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三十七】起重光作噩,盡旃蒙大淵獻,凡十五年。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四年
春,帝近出觀覽城第,欲遂校獵河内;東平王蒼上書谏;帝覽奏,即還宮。
秋,九月,戊寅,千乘哀王建薨,無子,國除。
冬,十月,乙卯,司徒郭丹、司空馮鲂免,以河南尹沛國範遷爲司徒,太仆伏恭爲司空。恭,湛之兄子也。
陵鄉侯梁松坐怨望、縣飛書诽謗,下獄死。初,上爲太子,太中大夫鄭興子衆以通經知名,太子及山陽王荊因梁松以缣帛請之,衆曰:“太子儲君,無外交之義。漢有舊防,蕃王不宜私通賓客。”松曰:“長者意,不可逆。”衆曰:“犯禁觸罪,不如守正而死。”遂不往。及松敗,賓客多坐之,唯衆不染于辭。
于窴王廣德将諸國兵三萬人攻莎車,誘莎車王賢,殺之,并其國。匈奴發諸國兵圍于窴,廣德請降。匈奴立賢質子不居征爲莎車王,廣德又攻殺之,更立其弟齊黎爲莎車王。東平王蒼自以至親輔政,聲望日重,意不自安,前後累上疏稱:“自漢興以來,宗室子弟無得在公卿位者,乞上骠騎将軍印绶,退就蕃國。”辭甚懇切,帝乃許蒼還國,而不聽上将軍印绶。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五年
春,二月,庚戌,蒼罷歸籓。帝以骠騎長史爲東平太傅,掾爲中大夫,令史爲王家郎,加賜錢五千萬,布十萬匹。
冬,十月,上行幸鄴;是月還宮。
十一月,北匈奴寇五原;十二月,寇雲中。南單于擊卻之。
是歲,發遣邊民在内郡者,賜裝錢,人二萬。
安豐戴侯窦融年老,子孫縱誕,多不法。長子穆尚内黃公主。矯稱陰太後诏,令六安侯劉盱去婦,以女妻之。盱婦家上書言狀,帝大怒。盡免穆等官,諸窦爲郎吏者,皆将家屬歸故郡,獨留融京師;融尋薨。後數歲,穆等複坐事與子勳、宣皆下獄死。久之,诏還融夫人與小孫一人居雒陽。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六年
春,二月,王雒山出寶鼎,獻之。夏,四月,甲子,诏曰:“祥瑞之降,以應有德;方今政化多僻,何以緻茲!《易》曰:‘鼎象三公,’豈公卿奉職得其理邪!其賜三公帛五十匹,九卿、二千石半之。先帝诏書,禁人上事言聖,而間者章奏頗多浮詞;自今若有過稱虛譽,尚書皆宜抑而不省,示不爲谄子蚩也。”
冬,十月,上行幸魯;十二月,還幸陽城;壬午,還宮。
是歲,南單于適死,單于莫之子蘇立,爲丘除車林鞮單于;數月,複死,單于適之弟長立,爲湖邪屍逐侯鞮單于。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七年
春,正月,癸卯,皇太後陰氏崩。二月,庚申,葬光烈皇後。
北匈奴猶盛,數寇邊,遣使求合市;上冀其交通,不複爲寇,許之。
以東海相宋均爲尚書令。初,均爲九江太守,五日一聽事,悉省掾、史,閉督郵府内,屬縣無事,百姓安業。九江舊多虎暴,常募設檻阱,而猶多傷害。均下記屬縣曰:“夫江、淮之有猛獸,猶北土之有雞豚也,今爲民害,咎在殘吏,而勞勤張捕,非憂恤之本也。其務退奸貪,思進忠善,可一去檻阱,除削課制。”其後無複虎患。帝聞均名,故任以樞機。均謂人曰:“國家喜文法、廉吏,以爲足止奸也;然文吏習爲欺謾,而廉吏清在一己,無益百姓流亡、盜賊爲害也。均欲叩頭争之,時未可改也,久将自苦之,乃可言耳!”未及言,會遷司隸校尉。後上聞其言,追善之。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八年
春,正月,己卯,司徒範遷薨。
三月,辛卯,以太尉虞延爲司徒,衛尉趙熹行太尉事。
