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五十】起重光作噩,盡強圉單阏,凡七年。
孝靈皇帝中光和四年
春,正月,初置騄骥廄丞,領受郡國調馬。豪右辜榷,馬一匹至二百萬。
夏,四月,庚子,赦天下。
交趾烏浒蠻久爲亂,牧守不能禁。交趾人梁龍等複反,攻破郡縣。诏拜蘭陵令會稽硃俊爲交趾刺史,擊斬梁龍,降者數萬人,旬月盡定;以功封都亭侯,征爲谏議大夫。
六月,庚辰,雨雹如雞子。
秋,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太尉劉寬免;衛尉許彧爲太尉。
閏月,辛酉,北宮東掖庭永巷署災。
司徒楊賜罷。
冬,十月,太常陳耽爲司徒。
鮮卑寇幽、并二州。檀石槐死,子和連代立。和連才力不及父而貪淫,後出攻北地,北地人射殺之。其子骞曼尚幼,兄子魁頭立。後骞曼長大,與魁頭争國,衆遂離散。魁頭死,弟步度根立。
是歲,帝作列肆于後宮,使諸采女販賣,更相盜竊争鬥;帝著商賈服,從之飲宴爲樂。又于西園弄狗,著進賢冠,帶绶。又駕四驢,帝躬自操辔,驅馳周旋;京師轉相仿效,驢價遂與馬齊。帝好爲私稸,收天下之珍貨,每郡國貢獻,先輸中署,名爲“導行費”。中常侍呂強上疏谏曰:“天下之财,莫不生之陰陽,歸之陛下,豈有公私!而今中尚方斂諸郡之寶,中禦府積天下之缯,西園引司農之藏,中廄聚太仆之馬;而所輸之府,辄有導行之财,調廣民困,費多獻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又,阿媚之臣,好獻其私,容谄姑息,自此而進。舊典:選舉委任三府,尚書受奏禦而已;受試任用,責以成功,功無可察,然後付之尚書舉劾,請下廷尉覆案虛實,行其罪罰。于是三公每有所選,參議掾屬,咨其行狀,度其器能;然猶有曠職廢官,荒穢不治。今但任尚書,或有诏用,如是,三公得免選舉之負,尚書亦複不坐,責賞無歸,豈肯空自勞苦乎!”書奏,不省。
何皇後性強忌,後宮王美人生皇子協,後鸩殺美人。帝大怒,欲廢後;諸中官固請,得止。
大長秋華容侯曹節卒;中常侍趙忠代領大長秋。
孝靈皇帝中光和五年
春,正月,辛未,赦天下。
诏公卿以謠言舉刺史、二千石爲民蠹害者。太尉許彧、司空張濟承望内官,受取貨賂,其宦者子弟、賓客,雖貪污穢濁,皆不敢問,而虛糾邊遠小郡清修有惠化者二十六人,吏民詣阙陳訴。司徒陳耽上言:“公卿所舉,率黨其私,所謂放鸱枭而囚鸾鳳。”帝以讓彧、濟,由是諸坐謠言征者,悉拜議郎。
二月,大疫。
三月,司徒陳耽免。
夏,四月,旱。
以太常袁隗爲司徒。
五月,庚申,永樂宮署災。
秋,七月,有星孛于太微。
闆楯蠻寇亂巴郡,連年讨之,不能克。帝欲大發兵,以問益州計吏漢中程包,對曰:“闆楯七姓,自秦世立功,複其租賦。其人勇猛善戰。昔永初中,羌入漢川,郡縣破壞,得闆楯救之,羌死敗殆盡,羌人号爲神兵,傳語種輩,勿複南行。至建和二年,羌複大入,實賴闆楯連摧破之。前車騎将軍馮绲南征武陵,亦倚闆楯以成其功。近益州郡亂,太守李颙亦以闆楯讨而平之。忠功如此,本無惡心。長吏鄉亭更賦至重,仆役棰楚,過于奴虜。亦有嫁妻賣子,或乃至自刭割,雖陳冤州郡,而牧守不爲通理,阙庭悠遠,不能自聞,含怨呼天,無所叩訴。故邑落相聚以緻叛戾,非有謀主僭号以圖不軌。今但選明能牧守,自然安集,不煩征伐也。”帝從其言,選用太守曹謙,遣宣诏赦之,即時皆降。
八月,起四百尺觀于阿亭道。
冬,十月,太尉許彧罷;以太常楊賜爲太尉。
帝校獵上林苑,曆函谷關,遂狩于廣成苑。十二月,還,幸太學。
桓典爲侍禦史,宦官畏之。典常乘骢馬,京師爲之語曰:“行行且止,避骢馬禦史!”典,焉之孫也。
孝靈皇帝中光和六年
春,三月,辛未,赦天下。
夏,大旱。
爵号皇後母爲舞陽君。
秋,金城河水溢出二十馀裏。
五原山岸崩。
初,巨鹿張角奉事黃、老,以妖術教授,号“太平道。”咒符水以療病,令病者跪拜首過,或時病愈,衆共神而信之。角分遣弟子周行四方,轉相诳誘,十馀年間,徒衆數十萬,自青、徐、幽、冀、荊、揚、兗、豫八州之人,莫不畢應。或棄賣财産、流移奔赴,填塞道路,未至病死者亦以萬數。郡縣不解其意,反言角以善道教化,爲民所歸。
