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三十五】起柔兆涒灘,盡柔兆敦牂,凡十一年。
◎建武十二丙申,公元三六年
春,正月,吳漢破公孫述将魏堂、公孫永于魚涪津,遂圍武陽。述遣子婿史興救之,漢迎擊,破之,因入犍爲界;諸縣皆城守。诏漢直取廣都,據其心腹。漢乃進軍攻廣都,拔之,遣輕騎燒成都市橋。公孫述将帥恐懼,日夜離叛,述雖誅滅其家,猶不能禁。帝必欲降之,又下诏喻述曰:“勿以來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時自詣,則宗族完全。诏書手記,不可數得。”述終無降意。
秋,七月,馮駿拔江州,獲田戎。
帝戒吳漢曰:“成都十馀萬衆,不可輕也。但堅據廣都,待其來攻,忽與争鋒。若不敢來,公轉營迫之,須其力疲,乃可擊也。”漢乘利,遂自将步騎二萬進逼成都;去城十馀裏,阻江北營,作浮橋,使副将武威将軍劉尚将萬馀人屯于江南,爲營相去二十馀裏。帝聞之大驚,讓漢曰:“比敕公千條萬端,何意臨事勃亂!既輕敵深入,又與尚别營,事有緩急,不複相及。賊若出兵綴公,以大衆攻尚,尚破,公即敗矣。幸無它者,急引兵還廣都。”诏書未到,九月,述果使其大司徒謝豐、執金吾袁吉将衆十許萬,分爲二十馀營,出攻漢,使别将将萬馀人劫劉尚,令不得相救。漢與大戰一日,兵敗,走入壁,豐因圍之。漢乃召諸将厲之曰:“吾與諸君逾越險阻,轉戰千裏,遂深入敵地,至其城下,而今與劉尚二處受圍,勢既不接,其禍難量;欲潛師就尚于江南,并兵禦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爲戰,大功可立;如其不然,敗必無馀。成敗之機,在此一舉。”諸将皆曰:“諾。”于是飨士秣馬,閉營三日不出,乃多樹幡旗,使煙火不絕,夜,銜枚引兵與劉尚合軍。豐等不覺,明日,乃分兵拒水北,自将攻江南。漢悉兵迎戰,自旦至晡,遂大破之,斬豐、吉。于是引還廣都,留劉尚拒述,具以狀上,而深自譴責。帝報曰:“公還廣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擊公也。若先攻尚,公從廣都五十裏悉步騎赴之,适當值其危困,破之必矣!”正是漢與述戰于廣都、成都之間,八戰八克,遂軍于其郭中。臧宮拔綿竹,破涪城,斬公孫恢;複攻撥繁、郫,與呈漢會于成都。
李通欲避權勢,乞骸骨;積二歲,帝乃聽上大司空印绶,以特進奉朝請。後有司奏封皇子,帝感通首創大謀,即日,封通少子雄爲召陵侯。
公孫述困急,謂延岑曰:“事當奈何!”岑曰:“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愛。”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馀人以配岑。岑于市橋僞建旗幟,鳴鼓挑戰,而潛遣奇兵出吳漢軍後襲擊破漢,漢堕水,緣馬尾得出。漢軍馀七日糧,陰具船,欲遁去。蜀郡太守南陽張堪聞之,馳往見漢,說述必敗,不宜退師之策。漢從之,乃示弱以挑敵。冬,十一月,臧宮軍鹹陽門;戊寅,述自将數萬人攻漢,使延岑拒宮。大戰,岑三合三勝,自旦及日中,軍士不得食,并疲。漢因使護軍高午、唐邯将銳卒數萬擊之,述兵大亂;高午奔陳刺述,洞胸堕馬,左右輿入城。述以兵屬延岑,其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辛巳,吳漢夷述妻子,盡滅公孫氏,并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宮室。帝聞之怒,以譴漢。又讓劉尚曰:“城降三日,吏民從服,孩兒、老母,口以萬數,一旦放兵縱火,聞之可爲酸鼻。尚宗室子孫,嘗更吏職,何忍行此!仰視天,俯視地,觀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斬将吊民之義也!”
