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四十一】起柔兆敦牂,盡旃蒙單阏,凡十年。
孝殇皇帝延平元年
春,正月,辛卯,以太尉張禹爲太傅,司徒徐防爲太尉,參錄尚書事。太後以帝在襁褓,欲令重臣居禁内。乃诏禹舍宮中,五日一歸府;每朝見,特贊,與三公絕席。
封皇兄勝爲平原王。
癸卯,以光祿勳梁鲔爲司徒。
三月,甲申,葬孝和皇帝于慎陵,廟曰穆宗。
丙戌,清河王慶、濟北王壽、河間王開、常山王章始就國;太後特加慶以殊禮。慶子祜,年十三,太後以帝幼弱,遠慮不虞,留祜與嫡母耿姬居清河邸。耿姬,況之曾孫也;祜母,犍爲左姬也。
夏,四月,鮮卑寇漁陽,漁陽太守張顯率數百人出塞追之。兵馬掾嚴授谏曰:“前道險阻,賊勢難量,宜且結營,先令輕騎偵視之。”顯意甚銳,怒,欲斬之,遂進兵。愚虜伏發,士卒悉走,唯授力戰,身被十創,手殺數人而死。主簿衛福、功曹徐鹹皆自投赴顯,俱殁于陳。
丙寅,以虎贲中郎将鄧骘爲車騎将軍、儀同三司。骘弟黃門侍郎悝爲虎贲中郎将,弘、阊皆侍中。
司空陳寵薨。
五月,辛卯,赦天下。
壬辰,河東垣山崩。
六月,丁未,以太常尹勤爲司空。
郡國三十七雨水。
己未,太後诏減太官、導官、尚方、内署諸服禦、珍膳、靡麗難成之物,自非供陵廟,稻梁米不得導擇,朝夕一肉飯而已。舊太官、湯官經用歲且二萬萬,自是裁數千萬。及郡國所貢,皆減其過半;悉斥賣上林鷹犬;離宮、别館儲峙米Я、薪炭,悉令省之。
丁卯,诏免遣掖庭宮人及宗室沒入者皆爲庶民。
秋,七月,庚寅,敕司隸校尉、部刺史曰:“間者郡國或有水災,防害秋稼,朝廷惟咎,憂惶悼懼。而郡國欲獲豐穰虛飾之譽,遂覆蔽災害,多張墾田,不揣流亡,競增戶口,掩匿盜賊,令奸惡無懲,署用非次,選舉乖宜,貪苛慘毒,延及平民。刺史垂頭塞耳,阿私下比,不畏于天,不愧于人。假貸之恩,不可數恃,自今以後,将糾其罰。二千石長吏其各實核所傷害,爲除田租刍稿。”
八月,辛卯,帝崩。癸醜,殡于崇德前殿。太後與兄車騎将軍骘、虎贲中郎将悝等定策禁中,其夜,使骘持節以王青蓋車迎清河王子祜,齋于殿中。皇太後禦崇德殿,百官皆吉服陪位,引拜祜爲長安侯。乃下诏,以祜爲孝和皇帝嗣,又作策命。有司讀策畢,太尉奉上玺绶,即皇帝位,太後猶臨朝。
诏告司隸校尉、河南尹、南陽太守曰:“每覽前代,外戚賓客濁亂奉公,爲民患苦,咎在執法怠懈,不辄行其罰故也。今車騎将軍骘等雖懷敬順之志,而宗門廣大,姻戚不少,賓客奸猾,多幹禁憲,其明加檢敕,勿相容護。”自是親屬犯罪,無所假貸。
九月,六州大水。
丙寅,葬孝殇皇帝于康陵。以連遭大憂,百姓苦役,方中秘藏及諸工作事,事減約十分居一。
乙亥,殒石于陳留。
诏以北地梁慬爲西域副校尉。慬行至河西,會西域諸國反,攻都護任尚于疏勒;尚上書求救,诏慬将河西四郡羌,胡五千騎馳赴之。慬未至而尚己得解,诏征尚還,以騎都尉段禧爲都護,西域長史趙博爲騎都尉。禧、博守它乾城,城小,梁慬以爲不可固,乃谲說龜茲王白霸,欲入共保其城;白霸許之,吏民固谏,白霸不聽。慬既入,遣将急迎段禧、趙博,合軍八九千人。龜茲吏民并叛其王,而與溫宿、姑墨數萬兵反,共圍城,慬等出戰,大破之。連兵數月,胡衆敗走,乘勝追擊,凡斬首萬馀級,獲生口數千人,龜茲乃定。
