徙讷部落,處之東境。
八月,劉牢之擊翟钊于鄄城,钊走河北;又敗翟遼于滑台,張願來降。
九月,北平人吳柱聚衆千馀,立沙門法長爲天子。破北平郡,轉寇廣都,入白狼城。燕幽州牧高陽王隆方葬其夫人,郡縣守宰皆會之。衆聞柱反,請隆還城,遣大兵讨之。隆曰:“今闾閻安業,民不思亂。柱等以詐謀惑愚夫,誘脅相聚,無能爲也。”遂留葬訖,遣廣平太守、廣都令先歸,繼遣安昌侯進将百馀騎趨白狼城。柱衆聞之,皆潰;窮捕,斬之。
以侍中王國寶爲中書令,俄兼中領軍。
丁未,以吳郡太守王珣爲尚書右仆射。
吐谷渾視連卒,子視罴立。視罴以其父祖慈仁,爲四鄰所侵侮,乃督厲将士,欲建功業。冬,十月,金城王乾歸遣使拜視罴沙州牧、白蘭王,視罴不受。
十二月,郭質及苟曜戰于鄭東,質敗,奔洛陽。
越質诘歸據平襄,叛金城王乾歸。
列宗孝武皇帝中之下太元十六年(辛卯,公元三九一年)
春,正月,燕置行台于薊,加長樂公盛錄行台文書事。
金城王乾歸擊越質诘歸,诘歸降,乾歸以宗女妻之。賀染幹謀殺其兄讷,讷知之,舉兵相攻。魏王珪告于燕,請爲鄉導以讨之。二月,甲戌,燕主垂遣趙王麟将兵擊讷,鎮北将軍蘭汗帥龍城之兵擊染幹。
三月,秦主登自雍攻後秦安東将軍金榮于範氏堡,克之。遂渡渭水,攻京兆太守韋範于段氏堡,不克,進據曲牢。
夏,四月,燕蘭汗破賀染幹于牛都。
苟曜有衆一萬,密召秦主登,許爲内應。登自曲牢向繁川,軍于馬頭原。五月,後秦主苌引兵逆戰,登擊破之,斬其右将軍吳忠。苌收衆複戰,姚碩德曰:“陛下慎于輕戰,每欲以計取之,今戰失利而更前逼賊,何也?”苌曰:“登用兵遲緩,不識虛實。今輕兵直進,遙據吾東,此必苟曜豎子與之有謀也。緩之則其謀得成,故及其交之未合,急擊之,以敗散其事耳。”遂進戰,大破之。登退屯于郿。
秦兗州刺史強金槌據新平,降後秦,以其子逵爲質。後秦主苌将數百騎入金槌營。群下谏之,苌曰:“金槌既去苻登,又欲圖我,将安所歸乎?且彼初來款附,宜推心以結之,奈何複以不信疑之乎?”既而群氐欲取苌,金槌不從。
六月,甲辰,燕趙王麟破賀讷于赤城,禽之,降其部落數萬。燕主垂命麟歸讷部落,徙染幹于中山。麟歸,言于垂曰:“臣觀拓跋珪舉動,終爲國患,不若攝之還朝,使其弟監國事。”垂不從。
西燕主永寇河南,太守楊佺期擊破之。
秋,七月,壬申,燕主垂如範陽。
魏王珪遣其弟觚獻見于燕,燕主垂衰老,子弟用事,留觚以求良馬。魏王珪弗與,遂與燕絕,使長史張衮求好于西燕。觚逃歸,燕太子寶追獲之,垂待之如初。
秦主登攻新平,後秦主苌救之,登引去。
秦骠騎将軍沒弈幹以其二子爲質于金城王乾歸,請共擊鮮卑大兜。乾歸與沒弈幹攻大兜于鳴蟬堡,克之。兜微服走,乾歸收其部衆而還,歸沒弈幹二子。沒弈幹尋叛,東合劉衛辰。八月,乾歸帥騎一萬讨沒弈幹,沒弈幹奔他樓城,乾歸射之,中目。
