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六】起重光作噩,盡玄黓閹茂,凡二年。
孝惠皇帝中之上永甯元年(辛酉,公元三零一年)
春,正月,以散騎常侍安定張軌爲涼州刺史。軌以時方多難,陰在保據河西之志,故求爲涼州。時州境盜賊縱橫,鮮卑爲寇。軌至,以宋配、汜瑗爲謀主,悉讨破之,威著西土。
相國倫與孫秀使牙門趙奉詐傳宣帝神語雲:“倫宜早入西宮。”散騎常侍義陽王威,望之孫也,素谄事倫,倫以威兼侍中,使威逼奪帝玺绶,作禅诏,又使尚書令滿奮持節、奉玺绶禅位于倫。左衛将軍王輿、前軍将軍司馬雅等帥甲士入殿,曉谕三部司馬,示以威賞,無敢違者。張林等屯守諸門。乙醜,倫備法駕入宮,即帝位,赦天下,改元建始。帝自華林西門出居金墉城,倫使張衡将兵守之。
丙寅,尊帝爲太上皇,改金墉曰永昌宮,廢皇太孫爲濮陽王。立世子荂爲皇太子,封子馥爲京兆王,虔爲廣平王,诩爲霸城王,皆侍中将兵。以梁王肜爲宰衡,何劭爲太宰,孫秀爲侍中、中書監、骠騎将軍、儀同三司,義陽王威爲中書令,張林爲衛将軍,其馀黨與,皆爲卿、将,超階越次,不可勝紀;下至奴卒,亦加爵位。每朝會,貂蟬盈坐,時人爲之諺曰:“貂不足,狗尾續。”是歲,天下所舉賢良、秀才、孝廉皆不試,郡國計吏及太學生年十六以上者皆署吏;守令赦日在職者皆封侯;郡綱紀并爲孝廉,縣綱紀并爲廉吏。府庫之儲,不足以供賜與。應侯者多,鑄印不給,或以白闆封之。
初,平南将軍孫旂之子弼、弟子髦、輔、琰皆附會孫秀,與之合族,旬月間緻位通顯。及倫稱帝,四子皆爲将軍,封郡侯,以旂爲車騎将軍、開府,旂以弼等受倫官爵過差,必爲家禍,遣幼子回責之,弼等不從。旂不能制,恸哭而已。
癸酉,殺濮陽哀王臧。孫秀專執朝政,倫所出诏令,秀辄改更與奪,自書青紙爲诏,或朝行夕改,百官轉易如流。張林素與秀不相能,且怨不得開府,潛與太子荂箋,言:“秀專權不合衆心,而功臣皆小人,撓亂朝廷,可悉誅之。”荂以書白倫,倫以示秀。秀勸倫收林,殺之,夷其三族。秀以齊王冏、成都王穎、河間王颙,各擁強兵,據方面,惡之。乃盡用其親黨爲三王參佐,加冏鎮東大将軍,穎征北大将軍,皆開府儀同三司,以寵安之。
李庠骁勇得衆心,趙廞浸忌之而未言。長史蜀郡杜淑、張粲說廞曰:“将軍起兵始爾,而遽遣李庠握強兵于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倒戈授人也,宜早圖之。”會庠勸廞稱尊号,淑,粲因白廞以庠大逆不道,引斬之,并其子姪十馀人。時李特、李流皆将兵在外,廞遣人慰撫之曰:“庠非所宜言,罪應死。兄弟罪不相及。”複以特、流爲督将。特、流怨廞,引兵歸綿竹。
廞牙門将涪陵許弇求爲巴東監軍,杜淑、張粲固執不許,弇怒,手殺淑、粲于廞閤閣下,淑、粲左右複殺弇。三人,皆廞之腹心也,廞由是遂衰。
廞遣長史犍爲費遠、蜀郡太守李苾、督護常俊督萬馀人斷北道,屯綿竹之石亭。李特密收兵得七千馀人,夜襲遠等軍,燒之,死者什八九,遂進攻成都。費遠、李苾及軍祭酒張微,夜斬關走,文武盡散。廞獨與妻子乘小船走,至廣都,爲從者所殺。特入成都,縱兵大掠,遣使詣洛陽,陳廞罪狀。