太尉楊賜時爲司徒,上書言:“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騷擾,速成其患。宜切敕刺史、二千石,簡别流民,各護歸本郡,以孤弱其黨,然後誅其渠帥,可不勞而定。”會賜去位,事遂留中。司徒掾劉陶複上疏申賜前議,言:“角等陰謀益甚,四方私言,雲角等竊入京師,觇視朝政。鳥聲獸心,私共鳴呼。州郡忌諱,不欲聞之,但更相告語,莫肯公文。宜下明诏,重募角等,賞以國土,有敢回避,與之同罪。”帝殊不爲意,方诏陶次第春秋條例。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猶将軍也。大方萬馀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帥。訛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書京城寺門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大方馬元義等先收荊、揚數萬人,期會發于鄴。元義數往來京師,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爲内應,約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
孝靈皇帝中中平元年
春,角弟子濟南唐周上書告之。于是收馬元義,車裂于雒陽。诏三公、司隸案驗宮省直衛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誅殺千馀人;下冀州逐捕角等。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馳敕諸方,一時俱起,皆著黃巾以爲标幟,故時人謂之“黃巾賊”。二月,角自稱天公将軍,角弟寶稱地公将軍,寶弟梁稱人公将軍,所在燔燒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據,長吏多逃亡;旬月之間,天下響應,京師震動。安平、甘陵人各執其王應賊。
三月,戊申,以河南尹何進爲大将軍,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營營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鎮京師;置函谷、太谷、廣成、伊阙、轘轅、旋門、孟津、小平津八關都尉。帝召群臣會議。北地太守皇甫嵩以爲宜解黨禁,益出中藏錢、西園廄馬以班軍士。嵩,規之兄子也。上問計于中常侍呂強,對曰:“黨锢久積,人情怨憤,若不赦宥,輕與張角合謀,爲變滋大,悔之無救。今請先誅左右貪濁者,大赦黨人,料簡刺史、二千石能否,則盜無不平矣。”帝懼而從之。壬子,赦天下黨人,還諸徙者;唯張角不赦。發天下精兵,遺北中郎将盧植讨張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硃俊讨颍川黃巾。
是時中常侍趙忠、張讓、夏恽、郭勝、段珪、宋典等皆封侯貴寵,上常言:“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由是宦官無所憚畏,并起第宅,拟則宮室。上嘗欲登永安候台,宦官恐望見其居處,乃使中大人尚但谏曰:“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上自是不敢複升台榭。及封谞、徐奉事發,上诘責諸常侍曰:“汝曹常言黨人欲爲不軌,皆令禁锢,或有伏誅者。今黨人更爲國用,汝曹反與張角通,爲可斬未?”皆叩頭曰:“此王甫、侯覽所爲也!”于是諸常侍人人求退,各自征還宗親、子弟在州郡者。趙忠、夏恽等遂共谮呂強,雲與黨人共議朝廷,數讀霍光傳。強兄弟所在并皆貪穢。帝使中黃門持兵召強。強聞帝召,怒曰:“吾死,亂起矣!丈夫欲盡忠國家,豈能對獄吏乎!”遂自殺。忠、恽複谮曰:“強見召,未知所問而就外自屏,有奸明審。”遂收捕其宗親,沒入财産。侍中河内向栩上便宜,譏刺左右。張讓誣栩與張角同心,欲爲内應,收送黃門北寺獄,殺之。