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十四】起玄黓敦牂,盡昭陽協洽,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下永昌元年(壬午,公元三二二年)
春,正月,郭璞複上疏,請因皇孫生,下赦令,帝從之。乙卯,大赦,改元。
王敦以璞爲記室參軍。璞善蔔筮,知敦必爲亂,己預其禍,甚憂之。大将軍掾穎川陳述卒,璞哭之極哀,曰:“嗣祖,焉知非福也!”
敦既與朝廷乖離,乃羁錄朝士有時望者,置己幕府,以羊曼及陳國謝鲲爲長史。曼,祜之兄孫也。曼、鲲終日酣醉,故敦不委以事。敦将作亂,謂鲲曰:“劉隗奸邪,将危社稷,吾欲除君側之惡,何如?”鲲曰:“隗誠始禍,然城狐社鼠。”敦怒曰:“君庸才,豈達大體!”出爲豫章太守,又留不遣。
戊辰,敦舉兵于武昌,上疏罪狀劉隗,稱:“隗佞邪讒賊,威福自由,妄興事役,勞擾士民,賦役煩重,怨聲盈路。臣備位宰輔,不可坐視成敗,辄進軍緻讨。隗首朝懸,諸軍夕退。昔太甲颠覆厥度,幸納伊尹之忠,殷道複昌。願陛下深垂三思,則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沈充亦起兵于吳興以應敦,敦以充爲大都督、督護東吳諸軍事。敦至蕪湖,又上表罪狀刁協。帝大怒,乙亥,诏曰:“王敦憑恃寵靈,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見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今親帥六軍以誅大逆,有殺敦者,封五千戶侯。”敦兄光錄勳含乘輕舟逃歸于敦。
太子中庶子溫峤謂仆射周顗曰:“大将軍此舉似有所在,當無濫邪?”顗曰:“不然。人主自非堯、舜,何能無失,人臣安可舉兵以脅之!舉動如此,豈得雲非亂乎!處仲狼抗無上,其意甯有限邪!”
敦初起兵,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約與之俱下,卓許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參軍孫雙詣武昌谏止敦。敦驚曰:“甘侯前與吾語雲何,而更有異?正當慮吾危朝廷耳!吾今但除奸兇,若事濟,當以甘侯作公。”雙還報,卓意狐疑。或說卓:“且僞許敦,待敦至都而讨之。”卓曰:“昔陳敏之亂,吾先從而後圖之,論者謂吾懼逼而思變,心常愧之。今若複爾,何以自明!”卓使人以敦旨告順陽太守魏該,該曰:“我所以起兵拒胡賊者,正欲忠于王室耳。今王公舉兵向天子,非吾所宜與也。”遂絕之。
敦遣參軍桓罴說谯王承,請承爲軍司。承歎曰:“吾其死矣!地荒民寡,勢孤援絕,将何以濟!然得死忠義,夫複何求!”承檄長沙虞悝爲長史,會悝遭母喪,承往吊之,曰:“吾欲讨王敦,而兵少糧乏,且新到,恩信未洽。卿兄弟,湘中之豪俊,王室方危,金革之事,古人所不辭,将何以教之?”悝曰:“大王不以悝兄弟猥劣,親屈臨之,敢不緻死!然鄙州荒弊,難以進讨;宜且收衆固守,傳檄四方,敦勢必分,分而圖之,庶幾可捷也。”承乃囚桓罴,以悝爲長史,以其弟望爲司馬,督護諸軍,與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長沙王循、衡陽太守淮陵劉翼、舂陵令長沙易雄,同舉兵讨敦。雄移檄遠近,列敦罪惡,于是一州之内皆應承。惟湘東太守鄭澹不從,承使虞望讨斬之,以徇四境。澹,敦姊夫也。