冬,十月,四州大水,雨雹。
清河孝王慶病笃,上書求葬樊濯宋貴人冢旁。十二月,甲子,王薨。
乙酉,罷魚龍曼延戲。
尚書郎南陽樊準以儒風浸衰,上疏曰:“臣聞人君不可以不學。光武皇帝受命中興,東西誅戰,不遑啓處,然猶投戈講藝,息馬論道。孝明皇帝庶政萬機,無不簡心,而垂情古典,遊意經藝,每飨射禮畢,正坐自講,諸儒并聽,四方欣欣。又多征名儒,布在廓廟,每宴會則論難衎衎,共求政化,期門、羽林介胄之士,悉通《孝經》,化自聖躬,流及蠻荒,是以議者每稱盛時,鹹言永平。今學者益少,遠方尤甚,博士倚席不講,儒者競論浮麗,忘謇謇之忠,習諓諓之辭,臣愚以爲宜下明诏,博求幽隐,寵進儒雅,以俟聖上講習之期。”太後深納其言,诏:“公、卿、中二千石各舉隐士、大儒,務取高行,以勸後進,妙簡博士,必得其人。”
漢孝安皇帝上
孝殇皇帝永初元年
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
蜀郡徼外羌内屬。
二月,丁卯,分清河國封帝弟常保爲廣川王。
庚午,司徒梁鲔薨。
三月,癸酉,日有食之。
己卯,永昌徼外僬僥種夷陸類等舉種内附。
甲申,葬清河孝王于廣丘,司空、宗正護喪事,儀比東海恭王。
自和帝之喪,鄧骘兄弟常居禁中,骘不欲久在内,連求還第,太後許之。夏,四月,封太傅張禹、太尉徐防、司空尹勤、車騎将軍鄧骘,城門校尉鄧悝、虎贲中郎将鄧弘、黃門郎鄧阊皆爲列侯,食邑各萬戶,骘以定策功增三千戶;骘及諸弟辭讓不獲,遂逃避使者,間關詣阙,上疏自陳,至于五六,乃許之。
五月,甲戌,以長樂衛尉魯恭爲司徒。恭上言:“舊制,立秋乃行薄刑,自永元十五年以來,改用孟夏。而刺史、太守因以盛夏征召農民,拘對考驗,連滞無已。上逆時氣,下傷農業。按月令‘孟夏斷薄刑’者,謂其輕罪已正,不欲令久系,故時斷之也。臣愚以爲今孟夏之制,可從此令。其決獄案考,皆以立秋爲斷。”又奏:“孝章皇帝欲助三正之微,定律著令,斷獄皆以冬至之前。小吏不與國同心者,率入十一月得死罪賊,不問曲直,便即格殺,雖有疑罪,不複谳正。可令大辟之科,盡冬月乃斷。”朝廷皆從之。
丁醜,诏封北海王睦孫壽光侯普爲北海王。
九真徼外、夜郎蠻夷,舉土内屬。
西域都護段禧等雖保龜茲,而道路隔塞,檄書不通。公卿議者以爲“西域阻遠,數有背叛,吏士屯田。其費無已。”六月,壬戌,罷西域都護,遣騎都尉王弘發關中兵,迎禧及梁慬、趙博、伊吾盧、柳中屯田吏士而還。
初,燒當羌豪東号之子麻奴随父來降,居于安定。時諸降羌布在郡縣,皆爲吏民豪右所徭役,積以愁怨。及王弘西迎段禧,發金城、隴西、漢陽羌數百千騎與俱,郡縣迫促發遣。群羌懼遠屯不還,行到酒泉,頗有散叛,諸郡各發兵邀遮,或覆其廬落;于是勒姐、當煎大豪東岸等愈驚,遂同時奔潰。麻奴兄弟因此與種人俱西出塞,先零别種,滇零與锺羌諸種大爲寇掠,斷隴道。時羌歸附既久,無複器甲,或持竹竿木枝以代戈矛,或負闆案以爲楯,或執銅鏡以象兵,郡縣畏懦不能制,丁卯,赦除諸羌相連結謀叛逆者罪。