初,述征廣漢李業爲博士,業固稱疾不起。述羞不能緻,使大鴻胪尹融奉诏命以劫業,“若起則受公侯之位,不起,賜以毒酒。”融譬旨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區區之身試于不測之淵乎!朝廷貪慕名德,曠官缺位,于今七年,四時珍禦,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爲子孫,身名俱全,不亦優乎!”業乃歎曰:“古人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爲此故也。君子見危授命,何乃誘以高位重餌哉!”融曰:“宜呼室家計之。”業曰:“丈夫斷之于心久矣,何妻子之爲!”遂飲毒而死。述恥有殺賢之名,遣使吊祠,赙贈百匹,業子翚逃,辭不受。述又騁巴郡谯玄,玄不詣;亦遣使者以毒藥劫之,太守自詣玄廬,勸之行,玄曰:“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藥。玄子瑛泣血叩頭于太守,願奉家錢千萬以贖父死,太守爲請,述許之。述又征蜀郡王皓、王嘉,恐其不至,先系其妻子,使者謂嘉曰:“速裝,妻子可全。”對曰:“犬馬猶識主,況于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誅皓家屬。王嘉聞而歎曰:“後之哉!”乃對使者伏劍而死。犍爲費贻不肯仕述,漆身爲癞,陽狂以避之。同郡任永、馮信皆托青盲以辭征命。帝既平蜀,诏贈常少爲太常,張隆爲光祿勳。谯玄已卒,祠以中牢,敕所在還其家錢,而表李業之闾。征費贻、任永、馮信,會永、信病卒,獨贻仕至合浦太守。上以述将程烏、李育有才幹,皆擢用之。于是西土鹹悅,莫不歸心焉。
初,王莽以廣漢文齊爲益州太守,齊訓農治兵,降集群夷,甚得其和。公孫述時,齊固守拒險,述拘其妻子,許以封侯,齊不降。聞上即位,間道遣使自聞。蜀平,征爲鎮遠将軍,封成義侯。
十二月,辛卯,揚武将軍馬成行大司空事。
是歲,參狼羌與諸種寇武都,隴西太守馬援擊破之,降者萬馀人,于是隴右清靜。援務開恩信,寬以待下,任吏以職,但總大體,而賓客故人日滿其門。諸曹時白外事,援辄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煩!頗哀老子,使得遨遊。若大姓侵小民,黠吏不從令,此乃太守事耳。”傍縣嘗有報雠者,吏民驚言羌反,百姓奔入城,狄道長詣門,請閉城發兵。援時與賓客飲,大笑曰:“虜何敢複犯我!曉狄道長,歸守寺舍。良怖急者,可床下伏。”後稍定,郡中服之。
诏:“邊吏力不足戰則守,追虜料敵,不拘以逗留法。”
山桑節侯王常、牟平烈侯耿況、東光成侯耿純皆薨。況疾病,乘輿數自臨幸,複以弇弟廣、舉并爲中郎将。弇兄弟六人皆垂青紫,省侍醫藥,當世以爲榮。
盧芳與匈奴、烏桓連兵,數寇邊。帝遣骠騎大将軍杜茂等将兵鎮守北邊,治飛狐道,築亭障,修烽燧,凡與匈奴、烏桓大小數十百戰,終不能克。
上诏窦融與五郡太守入朝。融等奉诏而行,官屬賓客相随,駕乘千馀兩,馬牛羊被野。既至,詣城門,上印绶。诏遣使者還侯印绶,引見,賞賜恩寵,傾動京師。尋拜融冀州牧。又以梁統爲太中大夫,姑臧長孔奮爲武都郡丞。姑臧在河西最爲富饒,天下未定,土多不修檢操,居縣者不盈數月,辄緻豐積;奮在職四年力行清潔,爲衆人所笑,以爲身處脂膏不能自潤。及從融入朝,諸守、令财貨連毂,彌竟川澤;唯奮無資,單車就路,帝以是賞之。帝以睢陽令任延爲武威太守,帝親見,戒之曰:“善事上官,無失名譽。”延對曰:“臣聞忠臣不和,和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節;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帝歎息曰:“卿言是也!”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三年
春,正月,庚申,大司徒侯霸薨。
