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三十六】起強圉協洽,盡上章涒灘,凡十四年。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三年
春,正月,南郡蠻叛;遣武威将軍劉尚讨破之。
夏,五月,丁卯,大司徒蔡茂薨。
秋,八月,丙戌,大司空杜林薨。
九月,辛未,以陳留太守王況爲大司徒。
冬,十月,丙申,以太仆張純爲大司空。
武陵蠻精夫相單程等反,遣劉尚發兵萬馀人溯沅水入武谿擊之。尚輕敵深入,蠻乘險邀之,尚一軍悉沒。
初,匈奴單于輿弟右谷蠡王知牙師,以次當爲左賢王,左賢王次即當爲單于。單于欲傳其子,遂殺知牙師。烏珠留單于有子曰比,爲右薁鞬日逐王,領南邊八部。比見知牙師死,出怨言曰:“以兄弟言之,右谷蠡王次當立;以子言之,我前單于長子,我當立。”遂内懷猜懼,庭會稀闊。單于疑之,乃遣兩骨都侯監領比所部兵。及單于蒲奴立,比益恨望,密遣漢人郭衡奉匈奴地圖,詣西河太守求内附。兩骨都侯頗覺其意,會五月龍祠,勸單于誅比。比弟漸将王在單于帳下,聞之,馳以報比。比遂聚八部兵四五萬人,待兩骨都侯還,欲殺之。骨都侯且到,知其謀,亡去。單于遣萬騎擊之,見比衆盛,不敢進而還。
是歲,鬲侯硃祜薨。祜爲人質直,尚儒學;爲将多受降,以克定城邑爲本,不存首級之功。又禁制士卒不得虜掠百姓。軍人樂放縱,多以此怨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四年
春,正月,乙亥,赦天下。
匈奴八部大人共議立日逐王比爲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願永爲籓蔽,扡禦北虜。事下公卿,議者皆以爲:“天下初定,中國空虛,夷狄情僞難知,不可許。”五官中郎将耿國獨以爲:“宜如孝宣故事,受之。令東扞鮮卑,北拒匈奴,率厲四夷,完複邊郡。”帝從之。
秋,七月,武陵蠻寇臨沅。遣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馬成讨之,不克。馬援請行,帝愍其老,未許,援曰:“臣尚能被甲上馬。”帝令試之。援據鞍顧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遂遣授率中郎将馬武、耿舒等将四萬馀人,征五溪。援謂友人杜愔曰:“吾受厚恩,年迫日索,常恐不得死國事。今獲所願,甘心瞑目,但畏長者家兒或在左右,或與從事,殊難得調,介介獨惡是耳!”
冬,十月,匈奴日逐王比自立爲南單于,遣使詣阙奉籓稱臣。上以問朗陵侯臧宮。宮曰:“匈奴饑疫分争,臣願得五千騎以立功。”帝笑曰:“常勝之家,難與慮敵,吾方自思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五年
春,正月,遼東徼外貊人寇邊,太守祭肜招降之。肜又以财利撫納鮮卑大都護偏何,使招緻異種,駱驿款塞。肜曰:“審欲立功,當歸擊匈奴,斬送頭首,乃信耳。”偏何等即擊匈奴,斬首二千馀級,持頭詣郡。其後歲歲相攻,辄送首級,受賞賜。自是匈奴衰弱,邊無寇警,鮮卑、烏桓并入朝貢。肜爲人質厚重毅,撫夷狄以恩信,故皆畏而愛之,得其死力。
南單于遣其弟左賢王莫将兵萬馀人擊北單于弟薁踅ㄗ笙屯酰生獲之;北單于震怖,卻地千馀裏。北部薁踅ü嵌己钣胗夜嵌己盥手谌萬馀人歸南單于。三月,南單于複遣使詣阙貢獻,求使者監護,遣侍子,修舊約。
戊申晦,日有食之。馬援軍至臨鄉,擊破蠻兵,斬獲二千馀人。
初,援嘗有疾,虎贲中郎将梁松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松去後,諸子問曰:“梁伯孫,帝婿,貴重朝庭,公卿已下莫不憚之,大人奈何獨不爲禮?”援曰:“我乃松父友也,雖貴,何得失其序乎!”援兄子嚴、敦并喜譏議,通輕俠,援前在交趾,還書誡之曰:“吾欲汝曹聞人過失,如聞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也。