秋,九月,午,太尉徐防以災異,寇賊策免。三公以災異免,自防始。辛未,司空尹勤以水雨漂流策免。
〓〓仲長統昌言曰:光武皇帝愠數世之失權,忿強臣之竊命,矯枉過直,政不任下,雖置三公,事歸台閣。自此以來,三公之職,備員而已;然政有不治,猶加譴責。而權移外戚之家,寵被近習之豎,親其黨類,用其私人,内充京師,外布列郡,颠倒賢愚,貿易選舉,疲驽守境,貪殘牧民,撓擾百姓,忿怒四夷,招緻乖叛,亂離斯瘼,怨氣并作,陰陽失和,三光虧缺,怪異數至,蟲螟食稼,水旱爲災。此皆戚宦之臣所緻然也,反以策讓三公,至于死、免,乃足爲叫呼蒼天,号咷泣血者矣!又,中世之選三公也,務于清悫謹慎,循常習故者,是乃婦女之檢柙,鄉曲之常人耳,惡足以居斯位邪!勢既如彼,選又如此,而欲望三公勳立于國家,績加于生民,不亦遠乎!昔文帝之于鄧通,可謂至愛,而猶展申徒嘉之志。夫見任如此,則何患于左右小臣哉!至如近世,外戚、宦豎,請托不行,意氣不滿,立能陷人于不測之禍,惡可得彈正者哉!曩者任之重而責之輕,今者任之輕而責之重。光武奪三公之重,至今而加甚;不假後黨以權,數世而不行;蓋親疏之勢異也!今人主誠專委三公,分任責成,而在位病民,舉用失賢,百姓不安,争訟不息,天地多變,人物多妖,然後可以分此罪矣!
壬午,诏:太仆、少府減黃門鼓吹以補羽林士;廄馬非乘輿常所禦者,皆減半食;諸所造作,非供宗廟園陵之用,皆且止。
庚寅,以太傅張禹爲太尉,太常周章爲司空。
大長秋鄭衆、中常侍蔡倫等皆秉勢豫政,周章數進直言,太後不能用。初,太後以平原王勝有痼疾,而貪殇帝孩抱,養爲己子,故立焉。及殇帝崩,群臣以勝疾非痼,意鹹歸之;太後以前不立勝,恐後爲怨,乃迎帝而立之。周章以衆心不附,密謀閉宮門,誅鄧骘兄弟及鄭衆、蔡倫,劫尚書,廢太後于南宮,封帝爲遠國王而立平原王。事覺,冬,十一月,丁亥,章自殺。
戊子,敕司隸校尉、冀、并二州刺史,“民訛言相驚,棄捐舊居,老弱相攜,窮困道路。其各敕所部長吏躬親曉喻:若欲歸本郡,在所爲封長檄;不欲,勿強。”
十二月,乙卯,以颍川太守張敏爲司空。
诏車騎将軍鄧骘、征西校尉任尚将五營及諸郡兵五萬人,屯漢陽以備羌。
是歲,郡國十八地震,四十一大水,二十八大風,雨雹。
鮮卑大人燕荔陽詣阙朝賀。太後賜燕荔陽王印绶、赤車、參駕,令止烏桓校尉所居甯城下,通胡市,因築南、北兩部質館。鮮卑邑落百二十部各遺入質。
孝殇皇帝永初二年
春,正月,鄧骘至漢陽;諸郡兵未至,鍾羌數千人擊敗骘軍于冀西,殺千馀人。梁慬還,至敦煌,逆诏慬留爲諸軍援。慬至張掖,破諸羌萬馀人,其能脫者十二三;進至姑臧,羌大豪三百餘人詣慬降,并慰譬,遣還故地。
禦史中丞樊準以郡國連年水旱,民多饑困,上疏:“請令太官、尚方、考功、上林池禦諸官,實減無事之物;五府調省中都官吏、京師作者。又,被災之郡,百姓凋殘,恐非赈給所能勝贍,雖有其名,終無其實。可依征和元年故事,遣使持節慰安,尤困乏者徙置荊、揚孰郡。今雖有西屯之役,宜先東州之急。”太後從之。悉以公田賦與貧民,即擢準與議郎呂倉并守光祿大夫。二月,乙醜,遺準使冀州、倉使兗州禀貸,流民鹹得蘇息。夏,旱。五月,丙寅,皇太後幸洛陽寺及若盧獄錄囚徒。洛陽有囚,實不殺人而被考自誣,羸困輿見,畏吏不敢言,将去,舉頭若欲自訴。太後察視覺之,即呼還問狀,具得枉實。即時收洛陽令下獄抵罪。行未還宮,澍雨大降。