初,梁州刺史羅尚,聞趙廞反,表“廞素非雄才,蜀人不附,敗亡可計日而待。”诏拜尚平西将軍、益州刺史,督牙門王敦、蜀郡太守徐儉,廣漢太守辛冉等七千馀人入蜀。特等聞尚來,甚懼,使其弟骧于道奉迎,并獻珍玩。尚悅,以骧爲騎督。特、流複以牛酒勞尚于綿竹,王敦、辛冉說尚曰:“特等專爲盜賊,宜因會斬之;不然,必爲後患。”尚不從。冉與特有舊,謂特曰:“故人相逢,不吉當兇矣。”特深自猜懼。三月,尚至成都。汶山羌反,尚遣王敦讨之,爲羌所殺。齊王冏謀讨趙王倫,未發,會離狐王盛、颍川處穆聚衆于濁澤,百姓從之,日以萬數。倫以其将管襲爲齊王軍司,讨盛、穆,斬之。冏因收襲,殺之,與豫州刺史何勖、龍骧将軍董艾等起兵,遣使告成都王穎、河間王颙、常山王乂及南中郎将新野公歆,移檄征、鎮、州、郡、肥、國,稱:“逆臣孫秀,迷誤趙王,當共誅讨。有不從命者,誅及三族。”
使者至鄴,成都王穎召鄴令盧志謀之。志曰:“趙王篡逆,人神共憤,殿下收英俊以從人望,杖大順以讨之,百姓必不召自至,攘臂争進,蔑不克矣!”穎從之,以志爲谘議參軍,仍補左長史。志,毓之孫也。穎以兗州刺史王彥、冀州刺史李毅、督護趙骧、石超等爲前鋒,遠近響應;至朝歌,衆二十馀萬。超,苞之孫也。常山王乂在其國,與太原内史劉暾各帥衆爲穎後繼。
新野公歆得冏檄,未知所從。嬖人王綏曰:“趙親而強,齊疏而弱,公宜從趙。”參軍孫洵大言于衆曰:“趙王兇逆,天下當共誅之,何親疏強弱之有!”歆乃從冏。
前安西參軍夏侯奭在始平,合衆數千人以應冏,遣使邀河間王颙。颙用長史隴西李含謀,遣振武将軍河間張方讨擒奭及其黨,腰斬之。冏檄至,颙執冏使送于倫,遣張方将兵助倫。方至華陰,颙聞二王兵盛,複召方還,更附二王。
冏檄至揚州,州人皆欲應冏。刺史郗隆,慮之玄孫也,以兄子鑒及諸子悉在洛陽,疑未決,悉召僚吏謀之。主簿淮南趙誘、前秀才虞潭皆曰:“趙王篡逆,海内所疾;今義兵四起,其敗必矣。爲明使君計,莫若自将精兵,徑赴許昌,上策也;遣将将兵會之,中策也;量遣小軍,随形助勝,下策也。”隆退,密與别駕顧彥謀之,彥曰:“誘等下策,乃上計也。”治中留寶、主簿張褒、西曹留承聞之,請見,曰:“不審明使君今當何施?”隆曰:“我俱受二帝恩,無所偏助,欲守州而己。”承曰:“天下,世祖之天下也。太上承代已久,今上取之,不平,齊王順時舉事,成敗可見。使君不早發兵應之,狐疑遷延,變難将生,此州豈可保也!”隆不應。潭,翻之孫也。隆停檄六日不下,将士憤怒。參軍王邃鎮石頭,将士争往歸之,隆遣從事于牛渚禁之,不能止。将士遂奉邃攻隆,隆父子及顧彥皆死,傳首于冏。
安南将軍、監沔北諸軍事孟觀,以爲紫宮帝坐無他變,倫必不敗,乃爲之固守。
倫、秀聞三王兵起,大懼,詐爲冏表曰:“不知何賊猝見攻圍,臣懦弱不能自固,乞中軍見救,庶得歸死。”以其表宣示内外;遣上軍将軍孫輔、折沖将軍李嚴帥兵七千自廷壽關出,征虜将軍張泓、左軍将軍蔡璜、前軍将軍闾和帥兵九千自崿阪關出,鎮軍将軍司馬雅、揚威将軍莫原帥兵八千自成臯關出,以拒冏。遣孫秀子會督将軍士猗、許超帥宿衛兵三萬以拒穎。召東平王楙爲衛将軍,都督諸軍,又遣京兆王馥、廣平王虔帥兵八千爲三軍繼援。倫、秀日夜禱祈、厭勝以求福,使巫觋選戰日,又使人于嵩山著羽衣,詐稱仙人王喬,作書述倫祚長久,欲以惑衆。