好論議人長短,妄是非政法,此吾所大惡也,甯死,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願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父喪緻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願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爲謹敕之士,所謂‘刻鹄不成尚類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爲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伯高者,山都長龍述也,季良者,越騎司馬杜保也,皆京兆人。會保仇人上書,訟“保爲行浮薄,亂群惑衆,伏波将軍萬望還書以誡兄子,而梁松、窦固與之交結,将扇其輕僞,敗亂諸夏。”
書奏,帝召責松、固,以訟書及援誡書示之,松、固叩頭流血,而得不罪。诏免保官,擢拜龍述爲零陵太守。松由是恨援。
及援讨武陵蠻,軍次下隽,有兩道可入:從壺頭則路近而水險,從充則塗夷而運遠。耿舒欲從充道,援以爲棄日費糧,不如進壺頭,扼其喉咽,充賊自破。以事上之,帝從援策。進營壺頭,賊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會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爲室以避炎氣。賊每升險鼓噪,援辄曳足以觀之,左右哀其壯意,莫不爲之流涕。耿舒與兄好畤侯弇書曰:“前舒上書當先擊充,糧雖難運而兵馬得用,軍人數萬,争欲先奮。今壺頭竟不得進,大衆怫郁行死,誠可痛惜!前到臨鄉,賊無故自緻,若夜擊之,即可殄滅。伏波類西域賈胡,到一處辄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弇得書奏之,帝乃使梁松乘驿責問援,因代監軍。會援卒,松因是構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绶。初,援在交趾,常餌薏苡實,能輕身,勝障氣,軍還,載之一車。及卒後,有上書谮之者,以爲前所載還皆明珠文犀。帝益怒。援妻孥惶懼,不敢以喪還舊茔,稿葬城西,賓客故人,莫敢吊會。嚴與援妻子草索相連,詣阙請罪。帝乃出松書以示之,方知所坐,上書訴冤,前後六上,辭甚哀切。
前雲陽令扶風硃勃詣阙上書曰:“竊見故伏波将軍馬援,拔自西州,欽慕聖義,聞關險難,觸冒萬死,經營隴、冀,謀如湧泉,勢如轉規,兵動有功,師進辄克。誅鋤先零,飛矢貫胫,出征交趾,與妻子生訣。間複南讨,立陷臨鄉,師已有業,未竟而死。吏士雖疫,援不獨存。夫戰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緻敗,深入未必爲得,不進未必爲非,人情豈樂久屯絕地不生歸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度江海,觸冒害氣,僵死軍事,名滅爵絕,國土不傳,海内不知其過,衆遮未聞其毀,家屬杜門,葬不歸墓,怨隙并興,宗親怖忄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爲之訟,臣竊傷之!夫明主笈┯谟蒙停約于用刑,高祖嘗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軍,不問出入所爲,豈複疑以錢谷間哉!願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絕宜續,以厭海内之望。”帝意稍解。
初,勃年十二,能誦《詩》、《書》,常候援兄況,辭言娴雅,援裁知書,見之自失。況知其意,乃自酌酒慰援曰:“硃勃小器速成,智盡此耳,卒當從汝禀學,勿畏也。”勃未二十,右扶風清試守渭城宰。及援爲将軍封侯,而勃位不過縣令。援後雖貴,常待以舊恩而卑侮之,勃愈身自親。及援遇讒,唯勃能終焉。
谒者南陽宗均監援軍,援既卒,軍士疫死者太半,蠻亦饑困。均乃與諸将議曰:“今道遠士病,不可以戰,欲權承制降之,何如?”諸将皆伏地莫敢應。均曰:“夫忠臣出竟,有可以安國家,專之可也。”乃矯制調伏波司馬呂種守沅陵長,命種奉诏書入虜營,告以恩信,因勒兵随其後。蠻夷震怖,冬十月,共斬其大帥而降。于是均入賊營,散其衆,遣歸本郡,爲置長吏而還,群蠻遂平。均未至,先自劾矯制之罪。上嘉其功,迎,賜以金帛,令過家上冢。