越騎司馬鄭衆使北匈奴,單于欲令衆拜,衆不爲屈。單于圍守,閉之不與水火;衆拔刀自誓,單于恐而止,乃更發使,随衆還京師。初,大司農耿國上言:“宜置度遼将軍屯五原,以防南匈奴逃亡。”朝廷不從,南匈奴須蔔骨都侯等知漢與北虜交使,内懷嫌怨,欲畔,密使人詣北虜,令遣兵迎之。鄭衆出塞,疑有異;伺候,果得須蔔使人。乃上言:“宜更置大将,以防二虜交通。”由是始置度遼營,以中郎将吳棠行度遼将軍事,将黎陽虎牙營士屯五原曼柏。
秋,郡國十四大水。
冬,十月,北宮成。
丙子,募死罪系囚詣度遼營;有罪亡命者,令贖罪各有差。楚王英奉黃缣、白纨詣國相曰:“托在籓輔,過惡累積,歡喜大恩,奉送缣帛,以贖愆罪。”國相以聞。诏報曰:“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潔齊三月,與神爲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馔。”初,帝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書及沙門以來。其書大抵以虛無爲宗,貴慈悲不殺;以爲人死,精神不滅,随複受形;生時所行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練精神,以至爲佛;善爲宏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門。于是中國始傳其術,圖其形像,而王公貴人,獨楚王英最先好之。
壬寅晦,日有食之,既。诏群司勉修職事,極言無諱。于是在位者皆上封事,各言得失;帝覽章,深自引咎,以所上班示百官。诏曰:“群僚所言,皆朕之過。民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而輕用民力,繕修宮宇,出入無節,喜怒過差。永覽前戒,辣然兢懼;徒恐薄德,久而緻怠耳!”
北匈奴雖遣使入貢,而寇鈔不息,邊城晝閉。帝議遣使報其使者,鄭衆上疏谏曰:“臣聞北單于所以要緻漢使者,欲以離南單于之衆,堅三十六國之心也;又當揚漢和親,誇示鄰敵,令西域欲歸化者局足狐疑,懷土之人絕望中國耳。漢使既到,便偃蹇自信;若複遣之,虜必自謂得謀,其群臣駁議者不敢複言。如是,南庭動搖,烏桓有離心矣。南單于久居漢地,具知形勢,萬分離析,旋爲邊害。今幸有度遼之衆揚威北垂,雖勿報答,不敢爲患。”帝不從,複遣衆往。衆因上言:“臣前奉使,不爲匈奴拜,單于恚恨。遣兵圍臣;今複銜命,必見陵折,臣誠不忍持大漢節對氈裘獨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将有損大漢之強。”帝不聽。衆不得已,既行,在路連上書固争之;诏切責衆,追還,系廷尉,會赦,歸家。其後帝見匈奴來者,聞衆與單于争禮之狀,乃複召衆爲軍司馬。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九年
夏,四月,甲辰,诏司隸校尉、部刺史歲上墨绶長吏視事三歲已上、治狀尤異者各一人與計偕上,及尤不治者亦以聞。
是歲,大有年。
賜皇子恭号曰靈壽王,黨号曰重熹王,未有國邑。
帝崇尚儒學,自皇太子、諸王侯及大臣子弟、功臣子孫,莫不受經。又爲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諸子立學于南宮,号“四姓小侯”。置《五經》師,搜選高能以授其業。自期門、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經》章句。匈奴亦遣子入學。