承遣主簿鄧骞至襄陽,說甘卓曰:“劉大連雖驕蹇失衆心,非有害于天下。大将軍以其私憾,稱兵向阙,此忠臣義士竭節之時也。公受任方伯,奉辭伐罪,乃桓、文之功也。”卓曰:“桓、文則非吾所能,然志在徇國,當共詳思之。”參軍李梁說卓曰:“昔隗嚣跋扈,窦融保河西以奉光武,卒受其福。今将軍有重望于天下,但當按兵坐以待之,使大将軍事捷,當委将軍以方面,不捷,朝廷必以将軍代之。何憂不富貴,而釋此廟勝,決存亡于一戰邪?”骞謂梁曰:“光武當創業之初,故隗、窦可以文服從容顧望。今将軍之于本朝,非窦融之比也;襄陽之于太府,非河西之固也。使大将軍克劉隗,還武昌,增石城之戍,絕荊、湘之粟,将軍欲安歸乎!勢在人手,而曰我處廟勝,未之聞也。且爲人臣,國家有難,坐視不救,于義安乎!”卓尚疑之。骞曰:“今既不爲義舉,又不承大将軍檄,此必至之禍,愚智所見也。且議者之所難,以彼強而我弱也。今大将軍兵不過萬馀,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将軍見衆既倍之矣。以将軍之威名,帥此府之精銳,杖節鳴鼓,以順讨逆,豈王含所能禦哉!溯流之衆,勢不自救,将軍之舉武昌,若摧枯拉朽,尚何顧慮邪!武昌既定,據其軍實,鎮撫二州,以恩意招懷士卒,使還者如歸,此呂蒙所以克關羽也。今釋必勝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以言智矣。”
敦恐卓于後爲變,又遣參軍丹楊樂道融往邀之,必欲與之俱東。道融雖事敦,而忿其悖逆,乃說卓曰:“主上親臨萬機,自用谯王爲湘州,非專任劉隗也。而王氏擅權日久,卒見分政,便謂失職,背恩肆逆,舉兵向阙。國家遇君至厚,今與之同,豈不違負大義!生爲逆臣,死爲愚鬼,永爲宗黨之恥,不亦惜乎!爲君之計,莫若僞許應命,而馳襲武昌,大将軍士衆聞之,必不戰自潰,大勳可就矣。”卓雅不欲從敦,聞道融之言,遂決,曰:“吾本意也。”乃與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露檄數敦逆狀,帥所統緻讨。遣參軍司馬贊、孫雙奉表詣台,羅英至廣州約陶侃同進。戴淵在江西,先得卓書,表上之,台内皆稱萬歲。陶侃得卓信,即遣參軍高寶帥兵北下。武昌城中傳卓軍至,人皆奔散。
敦遣從母弟南蠻校尉魏乂、将軍李恒帥甲卒二萬攻長沙。長沙城池不完,資儲又阙,人情震恐。或說谯王承,南投陶侃或退據零、桂。承曰:“吾之起兵,志欲死于忠義,豈可貪生苟免,爲奔敗之将乎!事之不濟,令百姓知吾心耳。”乃嬰城固守。未幾,虞望戰死,甘卓欲留鄧骞爲參軍,骞不可。卓乃遣參軍虞沖與骞偕至長沙,遺谯王承書,勸之固守,當以兵出沔口,斷敦歸路,則湘圍自解。承複書稱:“江左中興,草創始爾,豈圖惡逆萌自寵臣!吾以宗室受任,志在隕命;而至止尚淺,凡百茫然。足下能卷甲電赴,猶有所及;若其狐疑,則求我于枯魚之肆矣。”卓不能從。
二月,甲午,封皇子昱爲琅邪王。
後趙王勒立子弘爲世子。遣中山公虎将精卒四萬擊徐龛。龛堅守不戰,虎築長圍守之。