是歲,遼西烏桓大人郝旦等率衆内屬,诏封烏桓渠帥爲侯、王、君長者八十一人,使居塞内,布于緣邊諸郡,令招來種人,給其衣食,遂爲漢偵候,助擊匈奴、鮮卑。時司徒掾班彪上言:“烏桓天性輕黠,好爲寇賊,若久放縱而無總領者,必複掠居人,但委主降掾吏,恐非所能制。臣愚以爲宜複置烏桓校尉,誠有益于附集,省國家之邊慮。”帝從之,于是始複置校尉于上谷甯城,開營府,并領鮮卑賞賜、質子,歲時互市焉。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六年
正月,诏增百官奉,其千石已上,減于西京舊制,六百石已下,增于舊秩。
初作壽陵。帝曰:“古者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車、茅馬,使後世之人不知其處。太宗識終始之義,景帝能述遵孝道,遭天下反覆,而霸陵獨完受其福,豈不美哉!今所制地不過二三頃,無爲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使疊興之後,與丘隴同體。”
诏遣中郎将段郴、副校尉王郁使南匈奴,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裏。使者令單于伏拜受诏,單于顧望有頃,乃伏稱臣。拜訖,令譯曉使者曰:“單于新立,誠慚于左右,願使者衆中無相屈折也。”诏聽南單于入居雲中,始置使匈奴中郎将,将兵衛護之。
夏,南單于所獲北虜薁踅ㄗ笙屯酰将其衆及南部五骨都侯合三萬馀人畔歸,去北庭三百馀裏,自立爲單于。月馀,日更相攻擊,五骨都侯皆死,左賢王自殺,諸骨都侯子各擁兵自守。秋,南單于遣子入侍。诏賜單于冠帶、玺绶、車馬、金帛、甲兵、什器。又轉河東米Я二萬五千斛,牛羊三萬六千頭以贍給之。令中郎将将弛刑五十人,随單于所處,參辭訟,察動靜。單于歲盡辄遣奉奏,送侍子入朝,漢遣谒者送前侍子還單于庭,賜單于及阏氏、左、右賢王以下缯彩合萬匹,歲以爲常。于是雲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門、上谷、代八郡民歸于本土。遣谒者分将弛刑,補治城郭,發遣邊民在中國者布還諸縣,皆賜以裝錢,轉給糧食。時城郭丘墟,掃地更爲,上乃悔前徙之。
冬,南匈奴五骨都侯子複将其衆三千人歸南部,北單于使騎追擊,悉獲其衆。南單于遣兵拒之,逆戰不利,于是複诏單于徙居西河美稷,因使段郴、王郁留西河擁護之,令西河長史歲将騎二千、弛刑五百人助中郎将衛護單于,冬屯夏罷,自後以爲常。南單于既居西河,亦列置諸部王,助漢扞戍北地、朔方、五原、雲中、定襄、雁門、代郡,皆領部衆,爲郡縣偵邏耳目。北單于惶恐,頗還所略漢民以示善意,鈔兵每到南部下,還過亭候,辄謝曰:“自擊亡虜薁踅ㄈ罩鸲,非敢犯漢民也。”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七年
夏,四月,戊午,大司徒王況薨。
五月,丁醜,诏司徒、司空并去“大”名,改大司馬爲太尉。骠騎大将軍行大司馬劉隆即日罷,以太仆趙熹爲太尉,大司農馮勤爲司徒。
北匈奴遣使詣武威求和親,帝召公卿廷議,不決。皇太子言曰:“南單于新附,北虜懼于見伐,故傾耳而聽,争欲歸義耳。今未能出兵而反交通北虜,臣恐南單于将有二心,北虜降者且不複來矣。”帝然之,告武威太守勿受其使。
朗陵侯臧宮、揚虛侯馬武上書曰:“匈奴貪利,無有禮信,窮則稽首,安則侵盜。虜今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疲困乏力,不當中國一郡,萬裏死命,縣在陛下。福不再來,時或易失,豈宜固守文德而堕武事乎!今命将臨塞,厚縣購賞,喻告高句骊、烏桓、鮮卑攻其左,發河西四郡、天水、隴西羌、胡擊其右,如此,北虜之滅,不過數年。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謀臣狐疑,令萬世刻石之功不立于聖世!”诏報曰:“《黃石公記》曰:‘柔能制剛,弱能制強。舍近謀遠者,勞而無功;舍遠謀近者,逸而有終。故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今國無善政,災變不息,百姓驚惶,人不自保,而複欲遠事邊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颛臾。’且北狄尚強,而屯田警備,傳聞之事,恒多失實。誠能舉下下之半以滅大寇,豈非至願!苟非其時,不如息民。”自是諸将莫敢複言兵事者。
