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九十四


【晉紀十六】起著雍困敦,盡重光單阏,凡四年。

顯宗成皇帝上之下鹹和三年(戊子,公元三二八年)

春,正月,溫峤入救建康,軍于尋陽。

韓晃襲司馬流于慈湖;流素懦怯,将戰,食炙不知口處,兵敗而死。

丁未,蘇峻帥祖渙、許柳等衆二萬人,濟自橫江,登牛渚,軍于陵口。台兵禦之,屢敗。二月,庚戌,峻至蔣陵覆舟山。陶回謂庾亮曰:“峻知石頭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楊南道步來;宜伏兵邀之,可一戰擒也。”亮不從。峻果自小丹楊來,迷失道,夜行,無複部分。亮聞,乃悔之。

朝士以京邑危逼,多遣家人入東避難,左衛将軍劉超獨遷妻孥入居宮内。

诏以卞壸都督大桁東諸軍事,與侍中鍾雅帥郭默、趙胤等軍及峻戰于西陵。壸等大敗,死傷以千數。丙辰,峻攻青溪栅,卞壸帥諸軍拒擊,不能禁。峻因風縱火,燒台省及諸營寺署,一時蕩盡。壸背癰新愈,創猶未合,力疾帥左右苦戰而死;二子酢㈨焖娓負螅亦赴敵而死。其母撫屍哭曰:“父爲忠臣,子爲孝子,夫何恨乎!”丹楊尹羊曼勒兵守雲龍門,與黃門侍郎周導、廬江太守陶瞻皆戰死。庾亮帥衆将陳于宣陽門内,未及成列,士衆皆棄甲走,亮與弟怿、條、翼及郭默、趙胤俱奔尋陽。将行,顧謂鍾雅曰:“後事深以相委。”雅曰:“棟折榱崩,誰之咎也!”亮曰:“今日之事,不容複言。”亮乘小船,亂兵相剝掠;亮左右射賊,誤中柁工,應弦而倒。船上鹹失色欲散,亮不動,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賊!”衆乃安。

峻兵入台城,司徒導謂侍中褚翜曰:“至尊當禦正殿,君可啓令速出。”翜即入上閤,躬自抱帝登太極前殿;導及光祿大夫陸晔、荀崧、尚書張闿共登禦床,擁衛帝。以劉超爲右衛将軍,使與鍾雅、褚翜侍立左右,太常孔愉朝服守宗廟。時百官奔散,殿省蕭然。峻兵既入,叱褚翜令下翜正立不動,呵之曰:“蘇冠軍來觐至尊,軍人豈得侵逼!”由是峻兵不敢上殿,突入後宮,宮人及太後左右侍人皆見掠奪。峻兵驅役百官,光祿勳王彬等皆被捶撻,令負提登蔣山。裸剝士女,皆以壞席苦苫草自鄣,無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号之聲,震動内外。

初,姑孰既陷,尚書左丞孔坦謂人曰:“觀峻之勢,必破台城,自非戰士,不須戎服。”及台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無他。

時官有布二十萬匹,金銀五千斤,錢億萬,絹數萬匹,他物稱是,峻盡費之;太官惟有燒馀米數石以供禦膳。

或謂鍾雅曰:“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盍早爲之計!”雅曰:“國亂不能匡,君危不能濟,各遁逃以求免,何以爲臣!”

丁巳,峻稱诏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以王導有德望,猶使以本官居己之右。祖約爲侍中、太尉、尚書令,峻自爲骠騎将軍、錄尚書事,許柳爲丹楊尹,馬雄爲左衛将軍,祖渙爲骁騎将軍。弋陽王羕詣峻,稱述峻功,峻複以羕爲西陽王、太宰、錄尚書事。

峻遣兵攻吳國内史庾冰,冰不能禦,棄郡奔會稽,至浙江,峻購之甚急。吳鈴下卒引冰入船,以蘧蒢覆之,呤嘯鼓枻,溯流而去。每逢邏所,辄以杖叩船曰:“何處覓庾冰,庚冰正在此。”人以爲醉,不疑之,冰僅免。峻以侍中蔡谟爲吳國内史。

溫峤聞建康不守,号恸;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對。庾亮至尋陽,宣太後诏,以峤爲骠騎将軍、開府儀同三司,又加徐州刺史郗鑒司空。峤曰:“今日當以滅賊爲急,未有功而先拜官,将何以示天下!”遂不受。峤素重亮,亮雖奔敗,峤愈推奉之,分兵給亮。

後趙大赦,改元太和。三月,丙子,庾太後以憂崩。

蘇峻南屯于湖。

夏,四月,後趙将石堪攻宛,南陽太守王國降之;遂進攻祖約軍于淮上。約将陳光起兵攻約,約左右閻秃,貌類約,光謂爲約而擒之。約逾垣獲免,光奔後趙。

壬申,葬明穆皇後于武平陵。

庾亮、溫峤将起兵讨蘇峻,而道路斷絕,不知建康聲聞。會南陽範汪至尋陽,言“峻政令不壹,貪暴縱橫,滅亡已兆,雖強易弱,朝廷有倒懸之急,宜時進讨。”峤深納之。亮辟汪參護軍事。