閏月,丙戌朔,日有食之。自正月至于是月,五星互經天,縱橫無常。
張泓等進據陽翟,與齊王冏戰,屢破之。冏軍颍陰,夏,四月,泓乘勝逼之,冏遣兵逆戰。諸軍不動,而孫輔、徐建軍夜亂,徑歸洛自首曰:“齊王兵盛,不可當,泓等已沒矣!”趙王倫大恐,秘之,而召其子虔及許超還。會泓破冏露布至,倫乃複遣之。泓等悉帥諸軍濟颍攻冏營,冏出兵擊其别将孫髦、司馬譚等,破之,泓等乃退。孫秀詐稱已破冏營,擒得冏,令百官皆賀。
成都王穎前鋒至黃橋,爲孫會、士猗、許超所敗,殺傷萬馀人,士衆震駭。穎欲退保朝歌,盧志、王彥曰:“今我軍失利,敵新得志,有輕我之心。我若退縮,士氣沮衄,不可複用。且戰何能無勝負!不若更選精兵,星行倍道,出敵不意,此用兵之奇也。”穎從之。倫賞黃橋之功,士猗、許超與孫會皆持節,由是各不相從,軍政不一,且恃勝輕穎而不設備。穎帥諸軍擊之,大戰于湨水,會等大敗,棄軍南走。穎乘勝長驅濟河。
自冏等起兵,百官将士皆欲誅倫、秀,秀懼,不敢出中書省;及聞河北軍敗,憂懑不知所爲。孫會、許超、士猗等至,與秀謀。或欲收馀卒出戰;或欲焚宮室,誅不附己者,挾倫南就孫旂、孟觀;或欲乘船東走入海,計未決。辛酉,左衛将軍王輿與尚書陵公漼帥營兵七百馀人,自南掖門入宮,三部司馬爲應于内,攻孫秀、許超、士猗于中書省,皆斬之,遂殺孫奇、孫弼及前将軍謝惔等,漼,亻由之子也。王輿屯雲龍門,召八坐皆入殿中,使倫爲诏曰:“吾爲孫秀所誤,以怒三王,今已誅秀。其迎太上皇複位,吾歸老于農畝。”傳诏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黃門将倫自華林東門出,及太子荂皆還汶陽裏第,遣甲士數千迎帝于金墉城。百姓鹹稱萬歲。帝自端門入,升殿,群臣頓首謝罪。诏送倫、荂付金墉城。廣平王虔自河北還,至九曲,聞變,棄軍,将數十人歸裏第。
癸亥,赦天下,改元,大酺五日,分遣使者慰勞三王。梁王肜等表:“趙王倫父子兇逆,宜伏誅。”丁卯,遣尚書袁敞持節賜倫死,收其子荂、馥、虔、诩,皆誅之。凡百官爲倫所用者皆斥免,台、省、府、衛,僅有存者,是日,成都王穎至。己巳,河間王颙至。穎使趙骧、石超助齊王冏讨張泓等于陽翟,泓等皆降。自兵興六十馀日,戰鬥死者近十萬人。斬張衡、闾和、孫髦于東市,蔡璜自殺。五月,誅議陽王威。襄陽太守宗岱承冏檄斬孫旂,永饒冶令空桐機斬孟觀,皆傳首洛陽,夷三族。立襄陽王尚爲皇太孫。
六月,乙卯,齊王冏帥衆入洛陽,頓軍通章署,甲士數十萬,威震京都。
戊辰,赦天下。
複封賓徒王晏爲吳王。