上問趙熹以久長之計,熹請遣諸王就國。冬,上始遣魯王興、齊王石就國。是歲,帝舅壽張恭侯樊宏薨。宏爲人謙柔畏慎,每當朝會,辄迎期先到,俯伏待事;所上便宜,手自書寫,毀削草本;公朝訪逮,不敢衆對。宗族染其化,未嘗犯法。帝甚重之。及病困,遺令薄葬,一無所用。以爲棺柩一藏,不宜複見,如有腐敗,傷孝子之心,使與夫人同墳異藏。帝善其令,以書示百官,因曰:“今不順壽張侯意,無以彰其德;且吾萬歲之後,欲以爲式。”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八年
春,正月,己巳,徙魯王興爲北海王;以魯益東海。帝以東海王強去就有禮,故優以大封,食二十九縣,賜虎贲、旄頭,設鍾虡之樂,拟于乘輿。
夏,六月,丁卯,沛太後郭後薨。
初,馬援兄子婿王磐,平阿侯仁之子也。王莽敗,磐擁富赀爲遊俠,有名江、淮間。後遊京師,與諸貴戚友善,援謂姊子曹訓曰:“王氏,廢姓也,子石當屏居自守,而反遊京師長者,用氣自行,多所陵折,其敗必也。”後歲馀,磐坐事死;磐子肅複出入王侯邸第。時禁罔尚疏,諸王皆在京師,競修名譽,招遊士。馬援謂司馬呂種曰:“建武之元,名爲天下重開,自今以往,海内日當安耳。但憂國家諸子并壯而舊防未立,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有上書告肅等受誅之家,爲諸王賓客,慮因事生亂。會更始之子壽光侯鯉得幸于沛王,怨劉盆子,結客殺故式侯恭。帝怒,沛王坐系诏獄,三日乃得出。因诏郡縣收捕諸王賓客,更相牽引,死者以千數;呂種亦與其禍,臨命歎曰:“馬将軍誠神人也!”
秋,八月,戊寅,東海王強、沛王輔、楚王英、濟南王康、淮陽王延始就國。
上大會群臣,問:“誰可傅太子者?”群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執金吾原鹿侯陰識可。博士張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爲陰氏乎,爲天下乎?即爲陰氏,則陰侯可;爲天下,則固宜用天下之賢才!”帝稱善,曰:“欲置傅者,以輔太子也;今博士不難正朕,況太子乎!”即拜佚爲太子太傅,以博士桓榮爲少傅,賜以辎車、乘馬。榮大會諸生,陳其車馬、印绶,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
北匈奴遣使貢馬及裘,更乞和親,并請音樂,又求率西域諸國胡客俱獻見。帝下三府議酬答之宜,司徒掾班彪曰:“臣聞孝宣皇帝敕邊守尉曰:‘匈奴大國,多變詐,交接得其情,則卻敵折沖;應對入其數,則反爲輕欺。’今北匈奴見南單于來附,懼謀其國,故數乞和親,又遠驅牛馬與漢合市,重遣名王,多所貢獻,斯皆外示富強以相欺誕也。臣見其獻益重,知其國益虛;歸親愈數,爲懼愈多。然今既未獲助南,則亦不宜絕北,羁縻之義,禮無不答。謂可頗加賞賜,略與所獻相當,報答之辭,令必有适。今立稿草并上,曰:‘單于不忘漢恩,追念先祖舊約,欲修和親以輔身安國,計議甚高,爲單于嘉之!往者匈奴數有乖亂,呼韓邪、郅支自相仇戾,自絕皇澤,而呼韓附親,忠孝彌著。及漢滅郅支,遂保國傳嗣,子孫相繼。今南單于攜衆向南,款塞歸命,自以呼韓嫡長,次第當立,而侵奪失職,猜疑相背,數請兵将,歸掃北庭,策謀紛纭,無所不至。惟念斯言不可獨聽,又以北單于比年貢獻,欲修和親,故拒而未許,将以成單于忠孝之義。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爲臣妾,殊俗百蠻,義無親疏,服順者褒賞,畔逆者誅罰,善惡之效,呼韓、郅支是也。今單于欲修和親,款誠已達,何嫌而欲率西域諸國俱來獻見!西域國屬匈奴與屬漢何異!單于數連兵亂,國内虛耗,貢物裁以通禮,何必獻馬裘!今赍雜缯五百匹,弓鞬韣丸一,矢四發,遺單于;又賜獻馬左骨都侯、右谷蠡王雜缯各四百匹,斬馬劍各一。單于前言“先帝時所賜呼韓邪竽、瑟、空侯皆敗,願複裁賜。”念單于國尚未安,方厲武節,以戰攻爲務,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劍,故未以赍。朕不愛小物,於單于便宜所欲,遣驿以聞。’”聞悉納從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九年