廣陵王荊複呼相工謂曰:“我貌類先帝,先帝三十得天下,我今亦三十,可起兵未?”相者詣吏告之,荊惶恐,自系獄,帝加恩,不考極其事,诏不得臣屬吏民,唯食租如故,使相、中尉謹宿衛之。荊又使巫祭祀、祝詛。诏長水校尉樊鯈等雜治其獄,事竟,奏請誅刑。帝怒曰;“諸卿以我弟故,欲誅之。即我子,卿等敢爾邪?”鯈對曰:“天下者高帝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春秋》之義,君親無将,将而必誅。臣等以荊屬托母弟,陛下留聖心,加恻隐,故敢請耳;如令陛下子,臣等專誅而已。”帝歎息善之。鯈,宏之子也。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年
春,二月,廣陵思王荊自殺,國除。
夏,四月,戊子,赦天下。
閏月,甲午,上幸南陽,召校官弟子作雅樂,奏《鹿鳴》,帝自禦埙篪和之,以娛嘉賓。還,幸南頓。冬,十二月,甲午,還宮。
初,陵陽侯丁綝卒,子鴻當襲封,上書稱病,讓國于弟盛,不報。既葬,乃挂衰绖于冢廬而逃去。友人九江鮑駿遇鴻于東海,讓之曰;“昔伯夷、吳劄,亂世權行,故得申其志耳。《春秋》之義,不以家事廢王事。今子以兄弟私恩而絕父不滅之基,可乎?”鴻感悟垂涕,乃還就國。鮑駿因上書薦鴻經學至行,上征鴻爲侍中。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一年
春,正月,東平王蒼與諸王俱來朝,月馀,還國。帝臨送歸宮,凄然懷思,乃遣使手诏賜東平國中傅曰:“辭别之後,獨坐不樂,因就車歸,伏轼而吟,瞻望永懷,實勞我心。誦及《采菽》,以增歎息。日者問東平王:‘處家何等最樂?’王言:‘爲善最樂。’其言甚大,副是要腹矣。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諸王子年五歲已上能趨拜者,皆令帶之。”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二年
春,哀牢王柳貌率其民五萬馀戶内附,以其地置哀牢、博南二縣。始通博南山,度蘭倉水,行者苦之,歌曰:“漢德廣,開不賓;度蘭倉,爲它人。”
初,平帝時,河、汴決壞,久而不修。建武十年,光武欲修之;浚儀令樂俊上言,民新被兵革,未宜興役,乃止。其後汴渠東侵,日月彌廣,兗、豫百姓怨歎,以爲縣官恒興佗役,不先民急,會有薦樂浪王景能治水者,夏,四月,诏發卒數十萬,遣景與将作谒者王吳修汴渠堤,自荥陽東至千乘海口千馀裏,十裏立一水門,令更相洄注,無複潰漏之患。景雖簡省役費,然猶以百億計焉。
秋,七月,乙亥,司空伏恭罷;乙未,以大司農牟融爲司空。
是時,天下安平,人無徭役,歲比登稔,百姓殷富,粟斛三十,牛羊被野。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三年
夏,四月,汴渠成;河、汴分流,複其舊迹。辛乙,帝行幸荥陽,巡行河渠,遂渡河,登太行,幸上黨;壬寅,還宮。
冬,十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楚王英與方士作金龜、玉鶴,刻文字爲符瑞。男子燕廣告英與漁陽王平、顔忠等造作圖書,有逆謀;事下案驗。有司奏“英大逆不道,請誅之。”帝以親親不忍。十一月,廢英,徙丹楊泾縣,賜湯沐邑五百戶;男女爲侯、主者,食邑如故;許太後勿上玺绶,留住楚宮。先是有私以英謀告司徒虞延者,延以英籓戚至親,不然其言。及英事覺,诏書切讓延。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四年
春,三月,甲戌,延自殺。以太常周澤行司徒事;頃之,複爲太常。夏,四月,丁巳,以巨鹿太守南陽邢穆爲司徒。
楚王英至丹楊,自殺。诏以諸侯禮葬于泾。封燕廣爲折奸侯。是時,窮治楚獄,遂至累年。其辭語相連,自京師親戚、諸侯、州郡豪桀及考案吏,阿附坐死、徙者以千數,而系獄者尚數千人。