六月,京師及郡國四十大水,大風,雨雹。秋,七月,太白入北鬥。閏月,辛醜,廣川王常保薨。無子,國除。
癸未,蜀郡徼外羌舉士内屬。
冬,鄧骘使任尚及從事中郎河内司馬鈞率諸郡兵,與滇零等數萬人戰于平襄,尚軍大敗,死者八千馀人,羌衆遂大盛,朝廷不能制。湟中諸縣,粟石萬錢,百姓死亡不可勝數,而轉運難劇。故左校令河南龐參先坐法輸作若盧,使其子俊上書曰:“方今西州流民擾動,而征發不絕,水潦不沐,地力不複,重之以大軍,疲之以遠戍,農功消于轉運,資财竭于征發,田疇不得墾辟,禾稼不得收入,搏手困窮,無望來秋,百姓力屈,不複堪命。臣愚以爲萬裏運糧,遠就羌戎,不若總兵養衆,以待其疲。車騎将軍骘宜且振旅,留征西校尉任尚,使督涼州士民轉居三輔,休徭役以助其時,止煩賦以益其财,令男得耕種,女得織纴,然後畜精銳,乘懈沮,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則邊民之仇報,奔北之恥雪矣。”書奏,會樊準上疏薦參,太後即擢參于徒中,召拜谒者,使西督三輔諸軍屯。十一月,辛酉,诏鄧骘還師,留任尚屯漢陽爲諸軍節度。遣使迎拜骘爲大将軍。既至,使大鴻胪親迎,中常侍郊勞,王、主以下候望于道,寵靈顯赫,光震都鄙。
滇零自稱天子,于北地招集武都參狼、上郡、西河諸雜種羌斷隴道,寇鈔三輔,南入益州,殺漢中太守董炳。梁慬受诏當屯金城,聞羌寇三輔,即引兵赴擊,轉戰武功、美陽間,連破走之,羌稍退散。
十二月,廣漢塞外參狼羌降。
是歲,郡國十二地震。
孝殇皇帝永初三年
春,正月,庚子,皇帝加元服,赦天下。
遣騎都尉任仁督諸郡屯兵救三輔。仁戰數不利,當煎、勒姐羌攻沒破羌縣,锺羌攻沒臨洮縣,執隴西南部都尉。
三月,京師大饑,民相食。壬辰,公卿詣阙謝;诏“務思變複,以助不逮。”
壬寅,司徒魯恭罷。恭再在公位,選辟高第至列卿、郡守者數十人,而門下耆舊或不蒙薦舉,至有怨望者。恭聞之,曰:“學之不講,是吾憂也,諸生不有鄉舉者乎!”終無所言,亦不借之議論。學者受業,必窮核問難,道成,然後謝遣之。學者曰:“魯公謝與議論,不可虛得。”
夏,四月,丙寅,以大鴻胪九江夏勤爲司徒。
三公以國用未足,奏令吏民入錢谷得爲關内侯、虎贲、羽林郎、五官、大夫、官府吏、缇騎、營士各有差。
甲申,清河愍王虎威薨,無子。五月,丙申,封樂安王寵子延平爲清河王,奉孝王後。
六月,漁陽烏恒與右北平胡千馀寇代郡、上谷。
漢人韓琮随匈奴南單于入朝,既還,說南單于雲:“關東水潦,人民饑餓死盡,可擊也。”單于信其言,遂反。
秋,七月,海賊張伯路等寇濱海九郡,殺二千石、令、長;遣侍禦史巴郡龐雄督州郡兵擊之,伯路等乞降,尋複屯聚。
九月,雁門烏桓率衆王無何允與鮮卑大人丘倫等,及南匈奴骨都侯合七千騎寇五原,與太守戰于高渠谷,漢兵大敗。
