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八十九


【晉紀十一】起阏逢閹茂,盡柔兆困敦,凡三年。

孝愍皇帝下建興二年(甲戌,公元三一四年)

春,正月,辛未,有如日隕于地;又有三日相承,出西方而東行。

丁醜,大赦。

有流星出牽牛,入紫微,光燭地,墜于平陽北,化爲肉,長三十步,廣二十七步。漢主聰惡之,以問公卿。陳元達以爲:“女寵太盛,亡國之征。”聰曰:“此陰陽之理,何關人事!”聰後劉氏賢明,聰所爲不道,劉氏每規正之。己醜,劉氏卒,谥曰武宣。自是嬖寵競進,後宮無序矣。

聰置丞相等七公;又置輔漢等十六大将軍,各配兵二千,以諸子爲之;又置左右司隸,各領戶二十馀萬,萬戶置一内史;單于左右輔,各主六夷十萬落,萬落置一都尉;左、右選曹尚書,并典選舉。自司隸以下六官,皆位亞仆射。以其子粲爲丞相、領大将軍、錄尚書事,進封晉王。江都王延年錄尚書六條事,汝陰王景爲太師,王育爲太傅,任顗爲太保,馬景爲大司徒,硃紀爲大司空,中山王曜爲大司馬。壬辰,王子春等及王浚使者至襄國,石勒匿其勁卒、精甲,羸師虛府以示之,北面拜使者而受書。浚遺勒麈尾,勒陽不敢執,懸之于壁,朝夕拜之,曰:“我不得見王公,見其所賜,如見公也。”複遣董肇奉表于浚,期以三月中旬親詣幽州奉上尊号;亦修箋于棗嵩,求并州牧、廣平公。

勒問浚之政事于王子春,子春曰:“幽州去歲大水,人不粒食,浚積粟百萬,不能赈贍,刑政苛酷,賦役殷煩,忠賢内離,夷狄外叛。人皆知其将亡,而浚意氣自若,曾無懼心,方更置立台閣,布列百官,自謂漢高、魏武不足比也。”勒撫幾笑曰:“王彭祖真可擒也。”浚使者還薊,具言“石勒形勢寡弱,款誠無二。”浚大悅,益驕怠,不複設備。

楊虎掠漢中吏民以奔成,梁州人張鹹等起兵逐楊難敵。難敵去,鹹以其地歸成,于是漢嘉、涪陵、漢中之地皆爲成有。成主雄以李鳳爲梁州刺史,任回爲甯州刺史,李恭爲荊州刺史。

雄虛己好賢,随才授任;命太傅骧養民于内,李鳳等招懷于外;刑政寬簡,獄無滞囚;興學校,置史官。其賦民,男丁歲谷三斛,女丁半之,疾病又半之。戶調絹不過數丈,綿數兩。事少役希,民多富實,新附者皆給複除。是時天下大亂,而蜀獨無事,年谷屢熟,乃至闾門不閉,路不拾遺。漢嘉夷王沖歸、硃提審炤、建甯爨畺皆歸之。巴郡嘗告急,雲有晉兵。雄曰:“吾常憂琅邪微弱,遂爲石勒所滅,以爲耿耿,不圖乃能舉兵,使人欣然。”然雄朝無儀器,爵位濫溢;吏無祿秩,取給于民;軍無部伍,号令不肅;此其所短也。

二月,壬寅,以張軌爲太尉、涼州牧,封西平郡公;王浚爲大司馬、都督幽、冀諸軍事;荀組爲司空、領尚書左仆射兼司隸校尉,行留台事;劉琨爲大将軍、都督并州諸軍事。朝廷以張軌老病,拜其子實爲副刺史。

石勒纂嚴,将襲王浚,而猶豫未發。張賓曰:“夫襲人者,當出其不意。今軍嚴經日而不行,豈非畏劉琨及鮮卑、烏桓爲吾後患乎?”勒曰:“然。爲之奈何?”賓曰:“彼三方智勇無及将軍者,将軍雖遠出,彼必不敢動,且彼未謂将軍便能懸軍千裏取幽州也。輕軍往返,不出二旬,藉使彼雖有心,比其謀議出師,吾已還矣。且劉琨、王浚,雖同名晉臣,實爲仇敵。若修箋于琨,送質請和,琨必喜我之服而快浚之亡,終不救浚而襲我也。用兵貴神速,勿後時也。”勒曰:“吾所未了,右候已了之,吾複何疑!”

遂以火宵行,至柏人,殺主簿遊綸,以其兄統在範陽,恐洩軍謀故也。遣使奉箋送質于劉琨,自陳罪惡,請讨浚以自效。琨大喜,移檄州郡,稱“己與猗盧方議讨勒,勒走伏無地,求拔幽都以贖罪。今便當遣六修南襲平陽,除僭僞之逆類,降知死之逋羯。順天副民,翼奉皇家,斯乃曩年積誠靈祐之所緻也!”