郎中中山張鈞上書曰:“竊惟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萬民所以樂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無所告訴,故謀議不軌,聚爲盜賊。宜斬十常侍,縣頭南郊,以謝百姓,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須師旅而大寇自消。”帝以鈞章示諸常侍,皆免冠徒跣頓首,乞自緻雒陽诏獄,并出家财以助軍費。有诏,皆冠履視事如故。帝怒鈞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常有一人善者不!”禦史承旨,遂誣奏鈞學黃巾道,收掠,死獄中。
庚子,南陽黃巾張曼成攻殺太守褚貢。
帝問太尉楊賜以黃巾事,賜所對切直,帝不悅。夏,四月,賜坐寇賊免。以太仆弘農鄧盛爲太尉。已而帝閱錄故事,得賜與劉陶所上張角奏,乃封賜爲臨晉侯,陶爲中陵鄉侯。
司空張濟罷;以大司農張溫爲司空。
皇甫嵩、硃俊合将四萬馀人,共讨颍川,嵩、俊各統一軍。俊與賊波才戰,敗;嵩進保長社。
汝南黃巾敗太守趙謙于邵陵。廣陽黃巾殺幽州刺吏郭勳及太守劉衛。
波才圍皇甫嵩于長社。嵩兵少,軍中皆恐。賊依草結營,會大風,嵩約敕軍士皆束苣乘城,使銳士間出圍外,縱火大呼,城上舉燎應之,嵩從城中鼓噪而出,奔擊賊陳,賊驚亂,奔走。會騎都尉沛國曹操将兵适至,五月,嵩、操與硃俊合軍,更與賊戰,大破之,斬首數萬級。封嵩都鄉侯。
操父嵩,爲中常侍曹騰養子,不能審其生出本末,或雲夏侯氏子也。操少機警,有權數,而任俠放蕩,不治行業。世人未之奇也,唯太尉橋玄及南陽何颙異焉。玄謂操曰:“天下将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颙見操,歎曰:“漢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玄謂操曰:“君未有名,可交許子将。”子将者,訓之從子劭也,好人倫,多所賞識,與從兄靖俱有高名,好共覈論鄉黨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嘗爲郡功曹,府中聞之,莫不改操飾行。曹操往造劭而問之曰:“我何如人?”劭鄙其爲人,不答。操乃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操大喜而去。
硃俊之擊黃巾也,其護軍司馬北地傅燮上疏曰:“臣聞天下之禍不由于外,皆興于内。是故虞舜先除四兇,然後用十六相,明惡人不去,則善人無由進也。今張角起于趙、魏,黃巾亂于六州,此皆釁發蕭牆而禍延四海者也。臣受戎任,奉辭伐罪,始到颍川,戰無不克。黃巾雖盛,不足爲廟堂憂也。臣之所懼,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彌增其廣耳。陛下仁德寬容,多所不忍,故閹豎弄權,忠臣不進。誠使張角枭夷,黃巾變服,臣之所憂,甫益深耳。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國,亦猶冰炭不可同器。彼知正人之功顯而危亡之兆見,皆将巧辭飾說,共長虛僞。夫孝子疑于屢至,市虎成于三夫,若不詳察真僞,忠臣将複有杜郵之戮矣!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舉,速行讒佞之誅,則善人思進,奸兇自息。”趙忠見其疏而惡之。燮擊黃巾,功多當封,忠谮訴之。帝識燮言,得不加罪,竟亦不封。
張曼成屯宛下百馀日。六月,南陽太守秦颉擊曼成,斬之。
交趾土多珍貨,前後刺史多無清行,财計盈給,辄求遷代,故吏民怨叛,執刺史及合浦太守來達,自稱柱天将軍。三府選京令東郡賈琮爲交趾刺史。琮到部,訊其反狀,鹹言“賦斂過重,百姓莫不空單。京師遙遠,告冤無所,民不聊生,故聚爲盜賊。”琮即移書告示,各使安其資業,招撫荒散,蠲複徭役,誅斬渠帥爲大害者,簡選良吏試守諸縣,歲間蕩定,百姓以安。巷路爲之歌曰:“賈父來晚,使我先反;今見清平,吏不敢飯!”