初,樊鯈弟鲔爲其子賞求楚王英女,鯈聞而止之曰:“建武中,吾家并受榮寵,一宗五侯。時特進一言,女可以配王,男可以尚主;但以貴寵過盛,即爲禍患,故不爲也,且爾一子,奈何棄之于楚乎!”鲔不從。及楚事覺,鯈已卒,上追念鯈謹恪,故其諸子皆得不坐。
英陰疏天下名士,上得其錄,有吳郡太守尹興名,乃征興及掾史五百馀人詣廷尉就考。諸吏不勝掠治,死者太半;惟門下掾陸續、主簿梁宏、功曹史驷勳,備受五毒,肌肉消爛,終無異辭。續母自吳來雒陽,作食以饋續。續雖見考,辭色未嘗變,而對食悲泣不自勝。治獄使者問其故,續曰:“母來不得見,故悲耳。”問:“何以知之?”續曰:“母截肉未嘗不方,斷蔥以寸爲度,故知之。”使者以狀聞,上乃赦興等,禁锢終身。
顔忠、王平辭引隧鄉侯耿建、朗陵侯臧信、護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建等辭未嘗與忠、平相見。是時,上怒甚,吏皆惶恐,諸所連及,率一切陷入,無敢以情恕者。侍禦史寒朗心傷其冤,試以建等物色,獨問忠、平,而二人錯愕不能對。朗知其詐,乃上言:“建等無奸,專爲忠、平所誣;疑天下無辜,類多如此。”帝曰:“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對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虛引,冀以自明。”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對曰:“臣恐海内别有發其奸者。”帝怒曰:“吏持兩端!”促提下捶之。左右方引去,朗曰:“願一言而死。”帝曰:“誰與共爲章?”對曰:“臣獨作之。”上曰:“何以不與三府議?”對曰:“臣自知當必族滅,不敢多污染人。”上曰:“何故族滅?”對曰:“臣考事一年,不能窮盡奸狀,反爲罪人訟冤,故知當族滅,然臣所以言者,誠冀陛下一覺悟而已。臣見考囚在事者,鹹共言妖惡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無後責。是以考一連十,考十連百。又公卿朝會,陛下問以得失,皆長跪言:‘舊制,大罪禍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于身,天下幸甚!’及其歸舍,口雖不言而仰屋竊歎,莫不知其多冤,無敢悟陛下言者。臣今所陳,誠死無悔!”帝意解,诏遣朗出。後二日,車駕自幸洛陽獄錄囚徒,理出千馀人。時天旱,即大雨。馬後亦以楚獄多濫,乘間爲帝言之,帝恻然感悟,夜起彷徨,由是多所降宥。
任城令汝南袁安遷楚郡太守,到郡不入府,先往案楚王英獄事,理其無明驗者,條上出之。府丞、掾史皆叩頭争,以爲“阿附反虜,法與同罪,不可。”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當坐之,不以相及也。”遂分别具奏。帝感悟,即報許,得出者四百馀家。
夏,五月,封故廣陵王荊子元壽爲廣陵侯,食六縣。又封窦融孫嘉爲安豐侯。
初作壽陵,制:“令流水而已,無得起墳。萬年之後,掃地而祭,杅水脯Я而已。過百日,唯四時設奠。置吏卒數人,供給灑掃。敢有所興作者。以擅議宗廟法從事。”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五年
春,二月,庚子,上東巡。癸亥,耕于下邳。三月,至魯,幸孔子宅,親禦講堂,命皇太子、諸王說《經》;又幸東平、大梁。夏,四月,庚子,還宮。
封皇子恭爲巨鹿王,黨爲樂成王,衍爲下邳王,暢爲汝南王,昞爲常山王,長爲濟陰王;帝親定其封域,裁令半楚、淮陽。馬後曰:“諸子數縣,于制不已儉乎?”帝曰:“我子豈宜與先帝子等,歲給二千萬足矣!”
