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三十三】起強圉大淵獻,盡屠維赤奮若,凡三年。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建武三年
春,正月,甲子,馮異爲征西大将軍。鄧禹慚于受任無功,數以饑卒徼赤眉戰,辄不利;乃率車騎将軍鄧弘等自河北度至湖,要馮異共攻赤眉。異曰:“異與賊相拒數十日,雖虜獲雄将,馀衆尚多,可稍以恩信傾誘,難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諸将屯渑池,要其東,而異擊其西,一舉取之,此萬成計也!”禹、弘不從,弘遂大戰移日。赤眉陽敗,棄辎重走;車皆載土,以豆覆其上,兵士饑,争取之。赤眉引還,擊弘,弘軍潰亂;異與禹合兵救之,赤眉小卻。異以士卒饑倦,可且休。禹不聽,複戰,大爲所敗,死傷者三千馀人,禹以二十四騎脫歸宜陽。異棄馬步走,上回溪孤,與麾下數人歸營,收其散卒,複堅壁自守。
辛巳,立四親廟于雒陽,祀父南頓君以上至春陵節候。
壬午,大赦。
閏月,乙巳,鄧禹上大司徒、梁侯印绶;诏還梁侯印绶,以爲右将軍。馮異與赤眉約期會戰,使壯士變服與赤眉同,伏于道側。旦日,赤眉使萬人攻異前部,異少出兵以救之;賊見勢弱,遂悉衆攻異,異乃縱兵大戰。日昃,賊氣衰,伏兵卒起,衣服相亂,赤眉不複識别,衆遂驚潰;追擊,大破之于崤底,降男女八萬人。帝降玺書勞異曰:“始雖垂翅回溪,終能奮翼渑池,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方論功賞,以答大勳。”
赤眉馀衆東向宜陽。甲辰,帝親勒六軍,嚴陣以待之。赤眉忽遇大軍,驚震不知所謂,乃遣劉恭乞降曰:“盆子将百萬衆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丙午,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馀人肉袒降,上所得傳國玺绶。積兵甲宜陽城西,與熊耳山齊。赤眉衆尚十馀萬人,帝令縣廚皆賜食。明旦,大陳兵馬臨雒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觀之。帝謂樊崇等曰:“得無悔降乎?朕今遣卿歸營,勒兵鳴鼓相攻,決其勝負,不俗強相服也。”徐宣等叩頭曰:“臣等出長安東都門,君臣計議,歸命聖德。百姓可與樂成,難與圖始,故不告衆耳。今日得降,猶去虎口歸慈母,誠歡誠喜,無所恨也!”帝曰:“卿所謂鐵中铮铮,亻庸中佼佼者也。”戊申,還自宜陽。帝令樊崇等各與妻子居雒陽,賜之田宅。其後樊崇、逢安反,誅;楊音、徐宣卒于鄉裏。帝憐盆子,以爲趙王郎中;後病失明,賜荥陽均輸官地,使食其稅終身。劉恭爲更始報仇,殺謝祿,自系獄;帝赦不誅。
二月,劉永立董憲爲海西王。永聞伏隆至劇,亦遣使立張步爲齊王。步貪王爵,猶豫未決。隆曉譬曰:“高祖與天下約,非劉氏不王;今可得爲十萬戶侯耳!”步欲留隆,與共守二州;隆不聽,求得反命,步遂執隆而受永封。隆遣間使上書曰:“臣隆奉使無狀,受執兇逆;雖在困厄,授命不顧。又,吏民知步反畔,心不附之,願以時進兵,無以臣隆爲念!臣隆得生到阙廷,受誅有司,此其大願。若令沒身寇手,以父母、昆弟長累陛下。陛下與皇後、太子永享萬國,與天無極!”帝得隆奏,召其父湛,流涕示之曰:“恨不且許而遽求還也!”其後步遂殺之。帝方北憂漁陽,南事梁、楚,故張步得專集齊地,據郡十二焉。
帝幸懷。
吳漢率耿弇、蓋延擊青犢于轵西,大破降之。
三月,壬寅,以司直伏湛爲大司徒。
涿郡太守張豐反,自稱天上大将軍,與彭寵連兵。硃浮以帝不自征彭寵,上疏求救。诏報曰:“往年赤眉跋扈長安,吾策其無谷必東;果來歸附。今度此反虜,勢無久全,其中必有内相斬者。今軍資未充,故須後麥耳!”浮城中糧盡,人相食,會耿況遣騎來救,浮乃得脫身走,薊城遂降于彭寵。寵自稱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數縣,賂遣匈奴,借兵爲助;又南結張步及富平、獲索諸賊,皆與交通。