三月,勒軍達易水,王浚督護孫緯馳遣白浚,将勒兵拒之,遊統禁之。浚将佐皆曰:“胡貪而無信,必有詭計,請擊之。”浚怒曰:“石公來,正欲奉戴我耳;敢言擊者斬!”衆不敢複言。浚設飨以待之。壬申,勒晨至薊,叱門者開門;猶疑有伏兵,先驅牛羊數千頭,聲言上禮,實欲塞諸街巷。浚始懼,或坐或起。勒既入城,縱兵大掠,浚左右請禦之,浚猶不許。勒升其聽事,浚乃走出堂皇,勒衆執之。勒召浚妻,與之并坐,執浚立于前。浚罵曰:“胡奴調乃公,何兇逆如此!”勒曰:“公位冠元台,手握強兵,坐觀本朝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尊爲天子,非兇逆乎!又委任奸貪,殘虐百姓,賊害忠良,毒遍燕土,此誰之罪也!”使其将王洛生以五百騎先送浚于襄國。浚自投于水,束而出之,斬于襄國市。

勒殺浚麾下精兵萬人,浚将佐等争詣軍門謝罪,饋賂交錯;前尚書裴憲、從事中郎荀綽獨不至,勒召而讓之曰:“王浚暴虐,孤讨而誅之,諸人皆來慶謝,二君獨與之同惡,将何以逃其戮乎!”對曰:“憲等世仕晉朝,荷其榮祿,浚雖兇粗,猶是晉之籓臣,故憲等從之,不敢有貳。明公苟不修德義,專事威刑,則憲等死自其分,又何逃乎!請就死。”不拜而出。勒召而謝之,待以客禮。綽,勖之孫也。勒數硃碩、棗嵩等以納賄亂政,爲幽州患,責遊統以不忠所事,皆斬之。籍浚将佐、親戚家赀,皆至巨萬,惟裴憲、荀綽止有書百馀帙,鹽米各十馀斛而已。勒曰:“吾不喜得幽州,喜得二子。”以憲爲從事中郎,綽爲參軍。分遣流民,各還鄉裏。勒停薊二日,焚浚宮殿,以故尚書燕國劉翰行幽州刺史,戍薊,置守宰而還。孫緯遮擊之,勒僅而得免。

勒至襄國,遣使奉王浚首獻捷于漢,漢以勒爲大都督、督陝東諸軍事、骠騎大将軍、東單于,增封十二郡;勒固辭,受二郡而已。

劉琨請兵于拓跋猗盧以擊漢,會猗盧所部雜胡萬馀家謀應石勒,猗盧悉誅之,不果赴琨約。琨知石勒無降意,乃大懼,上表曰:“東北八州,勒滅其七;先朝所授,存者惟臣。勒據襄國,與臣隔山,朝發夕至,城塢駭懼,雖懷忠憤,力不從願耳!”

劉翰不欲從石勒,乃歸段匹磾,匹磾遂據薊城。王浚從事中郎陽裕,耽之兄子也,逃奔令支,依段疾陸眷。會稽硃左車、魯國孔纂、泰山胡母翼自薊逃奔昌黎,依慕容廆。是時中國流民歸廆者數萬家,廆以冀州人爲冀陽郡,豫州人爲成周郡,青州人爲營丘郡,并州人爲唐國郡。初,王浚以邵續爲樂陵太守,屯厭次。浚敗,續附于石勒,勒以續子乂爲督護。浚所署勃海太守東萊劉胤棄郡依續,謂續曰:“凡立大功,必杖大義。君,晉之忠臣,奈何從賊以自污乎!”會段匹磾以書邀續同歸左丞相睿,續從之。其人皆曰:“今棄勒歸匹磾,其如乂何?”續泣曰:“我豈得顧子而爲叛臣哉!”殺異議者數人。勒聞之,殺乂。續遣劉胤使江東,睿以胤爲參軍,以續爲平原太守。石勒遣兵圍續,匹磾使其弟文鴦救之,勒引去。

襄國大饑,谷二升直銀一斤,肉一斤直銀一兩。

杜苾将王真襲陶侃于休障,侃奔滠中。周訪救侃,擊苾兵,破之。

夏,五月,西平武穆公張軌寝疾,遺令:“文武将佐,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甯家。”己醜,軌薨;長史張玺等表世子實攝父位。

漢中山王曜、趙染寇長安。六月,曜屯渭汭,染屯新豐,索纟林将兵出拒之。染有輕纟林之色,長史魯徽曰:“晉之君臣,自知強弱不敵,将緻死于我,不可輕也。”染曰:“以司馬模之強,吾取之如拉朽;索纟林小豎,豈能污吾馬蹄、刀刃邪!”晨,帥輕騎數百逆之,曰:“要當獲纟林而後食。”纟林與戰于城西,染兵敗而歸,悔曰:“吾不用魯徽之言以至此,何面目見之!”先命斬徽。徽曰:“将軍愚愎以取敗,乃複忌前害勝,誅忠良以逞忿,猶有天地,将軍其得死于枕席乎!”诏加索纟林骠騎大将軍、尚書左仆射、錄尚書,承制行事。

