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五十六


【漢紀四十八】起強圉協洽,盡重光大淵獻,凡五年。

孝桓皇帝下永康元年

春,正月,東羌先零圍礻殳祤,掠雲陽,當煎諸種複反。段颎擊之于鸾鳥,大破之,西羌遂定。

夫馀王夫台寇玄菟;玄菟太守公孫域擊破之。

夏,四月,先零羌寇三輔,攻沒兩營,殺千馀人。

五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陳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複爲黨人言者。賈彪曰:“吾不西行,大禍不解。”乃入雒陽,說城門校尉窦武、尚書魏郡霍谞等,使訟之。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未聞善政,常侍、黃門,競行谲詐,妄爵非人。伏尋西京,佞臣執政,終喪天下。今不慮前事之失,複循覆車之軌。臣恐二世之難,必将複及,趙高之變,不朝則夕。近者奸臣牢修造設黨議,遂收前司隸校尉李膺等逮考,連及數百人。曠年拘錄,事無效驗。臣惟膺等建忠抗節,志經王室,此誠陛下稷、伊、呂之佐;而虛爲奸臣賊子之所誣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時見理出,以厭人鬼喁喁之心。今台閣近臣,尚書硃寓、荀绲、劉祐、魏朗、劉矩、尹勳等,皆國之貞士,朝之良佐;尚書郎張陵、妫皓、苑康、楊喬、邊韶、戴恢等,文質彬彬,明達國典,内外之職,群才并列。而陛下委任近習,專樹饕餮,外典州郡,内幹心膂,宜以次貶黜,案罪糾罰;信任忠良,平決臧否,使邪正毀譽,各得其所,寶愛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征可消,天應可待。間者有嘉禾、芝草、黃龍之見。夫瑞生必于嘉士,福至實由善人,在德爲瑞,無德爲災。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稱慶。”書奏,因以病上還城門校尉、槐裏侯印绶。霍谞亦爲表請。帝意稍解,因中常侍王甫就獄訊黨人範滂等,皆三木囊頭,暴于階下,甫以次辨诘曰:“卿等更相拔舉,疊爲脣齒,其意如何?”滂曰:“仲尼之言:‘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湯。’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污,謂王政之所願聞,不悟更以爲黨。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願埋滂于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甫愍然爲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懼,請帝以天時宜赦。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黨人二百馀人皆歸田裏,書名三府,禁锢終身。範滂往候霍谞而不謝。或讓之,滂曰:“昔叔向不見祁奚,吾何謝焉!”滂南歸汝南,南陽士大夫迎之者,車數千兩,鄉人殷陶、黃穆侍衛于旁,應對賓客。滂謂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禍也!”遂遁還鄉裏。

初,诏書下舉鈎黨,郡國所奏相連及者,多至百數,唯平原相史弼獨無所上。诏書前後迫切州郡,髡笞掾史,從事坐傳舍責曰:“诏書疾惡黨人,旨意懇恻。青州六郡,其五有黨,平原何治而得獨無?”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畫界分境,水土異齊,風俗不同。它郡自有,平原自無,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誣陷良善,淫刑濫罰,以逞非理,則平原之人,戶可爲黨。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從事大怒,即收郡僚職送獄,遂舉奏弼。會黨禁中解,弼以俸贖罪。所脫者甚衆。窦武所薦:硃寓,沛人;苑康,勃海人;楊喬,會稽人;邊韶,陳留人。喬容儀偉麗,數上言政事,帝愛其才貌,欲妻以公主,喬固辭,不聽,遂閉口不食,七日而死。