南單于圍中郎将耿種于美稷。冬,十一月,以大司農陳國何熙行車騎将軍事,中郎将龐雄爲副,将五營及邊郡兵二萬馀人,又诏遼東太守耿夔率鮮卑及諸郡兵共擊之。以梁慬行度遼将軍事。雄、夔擊南匈奴薁鞬日逐王,破之。
十二月,辛酉,郡國九地震。
乙亥,有星孛于天苑。
是歲,京師及郡國四十一雨水,并、涼二州大饑,人相食。
太後以陰陽不和,軍旅數興,诏歲終飨遣衛士勿設戲作樂,減逐疫侲子之半。
孝殇皇帝永初四年
春,正月,元會,徹樂,不陳充庭車。
鄧骘在位,頗能推進賢士,薦何熙、李郃等列于朝廷,又辟弘農楊震、巴郡陳禅等置之幕府,天下稱之。震孤貧好學,明歐陽《尚書》,通達博覽,諸儒爲之語曰:“關西孔子楊伯起。”教授二十馀年,不答州郡禮命,衆人謂之晚暮,而震志愈笃。骘聞而辟之,時震年已五十馀,累遷荊州刺史、東萊太守。當之郡,道經昌邑,故所舉荊州茂才王密爲昌邑令,夜懷金十斤以遺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無知者。”震曰:“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者!”密愧而出。後轉涿郡太守。性公廉,子孫常蔬食、步行;故舊或欲令爲開産業,震不肯,曰:“使後世稱爲清白吏子孫,以此遺之,不亦厚乎!”張伯路複攻郡縣,殺吏,黨衆浸盛。诏遣禦史中丞王宗持節發幽、冀諸郡兵合數萬人,征宛陵令扶風法雄爲青州刺史,與宗并力讨之。
南單于圍耿種數月,梁慬、耿夔擊斬其别将于屬國故城,單于自将迎戰,慬等複破之,單于遂引還虎澤。
丙午,诏減百官及州郡縣奉各有差。二月,南匈奴寇常山。
滇零遣兵寇褒中,漢中太守鄭勤移屯褒中。任尚軍久出無功,民廢農桑,乃诏尚将吏兵還屯長安,罷遣南陽、颍川、汝南吏士。乙醜,初置京兆虎牙都尉于長安,扶風都尉于雍,如西京三輔都尉故事。
谒者龐參說鄧骘徙邊郡不能自存者入居三輔,骘然之,欲棄涼州,并力北邊。乃會公卿集議,骘曰:“譬若衣敗壞,一以相補,猶有所完,若不如此,将兩無所保。”公卿皆以爲然。郎中陳國虞诩言于太尉張禹曰:“若大将軍之策,不可者三:先帝開拓土宇,劬勞後定,而今憚小費,舉而棄之,此不可一也。涼州既棄,即以三輔爲塞,則園陵單外,此不可二也。喭曰:‘關西出将,關東出相。’烈士武臣,多出涼州,士風壯猛,便習兵事。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據三輔爲心腹之害者,以涼州在後故也。涼州士民所以推鋒執銳,蒙矢石于行陳,父死于前,子戰于後,無反顧之心者,爲臣屬于漢故也。今推而捐之,割而棄之,民庶安土重還,必引領而怨曰:‘中國棄我于夷狄!’雖赴義從善之人,不能無恨。如卒然起謀,因天下之饑敝,乘海内之虛弱,豪雄相聚,量材立帥,驅氏、羌以爲前鋒,席卷而東,雖贲、育爲卒,太公爲将,猶恐不足當禦;如此,則函谷以西,園陵舊京非複漢有,此不可三也。議者喻以補衣猶有所完,诩恐其疽食侵淫而無限極也!”禹曰:“吾意不及此,微子之言,幾敗國事!”诩因說禹:“收羅涼土豪傑,引其牧守子弟于朝,令諸府各辟數人,外以勸厲答其功勤,内以拘緻防其邪計。”禹善其言,更集四府,皆從诩議。