曜、染複與将軍殷凱帥衆數萬向長安,麹允逆戰于馮翊,允敗,收兵;夜,襲凱營,凱敗死。曜乃還攻河内太守郭默于懷,列三屯圍之。默食盡,送妻子爲質,請籴于曜;籴畢,複嬰城固守。曜怒,沉默妻子于河而攻之。默欲投李矩于新鄭,矩使其甥郭誦迎之。兵少,不敢進。會劉琨遣參軍張肇帥鮮卑五百馀騎詣長安,道阻不通,還,過矩營,矩說肇,使擊漢兵。漢兵望見鮮卑,不戰而走,默遂帥衆歸矩。漢主聰召曜還屯蒲坂。

秋,趙染攻北地,麹允拒之,染中弩而死。

石勒始命州郡閱實戶口,戶出帛二匹,谷二斛。

冬,十月,以張實爲都督涼州諸軍事、涼州刺史、西平公。

十一月,漢主聰以晉王粲爲相國、大單于,總百揆。粲少有俊才,自爲宰相,驕奢專恣,遠賢親佞,嚴刻愎谏,國人始惡之。

周勰以其父遺言,因吳人之怨,謀作亂;使吳興功曹徐馥矯稱叔父丞相從事中郎劄之命,收合徒衆,以讨王導、刁協,豪傑翕然附之,孫皓族人弼亦起兵于廣德以應之。

孝愍皇帝下建興三年(乙亥,公元三一五年)

春,正月,徐馥殺吳興太守袁琇,有衆數千,欲奉周劄爲主。劄聞之,大驚,以告義興太守孔侃。勰知劄意不同,不敢發。馥黨懼,攻馥,殺之;孫弼亦死。劄子續亦聚衆應馥,左丞相睿議發兵讨之。王導曰:“今少發兵則不足以平寇,多發兵則根本空虛。續族弟黃門侍郎莚,忠果有謀,請獨使莚往,足以誅續。”睿從之。莚晝夜兼行,至郡,将入,遇續于門,謂續曰:“當與君共詣孔府君,有所論。”續不肯入,莚牽逼與俱。坐定,莚謂孔侃曰:“府君何以置賊在坐?”續衣中常置刀,即操刀逼莚,莚叱郡傳教吳曾格殺之。莚因欲誅勰,劄不聽,委罪于從兄邵而誅之。莚不歸家省母,遂長驅而去,母狼狽追之。睿以劄爲吳興太守,莚爲太子右衛率。以周氏吳之豪望,故不窮治,撫勰如舊。

诏平東将軍宋哲屯華陰。

成主雄立後任氏。

二月,丙子,以琅邪王睿爲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南陽王保爲相國,荀組爲太尉、領豫州牧,劉琨爲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諸軍事。琨辭司空不受。

南陽王模之敗也,都尉陳安往歸世子保于秦州,保命安将千馀人讨叛羌,寵待甚厚。保将張春疾之,谮安,雲有異志,請除之,保不許;春辄伏刺客以刺安。安被創,馳還隴城,遣使詣保,貢獻不絕。

诏進拓跋猗盧爵爲代王,置官屬,食代、常山二郡。猗盧請并州從事雁門莫含于劉琨,琨遣之。含不欲行,琨曰:“以并州單弱,吾之不材,而能自存于胡、羯之間者,代王之力也。吾傾身竭赀,以長子爲質而奉之者,庶幾爲朝廷雪大恥也。卿欲爲忠臣,奈何惜共事之小誠,而忘徇國之大節乎?往事大王,爲之腹心,乃一州之所賴也。”含遂行。猗盧甚重之,常與參大計。

猗盧用法嚴,國人犯法者,或舉部就誅,老幼相攜而行,人問:“何之?”曰:“往就死。”無一人敢逃匿者。

王敦遣陶侃、甘卓等讨杜弢,前後數十戰,弢将士多死,乃請降于丞相睿,睿不許。弢遺南平太守應詹書,自陳昔與詹“共讨樂鄉,本同休戚。後在湘中,懼死求生,遂相結聚。倘以舊交之情,爲明枉直,使得輸誠盟府,廁列義徒,或北清中原,或西取李雄,以贖前愆,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詹爲啓呈其書,且言“弢,益州秀才,素有清望,爲鄉人所逼。今悔惡歸善,宜命使扶納,以息江、湘之民!”睿乃使前南海太守王運受弢降,赦其反逆之罪,以弢爲巴東監軍。弢既受命,諸将猶攻之不已。弢不勝憤怒,遂殺運複反,遣其将杜弘、張彥殺臨川内史謝擒,遂陷豫章。三月,周訪擊彥,斬之,弘奔臨賀。