亮、峤互相推爲盟主,峤從弟充曰:“陶征西位重兵強,宜共推之。”峤乃遣督護王愆期詣荊州,邀陶侃與之同赴國難。侃猶以不豫顧命爲恨,答曰:“吾疆場外将,不敢越局。”峤屢說,不能回;乃順侃意,遣使謂之曰:“仁公且守,仆當先下。”使者去已二日,平南參軍荥陽毛寶别使還,聞之,說峤曰:“凡舉大事,當與天下共之。師克在和,不宜異同。假令可疑,猶當外示不覺,況自爲攜貳邪!宜急追信改書,言必應俱進;若不及前信,當更遣使。”峤意悟,即追使者,改書;侃果許之,遣督護龔登帥兵詣峤。峤有衆七千,于是列上尚書,陳祖約、蘇峻罪狀,移告征鎮,灑泣登舟。

陶侃複追龔登還。峤遺侃書曰:“夫軍有進而無退,可增而不可減。近已移檄遠近,言于盟府,刻後月半大舉,諸郡軍并在路次,惟須仁公軍至,便齊進耳。仁公今召軍還,疑惑遠近,成敗之由,将在于此。仆才輕任重,實憑仁公笃愛,遠禀成規;至于首啓戎行,不敢有辭,仆與仁公,如首尾相衛,脣齒相依也。恐或者不達高旨,将謂仁公緩于讨賊,此聲難追。仆與仁公并受方嶽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頃之顧,綢缪往來,情深義重,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衆見救,況社稷之難乎!今日之憂,豈惟仆一州,文武莫不翹企。假令此州不守,約、峻樹置官長于此,荊楚西逼強胡,東接逆賊,因之以饑馑,将來之危,乃當甚于此州之今日也。仁公進當爲大晉之忠臣,參桓、文之功;退當以慈父之情,雪愛子之痛。今約、峻兇逆無道,痛感天地,人心齊壹,鹹皆切齒。今之進讨,若以石投卵耳;苟複召兵還,是爲敗于幾成也。願深察所陳!”王愆期謂侃曰:“蘇峻,豺狼也,如得遂志,四海雖廣,公甯有容足之地乎!”侃深感悟,即戎服登舟;瞻喪至不臨,晝夜兼道而進。

郗鑒在廣陵,城孤糧少,逼近胡寇,人無固志。得诏書,即流涕誓衆,入赴國難,将士争奮。遣将軍夏侯長等間行謂溫峤曰:“或聞賊欲挾天子東入會稽,當先立營壘,屯據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斷賊糧運,然後清野堅壁以待賊。賊攻城不拔,野無所掠,東道既斷,糧運自絕,必自潰矣。”峤深以爲然。

五月,陶侃帥衆至尋陽。議者鹹謂侃欲誅庾亮以謝天下;亮甚懼,用溫峤計,詣侃拜謝。侃驚,止之曰:“庾元規乃拜陶士行邪!”亮引咎自責,風止可觀,侃不覺釋然,曰:“君侯修石頭以拟老子,今日反見求邪!”即與之談宴終日,遂與亮、峤同趣建康。戎卒四萬,旌旗七百馀裏,钲鼓之聲,震于遠近。

蘇峻聞西方兵起,用參軍賈甯計,自姑孰還據石頭,分兵以拒侃等。

乙未,峻逼遷帝于石頭。司徒導固争,不從。帝哀泣升車,宮中恸哭。時天大雨,道路泥濘,劉超、鍾雅步侍左右。峻給馬,不肯乘,而悲哀慷慨。峻聞而惡之,然未敢殺也。以其親信許方等補司馬督、殿中監,外托宿衛,内實防禦超等。峻以倉屋爲帝宮,日來帝前肆醜言。劉超、鍾雅與右光祿大夫荀崧、金紫光祿大夫華恒、尚書荀邃、侍中丁潭侍從,不離帝側。時饑馑,米貴,峻問遺,超一無所受,缱绻朝夕,臣節愈恭;雖居幽厄之中,超猶啓帝,授《孝經》、《論語》。

峻使左光祿大夫陸晔守留台,逼近居民,盡聚之後苑;使匡術守苑城。

尚書左丞孔坦奔陶侃,侃以爲長史。

初,蘇峻遣尚書張闿權督東軍,司徒導密令以太後诏谕三吳吏士,使起義兵救天子。會稽内史王舒以庾冰行奮武将軍,使将兵一萬,西渡浙江。于是吳興太守虞潭、吳國内史蔡谟、前義興太守顧從等皆舉兵應之。潭母孫氏謂譚曰:“汝當舍生取義,勿以吾老爲累!”盡遣其家僮從軍,鬻其環珮以爲軍資。谟以庾冰當還舊任,即去郡以讓冰。