春,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三十年
春,二月,車駕東巡。群臣上言:“即位三十年,宜封禅泰山。”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氣滿腹,‘吾誰欺,欺天乎!’‘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編錄!若郡縣遠遣吏上壽,盛稱虛美,必髡,令屯田。”于是群臣不敢複言。
甲子,上幸魯濟南;閏月,癸醜,還宮。
有星孛于紫宮。
夏,四月,戊子,徙左翊王焉爲中山王。
五月,大水。
秋,七月,丁酉,上行幸魯;冬,十一月,丁酉,還宮。
膠東剛侯賈複薨。複從征伐,未嘗喪敗,數與諸将潰圍解急,身被十二創。帝以複敢深入,希令遠征,而壯其勇節,常自從之,故複光方面之勳。諸将每論功伐,複未嘗有言,帝辄曰:“賈君之功,我自知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三十一年
夏,五月,大水。
癸酉晦,日有食之。
蝗。京兆掾第五倫領長安市,公平廉介,市無奸枉。每讀诏書,常歎息曰:“此聖主也,一見決矣。”等輩笑之曰:“爾說将尚不能下,安能動萬乘乎!”倫曰:“未遇知己,道不同故耳。”後舉孝廉,補淮陽王醫工長。
世祖光武皇帝下中元元年
春,正月,淮陽王入朝,倫随官屬得會見。帝問以政事,倫因此酬對,帝大悅;明日,複特召入,與語至夕。帝謂倫曰:“聞卿爲吏,篣婦公,不過從兄飯,甯有之邪?”對曰:“臣三娶妻,皆無父。少遭饑亂,實不敢妄過人食。衆人以臣愚蔽,故生是語耳。”帝大笑。以倫爲扶夷長,未到官,追拜會稽太守;爲政清而有惠,百姓愛之。
上讀《河圖會昌符》曰;“赤劉之九,會命岱宗。”上感此文,乃诏虎贲中郎将梁松等按索《河》、《雒》谶文,言九世當封禅者凡三十六事。于是張純等複奏請封禅,上乃許焉。诏有司求元封故事,當用方石再累,玉檢、金泥。上以石功難就,欲因孝武故封石,置玉牒其中。梁松争以爲不可,乃命石工取完青石,無必五色。丁卯,車駕東巡。二月,己卯,幸魯,進幸泰山。辛卯,晨,燎,祭天于泰山下南方,群神皆從,用樂如南郊。事畢,至食時,天子禦辇登山,日中後,到山上,更衣。晡時,升壇北面,尚書令奉玉牒檢,天子以寸二分玺親封之,訖,太常命驺騎二千馀人發壇上方石,尚書令藏玉牒已,複石覆訖,尚書令以五寸印封石檢。事畢,天子再拜。群臣稱萬歲,乃複道下。夜半後,上乃到山下,百官明旦乃訖。甲午,禅祭地于梁陰,以高後配,山川群神從,如元始中北郊故事。
三月,戊辰,司空張純薨。
夏,四月,癸酉,車駕還宮;己卯,赦天下,改元。
上行幸長安;五月,乙醜,還宮。
六月,辛卯,以太仆馮鲂爲司空。
乙未,司徒馮勤薨。
京師醴泉湧出,又有赤草生于水崖,郡國頻上甘露。群臣奏言:“靈物仍降,宜令太史撰集,以傳來世。”帝不納。常自謙無德,每郡國所上,辄抑而不當,故史官罕得記焉。
秋,郡國三蝗。
冬,十月,辛未,以司隸校尉東萊李讠斤爲司徒。
甲申,使司空告祠高廟,上薄太後尊号曰高皇後,配食地祇。遷呂太後廟主于園,四時上祭。十一月,甲子晦,日有食之。
是歲,起明堂、靈台、辟雍,宣布圖谶于天下。初,上以《赤伏符》即帝位,由是信用谶文,多以決定嫌疑。給事中桓譚上疏谏曰:“凡人情忽于見事而貴于異聞。觀先王之所記述,鹹以仁義正道爲本,非有奇怪虛誕之事。蓋天道性命,聖人所難言也,自子貢以下,不得而聞,況後世淺儒,能通之乎!今諸巧慧小才、伎數之人,增益圖書,矯稱谶記,以欺惑貪邪,诖誤人主,焉可不抑遠之哉!臣譚伏聞陛下窮折方士黃白之術,甚爲明矣;而乃欲聽納谶記,又何誤也!其事雖有時合,譬猶蔔數隻偶之類。陛下宜垂明聽,發聖意,屏君小之曲說,述《五經》之正義。”疏奏,帝不悅。會議靈台所處,帝謂譚曰:“吾以谶決之,何如?”譚默然,良久曰:“臣不讀谶。”帝問其故,譚複極言谶之非經。帝大怒曰:“桓譚非聖無法,将下,斬之!”譚叩頭流血,良久,乃得解。出爲六安郡丞,道病卒。
〓〓範晔論曰:桓譚以不善谶流亡,鄭興以遜辭僅免;賈逵能附會文緻,最差貴顯;世主以此論學,悲哉!