漢大赦,改元建元。

雨血于漢東宮延明殿,太弟乂惡之,以問太傅崔玮、太保許遐。玮、遐說乂曰:“主上往日以殿下爲太弟者,欲以安衆心耳;其志在晉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附之。今複以晉王爲相國,羽儀威重,逾于東宮,萬機之事,無不由之,諸王皆置營兵以爲羽翼,事勢已去;殿下非徒不得立也,朝夕且有不測之危,不如早爲之計。今四衛精兵不減五千,相國輕佻,正煩一刺客耳。大将軍無日不出,其營可襲而取;馀王并幼,固易奪也。苟殿下有意,二萬精兵指顧可得,鼓行入雲龍門,宿衛之士,孰不倒戈以迎殿下者!大司馬不慮其爲異也。”乂弗從。東宮舍人荀裕告玮、遐勸乂謀反,漢主聰收玮、遐于诏獄,假以他事殺之。使冠威将軍蔔抽将兵監守東宮,禁乂不聽朝會。乂憂懼不知所爲,上表乞爲庶人,并除諸子之封,褒美晉王,請以爲嗣;抽抑而弗通。

漢青州刺史曹嶷盡得齊、魯間郡縣,自鎮臨菑,有衆十馀萬,臨河置戍。石勒表稱:“嶷有專據東方之志,請讨之。”漢主聰恐勒滅嶷,不可複制,弗許。

聰納中護軍靳準二女月光、月華,立月光爲上皇後,劉貴妃爲左皇後,月華爲右皇後。左司隸陳元達極谏,以爲:“并立三後,非禮也。”聰不悅,以元達爲右光祿大夫,外示優崇,實奪其權。于是太尉範隆等皆請以位讓元達,聰乃複以元達爲禦史大夫、儀同三司。月光有穢行,元達奏之,聰不得已廢之,月光慚恚自殺,聰恨元達。

夏,四月,大赦。

六月,盜發漢霸、杜二陵及薄太後陵,得金帛甚多,朝廷以用度不足,诏收其馀以實内府。

辛巳,大赦。

漢大司馬曜攻上黨,八月,癸亥,敗劉琨之衆于襄垣。曜欲進攻陽曲,漢主聰遣使謂之曰:“長安未平,宜以爲先。”曜乃還屯蒲坂。

陶侃與杜弢相攻,弢使王貢出挑戰,侃遙謂之曰:“杜弢爲益州小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爲随之!天下甯有白頭賊邪?”貢初橫腳馬上,聞侃言,斂容下腳。侃知可動,複遣使谕之,截發爲信,貢遂降于侃。弢衆潰,遁走,道死。侃與南平太守應詹進克長沙,湘州悉平。丞相睿承制赦其所部,進王敦鎮東大将軍,加都督江、揚、荊、湘、交、廣六州諸軍事、江州刺史。敦始自選置刺史以下,浸益驕橫。

初,王如之降也,敦從弟稜愛如骁勇,請敦配己麾下。敦曰:“此輩險悍難畜,汝性狷急,不能容養,更成禍端。”稜固請,乃與之。稜置左右,甚加寵遇。如數與敦諸将角射争鬥,稜杖之,如深以爲恥。及敦潛畜異志,稜每谏之。敦怒其異己,密使人激如令殺稜。如因閑宴,請劍舞爲歡,稜許之。如舞劍漸前,稜惡而呵之,如直前殺稜。敦聞之,陽驚,亦捕如誅之。

初,朝廷聞張光死,以侍中第五猗爲安南将軍,監荊、梁、益、甯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自武關出。杜曾迎猗于襄陽,爲兄子娶猗女,遂聚兵萬人,與猗分據漢、沔。

陶侃既破杜弢,乘勝進擊曾,有輕曾之志。司馬魯恬谏曰:“凡戰,當先料其将。今使君諸将,無及曾者,未易可逼也。”侃不從,進圍曾于石城。曾軍多騎兵,密開門突侃陳,出其後,反擊之,侃兵死者數百人。曾将趨順陽,下馬拜侃,告辭而去。

時荀崧都督荊州江北諸軍事,屯宛,曾引兵圍之。崧兵少食盡,欲求救于故吏襄城太守石覽。崧小女灌,年十三,帥勇士數十人,逾城突圍夜出,且戰且前,遂達覽所;又爲崧書,求救于南中郎将周訪。訪遣子扶帥兵三千,與覽共救崧,曾乃遁去。

曾複緻箋于崧,求讨丹水賊以自效,崧許之。陶侃遺崧書曰:“杜曾兇狡,所謂‘鸱枭食母之物’。此人不死,州土未甯,足下當識吾言!”崧以宛中兵少,藉曾爲外援,不從。曾複帥流亡二千馀人圍襄陽,數日,不克而還。

王敦嬖人吳興錢鳳,疾陶侃之功,屢毀之。侃将還江陵,欲詣敦自陳。硃伺及安定皇甫方回谏曰:“公入必不出。”侃不從。既至,敦留侃不遣,左轉廣州刺史,以其從弟丞相軍咨祭酒廙爲荊州刺史。荊州将吏鄭攀、馬俊等詣敦,上書留侃,敦怒,不許。攀等以侃始滅大賊,而更被黜,衆情憤惋;又以廙忌戾難事,遂帥其徒三千人屯涢口,西迎杜曾。涢爲攀等所襲,奔于江安。杜曾與攀等北迎第五猗以拒廙。廙督諸軍讨曾,複爲曾所敗。敦意攀承侃風旨,被甲持矛将殺侃,出而複還者數四。侃正色曰:“使君雄斷,當裁天下,何此不決乎!”因起如廁。咨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言于敦曰:“周訪與侃親姻,如左右手,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者乎!”敦意解,乃設盛馔以餞之,侃便夜發,敦引其子瞻爲參軍。