秋,八月,巴部言黃龍見。初,郡人欲就池浴,見池水濁,因戲相恐,“此中有黃龍,”語遂行民間,太守欲以爲美。故上之。郡吏傅堅谏曰:“此走卒戲語耳。”太守不聽。

六月大水,勃海海溢。

冬,十月,先零羌寇三輔,張奂遣司馬尹端、董卓拒擊,大破之,斬其酋豪,首虜萬馀人,三州清定。奂論功當封,以不事宦官故不果封,唯賜錢二十萬,除家一人爲郎。奂辭不受,請徙屬弘農。舊制,邊人不得内徙,诏以奂有功,特許之。拜董卓爲郎中。卓,隴西人,性粗猛有謀,羌胡畏之。

十二月,壬申,複瘿陶王悝爲勃海王。

丁醜,帝崩于德陽前殿。戊寅,尊皇後曰皇太後。太後臨朝。初,窦後既立,禦見甚稀,唯采女田聖等有寵。後素忌忍,帝梓宮尚在前殿,遂殺田聖。城門校尉窦武議立嗣,召侍禦史河間劉鲦,問以國中宗室之賢者,鯈稱解渎亭侯宏。宏者,河間孝王之曾孫也,祖淑,父苌,世封解渎亭侯。武乃入白太後,定策禁中,以鯈守光祿大夫,與中常侍曹節并持節将中黃門、虎贲、羽林千人,奉迎宏,時年十二。

孝靈皇帝上之上

孝桓皇帝下建甯元年

春,正月,壬午,以城門校尉窦武爲大将軍。前太尉陳蕃爲太傅,與武及司徒胡廣參錄尚書事。時新遭大喪,國嗣未立,諸尚書畏懼,多托病不朝。陳蕃移書責之曰:“古人立節,事亡如存。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于義安乎!”諸尚書惶怖,皆起視事。

己亥,解渎亭侯至夏門亭,使窦武持節,以王青蓋車迎入殿中;庚子,即皇帝位,改元。

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于宣陵,廟曰威宗。

辛未,赦天下。

初,護羌校尉段颎既定西羌,而東羌先零等種猶未服,度遼将軍皇甫規、中郎将張奂招之連年,既降又叛。桓帝诏問颎曰:“先零東羌造惡反逆,而皇甫規、張奂各擁強衆,不時輯定,欲令颎移兵東讨,未識其宜,可參思術略。”颎上言曰:“臣伏見先零東羌雖數叛逆,而降于皇甫規者,已二萬許落;善惡既分,馀寇無幾。今張奂躊躇久不進者,當慮外離内合,兵往必驚。且自冬踐春,屯結不散,人畜疲羸,有自亡之勢,欲更招降,坐制強敵耳。臣以爲狼子野心,難以恩納,勢窮雖服,兵去複動;唯當長矛挾脅,白刃加頸耳!計東種所馀三萬馀落,近居塞内,路無險所,非有燕、齊、秦、趙從橫之勢,而久亂并、涼,累侵三輔,西河、上郡,已各内徙,安定、北地,複至單危。自雲中、五原,西至漢陽二千馀裏,匈奴、諸羌,并擅其地,是爲癰疽伏疾,留滞脅下,如不加誅,轉就滋大。若以騎五千、步萬人、車三千兩,三冬二夏,足以破定,無慮用費爲錢五十四億,如此,則可令群羌破盡,匈奴長服,内徙郡縣,得反本土。伏計永初中,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億;永和之末,複經七年,用八十馀億。費耗若此,猶不誅盡,馀孽複起,于茲作害。今不暫疲民,則永甯無期。臣庶竭驽劣,伏待節度。”帝許之,悉聽如所上,颎于是将兵萬馀人,赍十五日糧,從彭陽直指高平,與先零諸種戰于逢義山。虜兵盛,颎衆皆恐。颎乃令軍中長镞利刃,長矛三重,挾以強弩,列輕騎爲左右翼,謂将士曰:“今去家數千裏,進則事成,走必盡死,努力共功名!”因大呼,衆皆應聲騰赴,馳騎于傍,突而擊之,虜衆大潰,斬首八千馀級。太後賜诏書褒美曰:“須東羌盡定,當并錄功勤;今且賜颎錢二十萬,以家一人爲郎中。”敕中藏府調金錢、彩物增助軍費,拜颎破羌将軍。