蘇峻聞東方兵起,遣其将管商、張健、弘徽等拒之;虞潭等與戰,互有勝負,未能得前。

陶侃、溫峤軍于茄子浦;峤以南兵習水,蘇峻兵便步,令将士:“有上岸者死!”會峻送米萬斛饋祖約,約遣司馬桓撫等迎之。毛寶帥千人爲峤前鋒,告其衆曰:“兵法:‘軍令有所不從’,豈可視賊可擊,不上岸擊之邪!”乃擅往襲撫,悉獲其米,斬獲萬計,約由是饑乏。峤表寶爲廬江太守。

陶侃表王舒監浙東軍事,虞潭監浙西軍事,郗鑒都督揚州八郡諸軍事,令舒、潭皆受鑒節度。鑒帥衆渡江,與侃等會與于茄子浦,雍州刺史魏該亦以兵會之。

丙辰,侃等舟師直指石頭,至于蔡洲,侃屯查浦,峤屯沙門浦。峻登烽火樓,望見士衆之盛,有懼色,謂左右曰:“吾本知溫峤能得衆也。”

庾亮遣督護王彰擊峻黨張曜,反爲所敗。亮送節傳以謝侃,侃答曰:“古人三敗,君侯始二;當今事急,不宜數爾。”亮司馬陳郡殷融詣侃謝曰:“将軍爲此,非融等所裁。”王彰至曰:“彰自爲之,将軍不知也。”侃曰:“昔殷融爲君子,王彰爲小人;今王彰爲君子,殷融爲小人。”

宣城内史桓彜,聞京城不守,慷慨流涕,進屯泾縣。時州郡多遣使降蘇峻,裨惠複勸彜宜且與通使,以纾交至之禍。彜曰:“吾受國厚恩,義在緻死,焉能忍恥與逆臣通問!如其不濟,此則命也。”彜遣将軍俞縱守蘭石,峻遣其将韓晃攻之。縱将敗,左右勸縱退軍。縱曰:“吾受桓侯厚恩,當以死報。吾之不可負桓侯,猶桓侯之不負國也。”遂力戰而死。晃進軍攻彜,六月,城陷,執彜,殺之。

諸軍初至石頭,即欲決戰,陶侃曰:“賊衆方盛,難與争鋒,當以歲月,智計破之。”既而屢戰無功,監軍部将李根請築白石壘,侃從之。夜築壘,至曉而成。聞峻軍嚴聲,諸将鹹懼其來攻。孔坦曰:“不然。若峻攻壘,必須東北風急,令我水軍不得往救;今天清靜,賊必不來。所以嚴者,必遣軍出江乘,掠京口以東矣。”已而果然。侃使庾亮以二千人守白石,峻帥步騎萬馀四面攻之,不克。

王舒、虞潭等數與峻兵戰,不利。孔坦曰:“本不須召郗公,遂使東門無限。今宜遣還,雖晚,猶勝不也。”侃乃令鑒與後将軍郭默還據京口,立大業、曲阿、庱亭三壘以分峻之兵勢,使郭默守大業。

壬辰,魏該卒。

祖約遣祖渙、桓撫襲湓口。陶侃聞之,将自擊之。毛寶曰:“義軍恃公,公不可動,寶請讨之。”侃從之。渙、撫過皖,因攻谯國内史桓宣。寶往救之,爲渙、撫所敗。箭貫寶髀,徹鞍,寶使人蹋鞍拔箭,血流滿靴。還擊渙、撫,破走之,宣乃得出,歸于溫峤。寶進攻祖約軍于東關,拔合肥戍,會峤召之,複歸石頭。

祖約諸将陰與後趙通謀,許爲内應。後趙将石聰,石堪引兵濟淮,攻壽春。秋,七月,約衆潰,奔曆陽,聰等虜壽春二萬馀戶而歸。

後趙中山公虎帥衆四萬自轵關西入,擊趙河東。應之者五十馀縣,遂進攻蒲阪。趙主曜遣河間王述發氐、羌之衆屯秦州以備張駿、楊難敵,自将中外精銳水陸諸軍以救蒲阪,自衛關北濟;虎懼,引退。曜追之,八月,及于高候,與虎戰,大破之,斬石瞻;枕屍二百馀裏,收其資仗億計,虎奔朝歌。曜濟自大陽,攻石生于金墉,決千金堨以灌之。分遣諸将攻汲郡、河内,後趙荥陽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張進等皆降之。襄國大震。

張駿治兵,欲乘虛襲長安。理曹郎中索詢谏曰:“劉曜雖東征,其子胤守長安,未易輕也。借使小有所獲,彼若釋東方之圖,還與我校;禍難之期,未可量也”駿乃止。蘇峻腹心路永、匡術、賈甯聞祖約敗,恐事不濟,勸峻盡誅司徒導等諸大臣,更樹腹心;峻雅敬導,不許。永等更貳于峻,導使參軍袁耽潛誘永歸順。九月,戊申,導攜二子與永皆奔白石。耽,渙之曾孫也。

陶侃、溫峤等與蘇峻久相持不決,峻分遣諸将東西攻掠,所向多捷,人情忄匈懼。朝士之奔西軍者皆曰:“峻狡黠有膽決,其徒骁勇,所向無敵。若天讨有罪,則峻終滅亡;止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溫峤怒曰:“諸君怯懦,乃更譽賊!”及累戰不勝,峤亦憚之。