帝自将征鄧奉,至堵陽。奉逃歸淯陽,董降。夏,四月,帝追奉至小長安,與戰,大破之;奉肉袒因硃祜降。帝憐奉舊功臣,且釁起吳漢,欲全宥之。岑彭、耿弇谏曰:“鄧奉背恩反逆,暴師經年,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親在行陳,兵敗乃降;若不誅奉,無以懲惡!”于是斬之。複硃祜位。
延岑既破赤眉,即拜置牧守,欲據關中。時關中衆寇猶盛,岑據藍田,王歆據下邽,芳丹據新豐,蔣震據霸陵,張邯據長安,公孫守據長陵,楊周據谷口,呂鲔據陳倉,角闳據汧,駱延據盩厔,任良據雩阝,汝章據槐裏,各稱将軍,擁兵多者萬馀人,少者數千人,轉相攻擊。馮異且戰且行,屯軍上林苑中。延岑引張邯、任良共攻異;異擊,大破之,諸營保附岑者皆來降,岑遂自武關走南陽。時百姓饑餓,黃金一斤易豆五升,道路斷隔,委輸不至,馮異軍士悉以果實爲糧。诏拜南陽趙匡爲右扶風,将兵助異,并送缣、谷。異兵谷漸盛,乃稍誅擊豪傑不從令者,褒賞降附有功勞者,悉遣諸營渠帥詣京師,散其衆歸本業,威行關中。唯呂鲔、張邯、蔣震遣使降蜀,其馀悉平。
吳漢率骠騎大将軍杜茂等七将軍,圍蘇茂于廣樂,周建招集得十馀萬人救之。漢迎與之戰,不利,堕馬傷膝,還營;建等遂連兵入城。諸将謂漢曰:“大敵在前,而公傷卧,衆心懼矣!”漢乃勃然裹創而起,椎牛飨士,慰勉之,士氣自倍。旦日,蘇茂、周建出兵圍漢;漢奮擊,大破之,茂走還湖陵。睢陽人反城迎劉永,蓋延率諸将圍之;吳漢留杜茂、陳俊守廣樂,自将兵助延圍睢陽。
車駕自小長安引還,令岑彭率傅俊、臧宮、劉宏等三萬馀人南擊秦豐。五月,己酉,車駕還宮。
乙卯晦,日有食之。
六月,壬戌,大赦。
延岑攻南陽,得數城;建威大将軍耿弇與戰于穰,大破之。岑與數騎走東陽,與秦豐合;豐以女妻之。建義大将軍硃祜率祭遵等與岑戰于東陽,破之;岑走歸秦豐。祜遂南與岑彭等軍合。延岑護軍鄧仲況擁兵據陰縣,而劉歆、孫龔爲其謀主;前侍中扶風蘇竟以書說之,仲況與龔降。竟終不伐其功,隐身樂道,壽終于家。秦豐拒岑彭于鄧,秋,七月,彭擊破之。進圍豐于黎丘,别遣積弩将軍傅俊将兵徇江東,揚州悉定。
蓋延圍睢陽百日,劉永、蘇茂、周建突出,将走酂;延追擊之急,永将慶吾斬永首降。蘇茂、周建奔垂惠,共立永子纡爲梁王。佼強奔保西防。冬,十月,壬申,上幸春陵,祠園廟。
耿弇從容言于帝,自請北收上谷兵未發者,定彭寵于漁陽,取張豐于涿郡,還收富平、獲索,東攻張步,以平齊地。帝壯其意,許之。
十一月,乙未,帝還自春陵。
是歲,李憲稱帝,置百官,擁九城,衆十馀萬。
帝謂太中大夫來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陽稱帝,道裏阻遠,諸将方務關東,思西州方略,未知所在,奈何?”歙曰:“臣嘗與隗嚣相遇長安。其人始起,以漢爲名。臣願得奉威命,開以丹青之信,嚣必束手自歸。則述自亡之勢,不足圖也!”帝然之,始令歙使于嚣。嚣既有功于漢,又受鄧禹爵署,其腹心議者多勸通使京師,嚣乃奉奏詣阙。帝報以殊禮,言稱字,用敵國之儀,所以慰藉之甚厚。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建武四年
正月,甲申,大赦。
二月,壬子,上行幸懷;壬申,還雒陽。
延岑複寇順陽;遣鄧禹将兵擊破之。岑奔漢中。公孫述以岑爲大司馬,封汝甯王。
田戎聞秦豐破,恐懼,欲降。其妻兄辛臣圖彭寵、張步、董憲、公孫述等所得郡國以示戎曰:“雒陽地如掌耳,不如且按甲以觀其變。”戎曰:“以秦王之強,猶爲征南所圍,吾降決矣!”乃留辛臣使守夷陵,自将兵沿江溯沔止黎丘。辛臣于後盜戎珍寶,從間道先降于岑彭,而以書招戎曰:“宜以時降,無拘前計!”戎疑臣賣己,灼魚蔔降,兆中坼,遂複反,與秦豐合。岑彭擊破之,戎亡歸夷陵。
夏,四月,丁巳,上行幸鄴;己巳,幸臨平,遣吳漢、陳俊、王梁擊破五校于臨平。鬲縣五姓共逐守長,據城而反;諸将争欲攻之。吳漢曰:“使鬲反者,守長罪也。敢輕冒進兵者斬!”乃移檄告郡使收守長,而使人謝;城中五姓大喜,即相率降。諸将乃服,曰:“不戰而下城,非衆所及也!”