戊子,诏曰:“郡國獻異味,其令太官勿複受!遠方口實所以薦宗廟,自如舊制。”時異國有獻名馬者,日行千裏,又進寶劍,價直百金。诏以劍賜騎士,馬駕鼓車。上雅不喜聽音樂,手不持珠玉,嘗出獵,車駕夜還,上東門候汝南郅恽拒關不開。上令從者見面于門間,恽曰:“火明遼遠。”遂不受诏。上乃回,從東中門入。明日,恽上書谏曰:“昔文王不敢槃于遊田,以萬民惟正之供。而陛下遠獵山林,夜以繼晝,其如社稷宗廟何!”書奏,賜恽布百匹,貶東中門候爲參封尉。
二月,遣捕虜将軍馬武屯虖沱河以備匈奴。
盧芳攻雲中,久不下。其将随昱留守九原,欲脅芳來降;芳知之,與十馀騎亡入匈奴,其衆盡歸随昱,昱乃詣阙降。诏拜昱五原太守,封镌胡侯。
硃祜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丙辰,诏長沙王興、真定王得、河間王邵、中山王茂皆降爵爲侯。丁巳,以趙王良爲趙公,太原王章爲齊公,魯王興爲魯公。是時,宗室及絕國封侯者凡一百三十七人。富平侯張純,安世之四世孫也,曆王莽世,以孰謹守約保全前封;建武初,先來詣阙,爲侯如故。于是有司奏:“列侯非宗室不宜複國。”上曰:“張純宿衛十有馀年,其勿廢!”更封武始侯,食富平之半。
庚午,以紹嘉公孔安爲宋公,承休公姬常爲衛公。
三月,辛未,以沛郡太守韓歆爲大司徒。
丙子,行大司空馬成複爲揚武将軍。
吳漢自蜀振旅而還,至宛,诏過家上冢,賜谷二萬斛;夏,四月,至京師。于是大飨将士,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澤封者四十五人。定封鄧禹爲高密侯,食四縣;李通爲固始侯,賈複爲膠東侯,食六縣;馀各有差。已殁者益封其子孫,或更封支庶。帝在兵間久,厭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樂息肩,自隴、蜀平後,非警急,未嘗複言軍旅。皇太子嘗問攻戰之事,帝曰:“昔衛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非爾所及。”鄧禹、賈複知帝偃幹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擁衆京師,乃去甲兵,敦儒學。帝亦思念,欲完功臣爵土,不令以吏職爲過,遂罷左、右将軍官。耿弇等亦上大将軍、将軍印绶,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進,奉朝請。鄧禹内行淳備,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修整閨門,教養子孫,皆可以爲後世法,資用國邑,不修産利。賈複爲人剛毅方直,多大節,既還私第,阖門養威重。硃祜等薦複宜爲宰相,帝方以吏事責三公,故功臣并不用。是時,列侯唯高密、固始、膠東三侯與公卿參議國家大事,恩遇甚厚。帝雖制禦功臣,而每能回容,宥其小失。遠方貢珍甘,必先遍賜諸侯,而太官無馀,故皆保其福祿,無誅譴者。
益州傳送公孫述瞽師、郊廟樂器、葆車、輿辇,于是法物始備。時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書調役,務從簡寡,至乃十存一焉。
甲寅,以冀州牧窦融爲大司空。融自以非舊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會進見,容貌辭氣,卑恭已甚,帝以此愈親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數辭爵位,上疏曰:“臣融有子,朝夕教導以經藝,不令觀天文,見谶記,誠欲令恭肅畏事,恂恂守道,不願其有才能,何況乃當傳以連城廣土,享故諸侯王國哉!”因複請間求見,帝不許。後朝罷,逡巡席後,帝知欲有讓,遂使左右傳出。它日會見,迎诏融曰:“日者知公欲讓職還土,故命公暑熱且自便。今相見,宜論它事,勿得複言。”融不敢重陳請。
王月,匈奴寇河東。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四年
夏,邛谷王任貴遣使上三年計,即授越巂太守。
秋,會稽大疫。