初,交州刺史顧秘卒,州人以秘子壽領州事。帳下督梁碩起兵攻壽,殺之,碩遂專制交州。王機自以盜據廣州,恐王敦讨之,更求交州。會杜弘詣機降,敦欲因機以讨碩。乃以降杜弘爲機功,轉交州刺史。機至郁林,碩迎前刺史脩則子湛行州事以拒之。機不得進,乃更與杜弘及廣州将溫邵、交州秀才劉沈謀複還據廣州。陶侃至始興,州人皆言宜觀察形勢,不可輕進。侃不聽,直至廣州,諸郡縣皆已迎機矣。杜弘遣使僞降,侃知其謀,進擊弘,破之,遂執劉沈于小桂。遣督護許高讨王機,走之。機病死于道,高掘其屍,斬之。諸将皆請乘勝擊溫邵,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紙自定耳。”乃下書谕之。邵懼而走,追獲于始興。杜弘詣王敦降,廣州遂平。

侃在廣州無事,辄朝運百甓于齋外,暮運于齋内。人問其故,答曰:“吾方緻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故自勞耳。

王敦以杜弘爲将,寵任之。

九月,漢主聰使大鴻胪賜石勒弓矢,策命勒爲陝東伯,得專征伐,拜刺史、将軍、守宰,封列候,歲盡集上。

漢大司馬曜寇北地,诏以麹允爲大都督、骠騎将軍以禦之。冬,十月,以索纟林爲尚書仆射、都督宮城諸軍事。曜進拔馮翊,太守梁肅奔萬年。曜轉寇上郡,麹允去黃白城,軍于靈武,以兵弱,不敢進。

帝屢征兵于丞相保,保左右皆曰:“蝮虵螫手,壯士斷腕。今胡寇方盛,且宜斷隴道以觀其變。”從事中郎裴诜曰:“今虵已螫頭,頭可斷乎!”保乃以鎮軍将軍胡崧行前鋒都督,須諸軍集乃發。麹允欲奉帝往就保,索纟林曰:“保得天子,必逞其私志。”乃止。于是自長安以西,不複貢奉朝廷,百官饑乏,采稆以自存。

涼州軍士張冰得玺,文曰“皇帝行玺”,獻于張實,僚屬皆賀。實曰:“是非人臣所得留。”遣使歸于長安。

孝愍皇帝下建興四年(丙子,公元三一六年)

春,正月,司徒梁芬議追尊吳王晏,右仆射索纟林等引魏明帝诏以爲不可;乃贈太保,谥曰孝。

漢中常侍王沈、宣懷、中宮仆射郭猗等,皆寵幸用事。漢主聰遊宴後宮,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自去冬不視朝,政事一委相國粲,唯殺生、除拜乃使沈等入白之。沈等多不白,而自以其私意決之,故勳舊或不叙,而奸佞小人有數日至二千石者。軍旅歲起,将士無錢帛之賞,而後宮之家,賜及僮仆,動至數千萬。沈等車服、第舍逾于諸王,子弟中表爲守令者三十馀人,皆貪殘爲民害。靳準阖宗谄事之。

郭猗與準皆有怨于太弟乂,猗謂相國粲曰:“殿下光文帝之世孫,主上之嫡子,四海莫不屬心,奈何欲以天下與太弟乎!且臣聞太弟與大将軍謀因三月上巳大宴作亂,事成,許以主上爲太上皇,大将軍爲皇太子,又許衛軍爲大單于。三王處不疑之地,并握重兵,以此舉事,無不成者。然二王貪一時之利,不顧父兄,事成之後,主上豈有全理?殿下兄弟,固不待言;東宮、相國、單于,當在武陵兄弟,何肯與人也!今禍期甚迫,宜早圖之。臣屢言于主上,主上笃于友愛,以臣刀鋸之馀,終不之信。願殿下勿洩,密表其狀。殿下倘不信臣,可召大将軍從事中郎王皮、衛軍司馬劉惇,假之恩意,許其歸首以問之,必可知也。”粲許之。猗密謂皮、惇曰:“二王逆狀,主上及相國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驚曰:“無之。”猗曰:“茲事已決,吾憐卿親舊并見族耳!”因歔欷流涕。二人大懼,叩頭求哀。猗曰:“吾爲卿計,卿能用之乎?相國問卿,卿但雲‘有之’;若責卿不先啓,卿即雲‘臣誠負死罪。然仰惟主上寬仁,殿下敦睦,苟言不見信,則陷于誣谮不測之誅,故不敢言也。’”皮、惇許諾。粲召問之,二人至不同時,而其辭若一,粲以爲信然。