甲戌,诏以齊王冏爲大司馬,加九錫,備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輔魏故事;成都王穎爲大将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钺,錄尚書事,加九錫,入朝不趨,劍履上殿;河間王颙爲侍中、太尉,加三賜之禮;常山王乂爲撫軍大将軍,領左軍。進廣陵公漼爵爲王,領尚書,加侍中;進新野公歆爵爲王,都督荊州諸軍事,加鎮南大将軍。齊、成都、河間三府,各置掾屬四十人,武号森列,文官備員而已,識者知兵之未戢也。己卯,以梁王肜爲太宰,領司徒。
光祿大夫劉蕃女爲趙世子荂妻,故蕃及二子散騎侍朗輿、冠軍将軍琨皆爲趙王倫所委任。大司馬冏以琨父子有才望,特宥之,以輿爲中書朗,琨爲尚書左丞。又以前司徒王戎爲尚書令,劉暾爲禦史中丞,王衍爲河南尹。
新野王歆将之鎮,與冏同乘谒陵,因說冏曰:“成都王至親,同建大勳,今宜留之與輔政;若不能爾,當奪其兵權。”常山王乂與成都王穎俱拜陵,乂謂穎曰:“天下者,先帝之業,王宜維正之。”聞其言者莫不憂懼。盧志謂穎曰:“齊王衆号百萬,與張泓等相持不能決;大王迳前濟河,功無與貳。然今齊王欲與大王共輔朝政。志聞兩雄不俱立,宜因太妃微疾,求還定省,委重齊王,以收四海之心,此計之上也。”穎從之。帝見穎于東堂,慰勞之。穎拜謝曰:“此大司馬冏之勳,臣無豫焉。”因表稱冏功德,宜委以萬機,自陳母疾,請歸籓。即辭出,不複還營,便谒太廟,出自東陽城門,遂歸鄴。遣信與冏别,冏大驚,馳出送穎,至七裏澗,及之。穎住車言别,流涕滂沱,惟以太妃疾苦爲憂,不及時事。由是士民之譽皆歸穎。
冏辟新興劉殷爲軍谘祭酒,洛陽令曹摅爲記室督,尚書郎江統、陽平太守河内苟晞參軍事,吳國張翰爲東曹掾,孫惠爲戶曹掾,前廷尉正顧榮及順陽王豹爲主簿。惠,贲之曾孫;榮,雍之孫也。殷幼孤貧,養曾祖母,以孝聞,人以谷帛遺之,殷受而不謝,直雲:“待後貴當相酬耳。”及長,博通經史,性倜傥有大志,儉而不陋,清而不介,望之頹然而不可侵也。冏以何勖爲中領軍,董艾典樞機,又封其将佐有功者葛旟、路秀、衛毅、劉真、韓泰皆爲縣公,委以心膂,号曰“五公”。
成都王穎至鄴,诏遣使者就申前命;穎受大将軍,讓九錫殊禮。表論興義功臣,皆封公侯。又表稱:“大司馬前在陽翟,與賊相持既久,百姓困敝,乞運河北邸閣米十五萬斛,以振陽翟饑民。”造棺八千馀枚,以成都國秩爲衣服,斂祭黃橋戰士,旌顯其家,加常戰亡二等。又命溫縣瘗趙王倫戰士萬四千馀人。皆盧志之謀也。穎形美而神昏,不知書,然氣性敦厚,委事于志,故得成其美焉。诏複遣使谕穎入輔,并使受九錫。穎嬖人孟玖不欲還洛,又程太妃愛戀鄴都,故穎終辭不拜。
初,大司馬冏疑中書郎陸機爲趙王倫撰禅诏,收,欲殺之。大将軍穎爲之辯理,得免死,因表爲平原内史,以其弟雲爲清河内史。機友人顧榮及廣陵戴淵,以中國多難,勸機還吳。機以受穎全濟之恩,且謂穎有時望,可與立功,遂留不去。
秋,七月,複封常山王乂爲長沙王,遷開府,骠騎将軍。
東萊王蕤,兇暴使酒,數陵侮大司馬冏,又從冏求開府不得而怨之,密表冏專權,與左衛将軍王輿謀廢冏。事覺,八月,诏廢蕤爲庶人,誅輿三族,徒蕤于上庸;上庸内史陳鍾承冏旨潛殺之。
赦天下。
東武公澹坐不孝徙遼東。九月,征其弟東安王繇複舊爵,拜尚書左仆射。繇舉東平王楙爲平東将軍、都督徐州諸軍事,鎮下邳。