峤軍食盡,貸于陶侃。侃怒曰:“使君前雲不憂無良将及兵食,惟欲得老仆爲主耳。今數戰皆北,良将安在!荊州接胡、蜀二虜,當備不虞;若複無食,仆便欲西歸,更思良算。徐來殄賊,不爲晚也。”峤曰:“凡師克在和,古之善教也。光武之濟昆陽,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敵衆,杖義故也。峻、約小豎,兇逆滔天,何憂不滅!峻驟勝而驕,自謂無前,今挑之戰,可一鼓而擒也。奈何舍垂立之功,設進退之計乎!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乃四海臣子肝腦塗地之日。峤等與公并受國恩,事若克濟,則臣主同祚;如其不捷,當灰身以謝先帝耳。今之事勢,義無旋踵,譬如騎虎,安可中下哉!公若違衆獨返,人心必沮;沮衆敗事,義旗将回指于公矣。”毛寶言于峤曰:“下官能留陶公。”乃往說侃曰:“公本應鎮蕪湖,爲南北勢援,前既已下,勢不可還。且軍政有進無退,非直整齊三軍,示衆必死而已,亦謂退無所據,終至滅亡。往者杜弢非不強盛,公竟滅之,何至于峻,獨不可破邪!賊亦畏死,非皆勇健,公可試與寶兵,使上岸斷賊資糧。若寶不立效,然後公去,人心不恨矣。”侃然之,加寶督護而遣之。竟陵太守李陽說侃曰:“今大事若不濟,公雖有粟,安得而食諸!”侃乃分米五萬石以饷峤軍。毛寶燒峻句容、湖孰積聚,峻軍乏食,侃遂留不去。

張健、韓晃等急攻大業;壘中乏水,人飲糞汁。郭默懼,潛突圍出外,留兵守之。郗鑒在京口,軍士聞之皆失色。參軍曹納曰:“大業,京口之扞蔽也,一旦不守,則賊兵徑至,不可當也。請還廣陵,以俟後舉。”鑒大會僚佐,責納曰:“吾受先帝顧托之重,正複捐軀九泉,不足報塞。今強寇在近,衆心危逼,君腹心之佐,而生長異端,當何以帥先義衆,鎮壹三軍邪!”将斬之,久乃得釋。

陶侃将救大業,長史殷羨曰:“吾兵不習步戰,救大業而不捷,則大事去矣。不如急攻石頭,則大業自解。”侃從之。羨,融之兄也。

庚午,侃督水軍向石頭。庾亮、溫峤、趙胤帥步兵萬人從白石南上,欲挑戰。峻将八千人逆戰,遣其子碩及其将匡孝分兵先薄趙胤軍,敗之。峻方勞其将士,乘醉望見胤走,曰:“孝能破賊,我更不如邪!”因舍其衆,與數騎北下突陳,不得入,将回趨白木陂;馬踬,侃部将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峻墜馬;斬首,脔割之,焚其骨,三軍皆稱萬歲。馀衆大潰。峻司馬任讓等共立峻弟逸爲主,閉城自守。溫峤乃立行台,布告遠近,凡故吏二千石以下,皆令赴台,于是至者雲集。韓晃聞峻死,引兵趣石頭。管商、弘徽攻庱亭壘,督護李闳、輕車長史滕含擊破之。含,修之孫也。商走詣庾亮降,馀衆皆歸張健。

冬,十一月,後趙王勒欲自将救洛陽,僚佐程遐等固谏曰:“劉曜懸軍千裏,勢不支久。大王不宜親動,動無萬全。”勒大怒,按劍叱遐等出。乃赦徐光,召而謂之曰:“劉曜乘一戰之勝,圍守洛陽,庸人之情皆謂其鋒不可當。曜帶甲十萬,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帥老卒怠,以我初銳擊之,可一戰而擒也。若洛陽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而來,吾事去矣。程遐等不欲吾行,卿以爲何如?”對曰:“劉曜乘高候之勢,不能進臨襄國,更守金墉,此其無能爲可知也。以大王威略臨之,彼必望旗奔敗。平定天下,在今一舉,不可失也。”勒笑曰:“光言是也。”乃使内外戒嚴,有谏者斬。命石堪、石聰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統見衆會荥陽;中山公虎進據石門,勒自統步騎四萬趣金墉,濟自大堨。勒謂徐光曰:“曜盛兵成臯關,上策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陽,此成擒耳。”十二月,乙亥,後趙諸軍集于成臯,步卒六萬,騎二萬七千。勒見趙無守兵,大喜,舉手指天,複加額,曰:“天也!”卷甲銜枚,詭道兼行,出于鞏、訾之間。