莎車王賢、鄯善王安皆遣使奉獻。西域苦匈奴重斂,皆願屬漢,複置都護;上以中國新定,不許。
太中大夫梁統上疏曰:“臣竊見元帝初元五年,輕殊死刑三十四事,哀帝建平元年,輕殊死刑八十一事;其四十二事手殺人者,減死一等。自是以後,著爲常準,故人輕犯法,吏易殺人。臣聞立君之道,仁義爲主,仁者愛人,義者正理。愛人以除殘爲務,正理以去亂爲心;刑罰在衷,無取于輕。高帝受命,約令定律,誠得其宜,文帝唯除省肉刑、相坐之法,自馀皆率由舊章。至哀、平繼體,即位日淺,聽斷尚寡。丞相王嘉輕爲穿鑿,虧除先帝舊約成律,數年之間百有馀事,或不便于理,或不厭民心,謹表其尤害于體者,傅奏于左。願陛下宣诏有司,詳擇其善,定不易之典。”事下公卿。光祿勳杜林奏曰:“大漢初興,蠲除苛政,海内歡欣;及至其後,漸以滋章。果桃菜茹之饋,集以成贓,小事無妨于義,以爲大戮。至于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爲敝彌深。臣愚以爲宜如舊制,不合翻移。”統複上言曰:“臣之所奏,非曰嚴刑。《經》曰:‘爰制百姓,于刑之衷。’衷之爲言,不輕不重之謂也。自高祖至于孝宣,海内稱治,至初元、建平而盜賊浸多,皆刑罰不衷,愚人易犯之所緻也。由此觀之,則刑輕之作,反生大患,惠加奸軌,而害及良善也!”事寝,不報。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五年
春,正月,辛醜,大司徒韓歆免。歆好直言,無隐諱,帝每不能容。歆于上前證歲将饑兇,指天畫地,言甚剛切,故坐免歸田裏。帝猶不釋,複遣使宣诏責之;歆及子嬰皆自殺。歆素有重名,死非其罪,衆多不厭;帝乃追賜錢谷,以成禮葬之。
臣光曰:昔高宗命說曰:“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夫切直之言,非人臣之利,乃國家之福也。是以人君夙夜求之,唯懼弗得聞。惜乎,以光武之世而韓歆用直谏死,豈不爲仁明之累哉!
丁未,有星孛于昴。
以汝南太守歐陽歙爲大司徒。
匈奴寇鈔日盛,州郡不能禁。二月,遣吳漢率馬成、馬武等北擊匈奴,徙雁門、代郡、上谷吏民六萬馀口置居庸、常山關以東,以避胡寇。匈奴左部遂複轉居塞内,朝廷患之,增緣邊兵,部數千人。
夏,四月,丁巳,封皇子輔爲右翊公,英爲楚公,陽爲東海公,康爲濟南公,蒼爲東平公,延爲淮陽公,荊爲山陽公,衡爲臨淮公,焉爲左翊公,京爲琅邪公。癸醜,追谥兄縯爲齊武公,兄仲爲魯哀公。帝感縯功業不就,撫育二子章、興,恩愛甚笃。以其少貴,欲令親吏事,使章試守平陰令,興缑氏令。其後章遷梁郡太守,興遷弘農太守。
帝以天下墾田多不以實自占,又戶口、年紀互有增減,乃诏下州郡檢核。于是刺史、太守多爲詐巧,苟以度田爲名,聚民田中,并度廬屋、裏落,民遮道啼呼;或優饒豪右,侵刻赢弱。時諸郡各遣使奏事,帝見陳留吏牍上有書,視之雲:“颍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帝诘吏由趣,吏不肯服,抵言“于長奉街上得之”,帝怒。時東海公陽年十二,在幄後言曰:“吏受郡敕,當欲以墾田相方耳。”帝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陽不可問?”對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田宅逾制,不可爲準。”帝令虎贲将诘問吏,吏乃實首服,如東海公對。上由是益奇愛陽。遣谒者考實二千石長吏阿枉不平者。
冬,十一月,甲戌,大司徒歙坐前爲汝南太守,度田不實,贓罪千馀萬,下獄。歙世授《尚書》,八世爲博士,諸生守阙爲歙求哀者千馀人,至有自髡剔者。平原禮震年十七,求代歙死。帝竟不赦,歙死獄中。
十二月,庚午,以關内侯戴涉爲大司徒。盧芳自匈奴複入居高柳。是歲,骠騎大将軍杜茂坐使軍吏殺人,免。使揚武将軍馬成代茂,繕治障塞,十裏一候,以備匈奴。使騎都尉張堪領杜茂營,擊破匈奴于高柳。拜堪漁陽太守。堪視事八年,匈奴不敢犯塞,勸民耕稼,以緻殷富。百姓歌曰:“桑無附枝,麥穗兩歧。張君爲政,樂不可支!”