閏月,甲午,追尊皇祖爲孝元皇,夫人夏氏爲孝元後,考爲孝仁皇,尊帝母董氏爲慎園貴人。

夏,四月,戊辰,太尉周景薨,司空宣酆免;以長樂衛尉王暢爲司空。

五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以太中大夫劉矩爲太尉。

六月,京師大水。

癸巳,錄定策功,封窦武爲聞喜侯,武子機爲渭陽侯,兄子紹爲鄠侯,靖爲西鄉侯,中常侍曹節爲長安鄉侯,侯者凡十一人。涿郡盧植上書說武曰:“足下之于漢朝,猶旦、奭之在周室,建立聖主,四海有系,論者以爲吾子之功,于斯爲重。今同宗相後,披圖案牒,以次建之,何勳之有!豈可橫叨天功,以爲己力乎!宜辭大賞,以全身名。”武不能用。植身長八尺二寸,音聲如鍾,性剛毅,有大節。少事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講積年,未嘗轉眄,融以是敬之。太後以陳蕃舊德,特封高陽鄉侯。蕃上疏讓曰:“臣聞割地之封,功德是爲。臣雖無素潔之行,竊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若受爵不讓,掩面就之,使皇天振怒,災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太後不許。蕃固讓,章前後十上,竟不受封。

段颎将輕兵追羌,出橋門,晨夜兼行,與戰于奢延澤、落川、令鮮水上,連破之;又戰于靈武谷,羌遂大敗。秋,七月,颎至泾陽,馀寇四千落,悉散入漢陽山谷間。護匈奴中郎将張奂上言:“東羌雖破,馀種難盡,段颎性輕果,慮負敗難常,宜且以恩降,可無後悔。”诏書下颎,颎複上言:“臣本知東羌雖衆,而軟弱易制,所以比陳愚慮,思爲永甯之算,而中郎将張奂說虜強難破,宜用招降。聖朝明監,信納瞽言,故臣謀得行,奂計不用。事勢相反,遂懷猜恨,信叛羌之訴,飾潤辭意,雲臣兵‘累見折衄,又言‘羌一氣所生,不可誅盡,山谷廣大,不可空靜,血流污野,傷和緻災。’臣伏念周、秦之際,戎狄爲害,中興以來,羌寇最盛,誅之不盡,雖降複叛。今先零雜種,累以反覆,攻沒縣邑,剽略人物,發冢露屍,禍及生死,上天震怒,假手行誅。昔邢爲無道,衛國伐之,師興而雨;臣動兵涉夏,連獲甘澍,歲時豐稔,人無疵疫。上占天心,不爲災傷;下察人事,衆和師克。自橋門以西、落川以東,故宮縣邑,更相通屬,非爲深險絕域之地,車騎安行,無應折衄。案奂爲漢吏,身當武職,駐軍二年,不能平寇,虛欲修文戢戈,招降犷敵,誕辭空說,僭而無征。何以言之?昔先零作寇,趙充國徙令居内,煎當亂邊,馬援遷之三輔,始服終叛,至今爲鲠,故遠識之士,以爲深憂。今傍郡戶口單少,數爲羌所創毒,而欲令降徒與之雜居,是猶種枳棘于良田,養虺蛇于室内也。故臣奉大漢之威,建長久之策,欲絕其本根,不使能殖。本規三歲之費,用五十四億;今适期年,所耗未半,而馀寇殘燼,将向殄滅。臣每奉诏書,軍不内禦,願卒斯言,一以任臣,臨時量宜,不失權便。”