于是辟西州豪桀爲掾屬,拜牧守、長吏子弟爲郎,以安慰之。鄧骘由是惡诩,欲以吏法中傷之。會朝歌賊甯季等數千人攻殺長吏,屯聚連年,州郡不能禁,乃以诩爲朝歌長。故舊皆吊之,诩笑曰:“事不避難,臣之職也。不遇槃根錯節,無以别利器,此乃吾立功之秋也。”始到,谒河内太守馬稜。稜曰:“君儒者,當謀谟廟堂,乃在朝歌,甚爲君憂之。”诩曰:“此賊犬羊相聚,以求溫飽耳,願明府不以爲憂。”稜曰:“何以言之?”诩曰:“朝歌者,韓、魏之郊,背太行,臨黃河,去敖倉不過百裏,而青、冀之民流亡萬數,賊不知開倉招衆,劫庫兵,守成臯,斷天下右臂,此不足憂也。今其衆新盛,難與争鋒;兵不厭權,願寬假辔策,勿令有所拘閡而已。”及到官,設三科以募求壯士,自掾史以下各舉所知,其攻劫者爲上,傷人偷盜者次之,不事家業者爲下,收得百馀人,诩爲飨會,悉贳其罪,使入賊中誘令劫掠,乃伏兵以待之,遂殺賊數百人。又潛遣貧人能縫者傭作賊衣,以采線縫其裾,有出市裏者,吏辄禽之。賊由是駭散,鹹稱神明,縣境皆平。
三月,何熙軍到五原曼柏,暴疾,不能進;遣龐雄與梁慬、耿種将步騎萬六千人攻虎澤,連營稍前。單于見諸軍并進,大恐怖,顧讓韓琮曰:“汝言漢人死盡,今是何等人也!”乃遣使乞降,許之。單于脫帽徒跣,對龐雄等拜陳,道死罪。于是赦之,遇待如初,乃還所鈔漢民男女及羌所略轉賣入匈奴中者合萬馀人。會熙卒,即拜梁慬度遼将軍。龐雄還,爲大鴻胪。
先零羌複寇褒中,鄭勤欲擊之,主簿段崇谏,以爲“虜乘勝,鋒不可當,宜堅守待之。”勤不從,出戰,大敗,死者三千馀人,段崇及門下吏王宗、原展以身扞刃,與勤俱死。
徙金城郡居襄武。
戊子,杜陵園火。
癸巳,郡國九地震。
夏,四月,六州蝗。
丁醜,赦天下。
王宗、法雄與張伯路連戰,破走之,會赦到,賊以軍未解甲,不敢歸降。王宗召刺史太守共議,皆以爲當遂擊之,法雄曰:“不然。兵兇器,戰危事,勇不可恃,勝不可必。賊若乘船浮海,深入遠島,攻之未易也。及有赦令,可且罷兵以慰誘其心,勢必解散,然後圖之,可不戰而定也。”宗善其言,即罷兵。賊聞,大喜,乃還所略人;而東萊郡兵獨未争甲,賊複驚恐,遁走遼東,止海島上。
秋,七月,乙酉,三郡大水。
騎都尉任仁與羌戰累敗,而兵士放縱,檻車征詣延尉,死。護羌校尉段禧卒,複以前校尉侯霸代之,移居張掖。
九月,甲申,益州郡地震。
皇太後母新野君病,太後幸其第,連日宿止;三公上表固争,乃還宮。冬,十月,甲戌,新野君薨,使司空護喪事,儀比東海恭王。鄧骘等乞身行服,太後欲不許,以問曹大家,大家上疏曰:“妾聞謙讓之風,德莫大焉。今四舅深執忠孝,引身自退,而以方垂未靜,拒而不許,如後有豪毛加于今日,誠恐推讓之名不可再得。”太後乃許之。乃服除,诏骘複還輔朝政,更授前封,骘等叩頭固讓,乃止。于是并奉朝請,位次三公下,特進、侯上,其有大議,乃詣朝堂,與公卿參謀。
太後诏陰後家屬皆歸故郡,還其資财五百馀萬。
孝殇皇帝永初五年
春,正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丙戌,郡國十地震。
己醜,太尉張禹免。甲申,以光祿勳颍川李修爲太尉。