逵,扶風人也。
南單于比死,弟左賢王莫立,爲丘浮尤鞮單于。帝遣使赍玺書拜授玺绶,賜以衣冠及缯彩,是後遂以爲常。
世祖光武皇帝下中元二年
春,正月,辛未,初立北郊,祀後土。
二月,戊戌,帝崩于南宮前殿,年六十二。帝每旦視朝,日昃乃罷,數引公卿、郎将講論經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承間谏曰:“陛下有禹、湯之明,而失黃、老養性之福,願頤愛精神,優遊自甯。”帝曰:“我自樂此,不爲疲也!”雖以征伐濟大業,及天下既定,乃退功臣而進文吏,明慎政體,總攬權綱,量時度力,舉無過事,故能恢複前烈,身緻太平。
太尉趙熹典喪事。時經王莽之亂,舊典不存,皇太子與諸王雜止同席,籓國官屬出入宮省,與百僚無别。熹正色,橫劍殿階,扶下諸王以明尊卑;奏遣谒者将護官屬分止它縣,諸王并令就邸,唯得朝晡入臨;整禮儀,嚴門衛,内外肅然。
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後曰皇太後。
山陽王荊哭臨不哀,而作飛書,令蒼頭詐稱大鴻胪郭況書與東海王強,言其無罪被廢,及郭後黜辱,勸令東歸舉兵以取天下,且曰:“高祖起亭長,陛下興白水,何況于王,陛下長子、故副主哉!當爲秋霜,無爲檻羊。人主崩亡,闾閻之伍尚爲盜賊,欲有所望,何況王邪!”強得書惶怖,即執其使,封書上之。明帝以荊母弟,秘其事,遣荊出止河南宮。
三月,丁卯,葬光武皇帝于原陵。
夏,四月,丙辰,诏曰:“方今上無天子,下無方伯,若涉淵水而無舟楫。夫萬乘至重而壯者慮輕,實賴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東平王蒼,寬博有謀。有以禹爲太傅,蒼爲骠騎将軍。”蒼懇辭,帝不許。又诏骠騎将軍置長史、掾史員四十人,位在三公上。蒼嘗薦西曹掾齊國吳良,帝曰:“薦賢助國,宰相之職也。蕭何舉韓信,設壇而拜,不複考試,今以良爲議郎。”
初,燒當羌豪滇良擊破先零,奪居其地;滇良卒,子滇吾立,附落轉盛。秋,滇吾與弟滇岸率衆寇隴西,敗太守劉盱于允街,于是守寨諸羌皆叛。诏谒者張鴻領諸郡兵擊之,戰于允吾,鴻軍敗沒。冬,十一月,複遣中郎将窦固監捕虜将軍馬武第二将軍、四萬人讨之。
是歲,南單于莫死,弟汗立,爲伊伐于慮鞮單于。
顯宗孝明皇帝上
世祖光武皇帝下永平元年
春,正月,帝率公卿已下朝于原陵,如元會儀。乘輿拜神坐,退,坐東廂;侍衛官皆在神坐後,太官上食,太常奏樂;郡國上計吏以次前,當神軒占其郡谷價及民所疾苦。是後遂以爲常。
夏,五月,高密元侯鄧禹薨。
東海恭王強病,上遣使者太醫乘驿視疾,駱驿不絕。诏沛王輔、濟南王康、淮陽王延詣魯省疾。戊寅,強薨,臨終,上疏謝恩,言:“身既夭命,孤弱複爲皇太後、陛下憂慮,誠悲誠慚!息政,小人也,猥當襲臣後,必非所以全利之也,願還東海郡。今天下新罹大憂,惟陛下加供養皇太後,數進禦餐。臣強困劣,言不能盡意,願并謝諸王,不意永不複相見也!”帝覽書悲恸,從太後出幸津門亭發哀,使大司空持節護喪事,贈送以殊禮,诏楚王英、趙王栩、北海王興及京師親戚皆會葬。帝追惟強深執謙儉,不欲厚葬以違其意,于是特诏:“遺送之物,務從約省,衣足斂形,茅車瓦器,物減于制,以彰王卓爾獨行之志。”将作大匠留起陵廟。
秋,七月,馬武等擊燒當羌,大破之,馀皆降散。