乙巳,赦天下。
谒者仆射耿秉數上言請擊匈奴,上以顯親侯窦固嘗從其世父融在河西,明習邊事,乃使秉、固與太仆祭肜、虎贲中郎将馬廖、下博侯劉張、好畤侯耿忠等共議之。耿秉曰:“昔者匈奴援引弓之類,并左衽之屬,故不可得而制。孝武既得河西四郡及居延、朔方,虜失其肥饒畜兵之地,羌、胡分離;唯有西域,俄複内屬;故呼韓邪單于請事款塞,其勢易乘也。今有南單于,形勢相似;然西域尚未内屬,北虜未有釁作。臣愚以爲當先擊白山,得伊吾,破車師,通使烏孫諸國以斷其右臂;伊吾亦有匈奴南呼衍一部。破此,複爲折其左角,然後匈奴可擊也。”上善其言。議者或以爲“今兵出白山,匈奴必并兵相助,又當分其東以離其衆。”上從之。十二月,以秉爲驸馬都尉,固爲奉車都尉;以騎都尉秦彭爲秉副,耿忠爲固副,皆置從事、司馬,出屯涼州。秉,國之子;忠,弇之子;廖,援之子也。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六年
春,二月,遣肜與度遼将軍吳棠将河東、西河羌、胡及南單于兵萬一千騎出高阙塞,窦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萬二千騎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隴西、天水募士及羌、胡萬騎出張掖居延塞,騎都尉來苗、護烏桓校尉文穆将太原、雁門、代郡、上谷、漁陽、右北平、定襄郡兵及烏桓、鮮卑萬一千騎出平城塞,伐北匈奴。窦固、耿忠至天山,擊呼衍王,斬首千馀級;追至蒲類海,取伊吾盧地,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盧城。耿秉、秦彭擊匈林王,絕幕六百馀裏,至三木樓山而還。來苗、文穆至匈河水上,虜皆奔走,無所獲。祭肜與南匈奴左賢王信不相得,出高阙塞九百馀裏,得小山,信妄言以爲涿邪山,不見虜而還。肜與吳棠坐逗留畏懦,下獄,免。肜自恨無功,出獄數日,歐血死。臨終,謂其子曰:“吾蒙國厚恩,奉使不稱,身死誠慚恨,義不可以無功受賞。死後,若悉簿上所得物,身自詣兵屯,效死前行,以副吾心。”既卒,其子逢上疏,具陳遺言。帝雅重肜,方更任用,聞之,大驚,嗟歎良久。烏桓、鮮卑每朝賀京師,常過肜冢拜谒,仰天号泣。遼東吏民爲立祠,四時奉祭焉。
窦固獨有功,加位特進。固使假司馬班超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超行到善阝善,善阝善王廣奉超禮敬甚備,後忽更疏懈。超謂其官屬曰:“甯覺廣禮意薄乎?”官屬曰:“胡人不能常久,無它故也。”超曰:“此必有北虜使來,狐疑未知所從故也。明者睹未萌,況已著邪!”乃召侍胡,詐之曰:“匈奴使來數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裏。”超乃閉侍胡,悉會其吏士三十六人,與共飲,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絕域,今虜使到才數日,而王廣禮敬即廢。如令善阝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長爲豺狼食矣。爲之奈何?”官屬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滅此虜,則善阝善破膽,功成事立矣。”衆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吉兇決于今日!從事文俗吏,聞此必恐而謀洩,死無所名,非壯士也。”衆曰:“善!”初夜,超遂将吏士往奔虜營。會天大風,超令十人持鼓藏虜舍後,約曰:“見火然,皆當鳴鼓大呼。”馀人悉持兵弩,夾門而伏,超乃順風縱火。前後鼓噪,虜衆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馀級,馀衆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班超何心獨擅之乎!”恂乃悅。超于是召善阝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告以漢威德,“自今以後,勿複與北虜通。”廣叩頭:“願屬漢,無二心。”遂納子爲質。還白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選使使西域。帝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爲軍司馬,令遂前功。”