皇甫嵩、硃俊乘勝進讨汝南、陳國黃巾,追波才于陽翟,擊彭脫于西華,并破之,馀賊降散,三郡悉平。嵩乃上言其狀,以功歸俊,于是進封俊西鄉侯,遷鎮賊中郎将。诏嵩讨東郡,俊讨南陽。
北中郎将盧植連戰破張角,斬獲萬馀人,角等走保廣宗。植築圍鑿塹,造作雲梯,垂當拔之。帝遣小黃門左豐視軍,或勸植以賂送豐,植不肯。豐還,言于帝曰:“廣宗賊易破耳,盧中郎固壘息軍,以待天誅。”帝怒,檻車征植,減死一等;遣東中郎将隴西董卓代之。
巴郡張脩以妖術爲人療病,其法略與張角同,令病家出五鬥米,号“五鬥米師”。秋,七月,脩聚衆反,寇郡縣;時人謂之“米賊”。
八月,皇甫嵩與黃巾戰于蒼亭,獲其帥蔔已。董卓攻張角無功,抵罪。己已,诏嵩讨角。
九月,安平王續坐不道,誅,國除。初,續爲黃巾所虜,國人贖之得還,朝廷議複其國。議郎李燮曰:“續守籓不稱,損辱聖朝,不宜複國。”朝廷不從。燮坐謗毀宗室,輸作左校,未滿歲,王坐誅,乃複拜議郎。京師爲之語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冬,十月,皇甫嵩與張角弟梁戰于廣宗,梁衆精勇,嵩不能克。明日,乃閉營休士以觀其變,知賊意稍懈,乃潛夜勒兵,雞鳴,馳赴其陳,戰至晡時,大破之,斬梁,獲首三萬級,赴河死者五萬許人。角先已病死,剖棺戮屍,傳首京師。十一月,嵩複攻角弟寶于下曲陽,斬之,斬獲十馀萬人。即拜嵩爲左車騎将軍領冀州牧,封槐裏侯。嵩能溫恤士卒,每軍行頓止,須營幔修立,然後就舍,軍士皆食,爾乃嘗飯,故所向有功。
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關群盜反,共立湟中義從胡北宮伯玉、李文侯爲将軍,殺護羌校尉泠征。金城人邊章、韓遂素著名西州,群盜誘而劫之,使專任軍政,殺金城太守陳懿,攻燒州郡。
初,武威太守倚恃權貴,恣行貪暴,涼州從事武都蘇正和案緻其罪。刺史梁鹄懼,欲殺正和以免其負,訪于漢陽長史敦煌蓋勳。勳素與正和有仇,或勸勳因此報之,勳曰:“謀事殺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乃谏鹄曰:“夫绁食鷹隼,欲其鸷也。鸷而亨之,将何用哉!”鹄乃止。正和詣勳求謝,勳不見,曰:“吾爲梁使君謀,不爲蘇正和也。”怨之如初。後刺史左昌盜軍谷數萬,勳谏之。昌怒,使勳與從事辛曾、孔常别屯阿陽以拒賊,欲因軍事罪之;而勳數有戰功。及北宮伯玉之攻金城也,勳勸昌救之,昌不從。陳懿既死,邊章等進圍昌于冀。昌召勳等自救,辛曾等疑不肯赴,勳怒曰:“昔莊賈後期,穰苴奮劍。今之從事,豈重于古之監軍乎!”曾等懼而從之。勳至冀,诮讓章等以背叛之罪。皆曰:“左使君若早從君言,以兵臨我,庶可自改;今罪已重,不得降也。”乃解圍去。叛羌圍校尉夏育于畜官,勳與州郡合兵救育,至狐槃,爲羌所敗。勳馀衆不及百人,身被三創,堅坐不動,指木表曰:“屍我于此!”句就種羌滇吾以兵扞衆曰:“蓋長史賢人,汝曹殺之者爲負天。”勳仰罵曰:“死反虜,汝何如,促來殺我!”衆相視而驚。滇吾下馬與勳,勳不肯上,遂爲羌所執。羌服其義勇,不敢加害,送還漢陽。後刺史楊雍表勳領漢陽太守。