趙主曜自将擊楊難敵,難敵逆戰,不勝,退保仇池。仇池諸氐、羌及故晉王保将楊韬、隴西太守梁勳皆降于曜。曜遷隴西萬馀戶于長安,進攻仇池。會軍中大疫,曜亦得疾,将引兵還;恐難敵蹑其後,乃遣光國中郎将王犷說難敵,谕以禍福,難敵遣使稱籓。曜以難敵爲假黃钺,都督益、甯、南秦、涼、梁、巴六州、隴上、西域諸軍事,上大将軍、益、甯、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秦州刺史陳安求朝于曜,曜辭以疾。安怒,以爲曜已卒,大掠而歸。曜疾甚,乘馬輿而還。使其将呼延寔監辎重于後,安邀擊,獲之,謂寔曰:“劉曜已死,子尚誰佐!吾當與子共定大業。”寔叱之曰:“汝受人寵祿而叛之,自視智能何如主上?吾見汝不日枭首于上邽市,何謂大業!宜速殺我!”安怒,殺之,以寔長史魯憑爲參軍。安遣其弟集帥騎三萬追曜,衛将軍呼延瑜逆擊,斬之。安乃還上邽,遣将襲汧城,拔之。隴上氐、羌皆附于安,有衆十馀萬,自稱大都督、假黃钺、大将軍、雍、涼、秦、梁四州牧、涼王,以趙募爲相國。魯憑對安大哭曰:“吾不忍見陳安之死也!”安怒,命斬之。憑曰:“死自吾分,懸吾頭于上邽市,觀趙之斬陳安也!”遂殺之。曜聞之,恸哭曰:“賢人,民之望也。陳安于求賢之秋而多殺賢者,吾知其無所爲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趙,趙以武爲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帝征戴淵、劉隗入衛建康。隗至,百官迎于道,隗岸帻大言,意氣自若。及入見,與刁協勸帝盡誅王氏;帝不許,隗始有懼色。
司空導帥其從弟中領軍邃、左衛将軍廙、侍中侃、彬及諸宗族二十馀人,每旦詣台待罪。周顗将入,導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顧。既見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顗喜飲酒,至醉而出,導猶在門,又呼之。顗不與言,顧左右曰:“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鬥大,系肘後。”既出,又上表明導無罪,言甚切至。導不之知,甚恨之。
帝命還導朝服,召見之。導稽首曰:“逆臣賊子,何代無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執其手曰:“茂弘,方寄卿以百裏之命,是何言邪!”
三月,以導爲前鋒大都督,加戴淵骠騎将軍。诏曰:“導以大義滅親,可以吾爲安東時節假之。”以周顗爲尚書左仆射,王邃爲右仆射。帝遣王廙往谕止敦;敦不從而留之,廙更爲敦用。征虜将軍周劄,素矜險好利,帝以爲右将軍、都督石頭諸軍事。敦将至,帝使劉隗軍金城,劄守石頭,帝親被甲徇師于郊外。以甘卓爲鎮南大将軍、侍中、都督荊、梁二州諸軍事,陶侃領江州刺史;使各帥所統以蹑敦後。
敦至石頭,欲攻劉隗。杜弘言于敦曰:“劉隗死士衆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頭。周劄少恩,兵不爲用,攻之必敗,劄敗則隗自走矣。”敦從之,以弘爲前鋒,攻石頭,劄果開門納弘。敦據石頭。歎曰:“吾不複得爲盛德事矣!”謝鲲曰:“何爲其然也!但使自今已往,日忘日去耳。”
帝命刁協、劉隗、戴淵帥衆攻石頭,王導、周顗、郭逸、虞潭等三道出戰,協等兵皆大敗。太子紹聞之,欲自帥将士決戰;升車将出,中庶子溫峤執鞚谏曰:“殿下國之儲副,奈何以身輕天下!”抽劍斬鞅,乃止。敦擁兵不朝,放士卒劫掠,宮省奔散,惟安東将軍劉超按兵直衛,及侍中二人侍帝側。帝脫戎衣,着朝服,顧而言曰:“欲得我處,當早言!何至害民如此!”又遣使謂敦曰:“公若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則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當歸琅邪以避賢路。”