五月,上幸元氏,辛巳,幸盧奴,将親征彭寵。伏湛谏曰:“今兗、豫、青、冀,中國之都,而寇賊縱橫,未及從化。漁陽邊外荒耗,豈足先圖!陛下舍近務遠,棄易求難,誠臣之所惑也!”上乃還。
帝遣建義大将軍硃祜、建威大将軍耿弇、征虜将軍祭遵、骁騎将軍劉喜讨張豐于涿郡。祭遵先至,急攻豐;禽之。初,豐好方術,有道士言豐當爲天子,以五彩囊裹石系豐肘,雲,“石中有玉玺”。豐信之,遂反。既執,當斬,猶曰:“肘石有玉玺。”傍人爲椎破之,豐乃知被詐,仰天歎曰:“當死無恨!”上诏耿弇進擊彭寵。弇以父況與寵同功,又兄弟無在京師者,不敢獨進,求詣雒陽。诏報曰:“将軍舉宗爲國,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征!”況聞之,更遣弇弟國入侍。時祭遵屯良鄉,劉喜屯陽鄉,彭寵引匈奴兵欲擊之;耿況使其子舒襲破匈奴兵,斬兩王,寵乃退走。
六月,辛亥,車駕還宮。
秋,七月,丁亥,上幸谯,遣捕虜将軍馬武、騎都尉王霸圍劉纡、周建于垂惠。董憲将贲休以蘭陵降;憲聞之,自郯圍之。蓋延及平狄将軍山陽龐萌在楚,請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搗郯,則蘭陵自解。”延等以贲休城危,遂先赴之。憲逆戰而陽敗退,延等因拔圍入城。明日,憲大出兵合圍;延等懼,遽出突走,因往攻郯。帝讓之曰:“間欲先赴郯者,以其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賊計已立,圍豈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憲遂拔蘭陵,殺贲休。
八月,戊午,上幸壽春,遣揚武将軍南陽馬成,率誅虜将軍南陽劉隆等三将軍發會稽、丹楊、九江、六安四郡兵擊李憲。九月,圍憲于舒。
王莽末,天下亂,臨淮大尹河南侯霸獨能保全其郡。帝征霸會壽春,拜尚書令。時朝廷無故典,又少舊臣,霸明習故事,收錄遺文,條奏前世善政法度,施行之。
冬,十月,甲寅,車駕還宮。
隗嚣使馬援往觀公孫述。援素與述同裏闬,相善,以爲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爲援制都布單衣、交讓冠,會百官于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鸾旗、旄騎,警跸就車,磬折而入,禮飨官屬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将軍位。賓客皆樂留,援曉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反修飾邊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辭歸,謂嚣曰:“子陽,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嚣乃使援奉書雒陽。援初到,良久,中黃門引入。帝在宣德殿南庑下,但帻,坐,迎笑,謂援曰:“卿遨遊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慚。”援頓首辭謝,因曰:“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矣。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後進臣。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簡易若是!”帝複笑曰:“卿非刺客,顧說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太傅卓茂薨。
十一月,丙申,上行幸宛。