固複使超使于窴,欲益其兵,超願但将本所從三十六人,曰:“于窴國大而遠,今将數百人,無益于強;如有不虞,多益爲累耳。”是時于窴王廣德雄張南道,而匈奴遣使監護其國。超既至于窴,廣德禮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呙馬,急求取以祠我!”廣德乃遣國相私來比就超請馬。超密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有頃,巫至,超即斬其首;收私來比,鞭笞數百。以巫首送廣德;因責讓之。廣德素聞超在善阝善誅滅虜使,大惶恐,即殺匈奴使者而降。超重賜其王以下,因鎮撫焉。于是諸國皆遣子入侍,西域與漢絕六十五載,至是乃複通焉。超,彪之子也。
淮陽王延,性驕奢,而遇下嚴烈。有上書告“延與姬兄謝弇及姊婿韓光招奸猾,作圖谶,祠祭祝詛。”事下案驗。五月,癸醜,弇、光及司徒邢穆皆坐死,所連及死、徙者甚衆。
戊午晦,日有食之。
六月,丙寅,以大司農西河王敏爲司徒。有司奏請誅淮陽王延,上以延罪薄于楚王英,秋,七月,徙延爲阜陵王,食二縣。
是歲,北匈奴大入雲中,雲中太守廉範拒之;吏以衆少,欲移書傍郡求救,範不許。會日暮,範令軍士各交縛兩炬,三頭爇火,營中星列。虜謂漢兵救至,大驚,待旦将退。範令軍中蓐食,晨,往赴之,斬首數百級,虜自相辚藉,死者千馀人,由此不敢複向雲中。範,丹之孫也。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七年
春,正月,上當谒原陵,夜,夢先帝、太後如平生歡,既寤,悲不能寐;即案曆,明旦日吉,遂率百官上陵。其日,降甘露于陵樹,帝令百官采取以薦。會畢,帝從席前伏禦床,視太後鏡奁中物,感動悲涕,令易脂澤裝具;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北海敬王睦薨。睦少好學,光武及上皆愛之,嘗遣中大夫詣京師朝賀,召而謂之曰:“朝廷設問寡人,大夫将何辭以對?”使者曰:“大王忠孝慈仁,敬賢樂士,臣敢不以實對!”睦曰:“籲,子危我哉!此乃孤幼時進趣之行也。大夫其對以孤襲爵以來,志意衰惰,聲色是娛,犬馬是好,乃爲相愛耳。”其智慮畏慎如此。
二月,乙巳,司徒王敏薨。
三月,癸醜,以汝南太守鮑昱爲司徒。昱,永之子也。
益州刺史梁國硃輔宣示漢德,威懷遠夷,自汶山以西,前世所不至,正朔所未加,白狼、槃木等百馀國。皆舉種稱臣奉貢。白狼王唐取作詩三章,歌頌漢德,輔使犍爲郡掾由恭譯而獻之。
初,龜茲王建爲匈奴所立,倚恃虜威,據有北道,攻殺疏勒王,立其臣兜題爲疏勒王。班超從間道至疏勒,去兜題所居槃橐城九十裏,逆遣吏田慮先往降之,敕慮曰:“兜題本非疏勒種,國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執之。”慮既到,兜題見慮輕弱,殊無降意。慮因其無備,遂前劫縛兜題,左右出其不意,皆驚懼奔走。慮馳報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将吏,說以龜茲無道之狀,因立其故王兄子忠爲王,國人大悅。超問忠及官屬:“當殺兜題邪,生遣之邪?”鹹曰:“當殺之。”超曰;“殺之無益于事,當令龜茲知漢威德。”遂解遣之。
夏,五月,戊子,公卿百官以帝威德懷遠,祥物顯應,并集朝堂奉觞上壽。制曰:“天生神物,以應王者;遠人慕化,實由有德;朕以虛薄,何以享斯!唯高祖、光武聖德所被,不敢有辭,其敬舉觞,太常擇吉日策告宗廟。”仍推恩賜民爵及粟有差。
冬,十一月,遣奉車都尉窦固、驸馬都尉耿秉、騎都尉劉張出敦煌昆侖塞,擊西域,秉、張皆去符,傳以屬固,合兵萬四千騎,擊破白山虜于蒲類海上,遂進擊車師。車師前王,即後王之子也,其廷相去五百馀裏。固以後王道遠,山谷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秉以爲先赴後王,并力根本,則前王自服。固計未決,秉奮身而起曰:“請行前。”乃上馬引兵北入,衆軍不得已,并進,斬首數千級。後王安得震怖,走出門迎秉,脫帽,抱馬足降,秉将以詣固;其前王亦歸命,遂定車師而還。于是固奏複置西域都護及戊、己校尉。以陳睦爲都護;司馬耿恭爲戊校尉,屯後王部金蒲城;谒者關寵爲己校尉,屯前王部柳中城,屯各置數百人。恭,況之孫也。