張曼成馀黨更以趙弘爲帥,衆複盛,至十馀萬,據宛城。硃俊與荊州刺史徐璆等合兵圍之,自六月至八月不拔。有司奏征俊,司空張溫上疏曰:“昔秦用白起,燕任樂毅,皆曠年曆載,乃能克敵。俊讨颍川已有功效,引師南指,方略已設;臨軍易将,兵家所忌,宜假日月,責其成功。”帝乃止。俊擊弘,斬之。賊帥韓忠複據宛拒俊,俊鳴鼓攻其西南,賊悉衆赴之;俊自将精卒掩其東北,乘城而入。忠乃退保小城,惶懼乞降。諸将皆欲聽之,俊曰:“兵固有形同而勢異者。昔秦、項之際,民無定主,故賞附以勸來耳。今海内一統,唯黃巾造逆。納降無以勸善,讨之足以懲惡。今若受之,更開逆意,賊利則進戰,鈍則乞降,縱敵長寇,非良計也。”因急攻,連戰不克。俊登土山望之,顧謂司馬張超曰:“吾知之矣。賊今外圍周固,内營逼急,乞降不受,欲出不得,所以死戰也。萬人一心,猶不可當,況十萬乎!不如徹圍,并兵入城,忠見圍解,勢必自出。自出則意散,易破之道也。”既而解圍,忠果出戰,俊因擊,大破之,斬首萬馀級。南陽太守秦颉殺忠,馀衆複奉孫夏爲帥,還屯宛。俊急攻之,司馬孫堅率衆先登;癸巳,拔宛城。孫夏走,俊追至西鄂精山,複破之,斬萬馀級。于是黃巾破散,其馀州郡所誅,一郡數千人。十二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豫州刺史太原王允破黃巾,得張讓賓客書,與黃巾交通,上之。上責怒讓;讓叩頭陳謝,竟亦不能罪也。讓由是以事中允,遂傳下獄,會赦,還爲刺史;旬日間,複以它罪被捕。楊賜不欲使更楚辱,遣客謝之曰:“君以張讓之事,故一月再征,兇慝難量,幸爲深計!”諸從事好氣決者,共流涕奉藥而進之。允厲聲曰:“吾爲人臣,獲罪于君,當伏大辟以謝天下,豈有乳藥求死乎!”投杯而起,出就檻車。既至廷尉,大将軍進與楊賜、袁隗共上疏請之,得減死論。
孝靈皇帝中中平二年
春,正月,大疫。
二月,己酉,南宮雲台災。庚戌,樂城門災。
中常侍張讓、趙忠說帝斂天下田,畮十錢,以修宮室、鑄銅人。樂安太守陸康上疏谏曰:“昔魯宣稅畮而蝝災自生。哀公增賦而孔子非之,豈有聚奪民物以營無用之銅人,捐舍聖戒,自蹈亡王之法哉!”内幸谮康援引亡國以譬聖明,大不敬,檻車征詣廷尉。侍禦史劉岱表陳解釋,得免歸田裏。康,續之孫也。又诏發州郡材木文石,部送京師。黃門常侍辄令譴呵不中者,因強折賤買,僅得本賈十分之一,因複貨之,宦官複不爲即受,材木遂至腐積,宮室連年不成。刺史、太守複增私調,百姓呼嗟。又令西園驺分道督趣,恐動州郡,多受赇賂。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遷除皆至西園諧價,然後得去,其守清者乞不之官,皆迫遣之。時巨鹿太守河内司馬直新除,以有清名,減責三百萬。直被诏,怅然曰:“爲民父母而反割剝百姓以稱時求,吾不忍也。”辭疾,不聽。行至孟津,上書極陳當世之失,即吞藥自殺。書奏,帝爲暫絕修宮錢。