趙主曜專與嬖臣飲博,不撫士卒;左右或谏,曜怒,以爲妖言,斬之。聞勒已濟河,始議增荥陽戍,杜黃馬關。俄而洛水候者與後趙前鋒交戰,擒羯送之。曜問:“大胡自來邪?其衆幾何?”羯曰:“王自來,軍勢甚盛。”曜色變,使攝金墉之圍,陳于洛西,衆十馀萬,南北十馀裏。勒望見,益喜,謂左右曰:“可以賀我矣!”勒帥步騎四萬入洛陽城。

己卯,中山公虎引步卒三萬自城北而西,攻趙中軍,石堪、石聰等各以精騎八千自城西而北,擊趙前鋒,大戰于西陽門。勒躬貫甲胃,出自阊阖門,夾擊之。曜少而嗜酒,末年尤甚;将戰,飲酒數鬥。常乘赤馬無故停頓,乃乘小馬。比出,複飲酒鬥馀。至西陽門,揮陳就平。石堪因而乘之,趙兵大潰。曜昏醉退走,馬陷石渠,墜于冰上,被瘡十馀,通中者三,爲堪所執。勒遂大破趙兵,斬首五萬馀級。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獲之。其敕将士抑鋒止銳,縱其歸命之路。”

曜見勒,曰:“石王,頗憶重門之盟否?”勒使徐光謂之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複雲何邪!”乙酉,勒班師。使征東将軍石邃将兵衛送曜。邃,虎之子也。曜瘡甚,載以馬輿,使醫李永與同載。己亥,至襄國,舍曜于永豐小城,給其妓妾,嚴兵圍守。遣劉嶽、劉震等從男女盛服以見之,曜曰:“吾謂卿等久爲灰土,石王仁厚,乃全宥至今邪!我殺石佗,愧之多矣。今日之禍,自其分耳。”留宴終日而去。勒使曜與其太子熙書,谕令速降;曜但敕熙與諸大臣“匡維社稷,勿以吾易意也。”勒見而惡之,久之,乃殺曜。

是歲,成漢獻王骧卒,其子征東将軍壽以喪還成都。成主雄以李玝爲征北将軍、梁州刺史,代壽屯晉壽。

顯宗成皇帝上之下鹹和四年(己醜、公元三二九年)

春,正月,光祿大夫陸晔及弟尚書左仆射玩說匡術,以苑城附于西軍;百官皆赴之,推晔督宮城軍事。陶侃命毛寶守南城,鄧嶽守西城。

右衛将軍齊超、侍中鍾雅與建康令管旆等謀奉帝出赴西軍;事洩,蘇逸使其将平原任讓将兵入宮收超、雅。帝抱持悲泣曰:“還我侍中、右衛!”讓奪而殺之。初,讓少無行,太常華恒爲本州大中正,黜其品。及讓爲蘇峻将,乘勢多所誅殺,見恒辄恭敬,不敢縱暴。及鍾、劉之死,蘇逸欲并殺恒,讓盡心救衛,恒乃得免。

冠軍将軍趙胤遣部将甘苗擊祖約于曆陽,戊辰,約夜帥左右數百人奔後趙,其将牽騰帥衆出降。

蘇逸、蘇碩、韓晃并力攻台城,焚太極東堂及秘閣,毛寶登城,射殺數十人。晃謂寶曰:“君名勇果,何不出鬥?”寶曰:“君名健将,何不入鬥?”晃笑而退。

趙太子熙聞趙主曜被擒,大懼,與南陽王胤謀西保秦州。尚書胡勳曰:“今雖喪君,境土尚完,将士不叛,且當并力拒之;力不能拒,走未晚也。”胤怒,以爲沮衆,斬之,遂帥百官奔上邽,諸征鎮亦皆棄所守從之,關中大亂。将軍蔣英、辛恕擁衆數十萬據長安,遣使降後趙,後趙遣石生帥洛陽之衆赴之。

二月,丙戌,諸軍攻石頭。建成長史滕含擊蘇逸,大破之。蘇碩帥骁勇數百,渡準而戰,溫峤擊斬之。韓晃等懼,以其衆就張健于曲阿,門隘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萬數。西軍獲蘇逸,斬之。滕含部将曹據抱帝奔溫峤船,群臣見帝,頓首号泣請罪。殺西陽王羕,并其二子播、充、孫崧及彭城王雄。陶侃與任讓有舊,爲請其死。帝曰:“是殺吾侍中、右衛者,不可赦也。”乃殺之。司徒導入石頭,令取故節,陶侃笑曰:“蘇武節似不如是。”導有慚色。丁亥,大赦。

張健疑弘徽等貳于己,皆殺之,帥舟師自延陵将入吳興。乙未,揚烈将軍王允之與戰,大破之,獲男女萬馀口。健複與韓晃、馬雄等輕軍西趨故鄣,郗鑒遣軍李闳追之,及于平陵山,皆斬之。

是時宮阙灰燼,以建平園爲宮。溫峤欲遷都豫章,三吳之豪請都會稽,二論紛纭未決。司徒導曰:“孫仲謀、劉玄德俱言:‘建康,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必以豐儉移都。苟務本節用,何憂凋弊!若農事不修,則樂土爲墟矣。且北寇遊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竄于蠻越,求之望實,懼非良計。今特宜鎮之以靜,群情自安。”由是不複徙都。以褚翜爲丹楊尹。時兵火之後,民物凋殘,翜收集散亡,京邑遂安。