刁協、劉隗既敗,俱入宮,見帝于太極東除。帝執協、隗手,流涕嗚咽,勸令避禍。協曰:“臣當守死,不敢有貳。”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給協、隗人馬,使自爲計。協老,不堪騎乘,素無恩紀,募從者,皆委之,行至江乘,爲人所殺,送首于敦。隗奔後趙,官至太子太傅而卒。
帝令公卿百官詣石頭見敦,敦謂戴淵曰:“前日之戰,有馀力乎?”淵曰:“豈敢有馀,但力不足耳!”敦曰:“吾今此舉,天下以爲何如?”淵曰:“見形者謂之逆,體誠者謂之忠。”敦笑曰:“卿可謂能言。”又謂周顗曰:“伯仁,卿負我!”顗曰:“公戎車犯順,下官親帥六軍,不能其事,使王旅奔敗,以此負公。”
辛未,大赦。以敦爲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并讓不受。
初,西都覆沒,四方皆勸進于帝。敦欲專國政,忌帝年長難制,欲更議所立,王導不從。及敦克建康,謂導曰:“不用吾言,幾至覆族。”
敦以太子有勇略,爲朝野所向,欲誣以不孝而廢之。大會百官,問溫峤曰:“皇太子以何德稱?”聲色俱厲。峤曰:“鈎深緻遠,蓋非淺局所量。以禮觀之,可謂孝矣。”衆皆以爲信然,敦謀遂沮。
帝召周顗于廣室,謂之曰:“近日大事,二宮無恙,諸人平安,大将軍固副所望邪?”顗曰:“二宮自如明诏,臣等尚未可知。”護軍長史郝嘏等勸顗避敦,顗曰:“吾備位大臣,朝廷喪敗,甯可複草間求活,外投胡、越邪!敦參軍呂猗,嘗爲台郎,性奸谄,戴淵爲尚書,惡之。猗說敦曰:“周顗、戴淵,皆有高名,足以惑衆,近者之言,曾無怍色,公不除之,恐必有再舉之憂。”敦素忌二人之才,心頗然之,從容問王導曰:“周、戴南北之望,當登三司無疑也。”導不答。又曰:“若不三司,止應令仆邪?”又不答。敦曰:“若不爾,正當誅爾!”又不答。丙子,敦遣部将陳郡鄧嶽收顗及淵。先是,敦謂謝鲲曰:“吾當以周伯仁爲尚書令,戴若思爲仆射。”是日,又問鲲:“近來人情何如?”鲲曰:“明公之舉,雖欲大存社稷,然悠悠之言,實未達高義。若果能舉用周、戴,則群情貼然矣!”敦怒曰:“君粗疏邪!二子不相當,吾已收之矣!”鲲愕然自失。參軍王峤曰:“‘濟濟多士,文王以甯。’奈何戮諸名士!”敦大怒,欲斬峤,衆莫敢言。鲲曰:“明公舉大事,不戮一人。峤以獻替忤旨,便以釁鼓,不亦過乎!”敦乃釋之,黜爲領軍長史。峤,渾之族孫也。
顗被收,路經太廟,大言曰:“賊臣王敦,傾覆社稷,枉殺忠臣。神祇有靈,當速殺之!”收人以戟傷其口,血流至踵,容止自若,觀者皆爲流涕。并戴淵殺之于石頭南門之外。
帝使侍中王彬勞敦。彬素與顗善,先往哭顗,然後見敦。敦怪其容慘,問之。彬曰:“向哭伯仁,情不能已。”敦怒曰:“伯仁自緻刑戮;且凡人遇汝,汝何哀而哭之?”彬曰:“伯仁長者,兄之親友;在朝雖無謇愕,亦非阿黨,赦後加之極刑,所以傷惋也。”因勃然數敦曰:“兄抗旌犯順,殺戮忠良,圖爲不軌,禍及門戶矣!”辭氣慷慨,聲淚俱下。敦大怒,厲聲曰:“爾狂悖乃至此,以吾爲不能殺汝邪!”時王導在坐,爲之懼,勸彬起謝。彬曰:“腳痛不能拜!且此複何謝!”敦曰:“腳痛孰若頸痛!”彬殊無懼容,竟不肯拜。