八月,司空王暢免,宗正劉寵爲司空。

初,窦太後之立也,陳蕃有力焉。及臨朝,政無大小,皆委于蕃。蕃與窦武同心戮力,以獎王室,征天下名賢李膺、杜密、尹勳、劉瑜等,皆列于朝廷,與共參政事。于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頸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趙娆及諸女尚書,旦夕在太後側,中常侍曹節、王甫等共相朋結,谄事太後。太後信之,數出诏命,有所封拜。蕃、武疾之,嘗共會朝堂,蕃私謂武曰:“曹節、王甫等,自先帝時操弄國權,濁亂海内,今不誅之,後必難圖。”武深然之。蕃大喜,以手椎席而起。武于是引同志尚書令尹勳等共定計策。會有日食之變,蕃謂武曰:“昔蕭望之困一石顯,況今石顯數十輩乎!蕃以八十之年,欲爲将軍除害,今可因日食斥罷宦官,以塞天變。”武乃白太後曰:“故事,黃門、常侍但當給事省内典門戶,主近署财物耳;今乃使與政事,任重權,子弟布列,專爲貪暴。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誅廢以清朝廷。”太後曰:“漢元以來故事,世有宦官,但當誅其有罪者,豈可盡廢邪!”時中常侍管霸,頗有才略,專制省内,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蘇康等,皆坐死。武複數白誅曹節等,太後豫未忍,故事久不發。蕃上疏曰:“今京師嚣嚣,道路喧嘩,言侯覽、曹節、公乘昕、王甫、鄭飒等,與趙夫人、諸尚書并亂天下,附從者升進,忤逆者中傷,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東西,耽祿畏害。陛下今不急誅此曹,必生變亂,傾危社稷,其禍難量。願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諸奸知臣疾之。”太後不納。

是月,太白犯房之上将,入太微。侍中劉瑜素善天官,惡之,上書皇太後曰:“案《占書》:宮門當閉,将相不利,奸人在主傍,願急防之。”又與武、蕃書,以星辰錯缪,不利大臣,宜速斷大計。于是武、蕃以硃寓爲司隸校尉,劉祐爲河南尹、虞祁爲雒陽令。武奏免黃門令魏彪,以所親小黃門山冰代之,使冰奏收長樂尚書鄭飒,送北寺獄。蕃謂武曰:“此曹子便當收殺,何複考爲!”武不從,令冰與尹勳、侍禦史祝瑨雜考飒,辭連及曹節、王甫。勳、冰即奏收節等,使劉瑜内奏。