先零羌寇河東,至河内,百姓相驚,多南奔渡河,使北軍中候硃寵将五營士屯孟津,诏魏郡、趙國、常山、中山繕作塢候六百一十六所。羌既轉盛,而緣邊二千石、令、長多内郡人,并無守戰意,皆争上徙郡縣以避寇難。三月,诏隴西徒襄武,安定徙美陽,北地徙池陽,上郡徙衙。百姓戀土,不樂去舊,遂乃刈其禾稼,發徹室屋,夷營壁,破積聚。時連旱蝗饑荒,而驅蹙劫掠,流離分散,随道死亡,或棄捐老弱,或爲人仆妾,喪其太半。複以任尚爲侍禦史,擊羌于上黨羊頭山,破之,乃罷孟津屯。
夫馀王寇樂浪。
高句骊王宮與濊貊寇玄菟。
夏,閏四月,丁酉,赦涼州、河西四郡。
海郡張伯路複寇東萊,青州刺史法雄擊破之;賊逃還遼東,遼東人李久等共斬之,于是州界清靜。
秋,九月,漢陽人杜琦及弟季貢、同郡王信等與羌通謀,聚衆據上邽城。冬,十二月,漢陽太守趙博遣客杜習刺殺琦;封習讨奸侯。杜季貢、王信等将其衆據樗泉營。
是歲,九州蝗,郡國八雨水。
孝殇皇帝永初六年
春,正月,甲寅,诏曰:“凡供薦新味,多非其節,或郁養強孰,或穿掘萌牙,味無所至而夭折生長,豈所以順時育物乎!《傳》曰:‘非其時不食。’自今當奉祠陵廟及給禦者,皆須時乃上。”凡所省二十三種。
三月,十州蝗。
夏,四月,乙醜,司空張敏罷。己卯,以太常劉恺爲司空。
诏建武元功二十八将皆紹封。
五月,旱。
丙寅,诏令中二千石下至黃绶,一切複秩。六月,壬辰,豫章員谿原山崩。
辛巳,赦天下。
侍禦史唐喜讨漢陽賊王信,破斬之。杜季貢亡,從滇零。是歲,滇零死,子零昌立,年尚少,同種狼莫爲其計策,以季貢爲将軍,别居丁奚城。
孝殇皇帝永初七年
春,二月,丙午,郡國十八地震。
夏,四月,乙未,平原懷王勝薨,無子;太後立樂安夷王寵子得爲平原王。
丙申晦,日有食之。
秋,護羌校尉侯霸、騎都尉馬賢擊先零别部牢羌于安定,獲首虜千人。
蝗。
孝殇皇帝元初元年
春,正月,甲子,改元。
二月,乙卯,日南地坼,長百馀裏。
三月,癸亥,日有食之。
诏遣兵屯河内通谷沖要三十三所,皆爲塢壁,設鳴鼓,以備羌寇。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京師及郡國五旱,蝗。
五月,先零羌寇雍城。
秋,七月,蜀郡夷寇蠶陵,殺縣令。
九月,乙醜,太尉李修罷。
羌豪号多與諸種鈔掠武都、漢中、巴郡,闆楯蠻救之,漢中五官掾程信率郡兵與蠻共擊破之。号多走還,斷隴道,與零昌合,侯霸、馬賢與戰于枹罕,破之。
辛未,以大司農山陽司馬苞爲太尉。
冬,十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涼州刺史皮楊擊羌于狄道,大敗,死者八百馀人。
是歲,郡國十五地震。
孝殇皇帝元初二年
春,護羌校尉龐參以恩信招誘諸羌,号多等帥衆降;參遣詣阙,賜号多侯印,遣之。參始還治令居,通河西道。
零昌分兵寇益州,遣中郎将尹就讨之。夏,四月,丙午,立貴人荥陽閻氏爲皇後。後性妒忌,後宮李氏生皇子保,後鸩殺李氏。
五月,京師旱,河南及郡國十九蝗。
六月,丙戌,太尉司馬苞薨。
秋,七月,辛巳,以太仆泰山馬英爲太尉。