岑彭攻秦豐三歲,斬首九萬馀級;豐馀兵裁千人,食且盡。十二月,丙寅,帝幸黎丘,遣使招豐,豐不肯降;乃使硃祜等代岑彭圍黎丘,使岑彭、傅俊南擊田戎。
公孫述聚兵數十萬人,積糧漢中;又造十層樓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遣将軍李育、程烏将數萬衆出屯陳倉,就呂鲔,将徇三輔;馮異迎擊,大破之,育、烏俱奔漢中。異還,擊破呂鲔,營保降者甚衆。是時,隗嚣遣兵佐異有功,遣使上狀,帝報以手書曰:“慕樂德義,思相結納。昔文王三分,猶服事殷,但驽馬、鉛刀,不可強扶,數蒙伯樂一顧之價。将軍南拒公孫之兵,北禦羌、胡之亂,是以馮異西征,得以數千百人踯躅三輔。微将軍之助,則鹹陽已爲它人禽矣!如令子陽到漢中,三輔願因将軍兵馬,鼓旗相當。傥肯如言,即智士計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鮑子。’自今以後,手書相聞,勿用傍人間構之言。”其後公孫述數遣将間出,嚣辄與馮異合勢,共摧挫之。述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绶授嚣;嚣斬其使,出兵擊之,以故蜀兵不複北出。
泰山豪傑多與張步連兵。吳漢薦強驽大将軍陳俊爲泰山太守,擊破步兵,遂定泰山。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建武五年
春,正月,癸巳,車駕還宮。
帝使來歙持節送馬援歸隴右。隗嚣與援共卧起,問以東方事,曰:“前到朝廷,上引見數十,每接燕語,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隐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嚣曰:“卿謂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嚣意不怿,曰:“如卿言,反複勝邪!”
二月,丙午,大赦。
蘇茂将五校兵救周建于垂惠。馬武爲茂、建所敗,奔過王霸營,大呼求救。霸曰:“賊兵盛,出必兩敗,弩力而已!”乃閉營堅壁。軍吏皆争之,霸曰:“茂兵精銳,其衆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虜與吾相恃,兩軍不一,此敗道也。今閉營固守,示不相援,賊必乘勝輕進;捕虜無救,其戰自倍。如此,茂衆疲勞,吾承其敝,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攻武,合戰良久,霸軍中壯士數十人斷發請戰,霸乃開營後,出精騎襲其背。茂、建前後受敵,驚亂敗走,霸、武各歸營。茂、建複聚兵挑戰,霸堅卧不出,方飨士作倡樂;茂雨射營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動。軍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擊也。”霸曰:“不然。蘇茂客兵遠來,糧食不足,故數挑戰,以徼一時之勝。今閉營休士,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茂、建既不得戰,乃引還營。其夜,周建兄子誦反,閉城拒之。建于道死;茂奔下邳,與董憲合;劉纡奔佼強。
乙醜,上行幸魏郡。
彭寵妻數爲惡夢,又多見怪變;蔔筮、望氣者皆言兵當從中起。寵以子後蘭卿質漢歸,不信之,使将兵居外,無親于中。寵齋在便室,蒼頭子密等三人因寵卧寐,共縛著床,告外吏雲:“大王齋禁,皆使吏休。”僞稱寵命,收縛奴婢,各置一處。又以寵命呼其妻,妻入,驚曰:“奴反!”奴乃捽其頭,擊其頰。寵急呼曰:“趣爲諸将軍辦裝!”于是兩奴将妻入取寶物,留一奴守寵。寵謂守奴曰:“若小兒,吾素所愛也。今爲子密所迫劫耳!解我縛,當以女珠妻汝,家中财物皆以與若。”小奴意欲解之,視戶外,見子密聽其語,遂不敢解。于是收金玉衣物,至寵所裝之,被馬六匹,使妻縫兩缣囊。昏夜後,解寵手,令作記告城門将軍雲:“今遣子密等至子後蘭卿所,速開門出,勿稽留之。”書成,斬寵及妻頭置囊中,使持記馳出城,因以詣阙。明旦,閣門不開,官屬逾牆而入,見寵屍,驚怖。其尚書韓立等共立寵子午爲王,國師韓利斬午首詣祭遵降,夷其宗族。帝封子密爲不義侯。