九月,辛亥,武出宿歸府。典中書者先以告長樂五官史硃瑀,瑀盜發武奏,罵曰:“中官放縱者,自可誅耳,我曹何罪,而當盡見族滅!”因大呼曰:“陳蕃、窦武奏白太後廢帝,爲大逆!”乃夜召素所親壯健者長樂從官史共普、張亮等十七人,歃血共盟,謀誅武等。曹節白帝曰:“外間切切,請出禦德陽前殿。”令帝拔劍踴躍,使乳母趙娆等擁衛左右,取棨信,閉諸禁門,召尚書官屬,脅以白刃,使作诏闆,拜王甫爲黃門令,持節至北寺獄,收尹勳、山冰。冰疑,不受诏,甫格殺之,并殺勳;出鄭飒,還兵劫太後,奪玺绶。令中谒者守南宮,閉門絕複道。使鄭飒等持節及侍禦史谒者捕收武等。武不受诏,馳入步兵營,與其兄子步兵校尉紹共射殺使者。召會北軍五校士數千人屯都亭,下令軍士曰:“黃門、常侍反,盡力者封侯重賞。”陳蕃聞難,将官屬諸生八十馀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門,到尚書門,攘臂呼曰:“大将軍忠以衛國,黃門反逆,何雲窦氏不道邪!”王甫時出與蕃相遇,适聞其言,而讓蕃曰:“先帝新棄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兄弟父子并封三侯!又設樂飲宴,多取掖廷宮人,旬日之間,赀财巨萬,大臣若此,爲是道邪!公爲宰輔,苟相阿黨,複何求賊!”使劍士收蕃,蕃拔劍叱甫,辭色逾厲。遂執蕃,送北寺獄。黃門從官驺蹋踧蕃曰:“死老魅!複能損我曹員數、奪我曹禀假不!”即日,殺之。時護匈奴中郎将張奂征還京師,曹節等以奂新至,不知本謀,矯制以少府周靖行車騎将軍、加節,與奂率五營士讨武。夜漏盡,王甫将虎贲、羽林等合千馀人,出屯硃雀掖門,與奂等合,已而悉軍阙下,與武對陳。甫兵漸盛,使其士大呼武軍曰:“窦武反,汝皆禁兵,當宿衛宮省,何故随反者乎!先降有賞!”營府兵素畏服中官,于是武軍稍稍歸甫,自旦至食時,兵降略盡。武、紹走,諸軍追圍之,皆自殺,枭首雒陽都亭;收捕宗親賓客姻屬,悉誅之,及侍中劉瑜、屯騎校尉馮述,皆夷其族。宦官又谮虎贲中郎将河間劉淑、故尚書會稽魏朗,雲與武等通謀,皆自殺。遷皇太後于南宮,徙武家屬于日南;自公卿以下嘗爲蕃、武所舉者及門生故吏,皆免官禁锢。議郎勃海巴肅,始與武等同謀,曹節等不知,但坐禁锢,後乃知而收之。肅自載詣縣,縣令見肅,入閣,解印绶,欲與俱去。肅曰:“爲人臣者,有謀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謀矣,又敢逃其刑乎!”遂被誅。

曹節遷長樂衛尉,封育陽侯。王甫遷中常侍,黃門令如故。硃瑀、共普、張亮等六人皆爲列侯,十一人爲關内侯。于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喪氣。蕃友人陳留硃震收葬蕃屍,匿其子逸,事覺,系獄,合門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逸由是得免。武府掾桂陽胡騰殡斂武屍,行喪,坐以禁锢。武孫輔,年二歲,騰詐以爲己子,與令史南陽張敞共匿之于零陵界中,亦得免。張奂遷大司農,以功封侯。奂深病爲曹節等所賣,固辭不受。

以司徒胡廣爲太傅,錄尚書事,司空劉寵爲司徒,大鴻胪許栩爲司空。

冬,十月,甲辰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劉矩免,以太仆沛國聞人襲爲太尉。

十二月,鮮卑及濊貊寇幽、并二州。

是歲,疏勒王季父和得殺其王自立。

烏桓大人上谷難樓有衆九千馀落,遼西丘力居有衆五千馀落,自稱王。遼東蘇仆延有衆千馀落,自稱峭王。右北平烏延有衆八百馀落,自稱汗魯王。

孝桓皇帝下建甯二年

春,正月,丁醜,赦天下。

帝迎董貴人于河間。三月,乙巳,尊爲孝仁皇後,居永樂宮,拜其兄寵爲執金吾,兄子重爲五官中郎将。

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見于禦坐上。癸巳,大風,雨雹,霹靂,拔大木百馀。诏公卿以下各上封事。大司農張奂上疏曰:“昔周公葬不如禮,天乃動威。今窦武、陳蕃忠貞,未被明宥,妖眚之來,皆爲此也。宜急爲改葬,徙還家屬,其從坐禁锢,一切蠲除。又,皇太後雖居南宮,而恩禮不接,朝臣莫言,遠近失望。宜思大義顧複之報。”上深嘉奂言,以問諸常侍,左右皆惡之,帝不得自從。奂又與尚書劉猛等共薦王暢、李膺可參三公之選,曹節等彌疾其言,遂下诏切責之。奂等皆自囚廷尉,數日,乃得出,并以三月俸贖罪。