王導後料檢中書故事,乃見顗救己之表,執之流涕曰:“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
沈充拔吳國,殺内史張茂。
初,王敦聞甘卓起兵,大懼。卓兄子卬爲敦參軍,敦使卬歸卓曰:“君此自是臣節,不相責也。吾家計急,不得不爾。想便旋軍襄陽,當更結好。”卓雖慕忠義,性多疑少決,軍于豬口,欲待諸方同出軍,稽留累旬不前。敦既得建康。乃遣台使以驺虞幡駐卓軍。卓聞周顗、戴淵死,流涕謂卬曰:“吾之所憂,正爲今日。且使聖上元吉,太子無恙,吾臨敦上流,亦未敢遽危社稷。适吾徑據武昌,敦勢逼,必劫天子以絕四海之望,不如還襄陽,更思後圖。”即命旋軍。都尉秦康與樂道融說卓曰:“今分兵斷彭澤,使敦上下不得相赴,其衆自然離散,可一戰擒也。将軍起義兵而中止,竊爲将軍不取。且将軍之下,士卒各求其利,欲求西還,亦恐不可得也。”卓不從。道融晝夜泣谏,卓不聽;道融憂憤而卒。卓性本寬和,忽更強塞,徑還襄陽,意氣騷擾,舉動失常,識者知其将死矣。
王敦以西陽王羕爲太宰,加王導尚書令,王廙爲荊州刺史;改易百官及諸軍鎮,轉徙黜免者以百數;或朝行暮改,惟意所欲。敦将還武昌,謝鲲言于敦曰:“公至都以來,稱疾不朝,是以雖建勳而人心實有未達。今若朝天子,使君臣釋然,則物情皆悅服矣。”敦曰:“君能保無變乎?”對曰:“鲲近日入觐,主上側席,遲得見公,宮省穆然,必無虞也。公若入朝,鲲請侍從。”敦勃然曰:“正複殺君等數百人,亦複何損于時!”竟不朝而去。夏,四月,敦還武昌。初,宜都内史天門周級聞谯王承起兵,使其兄子該潛詣長沙,申款于承。魏乂等攻湘州急,承遣該及從事邵陵周崎間出求救,皆爲邏者所得。又使崎語城中,稱大将軍已克建康,甘卓還襄陽,外援理絕。崎僞許之,既至城下,大呼曰:“援兵尋至,努力堅守!”乂殺之。乂考該至死,竟不言其故,周級由是獲免。
乂等攻戰日逼,敦又送所得台中人書疏,令乂射以示承。城中知朝廷不守,莫不怅惋。相持且百日,劉翼戰死,士卒死傷相枕。癸巳,乂拔長沙,承等皆被執。乂将殺虞悝,子弟對之号泣。悝曰:“人生會當有死,今阖門爲忠義之鬼,亦複何恨!”
乂以檻車載承及易雄送武昌,佐吏皆奔散,惟主簿桓雄、西曹書佐韓階、從事武延,毀服爲僮,從承,不離左右。乂見桓雄姿貌舉止非凡人,憚而殺之。韓階、武延執志愈固。荊州刺史王廙承敦旨,殺承于道中,階、延送承喪至都,葬之而去。易雄至武昌,意氣忼慨,曾無懼容。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數之,雄曰:“此實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國難耳。今日之死,固所願也!”敦憚其辭正,釋之,遣就舍。衆人皆賀之,雄笑曰:“吾安得生!”既而敦遣人潛殺之。
魏乂求鄧骞甚急,鄉人皆爲之懼,骞笑曰:“此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殺忠良,故求我以厭人望也。”乃往詣乂。乂喜曰:“君,古之解揚也。”以爲别駕。
诏以陶侃領湘州刺史;王敦上侃複還廣州,加散騎常侍。
甲午,前趙羊後卒,谥曰獻文。
甘卓家人皆勸卓備王敦,卓不從,悉散兵佃作,聞谏,辄怒。襄陽太守周慮密承敦意,詐言湖中多魚,勸卓遣左右悉出捕魚。五月,乙亥,慮引兵襲卓于寝室,殺之,傳首于敦,并殺其諸子。敦以從事中郎周撫督沔北諸軍事,代卓鎮沔中。撫,訪之子也。