權德輿議曰:伯通之叛命,子密之戕君,同歸于亂,罪不相蔽,宜各緻于法,昭示王度,反乃爵于五等,又以“不義”爲名。且舉以不義,莫可侯也;此而可侯,漢爵爲不足勸矣。春秋書齊豹盜、三人名之義,無乃異于乎!
帝使光祿大夫樊宏持節迎耿況于上谷,曰:“邊郡寒苦,不足久居。”況至京師,賜甲第,奉朝請,封牟平侯。
吳漢率耿弇、王常擊富平、獲索賊于平原,大破之;追讨馀黨,至勃海,降者上萬馀人。上因诏弇進讨張步。
平敵将軍龐萌,爲人遜順,帝信愛之,常稱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裏之命者,龐萌是也。”使與蓋延共擊董憲。歸诏書獨下延而不及萌,萌以爲延谮己,自疑,遂反,襲延軍,破之;與董憲連和,自号東平王,屯桃鄉之北。帝聞之,大怒,自将讨萌,與諸将書曰:“吾常以龐萌爲社稷之臣,将軍得無笑其言乎!老賊當族,其各厲兵馬,會睢陽!”龐萌攻破彭城,将殺楚郡太守孫萌。郡吏劉平伏太守身上,号泣請代其死,身被七創;龐萌義而舍之。太守已絕複蘇,渴求飲,平傾創血以飲之。
岑彭攻拔夷陵,田戎亡入蜀,盡獲其妻子、士衆數萬人。公孫述以戎爲翼江王。岑彭謀伐蜀,以夾川谷少,水險難漕,留威虜将軍馮駿軍江州,都尉田鴻軍夷陵,領軍李玄軍夷道;自引兵還屯津鄉,當荊州要會,喻告諸蠻夷降者,奏封其君長。
夏,四月,旱,蝗。
隗嚣問于班彪曰:“往者周亡,戰國并争,數世然後定。意者從橫之事複起于今乎?将承運疊興,在于一人也?”彪曰:“周之廢興,與漢殊異。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本根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從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專己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國嗣三絕,故王氏擅朝,因竊号位,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歎。十馀年間,中外騷擾,遠近俱發,假号雲合,鹹稱劉氏,不謀同辭。方今雄桀帶州域者,皆無七國世業之資,而百姓讴吟思漢。漢必複興,已可知矣。”
嚣曰:“生言周、漢之勢可也,至于但見愚人習識劉氏姓号之故,而謂漢複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季逐而掎之,時民複知漢乎?”彪乃爲之著《王命論》以風切之曰:“昔堯之禅舜曰:‘天之曆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洎于稷、契,鹹佐唐、虞,至湯、武而有天下。劉氏承堯之祚,堯據火德而漢紹之,有赤帝子之符,故爲鬼神所福飨,天下所歸往。由是言之,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見高祖興于布衣,不達其故,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夫餓馑流隸,饑寒道路,所願不過一金,然終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厄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镬伏質,亨醢分裂;又況幺麽尚不及數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昔陳嬰之母以嬰家世貧賤,卒富貴不祥,止