初,朝廷符下秦、雍州,使召還流民入蜀者,又遣禦史馮該、張昌督之。李特兄輔自略陽至蜀,言中國方亂,不足複還。特然之,累遣天水閻式詣羅尚求權停至秋,又納賂于尚及馮該;尚、該許之。朝廷論讨趙廞功,拜特宣威将軍,弟流奮武将軍,皆封侯。玺書下益州,條列六郡流民與特同讨廞者,将加封賞。廣漢太守辛冉欲以滅廞爲己功,寝朝命,不以實上,衆鹹怨之。
羅尚遣從事督遣流民,限七月上道。時流民布在梁、益,爲人傭力,聞州郡逼遣,人人愁怨,不知所爲;且水潦方盛,年谷未登,無以爲行資。特複遣閻式詣尚,求停至冬;辛冉及犍爲太守苾以爲不可。尚舉别駕蜀郡杜苾秀才,式爲苾說逼移利害,苾亦欲寬流民一年;尚用冉、苾之謀,不從;苾乃緻秀才闆,出還家。冉性貪暴,欲殺流民首領,取其資貨,乃與苾白尚,言:“流民前因趙廞之亂,多所剽掠,宜因移設關以奪取之。”尚移書令梓潼太守張演于諸要施關,搜索寶貨。
特數爲流民請留,流民皆感而恃之,多相帥歸特。特乃結大營于綿竹以處流民,移辛冉求自寬。冉大怒,遣人分榜通衢,購募特兄弟,許以重賞。特見之,悉取以歸,與弟骧改其購雲:“能送六郡之豪李、任、閻、趙、楊、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賞百匹。”于是流民大懼,歸特者愈衆,旬月間過二萬人。流亦聚衆數千人。
特又遣閻式詣羅尚求申期,式見營栅沖要,謀掩流民,歎曰:“民心方危,今而速之,亂将作矣。”又知辛冉、李苾意不可回,乃辭尚還綿竹。尚謂式曰:“子且以吾意告諸流民,今聽寬矣。”式曰:“明公惑于奸說,恐無寬理。弱而不可輕者民也,今趣之不以理,衆怒難犯,恐爲禍不淺。”尚曰:“然。吾不欺子,子其行矣!”式至綿竹,言于特曰:“尚雖雲爾,然未可信也。何者?尚威刑不立,冉等各擁強兵,一旦爲變,亦非尚所能制,深宜爲備。”特從之。冬,十月,特分爲二營,特居北營,流居東營,繕甲厲兵,戒嚴以待之。
冉、苾相與謀曰:“羅侯貪而無斷,日複一日,令流民得展奸計。李特兄弟并有雄才,吾屬将爲所虜矣!宜爲決計,羅侯不足複問也!”乃遣廣漢都尉曾元、牙門張顯、劉并等潛帥步騎三萬襲特營;羅尚聞之,亦遣督護田佐助元。元等至,特安卧不動,待其衆半入,發伏擊之,死者甚衆。殺田佐、曾元、張顯,傳首以示尚、冉。尚謂将佐曰:“此虜成去矣,而廣漢不用吾言以張賊勢,今若之何!”
于是六郡流民李含等共推特行鎮北大将軍,承制封拜;以其弟流行鎮東大将軍,号東督護,以相鎮統;又以兄輔爲骠騎将軍,弟骧爲骁騎将軍,進兵攻冉于廣漢。尚遣李苾、費遠帥衆救冉,畏特,不敢進。冉出戰,屢敗,潰圍奔德陽。特入據廣漢,以李超爲太守,進兵攻尚于成都。尚以書谕閻式,式複書曰:“辛冉傾巧,曾元小豎,李叔平非将帥之材。式前爲節下及杜景文論留、徙之宜,人懷桑梓,孰不願之!但往日初至,随谷庸賃,一室五分,複值秋潦,乞須冬熟,而終不見聽。繩之太過,窮鹿抵虎。流民不肯延頸受刀,以緻爲變。即聽式言,寬使治嚴,不過去九月盡集,十月進道,令達鄉裏,何有如此也!”