敦既得志,暴慢滋甚,四方貢獻多入其府,将相嶽牧皆出其門。以沈充、錢鳳爲謀主,唯二人之言是從,所谮無不死者。以諸葛瑤、鄧嶽、周撫、李恒、謝雍爲爪牙。充等并兇險驕恣,大起營府,侵人田宅,剽掠市道,識者鹹知其将敗焉。
秋,七月,後趙中山公虎拔泰山,執徐龛送襄國;後趙王勒盛之以囊,于百尺樓上撲殺之,命王伏都等妻子刳而食之,坑其降卒三千人。
兗州刺史郗鑒在鄒山三年,有衆數萬。戰争不息,百姓饑馑,掘野鼠、蟄燕而食之,爲後趙所逼,退屯合肥。尚書右仆射紀瞻,以鑒雅望清德,宜從容台閣,上疏請征之;乃征拜尚書。徐、兗間諸塢多降于後趙,後趙置守宰以撫之。
王敦自領甯、益二州都督。
冬,十月,己醜,荊州刺史武陵康侯王廙卒。王敦以下邳内史王邃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事,鎮淮陰;衛将軍王含都督沔南諸軍事,領荊州刺史;武昌太守丹楊王諒爲交州刺史。使諒收交州刺史脩湛、新昌太守梁碩殺之。諒誘湛。斬之。碩舉兵圍諒于龍編。
祖逖既卒,後越屢寇河南,拔襄城、城父,圍谯。豫州刺史祖約不能禦,退屯壽春。後趙遂取陳留,梁、鄭之間複騷然矣。
十一月,以臨穎元公荀組爲太尉;辛酉,薨。
罷司徒,并丞相府。王敦以司徒官屬爲留府。
帝憂憤成疾,閏月,己醜,崩。司空王導受遣诏輔政。帝恭儉有馀而明斷不足,故大業未複而禍亂内興。庚寅,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尊所生母荀氏爲建安君。
十二月,趙主曜葬其父母于粟邑,大赦。陵下周二裏,上高百尺,計用六萬夫,作之百日乃成。役者夜作,繼以脂燭,民甚苦之。遊子遠谏,不聽。
後趙濮陽景侯張賓卒,後趙王勒哭之恸,曰:“天不欲成吾事邪?何奪吾右侯之早也!”程遐代爲右長史。遐,世子弘之舅也,勒每與遐議,有所不合,辄歎曰:“右侯舍我去,乃令我與此輩共事,豈非酷乎!”因流涕彌日。
張茂使将軍韓璞帥衆取隴西、南安之地,置秦州。
慕容廆遣其世子皝襲段末柸,入令支,掠其居民千馀家而還。
肅宗明皇帝上
中宗元皇帝下太甯元年(癸未,公元三二三年)
春,正月,成李骧、任回寇台登,将軍司馬玖戰死,越巂太守李钊、漢嘉太守王載皆以郡降于成。
二月,庚戌,葬元帝于建平陵。
三月,戊寅朔,改元。
饒安、東光、安陵三縣災,燒七千馀家,死者萬五千人。
後趙寇彭城、下邳,徐州刺史卞敦與征北将軍王邃退保盱眙。敦,壸之從父兄也。
王敦謀篡位,諷朝廷征己;帝手诏征之。夏,四月,加敦黃钺、班劍,奏事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敦移鎮姑孰,屯于湖,以司空導爲司徒,敦自領揚州牧。敦欲爲逆,王彬谏之甚苦。敦變色,目左右,将收之。彬正色曰:“君昔歲殺兄,今又殺弟邪!”敦乃止,以彬爲豫章太守。
後趙王勒遣使結好于慕容廆,廆執送建康。
成李骧等進攻甯州,刺史褒中壯公王遜使将軍姚嶽等拒之,戰于螗蛄迹成兵大敗。嶽追至泸水,成兵争濟,溺死者千馀人。嶽以道遠,不敢濟而還。遜以嶽不窮追,大怒,鞭之,怒甚,冠裂而卒。遜在州十四年,威行殊俗,州人立其子堅行州府事。诏除堅甯州刺史。
廣州刺史陶侃遣兵救交州;未至,梁碩拔龍編,奪刺史王諒節,諒不與,碩斷其右臂。諒曰:“死且不避,斷臂何爲!”逾旬而卒。
六月,壬子,立妃庾氏爲皇後;以後兄中領軍亮爲中書監。
梁碩據交州,兇暴失衆心。陶侃遣參軍高寶攻碩,斬之。诏以侃領交州刺史,進号征南大将軍、開府儀同三司。未幾,吏部郎阮放求爲交州刺史,許之。放行至甯浦,遇高寶,爲寶設馔,伏兵殺之。寶兵擊放,放走,得免,至州。少時,病卒。放,鹹之族子也。