嬰勿王;王陵之母知漢王必得天下,伏劍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緻,探禍福之機,而全宗祀于無窮,垂策書于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兇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加之高祖寬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捐郦生之說;舉韓信于行陳,收陳平于亡命;英雄陳力,群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瑞符應,其事甚衆,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誠知覺寤,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毋貪不可冀,爲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于子孫,天祿其永終矣!”嚣不聽。彪遂避地河西。窦融以爲從事甚禮重之。彪遂爲融畫策,使之專意事漢焉。
初,窦融等聞帝威德,心欲東向,以河西隔遠,未能自通,乃從隗嚣受建武王朔;嚣皆假其将軍印绶。嚣外順人望,内懷異心,使辯士張玄說融等曰:“更始事已成,尋複亡滅,此一姓不再興之效也!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屬,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後有危敗,雖悔無及。方今豪桀競逐,雌雄未決,當各據土宇,與隴、蜀合從,高可爲六國,下不失尉佗。”融等召豪桀議之,其中識者皆曰:“今皇帝姓名見于圖書,自前世博物道術之士谷子雲、夏賀良等皆言漢有再受命之符,故劉子駿改易名字,冀應其占。及莽末,西門君惠謀立子駿,事覺被殺,出謂觀者曰:‘谶文不誤,劉秀真汝主也!’此皆近事暴著,衆所共見者也。況今稱帝者數人,而雒陽土地最廣,甲兵最強,号令最明,觀符命而察人事,它姓殆未能當也!”衆議或同或異。融遂決策東向,遣長史劉鈞等奉書詣雒陽。先是,帝亦發使遺融書以招之,遇鈞于道,即與俱還。帝見鈞歡甚,禮飨畢,乃遣令還,賜融玺書曰:“今益州有公孫子陽,天水有隗将軍。方蜀、漢相攻,權在将軍,舉足左右,便有輕重。以此言之,欲相厚豈有量哉!欲遂立桓、文,輔微國,當勉卒功業;欲三分鼎足,連衡合從,亦宜以時定。天下未并,吾與爾絕域,非相吞之國。今之議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計。王者有分土,無分民,自适己事而已。”因授融爲涼州牧。玺書至河西,河西皆驚,以爲天子明見萬裏之外。
硃祜急攻黎丘,六月,秦豐窮困出降;轞車送洛陽。吳漢劾祜廢诏命,受豐降。上誅豐,不罪祜。
董憲與劉纡、蘇茂、佼強去下邳還蘭陵,使茂,強助龐萌圍桃城。帝時幸蒙,聞之,乃留辎重,自将輕兵晨夜馳赴。至亢父,或言百官疲倦,可且止宿;上不聽,複行十裏,宿任城,去桃城六十裏。旦日,諸将請進,龐萌等亦勒兵挑戰。帝令諸将不得出,休士養銳以挫其鋒。時吳漢等在東郡,馳使召之。萌等驚曰:“數百裏晨夜行,以爲至當戰,而堅坐任城,緻人城下,真不可往也!”乃悉兵攻桃城。城中聞車駕至,衆心益固;萌等攻二十馀日,衆疲困,不能下。吳漢、王常、蓋延、王梁、馬武、王霸等皆至,帝乃率衆軍進救桃城,親自搏戰,大破之。龐萌、蘇茂、佼強夜走從董憲。
秋,七月,丁醜,帝幸沛,進幸湖陵。董憲與劉纡悉其兵數萬人屯昌慮;憲招誘五校馀賊,與之抿守建陽。帝至蕃,去憲所百馀裏,諸将請進,帝不聽,知五校乏食當退,敕各堅壁以待其敝。頃之,五校果引去。帝乃親臨,四面攻憲,三日,大破之。佼強将其衆降,蘇茂奔張步,憲及龐萌走保郯。八月,己酉,帝幸郯,留吳漢攻之,車駕轉徇彭城、下邳。吳漢拔郯,董憲、龐萌走保朐。劉纡不知所歸,其軍士高扈斬之以降。吳漢進圍朐。