壬寅,以湘州并荊州。

三月,壬子,論平蘇峻功,以陶侃爲侍中、太尉,封長沙郡公,加都督交、廣、甯州諸軍事;郗鑒爲侍中、司空、南昌縣公;溫峤爲骠騎将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始安郡公;陸晔進爵江陵公;自馀賜爵侯、伯、子、男者甚衆。卞壸及二子酢㈨臁⑿岩汀⒘醭、鍾雅、羊曼、陶瞻,皆加贈谥。路永、匡術、賈甯,皆蘇峻之黨也;峻未敗,永等去峻歸朝廷,王導欲賞以官爵。溫峤曰:“永等皆峻之腹心,首爲亂階,罪莫大焉。晚雖改悟,未足以贖前罪;得全首領,爲幸多矣,豈可複褒寵之哉!”導乃止。

陶侃以江陵偏遠,移鎮巴陵。朝議欲留溫峤輔政,峤以王導先帝所任,固辭還籓;又以京邑荒殘,資用不給,乃留資蓄,具器用,而後旋于武昌。

帝之出石頭也,庾亮見帝,稽颡哽咽,诏亮與大臣俱升禦座。明日,亮複泥首謝罪,乞骸骨,欲阖門投竄山海。帝遣尚書、侍中手诏慰喻曰:“此社稷之難,非舅之責也。”亮上疏自陳:“祖約、蘇峻縱肆兇逆,罪由臣發,寸斬屠戮,不足以謝七廟之靈,塞四海之責。朝廷複何理齒臣于人次,臣亦何顔自次于人理!願陛下雖垂寬宥,全其首領;猶宜棄之,任其自存自沒,則天下粗知勸戒之綱矣。”優诏不許。亮又欲遁逃山海,自暨陽東出;诏有司錄奪舟船。亮乃求外鎮自效,出爲都督豫州、揚州之江西、宣城諸軍事、豫州刺史,領宣城内史,鎮蕪湖。

陶侃、溫峤之讨蘇峻也,移檄征、鎮,使各引兵入援。湘州刺史益陽侯卞敦擁兵不赴,又不給軍糧,遣督護将數百人随大軍而已,朝野莫不怪歎。及峻平,陶侃奏敦阻軍,顧望不赴國難,請檻車收付廷尉。王導以喪亂之後,宜加寬宥,轉敦安南将軍、廣州刺史;病不赴,征爲光祿大夫、領少府。敦憂愧而卒,追贈本官,加散騎常侍,谥曰敬。

臣光曰:“庾亮以外戚輔政,首發禍機,國破君危,竄身苟免;卞敦位列方鎮,兵糧俱足,朝廷颠覆,坐觀勝負。人臣之罪,孰大于此!既不能明正典刑,又以寵祿報之,晉室無政,亦可知矣。任是責者,豈非王導乎!

徙高密王纮爲彭城王。纮,雄之弟也。

夏,四月,乙未,始安忠武公溫峤卒,葬于豫章。朝廷欲爲之造大墓于元、明二帝陵之北,太尉侃上表曰:“峤忠誠著于聖世,勳義感于人神。使亡而有知,豈樂今日勞費之事!願陛下慈恩,停其移葬。”诏從之。

以平南軍司劉胤爲江州刺史。陶侃、郗鑒皆言胤非方伯才,司徒導不從。或謂導子悅曰:“今大難之後,紀綱弛頓。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馀裏,流民萬計,布在江州。江州,國之南籓,要害之地,而胤以忲侈之性,卧而對之,不有外變,必有内患矣。”悅曰:“此溫平南之意也。”

秋,八月,趙南陽王胤帥衆數萬自上邽趣長安,隴東、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風、始平諸郡戎、夏皆起兵應之。胤軍于仲橋;石生嬰城自守,後趙中山公虎帥騎二萬救之。九月,虎大破趙兵于義渠,胤奔還上邽。虎乘勝追擊,枕屍千裏。上邽潰,虎執趙太子熙、南陽王胤及其将王公卿校以下三千馀人,皆殺之,徙其台省文武、關東流民、秦雍大族九千馀人于襄國;又坑五郡屠各五千馀人于洛陽。進攻集木且羌于河西,克之,俘獲數萬,秦、隴悉平。氐王蒲洪、羌酋姚戈仲俱降于虎,虎表洪監六夷軍事,弋仲爲六夷左都督。徙氐、羌十五萬落于司、冀州。