陳安圍趙征西将軍劉貢于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引兵趣上邽以救之,與貢合擊安,大破之。安收馀騎八千,走保隴城。秋,七月,趙主曜自将圍隴城,别遣兵圍上邽。安頻出戰,辄敗。右軍将軍劉幹攻平襄,克之,隴上諸縣悉降。安留其将楊伯支、姜沖兒守隴城,自帥精騎突圍,出奔陝中。曜遣将軍平先等追之。安左揮七尺大刀,右運丈八蛇矛,近則刀矛俱發,辄殪五六人,遠則左右馳射而走。先亦勇捷如飛,與安搏戰,三交,遂奪其蛇矛。會日暮雨甚,安棄馬與左右匿于山中;趙兵索之,不知所在。明日,安遣其将石容觇趙兵,趙輔威将軍呼延青人獲之,拷問安所在,容卒不肯言,青人殺之。雨霁,青人尋其迹,獲安于澗曲,斬之。安善撫将士,與同甘苦,及死,隴上人思之,爲作《壯士之歌》。楊伯支斬姜沖兒,以隴城降;别将宋亭斬趙募,以上邽降。曜徙秦州大姓楊、姜諸族二千馀戶于長安。氐、羌皆送任請降;以赤亭羌酋姚弋仲爲平西将軍,封平襄公。
帝畏王敦之逼,欲以郗鑒爲外援,拜鑒兗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鎮合肥。王敦忌之,表鑒爲尚書令。八月,诏征鑒還,道經姑孰,敦與之論西朝人士,曰:“樂彥輔,短才耳。考其實,豈勝滿武秋邪!”鑒曰:“彥輔道韻平淡,愍懷之廢,柔而能正。武秋失節之士,安得拟之!”敦曰:“當是時,危機交急。”鑒曰:“丈夫當死生以之。”敦惡其言,不複相見,久留不遣。敦黨皆勸敦殺之,敦不從。鑒還台,遂與帝謀讨敦。
後趙中山公虎帥步騎四萬擊安東将軍曹嶷,青州郡縣多降之,遂圍廣固。嶷出降,送襄國殺之,坑其衆三萬。虎欲盡殺嶷衆,青州刺史劉征曰:“今留征,使牧民也,無民焉牧!征将歸耳!”虎乃留男女七百口配征,使鎮廣固。
趙主曜自隴上西擊涼州,遣其将劉鹹攻韓璞于冀城,呼延晏攻甯羌護軍陰鑒于桑壁,曜自将戎卒二十八萬軍于河上,列營百馀裏,金鼓之聲動地,河水爲沸,張茂臨河諸戍,皆望風奔潰。曜揚聲欲百道俱濟,直抵姑臧,涼州大震。參軍馬岌勸茂親出拒戰,長史汜祎怒,請斬之。岌曰:“汜公糟粕書生,刺舉小才,不思家國大計。明公父子欲爲朝廷誅劉曜有年矣,今曜自至,遠近之情,共觀明公此舉,當立信勇之驗以副秦、隴之望。力雖不敵,勢不可以不出。”茂曰:“善!”乃出屯石頭。茂謂參軍陳珍曰:“劉曜舉三秦之衆,乘勝席卷而來,将若之何?”珍曰:“曜兵雖多,精卒至少,大抵皆氐、羌烏合之衆,恩信未洽,且有山東之虞,安能舍其腹心之疾,曠日持久,與我争河西之地邪!若二旬不退,珍請得弊卒數千,爲明公擒之。”茂喜,使珍将兵救韓璞。趙諸将争欲濟河,趙主曜曰:“吾軍勢雖盛,然畏威而來者三分有二,中軍疲困,其實難用。今但按甲勿動,以吾威聲震之,若出中旬張茂之表不至者,吾爲負卿矣。”茂尋遣使稱籓,獻馬、牛、羊、珍寶不可勝紀。曜拜茂侍中、都督涼、南北秦、梁、益、巴、漢、隴右、西域雜夷、匈奴諸軍事、太師、涼州牧,封涼王,加九錫。
楊難敵聞陳安死,大懼,與弟堅頭南奔漢中,趙鎮西将軍劉厚追擊之,大獲而還。趙主曜以大鴻胪田崧爲鎮南大将軍、益州刺史,鎮仇池。難敵送任請降于成,成安北将軍李稚受難敵賂,不送難敵于成都。趙兵退,即遣不武都,難敵遂據險不服。稚自悔失計,亟請讨之。雄遣稚兄侍中、中領軍琀與稚出白水,征東将軍李壽及琀弟玝出陰平,以擊難敵;群臣谏,不聽。難敵遣兵拒之,壽、玝不得進,而琀、稚長驅至下辨。難敵遣兵斷其歸路,四面攻之。琀、稚深入無繼,皆爲難敵所殺,死者數千人。琀,蕩之長子,有才望,雄欲以爲嗣,聞其死,不食者數日。