安平侯蓋延薨。
交趾麊泠縣雒将女子征側,甚雄勇,交趾太守蘇定以法繩之,征側忿怨。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六年
春,二月,征側與其妹征貳反,九真、日南、合浦蠻俚皆應之,凡略六十五城,自立爲王,都麊泠。交趾剌史及諸太守僅得自守。
三月,辛醜晦,日有食之。秋,九月,河南尹張亻及及諸郡守十馀人皆坐度田不實,下獄死。後上從容謂虎贲中郎将馬援曰:“吾甚恨前殺守、相多也!”對曰:“死得其罪,何多之有!但死者既往,不可複生也!”上大笑。
郡國群盜處處并起,郡縣追讨,到則解散,去複屯結,青、徐、幽、冀四州尤甚。冬,十月,遣使者下郡國,聽群盜自相糾擿,五人共斬一人者,除其罪;吏雖逗留回避故縱者,皆勿問,聽以禽讨爲效。其牧守令長坐界内有盜賊而不收捕者,又以畏忄耎捐城委守者,皆不以爲負,但取獲賊多少爲殿最,唯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賊并解散,徙其魁帥于它郡,賦田受禀,使安生業。自是牛馬放牧不收,邑門不閉。
盧芳與闵堪使使請降,帝立芳爲代王,堪爲代相,賜缯二萬匹,因使和集匈奴。芳上疏謝,自陳思望阙庭;诏報芳朝明年正月。初,匈奴聞漢購求芳,貪得财帛,故遣芳還降。既而芳以自歸爲功,不稱匈奴所遣,單于複恥言其計,故賞遂不行。由是大恨,入寇尤深。
馬援奏宜如舊鑄五铢錢,上從之;天下賴其便。
盧芳入朝,南及昌平,有诏止,令更朝明歲。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七年
春,正月,趙孝公良薨。初,懷縣大姓李子春二孫殺人,懷令趙熹窮治其奸,二孫自殺,收系子春。京師貴戚爲請者數十,熹終不聽。及良病,上臨視之,問所欲言,良曰:“素與李子春厚,今犯罪,懷令趙熹欲殺之,願乞其命。”帝曰:“吏奉法律,不可枉也。更道它所欲。”良無複言。既薨,上追思良,乃贳出子春。遷熹爲平原太守。二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夏,四月,乙卯,上行幸章陵;五月,乙卯,還宮。六月,癸巳,臨淮懷公衡薨。
妖賊李廣攻沒皖城,遣虎贲中郎将馬援、骠騎将軍段志讨之。秋,九月,破皖城,斬李廣。
郭後寵衰,數懷怨怼,上怒之。冬,十月,辛巳,廢皇後郭氏,立貴人陰氏爲皇後。诏曰:“異常之事,非國休福,不得上壽稱慶。”郅恽言于帝曰:“臣聞夫婦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況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雖然,願陛下念其可否之計,無令天下有議社稷而已。”帝曰:“恽善恕己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輕天下也!”帝進郭後子右翊公輔爲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國,郭後爲中山太後,其馀九國公皆爲王。
甲申,帝幸章陵,修園廟,祠舊宅,觀田廬,置酒作樂,賞賜。時宗室諸母因酣悅相與語曰:“文叔少時謹信,與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帝聞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十二月,還自章陵。