郎中東郡謝弼上封事曰:“臣聞‘惟虺惟蛇,女子之祥’。伏惟皇太後定策宮闼,援立聖明,《書》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窦氏之誅,豈宜咎延太後!幽隔空宮,愁感天心,如有霧露之疾,陛下當何面目以見天下!孝和皇帝不絕窦氏之恩,前世以爲美談。禮,‘爲人後者爲之子’,今以桓帝爲父,豈得不以太後爲母哉!願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凱風》慰母之念。臣又聞‘開國承家,小人勿用’。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阿母寵私,乃享大封,大風雨雹,亦由于茲。又,故太傅陳蕃,勤身王室,而見陷群邪,一旦誅滅,其爲酷濫,駭動天下;而門生故吏,并離徙锢。蕃身已往,人百何贖!宜還其家屬,解除禁網,夫台宰重器,國命所系,今之四公,唯司空劉寵斷斷守善,馀皆素餐緻寇之人,必有折足覆餗之兇,可因災異,并加罷黜,征故司空王暢、長樂少府李膺并居政事,庶災變可消,國祚惟永。”左右惡其言,出爲廣陵府丞,去官,歸家。曹節從子紹爲東郡太守,以它罪收弼,掠死于獄。

帝以蛇妖問光祿勳楊賜,賜上封事曰:“夫善不妄來,災不空發。王者心有所想,雖未形顔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陰陽爲其變度。夫皇極不建,則有龍蛇之孽,《詩》雲:‘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惟陛下思乾剛之道,别内外之宜,抑皇甫之權,割豔妻之愛,則蛇變可消,祯祥立應。”賜,秉之子也。

五月,太尉聞人襲、司空許栩免;六月,以司徒劉寵爲太尉,太常汝南許訓爲司徒,太仆長沙劉嚣爲司空。嚣素附諸常侍,故緻位公輔。

诏遣谒者馮禅說降漢陽散羌。段颎以春農,百姓布野,羌雖暫降,而縣官無廪,必當複爲盜賊,不如乘虛放兵,勢必殄滅。颎于是自進營,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裏,遣騎司馬田晏、假司馬夏育将五千人先進,擊破之。羌衆潰東奔,複聚射虎谷,分兵守谷上下門,颎規一舉滅之,不欲複令散走。秋,七月,颎遣千人于西縣結木爲栅,廣二十步,長四十裏遮之。分遣晏、育等将七千人銜枚夜上西山,結營穿塹,去虜一裏許,又遣司馬張恺等将三千人上東山,虜乃覺之。颎因與恺等夾東、西山,縱兵奮擊,破之,追至谷上下門,窮山深谷之中,處處破之,斬其渠帥以下萬九千級。馮禅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漢陽、隴西三郡。于是東羌悉平。颎凡百八十戰,斬三萬八千馀級,獲雜畜四十二萬七千馀頭,費用四十四億,軍士死者四百馀人;更封新豐縣侯,邑萬戶。

臣光曰:書稱:“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父母。”夫蠻夷戎狄,氣類雖殊,其就利避害,樂生惡死,亦與人同耳。禦之得其道則附順服從,失其道則離叛侵擾,固其宜也。是以先王之政,叛則讨之,服則懷之,處之四裔,不使亂禮義之邦而已。若乃視之如草木禽獸,不分臧否,不辨去來,悉艾殺之,豈作民父母之意哉!且夫羌之所以叛者,爲郡縣所侵冤故也;叛而不即誅者,将帥非其人故也。苟使良将驅而出之塞外,擇良吏而牧之,則疆場之臣也,豈得專以多殺爲快邪!夫禦之不得其道,雖華夏之民,亦将蜂起而爲寇,又可盡誅邪!然則段紀明之爲将,雖克捷有功,君子所不與也。