山陽王荊私迎能爲星者,與謀議,冀天下有變。帝聞之,徙封荊廣陵王,遣之國。遼東太守祭肜使偏何讨赤山烏桓,大破之,斬其魁帥。塞外震詟,西自武威,東盡玄菟,皆來内附,野無風塵,乃悉罷緣邊屯兵。
東平王蒼以爲中興三十馀年,四方無虞,宜修禮樂,乃與公卿共議定南北郊冠冕、車服制度及光武廟登歌、八俏舞數,上之。
好畦愍侯耿弇薨。
世祖光武皇帝下永平二年
春,正月,辛未,宗祀光琥皇帝于明堂,帝及公卿列侯,始服冠冕、玉佩以行事。禮畢,登靈台,望雲物。赦天下。
三月,臨辟雍,初行大射禮。
冬,十月,壬子,上幸辟雍,初行養老禮;以李躬爲三老,桓榮爲五更。三老服都纻大袍,冠進賢,扶玉杖;五更亦如之,不杖。乘輿到壁雍禮殿,禦坐東廂,遣使者安車迎三老、五更于太學講堂,天子迎于門屏,交禮;道自阼階,三老升自賓階;至階,天子揖如禮。三老升,東面,三公設幾,九卿正履,天子親袒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祝鲠在前,祝饐在後。五更南面,三公進供,禮亦如之。禮畢,引桓榮及弟子升堂,上自爲下說,諸儒執經問難于前,冠帶搢紳之人圜橋門而觀聽者,蓋億萬計。于是下诏賜榮爵關内侯;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祿養終厥身。賜天下三老酒,人一石,肉四十斤。上自爲太子,受《尚書》于桓榮,及即帝位,猶尊榮以師禮。嘗幸太常府,令榮坐東面,設幾杖,會百官及榮門生數百人,上親自執業;諸生或避位發難,上謙曰:“太師在是。”既罷,悉以太官供具賜太常家。榮每疾病,帝辄遣使者存問,太官、太醫相望于道。及笃,上疏謝恩,讓還爵士。帝幸其家問起居,入街,下車,擁經而前,撫榮垂涕,賜以床茵、帷帳、刀劍、衣被,良久乃去。自是諸侯、将軍、大夫問疾者,不敢複乘車到門,皆拜床下。榮卒,帝親自變服臨喪送葬,賜冢茔于首山之陽。子郁當嗣,讓其兄子泛;帝不許,郁乃受封,而悉以租入與之。帝以郁爲侍中。
上以中山王焉,郭太後少子,太後尤愛之,故獨留京師,至是始與諸王俱就國,賜以虎贲、官騎,恩寵尤厚,獨得往來京師。帝禮待陰、郭,每事必均,數受賞賜,恩寵俱渥。
甲子,上行幸長安。十一月,甲申,遣使者以中牢祠蕭何、霍光。帝過,式其墓。進幸河東;癸卯,還宮。
十二月,護羌校尉窦林坐欺罔及臧罪,下獄死。林者,融之從兄子也。于是窦氏一公、兩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與并時,自祖及孫,官府邸第相望京邑,于親戚功臣中莫與爲比。及林誅,帝數幹诏切責融,融惶恐乞骸骨,诏令歸第養病。
是歲,初迎氣于五郊。
新陽侯陰就子豐尚郦邑公主。公主驕妒,豐殺之,被誅,父母皆自殺。
南單于汗死,單于比之子適立,爲笈栀資逐侯鞮單于。
世祖光武皇帝下永平三年
春,二月,甲寅,太尉趙、司徒李讠斤免。
丙辰,以左馮翊郭丹爲司徒。
己未,以南陽太守虞延爲太尉。
甲子,立貴人馬氏爲皇後,皇子炟爲太子。後,援之女也,光武時,以選入太子宮,能奉承陰後,傍接同列,禮則修備,上下安之,遂見寵異;及帝即位,爲貴人。時後前母姊女賈氏亦以選入,生皇子炟。帝以後無子,命養之,謂曰:“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後于是盡心撫育,勞悴過于所生。太子亦孝性淳笃,母子慈愛,始終無纖介之間。後常以皇嗣未廣,薦達左右,若恐不及。後宮有進見者,每加慰納;若數所寵引,辄加隆遇。及有司奏立長秋宮,帝未有所言,皇太後曰:“馬貴人德冠後宮,即其人也。”後既正位宮闱,愈自謙肅,好讀書。常衣大練,裙不加緣;朔望諸姬主朝請,望見後袍衣疏粗,以爲绮縠,就視,乃笑。後曰:“此缯特宜染色,故用之耳。”群臣奏事有難平者,帝數以試後,後辄分解趣理,各得其情,然未嘗以家私幹政事。帝由是寵敬,始終無衰焉。