初,趙主曜長子儉,次子胤。胤年十歲,長七尺五寸,漢主聰奇之,謂曜曰:“此兒神氣,非義真之比也,當以爲嗣。”曜曰:“籓國之嗣,能守祭祀足矣,不敢亂長幼之序。”聰曰:“卿之勳德,當世受專征之任,非他臣之比也,吾當更以一國封義真。”乃封儉爲臨海王,立胤爲世子。既長,多力善射,骁捷如風。靳準之亂,沒于黑匿郁鞠部。陳安既敗,胤自言于郁鞠,郁鞠大驚,禮而歸之。曜悲喜,謂君臣曰:“義光雖已爲太子,然沖幼儒謹,恐不堪今之多難。義孫,故世子也,材器過人,且涉曆艱難。吾欲法周文王、漢光武,以固社稷而安義光,何如?”太傅呼延晏等皆曰:“陛下爲國家無窮之計,豈惟臣等賴之,實宗廟四海之慶。”左光祿大夫蔔泰、太子太保韓廣進曰:“陛下以廢立爲是,不應更問群臣;若以爲疑,固樂聞異同之言。臣竊以爲廢太子,非也。昔文王定嗣于未立之前,則可也;光武以母失恩而廢其子,豈足爲聖朝之法!向以東海爲嗣,未必不如明帝也。胤文武才略,誠高絕于世。然太子孝友仁慈,亦足爲承平賢主。況東宮者,民、神所系,豈可輕動!陛下誠欲如是,臣等有死而已,不敢奉诏,”曜默然。胤進曰:“父之于子,當愛之如一,今黜熙而立臣,臣何敢自安!陛下苟以臣爲頗堪驅策,豈不能輔熙以承聖業乎!必若以臣代熙,臣請效死于此,不敢聞命。”因歔欷流涕。曜亦以熙羊後所生,不忍廢也,乃追谥前妃蔔氏爲元悼皇後。泰,即胤之舅也,曜喜其公忠,以爲上光祿大夫、儀同三司、領太子太傅;封胤爲永安王,拜侍中、衛大将軍、都督二宮禁衛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命熙于胤盡家人之禮。
張茂大城姑臧,修靈鈞台。别駕吳紹谏曰:“明公所以修城築台者,蓋懲既往之患耳。愚以爲苟恩未洽于人心,雖處層台,亦無所益,适足以疑群下忠信之志,失士民系托之望,示怯弱之形,啓鄰敵之謀,将何以佐天子、霸諸候乎!願亟罷茲役,以息勞費。”茂曰:“亡兄一旦失身于物,豈無忠臣義士欲盡節者哉!顧禍生不意,雖有智勇,無所施耳。王公設險,勇夫重閉,古之道也。今國家未靖,不可以太平之理責人于屯邅之世也。”卒爲之。
王敦從子允之,方總角,敦愛其聰警,常以自随。敦常夜飲,允之辭醉先卧。敦與錢鳳謀爲逆,允之悉聞其言。即于卧處大吐,衣面并污。鳳出,敦果照視,見允之卧于吐中,不複疑之。會其父舒拜廷尉,允之求歸省父,悉以敦、鳳之謀白舒。舒與王導俱啓帝,陰爲之備。敦欲強其宗族,陵弱帝室,冬,十一月,徙王含爲征東将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王舒爲荊州刺史、監荊州沔南諸軍事,王彬爲江州刺史。
後趙王勒以參軍樊坦爲章武内史,勒見其衣冠弊壞,問之。坦率然對曰:“傾爲羯賊所掠,資财蕩盡。”勒笑曰:“羯賊乃爾無道邪!今當相償。”坦大懼,叩頭泣謝。勒賜車馬、衣服、裝錢三百萬而遣之。
是歲,越巂斯叟攻成将任回,成主雄遣征南将軍費黑讨之。
會稽内史周劄,一門五候,宗族強盛,吳士莫與爲比,王敦忌之。敦有疾,錢鳳勸敦早除周氏,敦然之。周嵩以兄顗之死,心常憤憤。敦無子,養王含之子應爲嗣,嵩嘗于衆中言應不宜統兵,敦惡之。嵩與劄兄子莛皆爲敦從事中郎。會道士李脫以妖術惑衆,士民頗信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