勒準複說粲曰:“殿下宜自居東宮,以領相國,使天下早有所系。今道路之言,皆雲大将軍、衛将軍欲奉太弟爲變,期以季春;若使太弟得天下,殿下無容足之地矣。”粲曰:“爲之奈何?”準曰:“人告太弟爲變,主上必不信。宜緩東宮之禁,使賓客得往來;太弟雅好待士,必不以此爲嫌,輕薄小人不能無迎合太弟之意爲之謀者。然後下官爲殿下露表其罪,殿下收其賓客與太弟交通者考問之,獄辭既具,則主上無不信之理也。”粲乃命蔔抽引兵去東宮。

少府陳休、左衛将軍蔔崇,爲人清直,素惡沈等,雖在公座,未嘗與語,沈等深疾之。侍中蔔幹謂休、崇曰:“王沈等勢力足以回天地,卿輩自料親賢孰與窦武、陳蕃?”休、崇曰:“吾輩年逾五十,職位已崇,唯欠一死耳!死于忠義,乃爲得所;安能俛首仾眉以事閹豎乎!去矣蔔公,勿複有言!”

二月,漢主聰出臨上秋閣,命收陳休、蔔崇及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彧、尚書王琰、田歆、大司農硃諧并誅之,皆宦官所惡也。蔔幹泣谏曰:“陛下方側席求賢,而一旦戮卿大夫七人,皆國之忠良,無乃不可乎!藉使休等有罪,陛下不下之有司,暴明其狀,天下何從知之!诏尚在臣所,未敢宣露,願陛下熟思之!”因叩頭流血。王沈叱幹曰:“蔔侍中欲拒诏乎!”聰拂衣而入,免幹爲庶人。

太宰河間王易、大将軍勃海王敷、禦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西河王延等皆詣阙表谏曰:“王沈等矯弄诏旨,欺誣日月,内谄陛下,外佞相國,威權之重,侔于人主,多樹奸黨,毒流海内。知休等忠臣,爲國盡節,恐發其奸狀,故巧爲誣陷。陛下不察,遽加極刑,痛徹天地,賢愚傷懼。今遺晉未殄,巴、蜀不賓,石勒謀據趙、魏,曹嶷欲王全齊,陛下心腹四支,何處無患!乃複以沈等助亂,誅巫鹹,戮扁鵲,臣恐遂成膏盲之疾,後雖救之,不可及已。請免沈等官,付有司治罪。”聰以表示沈等,笑曰:“群兒爲元達所引,遂成癡也。”沈等頓首泣曰:“臣等小人,過蒙陛下識拔,得灑掃閨閣;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又深恨陛下。願以臣等膏鼎镬,則朝廷自然雍穆矣。”聰曰:“此等狂言常然,卿何足恨乎!”聰問沈等于相國粲,粲盛稱沈等忠清;聰悅,封沈等爲列候。

太宰易又詣阙上疏極谏,聰大怒,手壞其疏。三月,易忿恚而卒。易素忠直,陳元達倚之爲援,得盡谏诤。及卒,元達哭之恸,曰:“‘人之雲亡,邦國殄悴。’吾既不複能言,安用默默苟生乎!”歸而自殺。

初,代王猗盧愛其少子比延,欲以爲嗣,使長子六修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六修有駿馬,日行五百裏,猗盧奪之,以與比延。六修來朝,猗盧使拜比延,六修不從。猗盧乃坐比延于其步辇,使人導從出遊。六修望見,以爲猗盧,伏谒路左;至,乃比延,六修慚怒而去。猗盧召之不至,大怒,帥衆讨之,爲六修所敗。猗盧微服逃民間,有賤婦人識之,遂爲六修所弑。拓跋普根先守外境,聞難來赴,攻六修,滅之。

普根代立,國中大亂,新舊猜嫌,疊相誅滅。左将軍衛雄、信義将軍箕澹,久佐猗盧,爲衆所附,謀歸劉琨,乃言于衆曰:“聞舊人忌新人悍戰,欲盡殺之,将奈何?”晉人及烏桓皆驚懼,曰:“死生随二将軍!”乃與琨質子遵帥晉人及烏桓三萬家、馬牛羊十萬頭歸于琨。琨大喜,親詣平城撫納之,琨兵由是複振。

夏,四月,普根卒。其子始生,普根母惟氏立之。

張實下令:所部吏民有能舉其過者,賞以布帛羊米。賊曹佐高昌隗瑾曰:“今明公爲政,事無巨細,皆自決之,或興師發令,府朝不知;萬一違失,謗無所分。群下畏威,受成而已。如此,雖賞之千金,終不敢言也。謂宜少損聰明,凡百政事,皆延訪群下,使各盡所懷,然後采而行之,則嘉言自至,何必賞也!”實悅,從之,增瑾位三等。實遣将軍王該帥步騎五千入援長安,且送諸郡貢計。诏拜實都督陝西諸軍事,以實弟茂爲秦州刺史。