九月,江夏蠻反,州郡讨平之。

丹楊山越圍太守陳夤,夤擊破之。

初,李膺等雖廢锢,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穢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标榜,爲之稱号:以窦武、陳蕃、劉淑爲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祐、魏朗、趙典、硃任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範滂、尹勳、巴肅及南陽宗慈、陳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爲八顧,顧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張儉、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陽劉表、汝南陳翔、魯國孔昱、山陽檀敷爲八及,及者,言其能導人追宗者也;度尚及東平張邈、王孝、東郡劉儒、泰山胡母班、陳留秦周、魯國蕃向、東萊王章爲八廚,廚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及陳、窦用事,複舉拔膺等;陳、窦誅,膺等複廢。宦官疾惡膺等,每下诏書,辄申黨人之禁。侯覽怨張儉尤甚,覽鄉人硃并素佞邪,爲儉所棄,承覽意指,上書告儉與同鄉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爲部黨,圖危社稷,而儉爲之魁。诏刊章捕儉等。冬,十月,大長秋曹節因此諷有司奏“諸鈎黨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硃取④饕睢⒌猿、劉儒、範滂等,請下州郡考治。”是時上年十四,問節等曰:“何以爲鈎黨?”對曰:“鈎黨者,即黨人也。”上曰:“黨人何用爲惡而欲誅之邪?”對曰:“皆相舉群輩,欲爲不軌。”上曰:“不軌欲如何?”對曰:“欲圖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謂李膺曰:“可去矣!”對曰:“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詣诏獄,考死;門生故吏并被禁锢。侍禦史蜀郡景毅子顧爲膺門徒,未有錄牒,不及于譴,毅慨然曰:“本謂膺賢,遣子師之,豈可以漏脫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歸。

汝南督郵吳導受诏捕範滂,至征羌,抱诏書閉傳舍,伏床而泣,一縣不知所爲。滂聞之曰:“必爲我也。”即自詣獄。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绶,引與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爲在此!”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龍舒君者,滂父龍舒侯相顯也。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複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其子曰:“吾欲使汝爲惡,惡不可爲;使汝爲善,則我不爲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凡黨人死者百馀人,妻子皆徙邊,天下豪桀及儒學有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爲黨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濫入黨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嘗交關,亦離禍毒,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

郭泰聞黨人已死,私爲之恸曰:“《詩》雲:‘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瞻烏爰止,于誰之屋’耳!”泰雖好臧否人倫,而不爲危言核論,故能處濁世而怨禍不及焉。

張儉亡命困迫,望門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後流轉東萊,止李笃家。外黃令毛欽操兵到門,笃引欽就席曰:“張儉負罪亡命,笃豈得藏之!若審在此,此人名士,明廷甯宜執之乎!”欽因起撫笃曰:“蘧伯玉恥獨爲君子,足下如何專取仁義!”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載半去矣。”欽歎息而去。笃導儉經北海戲子然家,遂入漁陽出塞。其所經曆,伏重誅者以十數,連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親并皆殄滅,郡縣爲之殘破。儉與魯國孔褒有舊,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後事洩,儉得亡走,國相收褒、融送獄,未知所坐。融曰:“保納舍藏者,融也,當坐。”褒曰:“彼來求我,非弟之過。”吏問其母,母曰:“家事任長,妾當其辜。”一門争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谳之,诏書竟坐褒。及黨禁解,儉乃還鄉裏,後爲衛尉,卒,年八十四。夏馥聞張儉亡命,歎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爲!”乃自翦須變形,入林慮山中,隐姓名,爲冶家傭,親突煙炭,形貌毀瘁,積二三年,人無知者。馥弟靜載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載禍相饷乎!”黨禁未解而卒。

初,中常侍張讓父死,歸葬颍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甚恥之,陳寔獨吊焉。及誅黨人,讓以寔故,多所全宥。南陽何颙,素與陳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變名姓匿汝南間,與袁紹爲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陽,從紹計議,爲諸名士罹黨事者求救援,設權計,使得逃隐,所全免甚衆。