是歲,莎車王賢複遣使奉獻,請都護;帝賜賢西域都護印绶及車旗、黃金、錦繡。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權;又令諸國失望。”诏書收還都護印绶,更賜賢以漢大将軍印绶;其使不肯易,遵迫奪之。賢由是始恨,而猶詐稱大都護,移書諸國,諸國悉服屬焉。
匈奴、鮮卑、赤山烏桓數連兵入塞,殺略吏民;诏拜襄贲令祭肜爲遼東太守。肜有勇力,虜每犯塞,常爲士卒鋒,數破走之。肜,遵之從弟也。
征側等寇亂連年,诏長沙、合浦、交趾具車船,修道橋,通障谿,儲糧谷,拜馬援爲伏波将軍,以扶樂侯劉隆爲副,南擊交趾。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八年
二月,蜀郡守将史歆反,攻太守張穆,穆逾城走;宕渠楊偉等起兵以應歆。帝遣吳漢等将萬馀人讨之。
甲寅,上行幸長安;三月,幸蒲坂,祠後土。
馬援緣海而進,随山刊道千馀裏,至浪泊上,與征側等戰,大破之,追至禁谿,賊遂散走。
夏,四月,甲戌,車駕還宮。
戊申,上行幸河内;戊子,還宮。
五月,旱。
盧芳自昌平還,内自疑懼,遂複反,與闵堪相攻連月,匈奴遣數百騎迎芳出塞。芳留匈奴中十馀年,病死。
吳漢發廣漢、巴、蜀三郡兵,圍成都百馀日,秋,七月,拔之,斬史歆等。漢乃乘桴沿江下巴郡,楊偉等惶恐解散。漢誅其渠帥,徙其黨與數百家于南郡、長沙而還。
冬,十月,庚辰,上幸宜城;還,祠章陵;十二月,還宮。
是歲,罷州牧,置刺史。
五宮中郎将線純與太仆硃浮奏議:“禮,爲人子,事大宗,降其私親。當除今親廟四,以先帝四廟代之。”大司徒涉等奏“立元、成、哀、平四廟。”上自以昭穆次第,當爲元帝後。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九年
春,正月,庚子,追尊宣帝曰中宗。始祠昭帝、元帝于太廟,成帝、哀帝、平帝于長安,舂陵節侯以下于章陵;其長安、章陵,皆太守、令、長侍祠。
馬援斬征側、征貳。
妖賊單臣、傅鎮等相聚入原武城,自稱将軍。诏太中大夫臧宮将兵圍之,數攻不下,士卒死傷。帝召公卿、諸侯王問方略,皆曰:“宜重其購賞。”東海王陽獨曰:“妖巫相劫,勢無久立,其中必有悔欲亡者,但外圍急,不得走耳。宜小挺緩,令得逃亡,逃亡,則一亭長足以禽矣。”帝然之,即敕宮徹圍緩賊,賊衆分散。夏四月,拔原武,斬臣、鎮等。
馬援進擊征側馀黨都陽等,至居風,降之;峤南悉平。援與越人申明舊制以約束之,自後駱越奉行馬将軍故事。
閏月,戊申,進趙、齊、魯三公爵皆爲王。
郭後既廢,太子锂栆獠蛔園病[ゃ⑺堤子曰:“久處疑位,上違孝道,下近危殆,不如辭位以奉養母氏。”太子從之,數因左右及諸王陳其懇誠,願備籓國。上不忍,遲回者數歲。六月,戊申,诏曰:“《春秋》之義,立子以貴。東海王陽,皇後之子,宜承大統。皇太子锂枺崇執謙退,願備籓國,父子之情,重久違之。其以锂栁東海王,立陽爲皇太子,改名莊。”
袁宏論曰:夫建太子,所以重宗統,一民心也,非有大惡于天下,不可移也。世祖中興漢業,宜遵正道以爲後法。今太子之德未虧于外,内寵既多,嫡子遷位,可謂失矣。然東海歸籓,謙恭之心彌亮;明帝承統,友于之情愈笃。雖長幼易位,興廢不同,父子兄弟,至性無間。夫以三代之道處之,亦何以過乎!