石勒使石虎攻劉演于廪丘,幽州刺史段匹磾使其弟文鴦救之;虎拔廪丘,演奔文鴦軍,虎獲演弟啓以歸。

甯州刺史王遜,嚴猛喜誅殺。五月,平夷太守雷炤、平樂太守董霸帥三千馀家叛,降于成。

六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漢大司馬曜圍北地太守麹昌,大都督麹允将步騎三萬救之。曜繞城縱火,煙起蔽天,使反間绐允曰:“郡城已陷,往無及也!”衆懼而潰。曜追敗允于磻石谷,允奔還靈武,曜遂取北地。

允性仁厚,無威斷,喜以爵位悅人。新平太守竺恢、始平太守楊像、扶風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領征、鎮,杖節,加侍中、常侍;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将軍之号;然恩不及下,故諸将驕恣而士卒離怨。關中危亂,允告急于焦嵩;嵩素侮允,曰:“須允困,當救之。”

曜進至泾陽,渭北諸城悉潰。曜獲建威将軍魯充、散騎常侍梁緯、少府皇甫陽。曜素聞充賢,募生緻之,既見,賜之酒曰:“吾得子,天下不足定也!”充曰:“身爲晉将,國家喪敗,不敢求生。若蒙公恩,速死爲幸。”曜曰:“義士也。”賜之劍,令自殺。梁緯妻辛氏,美色,曜召見,将妻之,辛氏大哭曰:“妾夫已死,義不獨生,且一婦人而事二夫,明公又安用之!”曜曰:“貞女也。”亦聽自殺,皆以禮葬之。

漢主聰立故張後侍婢樊氏爲上皇後,三後之外,佩皇後玺绶者複有七人。嬖寵用事,刑賞紊亂。大将軍敷數涕泣切谏,聰怒曰:“汝欲乃公速死邪,何以朝夕生來哭人!”敷憂憤,發病卒。

河東平陽大蝗,民流殍者什五六。石勒遣其将石越帥騎二萬屯并州,招納流民,民歸之者二十萬戶。聰遣使讓勒,勒不受命,潛與曹嶷相結。

八月,漢大司馬曜逼長安。

九月,漢主宴群臣于光極殿,引見太弟乂。乂容貌憔悴,鬓發蒼然,涕泣陳謝,聰亦爲之恸哭;乃縱酒極歡,待之如初。

焦嵩、竺恢、宋哲皆引兵救長安,散騎常侍華輯監京兆、馮翊、弘農、上洛四郡兵,屯霸上,皆畏漢兵強,不敢進。相國保遣胡崧将兵入援,擊漢大司馬曜于靈台,破之。崧恐國威複振則麹、索勢盛,乃帥城西諸郡兵屯渭北不進,遂還槐裏。

曜攻陷長安外城,麹允、索纟林退守小城以自固。内外斷絕,城中饑甚,米鬥直金二兩,人相食,死者太半,亡逃不可制,唯涼州義衆千人,守死不移。太倉有麹數十餅,麹允屑之爲粥以供帝,既而亦盡。冬,十一月,帝泣謂允曰:“今窮厄如此,外無救援,當忍恥出降,以活士民。”因歎曰:“誤我事者,麹、索二公也!”使侍中宗敞送降箋于曜。索纟林潛留敝,使其子說曜曰:“今城中食猶足支一年,未易克也,若許纟林以車騎、儀同、萬戶郡公者,請以城降。”曜斬而送之,曰:“帝王之師,以義行也。孤将兵十五年,未嘗以詭計敗人,必窮兵極勢,然後取之。今索纟林所言如此,天下之惡一也,辄相爲戮之。若兵食審未盡者,便可勉強固守;如其糧竭兵微,亦宜早寤天命。”

甲午,宗敞至曜營;乙未,帝乘羊車,肉袒、銜璧、輿榇出東門降。群臣号泣,攀車執帝手,帝亦悲不自勝。禦史中丞馮翊吉朗歎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随,北面事賊虜乎!”乃自殺。曜焚榇受璧,使宗敞奉帝還宮。丁酉,遷帝及公卿以下于其營;辛醜,送至平陽。壬寅,漢主聰臨光極殿,帝稽首于前。麹允伏地恸哭,扶不能起。聰怒,囚之,允自殺。聰以帝爲光祿大夫,封懷安候。以大司馬曜爲假黃钺、大都督、督陝西諸軍事、太宰,封秦王。大赦,改元麟嘉。以麹允忠烈,贈車騎将軍,谥節愍候。以索纟林不忠,斬于都市。尚書梁允、侍中梁浚等及諸郡守皆爲曜所殺,華輯奔南山。

幹寶論曰:“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碩量,應時而起,性深阻有若城府,而能寬綽以容納;行數術以禦物,而知人善采拔。于是百姓與能,大象始構。世宗承基,太祖繼業,鹹黜異圖,用融前烈。至于世祖,遂享皇極,仁以厚下,儉以足用,和而不弛,寬而能斷,掩唐、虞之舊域,班正朔于八荒,于時有“天下無窮人”之諺,雖太平未洽,亦足以明民樂其生矣。