特以兄輔、弟骧、子始、蕩、雄及李含、含子國、離、任回、李攀、攀弟恭、上官晶、任臧、楊褒、上官悖等爲将帥,閻式、李遠等爲僚佐。羅尚素貪殘,爲百姓患。特與蜀民約法三章,施舍振貸,禮賢拔滞,軍政肅然,蜀民大悅。尚頻爲特所敗,乃阻長圍,緣郫水作營,連延七百裏,與特相拒,求救于梁州及南夷校尉。
十二月,穎昌康公何劭薨。
封太司馬冏子冰爲樂安王,英爲濟陽王,超爲淮南王。
孝惠皇帝中之上太安元年(壬戌,公元三零二年)
春,三月,沖太孫尚薨。
夏,五月,乙酉,梁孝王肜薨。
以右光祿大夫劉寔爲太傅;尋以老病罷。
河間王颙遣督護衙博讨李特,軍于梓潼;朝廷複以張微爲廣漢太守,軍于德陽;羅尚遣督護張龜軍于繁城。特使其子鎮軍将軍蕩等襲博;而自将擊龜,破之。蕩敗博兵于陽沔,梓潼太守張演委城走,巴西丞毛植以郡降。蕩進攻博于葭萌,博走,其衆盡降。河間王颙更以許雄爲梁州刺史。特自稱大将軍、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諸軍事。
大司馬冏欲久專大政,以帝子孫俱盡,大将軍穎有次立之勢;清河王覃,遐之子也,方八歲,乃上表請立之。癸卯,立覃爲皇太子,以冏爲太子太師,東海王越爲司空,領中書監。
秋,八月,李特攻張微,微擊破之,遂進攻特營。李蕩引兵救之,山道險狹,蕩力戰而前,遂破微兵。特欲還涪,蕩及司馬王幸谏曰:“微軍已敗,智勇俱竭,宜乘銳氣遂禽之。”特複進攻微,殺之,生禽微子存,以微喪還之。
特以其将B120碩守德陽。李骧軍毘橋,羅尚遣軍擊之,屢爲骧所敗,骧遂進攻成都,燒其門。李流軍成都之北,尚遣精勇萬人攻骧,骧與流合擊,大破之,還者什一二。許雄數遣軍攻特,不勝,特勢益盛。
建甯大姓李睿、毛诜遂太守杜俊,硃提大姓李猛逐太守雍約,以應特,衆各數萬。南夷校尉李毅讨破之,斬诜;李猛奉箋降,而辭意不遜,毅誘而殺之。冬,十一月,丙戌,複置甯州,以毅爲刺史。
齊武闵王冏既得志,頗驕奢擅權,大起府第,壞公私廬舍以百數,制與西宮等,中外失望。侍中嵇紹上疏曰:“存不忘亡,《易》之善戒也。臣願陛下無忘金墉,大司馬無忘颍上,大将軍無忘黃橋,則禍亂之萌無由而兆矣。又與冏書,以爲“唐、虞茅茨,夏禹卑宮。今大興第舍,及爲三王立宅,豈今日之所急邪!”冏遜辭謝之,然不能從。
冏耽于宴樂,不入朝見;坐拜百官,符敕三台;選舉不均,嬖寵用事。殿中禦史桓豹奏事,不先經冏府,即加考竟。南陽處士鄭方上書谏冏曰:“今大王安不慮危,燕樂過度,一失也;宗室骨肉,當無纖介,今則不然,二失也;蠻夷不靜,大王謂功業已隆,不以爲念,三失也;兵革之後,百姓窮困,不聞振救,四失也;大王與義兵盟約,事定之後,賞不動崾保而今猶有功未論者,五失也。”冏謝曰:“非子,孤不聞過。”
孫惠上書曰:“天下有五難、四不可,而明公皆居之。冒犯鋒刃,一難也;聚緻英豪,二難也;與将士均勞苦,三難也;以弱勝強,四難也;興複皇業,五難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權不可久執,大威不可久居。大王行其難而不以爲難,處其不可而謂之可,惠竊所不安也。明公宜思功成身退之道。崇親推近,委重長沙、成都二王,長揖掃籓,則太伯,子臧不專美于前矣。今乃忘高亢之可危,貪權勢以受疑,雖遨遊高台之上,逍遙重墉之内,愚竊謂危亡之憂,過于在颍、翟之時也。”冏不能用。惠辭疾去。冏謂曹摅曰:“或勸吾委權還國,何如?”摅曰:“物禁太盛,大王誠能居高慮危,褰裳去之,斯善之善者也。冏不聽。
張翰、顧榮皆慮及禍,翰因秋風起,思菰榮、莼羹、鲈魚鲙,歎曰:“人生貴适志耳,富貴何爲!”即引去。榮故酣飲,不省府事,長史葛旟以其廢職,白冏徙榮爲中書侍郎。颍川處士庾衮聞冏期年不朝,歎曰:“晉室卑矣,禍亂将興!”帥妻子逃于林慮山中。
王豹緻箋于冏曰:“伏思元康已來,宰相在位,未有一人獲終者,乃事勢使然,非皆爲不善也。今公克平禍亂,安國定家,乃複尋覆車之軌,欲冀長存,不亦難乎!今河間樹根于關右,成都盤桓于舊魏,新野大封于江、漢,三王各以方剛強盛之年,并典戎馬,處要害之地,而明公以難賞之功,挾震主之威,獨據京都,專執大權,進則亢龍有悔,退則據于蒺藜,冀此求安,未見其福也。”因請悉遣王侯之國,依周、召之法,以成都王爲北州伯,治鄴;冏自爲南州伯,治宛;分河爲界,各統王侯,以夾輔天子。冏優令答之。長沙王冏見豹箋,謂冏曰:“小子離間骨肉,何不銅馳下打殺!”冏乃奏豹讒内間外,坐生猜嫌,不忠不義,鞭殺之。豹将死,曰:“縣吾頭大司馬門,見兵之攻齊也!”