帝以太子舅陰識守執金吾,陰興爲衛尉,皆輔導太子。識性忠厚,入雖極言正議,及與賓客語,未嘗及國事。帝敬重之,常指識以敕戒貴戚,激厲左右焉。興雖禮賢好施,而門無遊俠,與同郡張宗、上谷鮮于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猶稱所長而達之;友人張汜、杜禽,與興厚善,以爲華而少實,但私之以财,終不爲言。是以世稱其忠。上以沛國桓榮爲議郎,使授太子經。車駕幸太學,會諸博士論難于前,榮辨明經義,每以禮讓相厭,不以辭長勝人,儒者莫之及,特加賞賜。又诏諸生雅歌擊磬,盡日乃罷。帝使左中郎将汝南鍾興授皇太子及宗室諸侯《春秋》,賜興爵關内侯。興辭以無功,帝曰:“生教訓太子及諸王侯,非大功邪?”興曰:“臣師少府丁恭。”于是複封恭,而興遂固辭不受。
陳留董宣爲雒陽令。湖陽公主蒼頭白日殺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以奴骖乘。宣于夏門亭候之,駐車叩馬,以刀畫地,大言數主之失。叱奴下車,因格殺之。主即還宮訴帝,帝大怒,召宣,欲棰殺之。宣叩頭曰:“願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聖德中興,而縱奴殺人,将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須棰,請得自殺!”即以頭擊楹,流血被面。帝令小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宣不從。強使頓之,宣兩手據地,終不肯俯。主曰:“文叔爲白衣時,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門;今爲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與白衣同。”因敕:“強項令出。”賜錢三十萬,宣悉以班諸吏。由是能搏擊豪強,京師莫不震忄票。
九月,壬申,上行幸南陽;進幸汝南南頓縣舍,置酒會,賜吏民,複南頓田租一歲。父老前叩頭言:“皇考居此日久,陛下識知寺舍,每來辄加厚恩,願賜複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複一日,安敢遠期十歲乎!”吏民又言:“陛下實惜之,何言謙也!”帝大笑,複增一歲。進幸淮陽、梁、沛。
西南夷棟蠶反,殺長吏;诏武威将軍劉尚讨之。路由越巂,邛谷王任貴恐尚既定南邊,威法必行,己不得自放縱,即聚兵起營,多釀毒酒,欲先勞軍,因襲擊尚。尚知其謀,即分兵先據邛都,遂掩任貴,誅之。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二十年
春,二月,戊子,車駕還宮。
夏,四月,庚辰,大司徒戴涉坐入故太倉令奚涉罪,下獄死。帝以三公連職,策免大司空窦融。
廣平忠侯吳漢病笃,車駕親臨,問所欲言,對曰:“臣愚,無所知識,惟願陛下慎無赦而已。”五月,辛亥,漢薨;诏送葬如大将軍霍光故事。漢性強力,每從征伐,帝未安,常側足而立。諸将見戰陳不利,或多惶懼,失其常度,漢意氣自若,方整厲器械,激揚吏士。帝時遣人觀大司馬何爲,還言方修戰攻之具,乃歎曰:“吳公差強人意,隐若一敵國矣!”每當出師,朝受诏,夕則引道,初無辦嚴之日。及在朝廷,斤斤謹質,形于體貌。漢嘗出征,妻子在後買田業,漢還,讓之曰:“軍師在外,吏士不足,何多買田宅乎!”遂盡以分與昆弟、外家。故能任職以功名終。匈奴寇上黨、天水,遂至扶風。
帝苦風眩,疾甚,以陰興領侍中,受顧命于雲台廣室。會疾瘳,召見興,欲以代吳漢爲大司馬,興叩頭流涕固讓,曰:“臣不敢惜身,誠虧損聖德,不可苟冒!”至誠發中,感動左右,帝遂聽之。
太子太傅張湛,自郭後之廢,稱疾不朝,帝強起之,欲以爲司徒,湛固辭疾笃,不能複任朝事,遂罷之。六月,庚寅,以廣漢太守河内蔡茂爲大司徒,太仆硃浮爲大司空。
壬辰,以左中郎将劉隆爲骠騎将軍,行大司馬事。
乙未,徙中山王輔爲沛王。以郭況爲大鴻胪,帝數幸其第,賞賜金帛,豐盛莫比,京師号況家爲“金穴”。
秋,九月,馬援自交趾還,平陵孟冀迎勞之。援曰:“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欲自請擊之,男兒要當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冀曰:“諒!爲烈士當如是矣!”