武皇既崩,山陵未幹而變難繼起。宗子無維城之助,師尹無具瞻之貴,朝爲伊、周,夕成桀、跖;國政疊移于亂人,禁兵外散于四方,方嶽無鈞石之鎮,關門無結草之固。戎、羯稱制,二帝失尊,何哉?樹立失權,托付非才,四維不張,而苟且之政多也。

夫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理節則不亂,膠結則不遷。昔之有天下者所以能長久,用此道也。周自後稷愛民,十六王而武始君之,其積基樹本,如此其固。今晉之興也,其創基立本,固異于先代矣。加以朝寡純德之人,鄉乏不二之老,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莊、老爲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蕩爲辯而賤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爲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爲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爲高而笑勤恪。是以劉頌屢言治道,傅鹹每糾邪正,皆謂之俗吏;其倚杖虛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内。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蓋共嗤黜以爲灰塵矣!由是毀譽亂于善惡之實,情慝奔于貨欲之塗,選者爲人擇官,官者爲身擇利,世族貴戚之子弟,陵邁超越,不拘資次。悠悠風塵,皆奔競之士;列官千百,無讓賢之舉。子真著《崇讓》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其婦女不知女工,任情而動,有逆于舅姑,有殺戮妾媵,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禮法刑政,于此大壞。“國之将亡,本必先颠,”其此之謂乎!

故觀阮籍之行而覺禮教崩弛之所由,察庾純、賈充之争而見師尹之多僻,考平吳之功而知将帥之不讓,思郭欽之謀而寤戎狄之有釁,覽傅玄、劉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鹹之奏、《錢神》之論而睹寵賂之彰。民風國勢,既已如此,雖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猶懼緻亂,況我惠帝以放蕩之德臨之哉!懷帝承亂得位,羁以強臣;愍帝奔播之後,徒守虛名。天下之勢既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複取之矣!

石勒圍樂平太守韓據于坫城,據請救于劉琨。琨新得拓跋猗盧之衆,欲因其銳氣以讨勒。箕澹、衛雄谏曰:“此雖晉民,久淪異域,未習明公之恩信,恐其難用。不若且内收鮮卑之馀谷,外抄胡賊之牛羊,閉關守險,務農息兵,待其服化感義,然後用之,則功無不濟矣!”琨不從,悉發其衆,命澹帥步騎二萬爲前驅,琨屯廣牧,爲之聲援。

石勒聞澹至,将逆擊之。或曰:“澹士馬精強,其鋒不可當,不若且引兵避之,深溝高壘,以挫其銳,必獲萬全。”勒曰:“澹兵雖衆,遠來疲弊,号令不從,何精強之有!今寇敵垂至,何可舍去!大軍一動,豈易中還!若澹乘我之退而逼之,顧逃潰不暇,焉得深溝高壘乎!此自亡之道也。”立斬言者。以孔苌爲前鋒都督,令三軍:“後出者斬!”勒據險要,設疑兵于山上,前設二伏,出輕騎與澹戰,陽爲不勝而走。澹縱兵追之,入伏中。勒前後夾擊澹軍,大破之,獲铠馬萬計。澹、雄帥騎千馀奔代郡,韓據棄城走,并土震駭。

十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司空長史李弘以并州降石勒。劉琨進退失據,不知所爲,段匹磾遣信邀之,己未,琨帥衆從飛狐奔薊。匹磾見琨,甚相親重,與之結婚,約爲兄弟。勒徙陽曲、樂平民于襄國,置守宰而還。

孔苌攻箕澹于代郡,殺之。

苌等攻賊帥馬嚴、馮者,久而不克,司、冀、并、兗流民數萬戶在遼西,疊相招引,民不安業。勒問計于濮陽侯張賓,賓曰:“嚴、者本非公之深仇,流民皆有戀本之志,今班師振旅,選良牧守使招懷之,則幽、冀之寇可不日而清,遼西流民将相帥而至矣。”勒乃召苌等歸,以武遂令李回爲易北督護,兼高陽太守。馬嚴士卒素服回威德,多叛嚴歸之,嚴懼而出走,赴水死。馮者帥其衆降。回徙居易京,流民歸之者相繼于道。勒喜,封回爲弋陽子,增張賓邑千戶,進位前将軍;賓固辭不受。

丞相睿聞長安不守,出師露次,躬擐甲胄,移檄四方,刻日北征。以漕運稽期,丙寅,斬督運令史淳于伯。刑者以刀拭柱,血逆流上,至柱末二丈馀而下,觀者鹹以爲冤。丞相司直劉隗上言:“伯罪不至死,請免從事中郎周莚等官。”于是右将軍王導等上疏引咎,請解職。睿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所緻。”一無所問。

隗性剛讦,當時名士多被彈劾,睿率皆容貸,由是衆怨皆歸之。南中郎将王含,敦之兄也,以族強位顯,驕傲自恣,一請參佐及守長至二十許人,多非其才;隗劾奏含,文緻甚苦,事雖被寝,而王氏深忌疾之。

丞相睿以邵續爲冀州刺史。續女婿廣平劉遐聚衆河、濟之間,睿以遐爲平原内史。

托跋普根之子又卒,國人立其從父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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