九月,癸未,以尚書右仆射王珣爲左仆射,太子詹事謝琰爲右仆射。太學博士範弘之訟殷浩宜加贈谥,因叙桓溫不臣之迹。是時桓氏猶盛,王珣,溫之故吏也,以爲溫廢昏立明,有忠貞之節;黜弘之爲馀杭令。弘之,汪之孫也。
冬,十月,壬辰,燕主垂還中山。
初,柔然部人世服于代,其大人郁久闾地粟袁卒,部落分爲二:長子匹候跋繼父居東邊,次子缊纥提别居西邊。秦王堅滅代,柔然附于劉衛辰。及魏王珪即位,攻擊高車等,諸部率皆服從,獨柔然不事魏。戊戌,珪引兵擊之,柔然舉部遁走,珪追奔六百裏。諸将因張衮言于珪曰:“賊遠糧盡,不如早還。”珪問諸将:“若殺副馬,爲三日食,足乎?”皆曰:“足。”乃複倍道追之,及于大碛南床山下,大破之,虜其半部,匹候跋及别部帥屋擊各收馀衆遁走。珪遣長孫嵩、長孫肥追之。珪謂将佐曰:“卿曹知吾前問三日意乎?”曰:“不知也。”珪曰:“柔然驅畜産奔走數日,至水必留;我以輕騎追之,計期道裏,不過三日及之矣。”皆曰:“非所及也!”嵩追斬屋擊于平望川。肥追匹候跋至涿邪山,匹候跋舉從降,獲缊纥提之子曷多汗、兄子社侖、斛律等宗黨數百人。缊纥提将奔劉衛辰,珪追及之,缊纥提亦降,珪悉徙其部衆于雲中。
翟遼卒,子钊代立,改元定鼎。攻燕鄴城,燕遼西王農擊卻之。
三河王光遣兵乘虛伐金城王乾歸,乾歸聞之,引兵還,光兵亦退。
劉衛辰遣子直力鞮帥衆八九萬攻魏南部。十一月,已卯,魏王珪引兵五六千人拒之,壬午,大破直力鞮于鐵岐山南,直力鞮單騎走。乘勝追之,戊子,自五原金津南濟河,徑入衛辰國,衛辰部落駭亂。辛卯,珪直抵其所居悅跋城,衛辰父子出走。壬辰,分遣諸将輕騎追之。将軍伊謂禽直力珪于木根山,衛辰爲其部下所殺。十二月,珪軍于鹽池,誅衛辰宗黨五千馀人,皆投屍于河。自河以南諸部悉降,獲馬三十馀萬匹,牛羊四百馀萬頭,國用由是遂饒。
衛辰少子勃勃亡奔薛幹部,珪使人求之,薛幹部帥太悉伏出勃勃以示使者曰:“勃勃國破家亡,以窮歸我,我甯與之俱亡,何忍執以與魏!”乃送勃勃于沒弈幹,沒弈幹以女妻之。戊申,燕主垂如魯口。
秦主登攻安定,後秦主苌如陰密以拒之,謂太子興曰:“苟曜聞吾北行,必來見汝,汝執誅之。”曜果見興于長安,興使尹緯讓而誅之。
苌敗登于安定城東,登退據路承堡。苌置酒高會,諸将皆曰:“若值魏武王,不令此賊至今,陛下将牢太過耳。”苌笑曰:“吾不如亡兄有四:身長八尺五寸、臂垂過膝,人望而畏之,一也;将十萬之衆,與天下争衡,望麾而進,前無橫隈,二也;溫古知今,講論道藝,收羅英隽,三也;董帥兄衆,上下鹹悅,人盡死力,四也。所以得建立功業、驅策群賢者,正望算略中有片長耳。”群臣鹹稱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