冬,十月,甲午,上行幸魯、東海、楚、沛國。
十二月,匈奴寇天水、扶風、上黨。
壬寅,車駕還宮。
馬援自請擊匈奴,帝許之,使出屯襄國,诏百官祖道。援謂黃門郎梁松、窦固曰:“凡人富貴,當使可複賤也;如卿等欲不可複賤,居高堅自持。勉思鄙言!”松,統之子;固,友之子也。
劉尚進兵與棟蠶等連戰,皆破之。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二十一年
春,正月,追至不韋,斬棟蠶帥,西南諸夷悉平。
烏桓與匈奴、鮮卑連兵爲寇,代郡以東尤被烏桓之害。其居止近塞,朝發穹廬,暮至城郭,五郡民庶,家受其辜,至于郡縣損壞,百姓流亡,邊陲蕭條,無複人迹。秋,八月,帝遣馬援與谒者分築保塞,稍興立郡縣,或空置太守、令、長,招還人民。烏桓居上谷塞外白山者最爲強富,援将三千騎擊之,無功而還。鮮卑萬馀騎寇遼東,太守祭肜率數千人迎擊之,自被甲陷陳。虜大奔,投水死者過半,遂窮追出塞。虜急,皆棄兵裸身散走。是後鮮卑震怖,畏肜,不敢複窺塞。
冬,匈奴寇上谷、中山。
莎車王賢浸以驕橫,欲兼并西域,數攻諸國,重求賦稅,諸國愁懼。車師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國俱遣子入侍,獻其珍寶;及得見,皆流涕稽首,願得都護。帝以中國初定,北邊未服,皆還其侍子,厚賞賜之。諸國聞都護不出,而侍子皆還,大憂恐,乃與敦煌太守檄:“願留侍子以示莎車,言侍子見留,都護尋出,冀且息其兵。”裴遵以狀聞,帝許之。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二十二年
春,閏正月,丙戌,,上幸長安;二月,己巳,還雒陽。
夏,五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秋,九月,戊辰,地震。
冬,十月,壬子,大司空硃浮免。
癸醜,以光祿勳杜林爲大司空。
初,陳留劉昆爲江陵令,縣有火災,昆向火叩頭,火尋滅;後爲弘農太守,虎皆負子渡河。帝聞而異之,征昆代林爲光祿勳。帝問昆曰:“前在江陵,反風滅火,後守弘農,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緻是事?”對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帝歎曰:“此乃長者之言也!”顧命書諸策。
是歲,青州蝗。
匈奴單于輿死,子左賢王烏達鞮侯立;複死,弟左賢王蒲奴立。匈奴中連年旱蝗,赤地數千裏,人畜饑疫,死耗太半。單于畏漢乘其敝,乃遣使詣漁陽求和親;帝遣中郎将李茂報命。
烏桓乘匈奴之弱,擊破之,匈奴北徙數千裏,幕南地空。诏罷諸邊郡亭候、吏卒,以币帛招降烏桓。
西域諸國侍子久留敦煌,皆愁思亡歸。莎車王賢知都護不至,擊破鄯善,攻殺龜茲王。鄯善王安上書:“願複遣子入侍,更請都護;都護不出,誠迫于匈奴。”帝報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自在也。”于是鄯善、車師複附匈奴。
班固論曰:孝武之世,圖制匈奴,患其兼從西國,結黨南羌,乃表河曲,列四郡,開玉門,通西域,以斷匈奴右臂,隔絕南羌、月氏。單于失援,由是遠遁,而幕南無王庭。遭值文、景玄默,養民五世,财力有馀,士馬強盛。故能睹犀布、玳瑁,則建珠厓七郡;感蒟醬、竹杖,則開牂柯、越巂;聞天馬、蒲陶,則通大宛、安息;自是殊方異物,四面而至。于是開苑囿,廣宮室,盛帷帳,美服玩。設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魚龍角抵之戲,以觀視之。及賂遺贈送,萬裏相奉,師旅之費,不可勝計。至于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筦鹽鐵,鑄白金,造皮币,算至車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财用竭,因之以兇年,寇盜并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繡杖斧,斷斬于郡國,然後勝之。是以末年遂棄輪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豈非仁聖之所悔哉!
且通西哉,近有龍堆,遠則蔥嶺,身熱、頭痛、懸度之厄,淮南、杜欽、揚雄之論,皆以爲此天地所以界别區域,絕外内也。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衆分弱,無所統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能得其馬畜、旃罽而不能統率,與之進退。與漢隔絕,道裏又遠,得之不爲益,棄之不爲損,盛德在我,無取于彼。故自建武以來,西域思漢威德,鹹樂内屬,數遣使置質于漢,願請都護。聖上遠覽古今,因時之宜,辭而未許;雖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讓白雉,太宗之卻走馬,義兼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