以硃俊爲右車騎将軍。
自張角之亂,所在盜賊并起,博陵張牛角、常山褚飛燕及黃龍、左校、于氐根、張白騎、劉石、左髭文八、平漢大計、司隸緣城、雷公、浮雲、白雀、楊鳳、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繞、眭固、苦蝤之徒,不可勝數,大者二三萬,小者六七千人。張牛角、褚飛燕合軍攻瘿陶,牛角中流矢且死,令其衆奉飛燕爲帥,改姓張。飛燕名燕,輕勇走趫捷,故軍中号曰“飛燕”。山谷寇賊多附之,部衆寝廣,殆至百萬,号“黑山賊”,河北諸郡縣并被其害,朝廷不能讨。燕乃遣使至京師,奏書乞降;遂拜燕平難中郎将,使領河北諸山谷事,歲得舉孝廉、計吏。
司徒袁隗免。
三月,以廷尉崔烈爲司徒。烈,寔之從兄也。是時,三公往往因常侍、阿保入錢西園而得之,段穎、張溫等雖有功勤名譽,然皆行輸貨财,乃登公位。烈因傅母入錢五百萬,故得爲司徒。及拜日,天子臨軒,百僚畢會,帝顧謂親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萬!”程夫人于傍應曰:“崔公,冀州名士,豈肯買官!賴我得是,反不知姝邪!”烈由是聲譽頓衰。
北宮伯玉等寇三輔,诏左車騎将軍皇甫嵩鎮長安以讨之。
時涼州兵亂不解,征發天下役賦無已,崔烈以爲宜棄涼州。诏會公卿百官議之,議郎傅燮厲言曰:“斬司徒,天下乃安!”尚書奏燮廷辱大臣。帝以問燮,對曰:“樊哙以冒頓悖逆,憤激思奮,未失人臣之節,季布猶曰‘哙可斬也’。今涼州天下要沖,國家籓衛。高祖初興,使郦商别定隴石;世宗拓境,列置四郡,議者以爲斷匈奴右臂。今牧禦失和,使一州叛逆;烈爲宰相,不念爲國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棄一方萬裏之土,臣竊惑之!若使左衽之虜得居此地,士勁甲堅,因以爲亂,此天下之至慮,社稷之深憂也。若烈不知,是極蔽也;知而故言,是不忠也。”帝善而從之。
夏,四月,庚戌,大雨雹。
五月,太慰鄧盛罷;以太仆河南張延爲太尉。
六月,以讨張角功,封中常侍張讓等十二人爲列侯。
秋,七月,三輔螟。
皇甫嵩之讨張角也,過鄴,見中常侍趙忠舍宅逾制,奏沒入之。又中常侍張讓私求錢五千萬,嵩不與。二人由是奏嵩連戰無功,功費者多,征嵩還,收左軍騎将車印绶,削戶六千。八月,以司空張溫爲車騎将軍,執金吾袁滂爲副,以讨北宮伯玉;拜中郎将董卓爲破虜将軍,與蕩寇将軍周慎并統于溫。
九月,以特進楊賜爲司空。冬,十月,庚寅,臨晉文烈侯楊賜薨。以光祿大夫許相爲司空。相,訓之子也。