冬,十月,帝幸魯。
張步聞耿弇将至,使其大将軍費邑軍曆下,又令兵屯祝阿,别于泰山、鍾城列營數十以待之。弇渡河,先擊祝阿,自旦攻城,日未中而拔之;故開圍一角,令其衆得奔歸鍾城。鍾城人聞祝阿已潰,大恐懼,遂空壁亡去。費邑分遣弟敢守巨裏。弇進兵先脅巨裏,嚴令軍中趣修攻具,宣敕諸部,後三日當悉力攻巨裏城;陰緩生口,令得亡歸,以弇期告邑。邑至日,果自将精兵三萬馀人來救之。弇喜,謂諸将曰:“吾所以修攻具者,欲誘緻之耳。野兵不擊,何以城爲!”即分三千人守巨裏,自引精兵上岡阪,乘高合戰,大破之,臨陳斬邑。既而收首級以示城中,城中兇懼。費敢悉衆亡歸張步。弇複收其積聚,縱兵擊諸未下者,平四十馀營,遂定濟南。
時張步都劇,使其弟藍将精兵二萬守西安,諸郡太守合萬馀人守臨菑,相去四十裏。弇進軍畫中,居二城之間。弇視西安城小而堅,且藍兵又精,臨菑名雖大而實易攻,乃敕諸校後五日會攻西安。藍聞之,晨夜警守。至期,夜半,弇敕諸将皆蓐食,會明,至臨菑城。護軍荀梁等争之,以爲“攻臨菑,西安必救之,攻西安,臨菑不能救,不如攻西安。”弇曰:“不然,西安聞吾欲攻之,日夜爲備,方自憂,何暇救人!臨菑出不意而至,必驚攏,吾攻之一日,必拔。拔臨菑,即西安孤,與劇隔絕,必複亡去,所謂‘擊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頓兵堅城,死傷必多。縱能拔之,藍引軍還奔臨菑,并兵合勢,觀人虛實。吾深入敵地,後無轉輸,旬月之間,不戰而困矣。”遂攻臨菑。半日,拔之,入據其城。張藍聞之,懼,遂将其衆亡歸劇。弇乃令軍中無得虜掠、須張步至乃取之,以激怒步。步聞,大笑曰:“以尤來、大彤十馀萬衆,吾皆即其營而破之。今大耿兵少于彼,又皆疲勞,何足懼乎!”乃與三弟藍、弘、壽及故大彤渠帥重異等兵号二十萬,至臨菑大城東,将攻弇。弇上書曰:“臣據臨菑,深塹高壘;張步從劇縣來攻,疲勞饑渴。欲進,誘而攻之;欲去,随而擊之。臣依營而戰,精銳百倍,以逸待勞,以實擊虛,旬日之間,步首可獲。”于是弇先出菑水上,與重異遇;突騎欲縱,弇恐挫其鋒,令步不敢進,故示弱以盛其氣,乃引歸小城,陳兵于内,使都尉劉歆、泰山太守陳俊分陳于城下。步氣盛,直攻弇營,與劉歆等合戰。弇升王宮壞台望之,視歆等鋒交,乃自引精兵以橫突步陳于東城下,大破之。飛矢中弇股,以佩刀截之,左右無知者。至暮,罷。弇明旦複勒兵出。
是時帝在魯,聞弇爲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陳俊謂弇曰:“劇虜兵盛,可且閉營休士,以須上來。”弇曰:“乘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虜遺君父邪?”乃出兵大戰。自旦及昏,複大破之;殺傷無數,溝塹皆滿。弇知步困将退,豫置左右翼爲伏以待之。人定時,步果引去,伏兵起縱擊,追至臣昧水上,八九十裏,僵屍相屬,收得辎重二千馀兩。步還劇,兄弟各分兵散去。後數日,車駕至臨菑,自勞軍,群臣大會。帝謂弇曰:“昔韓信破曆下以開基,今将軍攻祝阿以發迹,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将軍獨拔勍敵,其功又難于信也。又,田橫亨郦生,及田橫降,高帝诏衛尉不聽爲仇;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命,吾當诏大司徒釋其怨,又事尤相類也。将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爲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帝進幸劇。