帝思中興功臣,乃圖畫二十八将于南宮雲台,以鄧禹爲首,次馬成、吳漢、王梁、賈複、陳俊、耿弇、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堅钅覃、馮異、王霸、硃祜、任光、祭遵、李忠、景丹、萬修、蓋延、邳肜、銚期、劉植、耿純、臧宮、馬武、劉隆,又益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馬援以椒房之親,獨不與焉。
夏,四月,辛酉,封皇子建爲千乘王,羨爲廣平王。
六月,丁卯,有星孛于天船北。
帝大起北宮。時天旱,尚書仆射會稽鍾離意詣阙,免冠,上疏曰:“昔成湯遭旱,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邪?使民疾邪?宮室榮邪?女谒盛邪?苞苴行邪?讒夫昌邪?’竊見北宮大作,民失農時;自古非苦宮室小狹,但患民不安甯,宜且罷止,以應天心。”帝策诏報曰:“湯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謝!”又敕大匠止作諸宮,減省不急。诏因謝公卿百僚,遂慶時澍雨。意薦全椒長劉平,诏征拜議郎。平在全椒,政有恩惠,民或增赀就賦,或減年從役。剌史、太守行部,獄無系囚,人自以得所,不知所問,唯班诏書而去。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隐發爲明,公卿大臣數被诋毀,近臣尚書以下至見提曳。常以事怒郎藥崧,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崧乃曰:“天子穆穆,諸侯皇皇,未聞人君,自起撞郎。”帝乃赦之。是時朝廷莫不悚忄栗,争爲嚴切以避誅責,唯锺離意獨敢谏争,數封還诏書,臣下過失,辄救解之。會連有變異,上疏曰:“陛下敬畏鬼神,憂恤黎元,而天氣未和,寒暑違節者,咎在群臣不能宣化治職,而以苛刻爲俗,百官無相親之心,吏民無雍雍之志,至于感逆和氣,以緻天災。百姓可以德勝,難以力服,《鹿鳴》之詩必言宴樂者,以人神之心洽,然後天氣和也。願陛下垂聖德,緩刑罰,順時氣以調陰陽。”帝雖不能用,然知其至誠,終愛厚之。
秋,八月,戊辰,诏改太樂官曰太予,用谶文也。
壬申晦,日有食之。诏曰:“昔楚莊無災,以緻戒懼,魯哀禍大,天不降譴。今之動變,倘尚可救,有司勉思厥職,以匡無德。”
冬,十月,甲子,車駕從皇太後幸章陵。荊州剌史郭賀,官有殊政,上賜以三公之服,黼黻,冕旒;敕行部去襜帷,使百姓見其容服,以章有德,戊辰,還自章陵。
是歲,京師及郡國七大水。
莎車王賢以兵威逼奪于窴、大宛、妫塞王國,使其将守之。于窴人殺其将君德,立大人休莫霸爲王。賢率諸國兵數萬擊之,大爲休莫霸所敗,脫身走還。休莫霸進圍莎車,中流矢死,于窴人複立其兄子廣德爲王,廣德使其弟仁攻賢。廣德父先拘在莎車,賢乃歸其父,以女妻之,與之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