谏議大夫劉陶上言:“天下前遇張角之亂,後遭邊章之寇,今西羌逆類已攻河東,恐遂轉盛,豕突上京。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無一前鬥生之計,西寇浸前,車騎孤危,假令失利,其敗不救。臣自知言數見厭,而言不自裁者,以爲國安則臣蒙其慶,國危則臣亦先亡也。謹複陳當今要急八事。”大較言天下大亂,皆由宦官。宦官共讒陶曰:“前張角事發,诏書示以威恩,自此以來,各各改悔。今者四方安靜,而陶疾害聖政,專言妖孽。州郡不上,陶何緣知?疑陶與賊通情。”于是收陶下黃門北寺獄,掠按日急。陶謂使者曰:“臣恨不與伊、呂同疇,而以三仁爲輩。今上殺忠謇之臣,下有憔悴之民,亦在不久,後悔何及!”遂閉氣而死。前司徒陳耽爲人忠正,宦官怨之,亦誣陷,死獄中。
張溫将諸郡兵步騎十馀萬屯美陽,邊章、韓遂亦進兵美陽,溫與戰,辄不利。十一月,董卓與右扶風鮑鴻等并兵攻章、遂,大破之,章、遂走榆中。溫遣周慎将三萬人追之。參軍事孫堅說慎曰:“賊城中無谷,當外轉糧食,堅願得萬人斷其運道,将軍以大兵繼後,賊必困乏而不敢戰,走入羌中,并力讨之,則涼州可定也!”慎不從,引軍圍榆中城,而章、遂分屯葵園峽,反斷慎運道,慎懼,棄車重而退。溫又使董卓将兵三萬讨先零羌,羌、胡圍卓于望垣北,糧食乏絕,乃于所度水中僞立焉以捕魚,而潛從焉下過軍。比賊追之,決水已深,不得度,遂還屯扶風。張溫以诏書召卓,卓良久乃詣溫;溫責讓卓,卓應對不順。孫堅前耳語謂溫曰:“卓不怖罪而鸱張大語,宜以召不時至,陳軍法斬之。”溫曰:“卓素著威名于河、隴之間,今日殺之,西行無依。”堅曰:“明公親率王師,威震天下,何賴于卓!觀卓所言,不假明公,輕上無禮,一罪也;章、遂跋扈經年,當以時進讨,而卓雲未可,沮軍疑衆,二罪也;卓受任無功,應召稽留,而軒昂自高,三罪也。古之名将仗钺臨衆,未有不斷斬以成功者也。今明公垂意于卓,不即加誅,虧損威刑,于是在矣。”溫不忍發,乃曰:“君且還,卓将疑人。”堅遂出。
是歲,帝造萬金堂于西園,引司農金錢、缯帛牣積堂中,複藏寄小黃門、常侍家錢各數千萬,又于河間買田宅,起第觀。
孝靈皇帝中中平三年
春,二月,江夏兵趙慈反,殺南陽太守秦颉。
庚戌,赦天下。
太尉張延罷。遣使者持節就長安拜張溫爲太尉。三公在外始于溫。
以中常侍趙忠爲車騎将軍。帝使忠論讨黃巾之功,執金吾甄舉謂忠曰:“傅南容前在東軍,有功不侯,天下失望。今将軍親當重任,宜進賢理屈,以副衆心。”忠納其言,遣弟城門校尉延緻殷勤于傅燮。延謂燮曰:“南容少答我常侍,萬戶侯不足得也!”燮正色拒之曰:“有功不論,命也。傅燮豈求私賞哉!”忠愈懷恨,然憚其名,不敢害,出爲漢陽太守。
帝使鈎盾令宋典繕修南宮玉堂,又使掖庭令畢岚鑄四銅人,又鑄四鍾,皆受二千斛。又鑄天祿、蝦蟆吐水于平門外橋東,轉水入宮。又作翻車、渴烏,施于橋西,用灑南北郊路,以爲可省百姓灑道之費。
五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六月,荊州刺史王敏讨趙慈,斬之。車騎将軍趙忠罷。