初,太尉袁湯三子,成、逢、隗。成生紹,逢生術。逢、隗皆有名稱,少曆顯官。時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與之同姓,推崇以爲外援,故袁氏貴寵于世,富奢甚,不與它公族同。紹壯健有威容,愛士養名,賓客輻湊歸之,辎蹙、柴毂,填接街陌。術亦以俠氣聞。逢從兄子闳,少有操行,以耕學爲業,逢、隗數饋之,無所受。闳見時方險亂,而家門富盛,常對兄弟歎曰:“吾先公福祚,後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競爲驕奢,與亂世争權,此即晉之三郤矣。”及黨事起,闳欲投迹深林,以母老,不宜遠遁,乃築土室四周于庭,不爲戶,自牖納飲食。母思闳時,往就視,母去,便自掩閉,兄弟妻子莫得見也。潛身十八年,卒于土室。

初,範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争慕其風,以爲文學将興,處士複用。申屠蟠獨歎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爲擁彗先驅,卒有坑儒燒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絕迹于梁、砀之間,因樹爲屋,自同傭人。居二年,滂等果罹黨锢之鍋,唯蟠超然免于評論。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揚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無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禍,而猶或不免。黨人生昏亂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橫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濁揚清,撩虺蛇之頭,踐虎狼之屬,以至身被淫刑,禍及朋友,士類殲滅而國随以亡,不亦悲乎!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庚子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劉寵免;太仆扶溝郭禧爲太尉。

鮮卑寇并州。

長樂太仆曹節病困,诏拜車騎将軍。有頃,疾瘳,上印绶,複爲中常侍,位特進,秩中二千石。

高句骊王伯固寇遼東,玄菟太守耿臨讨降之。

孝桓皇帝下建甯三年

春,三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征段颎還京師,拜侍中。颎在邊十馀年,未嘗一日蓐寝,與将士同甘苦,故皆樂爲死戰,所向有功。

夏,四月,太尉郭禧罷;以太中大夫聞人襲爲太尉。

秋,七月,司空劉嚣罷;八月,以大鴻胪梁國橋玄爲司空。

九月,執金吾董寵坐矯永樂太後屬請,下獄死。

冬,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烏浒人十馀萬,皆内屬,受冠帶,開置七縣。

涼州刺史扶風孟佗遣從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與戊己司馬曹寬、西域長史張宴将焉耆、龜茲、車師前、後部,合三萬馀人讨疏,攻桢中城,四十馀日不能下,引去。其後疏勒王連相殺害,朝廷亦不能複治。初,中常侍張讓有監奴,典任家事,威形喧赫。孟佗資産饒贍,與奴朋結,傾竭饋問,無所遺愛。奴鹹德之,問其所欲。佗曰:“吾望汝曹爲我一拜耳!”時賓客求谒讓者,車常數百千兩,佗詣讓,後至,不得進,監奴乃率諸倉頭迎拜于路,遂共輿車入門,賓客鹹驚,謂佗善于讓,皆争以珍玩賂之。佗分以遺讓,讓大喜,由是以佗爲涼州刺史。

孝桓皇帝下建甯四年

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唯黨人不赦。

二月,癸卯,地震。

三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太尉聞人襲免;以太仆汝南李鹹爲太尉。

大疫。

司徒許訓免;以司空橋玄爲司徒;夏,四月,以太常南陽來豔爲司空。秋,七月,司空來豔免。

癸醜,立貴人宋氏爲皇後,後,執金吾酆之女也。

司徒橋玄免;以太常南陽宗俱爲司空,前司空許栩爲司徒。

帝以窦太後有援立之功,冬,十月,戊子朔,率群臣朝太後于南宮,親饋上壽。黃門令董萌因此數爲太後訴冤,帝深納之,供養資奉,有加于前。曹節、王甫疾之,誣萌以謗讪永樂宮,下獄死。

鮮卑寇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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