冏以河間王颙本附趙王倫,心常恨之。梁州刺史安定皇甫商,與颙長史李含不平。含被征爲翊軍校尉,時商參冏軍事,夏侯奭兄亦在冏府。含心不自安,又與冏右司馬趙骧有隙,遂單馬奔颙,詐稱受密诏,使颙誅冏,因說颙曰:“成都王至親,有大功,推讓還籓,甚得衆心。齊王越親而專政,朝廷側目。今檄長沙王使讨齊,齊王必誅長沙,吾因以爲齊罪而讨之,必可禽也。去齊立成都,除逼建親,以安社稷,大勳也。”颙從之。是時,武帝族弟範陽王虓都督豫州諸軍事。颙上表陳冏罪狀,且言:“勒兵十萬,欲與成都王穎、新野王歆、範陽王虓共合洛陽,請長沙王乂廢冏還第,以穎代冏輔政。”颙遂舉兵,以李含爲都督,帥張方等趨洛陽,複遣使邀穎,穎将應之,盧志谏,不聽。
十二月,丁卯,颙表至。冏大懼,會百官議之,曰:“孤首唱義兵,臣子之節,信著神明。今二王信讒作難,将若之何?”尚書令王戎曰:“公勳業誠大,然賞不及勞,故人懷貳心。今二王兵盛,不可當也。若以王就第,委權崇讓,庶可求安。”冏從事中郎葛旟怒曰:“三台納言,不恤王事。賞報稽緩,責不在府。讒言逆亂,當其誅讨,奈何虛承僞書,遽令公就第乎!漢、魏以來,王侯就第,甯有得保妻子者邪?議者可斬!”百官震悚失色,戎僞藥發堕廁,得免。
李含屯陰盤,張方帥兵二萬軍新安,檄長沙王乂使讨冏。冏遣董艾襲冏,乂将左右百馀人馳入宮,閉諸門,奉天子攻大司馬府,董艾陳兵宮西,縱火燒千秋神武門。冏使人執驺虞幡唱雲:“長沙王矯诏。”乂又稱“大司馬謀反”。是夕,城内大戰,飛矢雨集,火光屬天。帝幸上東門,矢集禦前,群臣死者相枕。連戰三日,冏衆大敗,大司馬長史趙淵殺何勖,因執冏以降。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叱左右趣牽出,斬于阊阖門外,徇首六軍,同黨皆夷三族,死者二千馀人。囚冏子超、冰、英于金墉城,廢冏弟北海王寔。赦天下,改元。李含等聞冏死,引兵還長安。
長沙王乂雖在朝廷,事無巨細,皆就鄴谘大将軍穎。穎以孫惠爲參軍,陸雲爲右司馬。
是歲,陳留王薨,谥日魏元皇帝。
鮮卑甯文單于莫圭部衆強盛,遣其弟屈雲攻慕容廆,廆擊其别帥素怒延,破之。素怒延恥之,複發兵十萬,圍廆于棘城。廆衆皆懼,廆曰:“素怒延兵雖多而無法制,已在吾算中矣,諸君但爲力戰,無所憂也!”遂出擊,大破之,追奔百裏,俘斬萬計。遼東孟晖,先沒于甯文部,帥其衆數千家降于廆,廆以爲建威将軍。廆以其臣慕輿句勤恪廉靖,使掌府庫;句心計默識,不案簿書,始終無漏。以慕輿河明敏精審,使典獄訟,覆訊清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