八月,遼東鮮卑圍無慮;九月,又攻夫犁營,殺縣令。
壬午晦,日有食之。
尹就擊羌黨呂叔都等,蜀人陳省、羅橫應募刺殺叔都,皆封侯,賜錢。
诏屯騎校尉班雄屯三輔。雄,超之子也。以左馮翊司馬鈞行征西将軍,督關中諸郡兵八千馀人。龐參将羌、胡兵七千馀人,與鈞分道并擊零昌。參兵至勇士東,爲杜季貢所敗,引退。鈞等獨進,攻拔丁奚城,杜季貢率衆僞逃。鈞令右扶風仲光等收羌禾稼,光等違鈞節度,散兵深入,羌乃設伏要擊之,鈞在城中,怒而不救。冬,十月,乙未,光等兵敗,并沒,死者三千馀人,鈞乃遁還。龐參既失期,稱病引還。皆坐征,下獄,鈞自殺。時度遼将軍梁慬亦坐事抵罪。校書郎中扶風馬融上書稱參、慬智能,宜宥過責效。诏赦參等,以馬賢代參領護羌校尉,複以任尚爲中郎将,代班雄屯三輔。
懷令虞诩說尚曰:“兵法:弱不攻強,走不逐飛,自然之勢也。今虜皆馬騎,日行數百裏,來如風雨,去如絕弦,以步追之,勢不相及,所以雖屯兵二十馀萬,曠日而無功也。爲使君計,莫如罷諸郡兵,各令出錢數千,二十人共市一馬,以萬騎之衆,逐數千之虜,追尾掩截,其道自究。便民利事,大功立矣。”尚即上言,用其計,遣輕騎擊杜季貢于丁奚城,破之。
太後聞虞诩有将帥之略,以爲武都太守,羌衆數千遮诩于陳倉崤谷,诩即停軍不進,而宣言:“上書請兵,須到當發。”羌聞之,乃分鈔傍縣。诩因其兵散,日夜進道,兼行百馀裏,令吏士各作兩竈,日增倍之,羌不敢逼。或問曰:“孫膑減竈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不過三十裏,以戒不虞,而今日且二百裏,何也?”诩曰:“虜衆多,吾兵少,徐行則易爲所及,速進則彼所不測。虜見吾竈日增,必謂郡兵來迎,衆多行速,必憚追我。孫膑見弱,吾今示強,勢有不同故也。”既到郡,兵不滿三千,而羌衆萬馀,攻圍赤亭數十日。诩乃令軍中,強弩勿發,而潛發小弩;羌以爲矢力弱,不能至,并兵急攻。诩于是使二十強弩共射一人,發無不中,羌大震,退。诩因出城奮擊,多所傷殺。明日,悉陳其兵衆,令從東郭門出,北郭門入,貿易衣服,回轉數周;羌不知其數,更相恐動。诩計賊當退,乃潛遣五百馀人于淺水設伏,候其走路;虜果大奔,因掩擊,大破之,斬獲甚衆。賊由是敗散。诩乃占相地勢,築營壁百八十所,招還流亡,假赈貧民,開通水運。诩始到郡,谷石千,鹽石八千,見戶萬三千;視事三年,米石八十,鹽石四百,民增至四萬馀戶,人足家給,一郡遂安。
十一月,庚申,郡國十地震。
十二月,武陵澧中蠻反,州郡讨平之。
己酉,司徒夏勤罷,庚戌,以司空劉恺爲司徒,光祿勳袁敞爲司空。敞,安之子也。
前虎贲中郎将鄧弘卒。弘性儉素,治歐陽《尚書》,授帝禁中。有司奏贈弘骠騎将軍,位特進,封西平侯。太後追弘雅意,不加贈位、衣服,但賜錢千萬,布萬匹;兄骘等複辭不受。诏封弘子廣德爲西平侯。将葬,有司複奏發五營輕車騎士,禮儀如霍光故事。太後皆不聽,但白蓋雙騎,門生輓送。後以帝師之重,分西平之都鄉,封廣德弟甫德爲都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