冬,十月,武陵蠻反,郡兵讨破之。
前太尉張廷爲宦官所谮,下獄死。
十二月,鮮卑寇幽、并二州。
征張溫還京師。
孝靈皇帝中中平四年
春,正月,己卯,赦天下。
二月,荥陽賊殺中矣令。三月,河南尹何苗讨荥陽賊,破之;拜苗爲車騎将軍。
韓遂殺邊章及北宮伯玉、李文侯,擁兵十馀萬,進圍隴西,太守李相如叛,與遂連和。涼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讨遂。鄙任治中程球,球通奸利,士民怨之。漢陽太守傅燮謂鄙曰:“使君統政日淺,民未知教。賊聞大軍将至,必萬人一心,邊兵多勇,其鋒難當;而新合之衆,上下未和,萬一内變,雖悔無及。不若息軍養德,明賞必罰,賊得寬挺,必謂我怯,群惡争勢,其離可必。然後率已教之民,讨成離之賊,其功可坐而待也。”鄙不從。夏,四月,鄙行至狄道,州别駕反應賊,先殺程球,次害鄙,賊遂進圍漢陽。城中兵少糧盡,燮猶固守。
時北地胡騎數千随賊攻郡,皆夙懷燮恩,共于城外叩頭,求送燮歸鄉裏。燮子幹,年十三,言于燮曰:“國家昏亂,遂令大人不容于朝。今後不足以自守,宜聽羌、胡之請,還鄉裏,徐俟有道而輔之。”言未終,燮慨然歎曰:“汝知吾必死邪!聖達節,次守節。殷纣暴虐,伯夷不食周粟而死。再遭世亂,不能養浩然之志,食祿,又欲避其難乎!吾行何之,必死于此!汝有才智,勉之勉之!主簿楊會,吾之程嬰也。”狄道人王國使故酒泉太守黃衍說燮曰:“天下已非複漢有,府君甯有意爲吾屬帥乎?”燮按劍叱衍曰:“若剖符之臣,反爲賊說邪!”遂麾左右進兵,臨陳戰殁。耿鄙司馬扶風馬騰亦擁兵反,與韓遂合,共推王國爲主,寇掠三輔。
太尉張溫以寇賊未平,免;以司徒崔烈爲太尉。五月,以司空許相爲司徒;光祿勳沛國丁宮爲司空。
初,張溫發幽州烏桓突騎三千以讨涼州,故中山相漁陽張純請将之,溫不聽,而使涿令遼西公孫瓚将之。軍到薊中,烏桓以牢禀逋縣,多叛還本國。張純忿不得将,乃與同郡故泰山太守張舉及烏桓大人丘力居等連盟,劫略薊中,殺護烏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劉政、遼東太守陽終等,衆至十馀萬,屯肥如。舉稱天子,純稱彌天将軍、安定王,移收州郡,雲舉當代漢,告天子避位,敕公卿奉迎。冬,十月,長沙賊區星自稱将軍,衆萬馀人;诏以議郎孫堅爲長沙太守,讨擊平之,封堅烏程侯。
十一月,太尉崔烈罷;以大司農曹嵩爲太尉。
十二月,屠各胡反。
是歲,賣關内侯,直五百萬錢。
前大丘長陳寔卒,海内赴吊者三萬餘人。寔在鄉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論,辄求判正,曉譬曲直,退無怨者,至乃歎曰:“甯爲刑罰所加,不爲陳君所短!”楊賜、陳耽,每拜公卿,群僚畢賀,辄歎寔大位未登,愧于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