顯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八年
春,二月,诏窦固等罷兵還京師。
北單于遣左鹿蠡王率二萬騎擊車師,耿恭遣司馬将兵三百人救之,皆爲所沒,匈奴遂破殺車師後王安得而攻金蒲城。恭以毒藥傅矢,語匈奴曰:“漢家箭神,其中瘡者必有異。”虜中矢者,視創皆沸,大驚,會天暴風雨,随雨擊之,殺傷甚衆;匈奴震怖,相謂曰:“漢兵神,真可畏也!”遂解去。
夏,六月,己未,有星孛于太微。
耿恭以疏勒城傍有澗水可固,引兵據之。秋,七月,匈奴複來攻,擁絕澗水;恭于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吏士渴乏,至笮馬糞汁而飲之。恭身自率士挽籠,有頃,水泉奔出,衆皆稱萬歲。乃令吏士揚水以示虜,虜出不意,以爲神明,遂引去。
八月,壬子,帝崩于東宮前殿,年四十八。遺诏:“無起寝廟,藏主于光烈皇後更衣别室。”帝遵奉建武制度,無所變更,後妃之家不得封侯與政。館陶公主爲子求郎,不許,而賜錢千萬,謂群臣曰:“郎官上應列宿,出宰百裏,苟非其人,則民受其殃,是以難之。”公車以反支日不受章奏,帝聞而怪曰:“民廢農桑,遠來詣阙,而複拘以禁忌,豈爲政之意乎!”于是遂蠲其制。尚書閻章二妹爲貴人,章精力曉舊典,久次當遷重職,帝爲後宮親屬,竟不用。是以吏得其人,民樂其業,遠近畏服,戶口滋殖焉。
太子即位,年十八。尊皇後曰皇太後。
明帝初崩,馬氏兄弟争欲入宮。北宮衛士令楊仁被甲持戟,嚴勒門衛,人莫敢輕進者。諸馬乃共谮仁于章帝,言其峻刻。帝知其忠,愈善之,拜爲什邡令。
壬戌,葬孝明皇帝于顯節陵。
冬,十月,丁未,赦天下。
诏以行太尉事節鄉侯熹爲太傅,司空融爲太尉,并錄尚書事。
十一月,戊戌,以蜀郡太守第五倫爲司空。倫在郡公清,所舉吏多得其人,故帝自遠郡用之。焉耆、龜茲攻沒都護陳睦,北匈奴圍關寵于柳中城。會中國有大喪,救兵不至,車師複叛,與匈奴共攻耿恭。恭率厲士衆禦之,數月,食盡窮困,乃煮铠弩,食其筋革。恭與士卒推誠同死生。故皆無二心,而稍稍死亡。馀數十人。單于知恭已困,欲必降之,遣使招恭曰:“若降者,當封爲白屋王。妻以女子。”恭誘其使上城,手擊殺之,炙諸城上。單于大怒,更益兵圍恭,不能下。關寵上書求救。诏公卿會議,司空倫以爲不宜救,司徒鮑昱曰:“今使人于危難之地,急而棄之,外則縱蠻夷之暴,内則傷死難之臣,誠令權時,後無邊事可也。匈奴如複犯塞爲寇,陛下将何以使将!又二部兵人裁各數十,匈奴圍之,曆旬不下,是其寡弱力盡之效也。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将精騎二千,多其幡幟,倍道兼行以赴其急;匈奴疲極之兵,必不敢當,四十日間足還入塞。”帝然之。乃遣征西将軍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遣酒泉太守段彭與谒者王蒙、皇甫援發張掖、酒泉、敦煌三郡及善阝善兵合七千馀人以救之。
甲辰晦,日有食之。
太後兄弟虎贲中郎廖及黃門郎防、光,終明帝世未嘗改官。帝以廖爲衛尉,防爲中郎将,光爲越騎校尉。廖等傾身交結,冠蓋之士争赴趣之。第五倫上疏曰:“臣聞《書》曰:‘臣無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兇于而國。’近世光烈皇後雖友愛天至,而抑損陰氏,不假以權勢。其後梁、窦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誅之。自是雒中無複權戚,書記請托,一皆斷絕。又谕諸外戚曰:‘苦身待士,不如爲國。戴盆望天,事不兩施。’今之議者,複以馬氏爲言。竊聞衛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門校尉防以錢三百萬,私贍三輔衣冠,知與不知,莫不畢給。又聯臘日亦遺其在雒中者錢各五千。越騎校尉光,臘用羊三百頭,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爲不應經義。惶恐,不敢不以聞。陛下情欲厚之,亦宜所以安之。臣今言此,誠欲上忠陛下,下全後家也。”
是歲,京師及兗、豫、徐州大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