初,隴西鮮卑乞伏述延居于苑川,侵并鄰部,士馬強盛。及趙亡,述延懼,遷于麥田。述延卒,子傉大寒立;傉大寒立;大寒卒,子司繁立。

江州刺史劉胤矜豪日甚,專務商販,殖财百萬,縱酒耽樂,不恤政事。冬,十二月,诏征後将軍郭默爲右軍将軍。默樂爲邊将,不願宿衛,以情訴于胤。胤曰:“此非小人之所及也。”默将赴召,求資于胤,胤不與,默由是怨胤。胤長史張滿等素輕默,或倮露見之,默常切齒。臘日,胤饷默豚酒,默對信投之水中。會有司奏:“今朝廷空竭,百官無祿,惟資江州運漕,而胤商旅繼路,以私廢公,請免胤官。”書下,胤不即歸罪,方自申理。僑人蓋肫掠人女爲妻,張滿使還其家,肫不從,而謂郭默曰:“劉江州不受免,密有異圖,與張滿等日夜計議,惟忌郭侯一人,欲先除之。”默以爲然,帥其徒候旦門開襲胤。胤将吏欲拒默,默呵之曰:“我被诏有所讨,動者誅三族!”遂入至内寝,牽胤下,斬之;出,取胤僚佐張滿等,誣以大逆,悉斬之。傳胤首于京師,詐作诏書,宣示内外。掠胤女及諸妾并金寶還船,初雲下都,既而停胤故府。招引谯國内史桓宣,宣固守不從。

是歲,賀蘭部及諸大人共立拓跋翳槐爲代王,代王纥那奔宇文部。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質于趙以請和。

河南王吐延,雄勇多猜忌,羌酋姜聰刺之;吐延不抽劍,召其将纥扢泥,使輔其子葉延,保于白蘭,抽劍而死。葉延孝而好學,以爲禮“公孫之子得以王父字爲氏”,乃自号其國曰吐谷渾。

顯宗成皇帝上之下鹹和五年(庚寅,公元三三零年)

春,正月,劉胤首至建康。司徒導以郭默骁勇難制,己亥,大赦,枭胤首于大航,以默爲江州刺史。太尉侃聞之,投袂起曰:“此必詐也。”即将兵讨之。默遣使送妓妾及絹,并寫中诏呈侃。參佐多谏曰:“默不被诏,豈敢爲此!若欲進軍,宜待诏報。”侃厲色曰:“國家年幼,诏令不出胸懷。劉胤爲朝廷所禮,雖方任非才,何緣猥加極刑!郭默恃勇,所在貪暴;以大難新除,禁網寬簡,欲因際會騁其從橫耳!”發使上表言狀,且與導書曰:“郭默殺方州即用爲方州,害宰相便爲宰相乎?”導乃收胤首,答侃書曰:“默據上流之勢,加有船艦成資,故苞含隐忍,使有其地,朝廷得以潛嚴;俟足下軍到,風發相赴,豈非遵養時晦以定大事者邪!”侃笑曰:“是乃遵養時賊也!”

豫州刺史庾亮亦請讨默。诏加亮征讨都督,帥步騎二萬往與侃會。

西陽太守鄧嶽、武昌太守劉诩皆疑桓宣與默同。豫州西曹王随曰:“宣尚不附祖約,豈肯同郭默邪!”嶽、诩遣随詣宣觀之,随說宣曰:“明府心雖不爾,無以自明,惟有以賢子付随耳!”宣乃遣其子戎與随俱迎陶侃。侃辟戎爲扌彖,上宣爲武昌太守。

二月,後趙群臣請後趙王勒即皇帝位;勒乃稱大趙天王,行皇帝事。立妃劉氏爲王後,世子弘爲太子。以其子宏爲骠騎大将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單于,封秦王;斌爲左衛将軍,封太原王;恢爲輔國将軍,封南陽王。以中山公虎爲太尉、尚書令,進爵爲王;虎子邃爲冀州刺史,封齊王;宣爲左将軍;挺爲侍中,封梁王。又封石生爲河東王,石堪爲彭城王。以左長史郭敖爲尚書左仆射,右長史程遐爲右仆射、領吏部尚書,左司馬夔安、右司馬郭殷、從事中郎李鳳、前郎中令裴憲,皆爲尚書,參軍事徐光爲中書令、領秘書監。自馀文武,封拜各有差。

中山王虎怒,私謂齊王邃曰:“主上自都襄國以來,端拱仰成,以吾身當矢石,二十馀年,南擒劉嶽,北走索頭,東平齊、魯,西定秦、雍,克十有三州。成大趙之業者,我也;大單于當以授我,今乃以與黃吻婢兒,念之令人氣塞,不能寝食!待主上晏駕之後,不足複留種也。”

程遐言于勒曰:“天下粗定,當顯明逆順,故漢高祖赦季布,斬丁公。大王自起兵以來,見忠于其君者辄褒之,背叛不臣者辄誅之,此天下所以歸盛德也。今祖約猶存,臣竊惑之。”安西将軍姚弋仲亦以爲言。勒乃收約,并其親屬中外百馀人悉誅之,妻妾兒女分賜諸胡。

初,祖逖有胡奴曰王安,逖甚愛之。在雍丘,謂安曰:“石勒是汝種類,吾亦無在爾一人。”厚資送而遣之。安以勇幹,仕趙,爲左衛将軍。及約之誅,安歎曰:“豈可使祖土稚無後乎?”乃往就市觀刑。逖庶子道重,始十歲,安竊取以歸,匿之,變服爲沙門。及石氏亡,道重複歸江南。

郭默欲南據豫章,會太尉侃兵至,默出戰,不利,入城固守,聚米爲壘,以示有馀。侃築土山臨之。三月,庾亮兵至湓口,諸軍大集。夏,五月,乙卯,默将宋侯縛默父子出降。侃斬默于軍門,傳首建康,同黨死者四十人。诏以侃都督江州,領刺史;以鄧嶽督交、廣諸軍事,領廣州刺史。侃還巴陵,因移鎮武昌。庾亮還蕪湖,辭爵賞不受。

趙将劉征帥衆數千,浮海抄東南諸縣,殺南沙都尉許儒。

張駿因前趙之亡,複收河南地,至于狄道,置五屯護軍,與趙分境。六月,趙遣鴻胪孟毅拜駿征西大将軍、涼州牧,加九錫。駿恥爲之臣,不受,留毅不遣。

初,丁零翟斌,世居康居,後徙中國,至是入朝于趙;趙以斌爲句町王。

趙群臣固請正尊号,秋,九月,趙王勒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平。文武封進各有差。立其妻劉氏爲皇後,太子弘爲皇太子。

弘好屬文,親敬儒素。勒謂徐光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将家子。”光曰:“漢祖以馬上取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聖人之後,必有勝殘去殺者,天之道也。”勒甚悅。光因說曰:“皇太子仁孝溫恭,中山王雄暴多詐,陛下一旦不諱,臣恐社稷非太子所有也。宜漸奪中山王權,使太子早參朝政。”勒心然之,而未能從。

趙荊州監軍郭敬寇襄陽。南中郎将周撫監沔北軍事,屯襄陽。趙主勒以驿書敕敬退屯樊城,使之偃藏旗幟,寂若無人,曰:“彼若使人觀察,則告之曰:‘汝宜自愛堅守,後七八日,大騎将至,相策,不複得走矣。’”敬使人浴馬于津,周而複始,晝夜不絕。偵者還以告周撫,撫以爲趙兵大至,懼,奔武昌。敬入襄陽,中州流民悉降于趙;魏該弟遐帥其部衆自石城降敬。敬毀襄陽城,遷其民于沔北,城樊城以戍之。趙以敬爲荊州刺史。周撫坐免官。

休屠王羌叛趙,趙河東王生擊破之,羌奔涼州。西平公駿懼,遣孟毅還,使其長史馬诜稱臣入貢于趙。

更造新宮。甲辰,徙樂成王欽爲河間王,封彭城王纮子浚爲高密王。

冬,十月,成大将軍壽督征南将軍費黑等攻巴東建平,拔之。巴東太守楊謙、監軍毌丘奧退保宜都。

顯宗成皇帝上之下鹹和六年(辛卯,公元三三一年)

春,正月,趙劉征複寇婁縣,掠武進,郗鑒擊卻之。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趙主勒如鄴,将營新宮;廷尉上黨續鹹苦谏,勒怒,欲斬之。中書令徐光曰:“鹹言不可用,亦當容之,奈何一旦以直言斬列卿乎!”勒歎曰:“爲人君,不得自專如是乎!匹夫家赀滿百匹,猶欲市宅,況富有四海乎!此宮終當營之,且敕停作,以成吾直臣之氣。”因賜鹹絹百匹,稻百斛。又诏公卿以下歲舉賢良方正,仍令舉人得更相薦引,以廣求賢之路。起明堂、辟雍、靈台于襄國城西。

秋,七月,成大将軍壽攻陰平、武都,楊難敵降之。

九月,趙主勒複營鄴宮,以洛陽爲南都,置行台。

冬,蒸祭太廟,诏歸胙于司徒導,且命無下拜;導辭疾不敢當。初,帝即位沖幼,每見導必拜,與導手诏則雲“惶恐言”,中書作诏則曰“敬問”。有司議:“元會日,帝應敬導不?”博士郭熙、杜援議,以爲:“禮無拜臣之文,謂宜除敬。”侍中馮懷議,以爲:“天子臨辟雍,拜三老,況先帝師傅!謂宜盡敬。”侍中荀弈議,以爲:“三朝之首,宜明君臣之體,則不應敬。若他日小會,自可盡禮。”诏從之。弈,組之子也。

慕容廆遣使與太尉陶侃箋,勸以興兵北伐,共清中原。僚屬宋該等共議,以“廆立功一隅,位卑任重,等差無别,不足以鎮華、夷,宜表請進廆官爵。”參軍韓恒駁曰:“夫立功者患信義不著,不患名位不高。桓、文有匡複之功,不先求禮命以令諸侯。宜繕甲兵,除群兇,功成之後,九錫自至。比于邀君以求寵,不亦榮乎!”廆不悅,出恒爲新昌令。于是東夷校尉封抽等疏上侃府,請封廆爲燕王,行大将軍事。侃複書曰:“夫功成進爵,古之成制也。車騎雖未能爲官摧勒,然忠義竭誠;今騰箋上聽,可不、遲速,當在天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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