耿弇複追張步,步奔平壽,蘇茂将萬馀人來救之。茂讓步曰:“以南陽兵精,延岑善戰,而耿弇走之,大王奈何就攻其營?既呼茂,不能待邪?”步曰:“負負,無可言者!”帝遣使告步、茂,能相斬降者,封爲列侯。步遂斬茂,詣耿弇軍門肉袒降。弇傳詣行在所,而勒兵入據其城,樹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詣旗下,衆尚十馀萬,辎重七千馀兩,皆罷遣歸鄉裏。張步三弟各自系所在獄,诏皆赦之,封步爲安丘侯,與妻子居雒陽。于是琅邪未平,上徙陳俊爲琅邪太守;始入境,盜賊皆散。耿弇複引兵至城陽,降五校馀黨,齊地悉平,振旅還京師。弇爲将,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嘗挫折焉。
初起太學。車駕還宮,幸太學,稽式古典,修明禮樂,煥然文物可觀矣。
十一月,大司徒伏湛免,以侯霸爲大司徒。霸聞太原闵仲叔之名而辟之,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勞苦而已。仲叔恨曰:“始蒙嘉命,且喜且懼。今見明公,喜懼皆去。以仲叔爲不足問邪,不當辟也。辟而不問,是失人也!”遂辭出,投劾而去。
初,五原人李興、随昱、朔方人田飒、代郡人石鲔、闵堪各起兵自稱将軍。匈奴單于遣使與興等和親,欲令盧芳還漢地爲帝。興等引兵至單于庭迎芳。十二月,與俱入塞,都九原縣;掠有五原、朔方、雲中、定襄、雁門五郡,并置守、令,與胡通兵侵苦北邊。
馮異治關中,出入三歲,上林成都。人有上章言:“異威權至重,百姓歸心,号爲鹹陽王。”帝以章示異;異惶懼,上書陳謝。诏報曰:“将軍之于國家,義爲君臣,恩猶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懼意!”
隗嚣矜己飾智,每自比西伯,與諸将議欲稱王。鄭興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諸侯不謀同會,猶還兵待時;高帝征伐累年,猶以沛公行師。今令德雖明,世無宗周之祚;威略雖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舉未可之事,昭速禍患,無乃不可乎!”嚣乃止。後又置廣職位以自尊高,鄭興曰:“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節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當制也。無益于實,有損于名,非尊上之意也。”嚣病之而止。時關中将帥數上書,言蜀可擊之狀,帝以書示嚣,因使擊蜀以效其信。嚣上書,盛言三輔單弱,劉文伯在邊,未宜謀蜀。帝知嚣欲持要端,不願天下統一,于是稍黜其禮,正君臣之儀。帝以嚣與馬援、來歙相善,數使歙、援奉使往來,勸令入朝,許以重爵。嚣連遣使,深持謙辭,言無功德,須四方平定,退伏闾裏。帝複遣來歙說嚣遣子入侍,嚣聞劉永、彭寵皆已破滅,乃遣長子恂随歙詣阙;帝以爲胡騎校尉,封镌羌侯。鄭興因恂求歸葬父母,嚣不聽,而徒興舍,益其秩禮。興入見曰:“今爲父母未葬,乞骸骨;若以增秩徒舍,中更停留,是以親爲餌也,無禮甚矣,将軍焉用之!願留妻子獨歸葬,将軍又何猜焉!”嚣乃令與妻子俱東。馬援亦将家屬随恂歸雒陽,以所将賓客猥多,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許之。
嚣将王元以爲天下成敗未可知,不願專心内事,說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響應,天下喁喁,謂之太平;一旦壞敗,将軍幾無所厝。今南有子陽,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數,而欲牽儒生之說,棄千乘之基,羁旅危國以求萬全,此循覆車之軌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馬最強,元請以一丸泥爲大王東封函谷關,此萬世一時也。若計不及此,且畜養士馬,據隘自守,曠日持久,以待四方之變;圖王不成,其敝猶足以霸。要之,魚不可脫于淵,神龍失勢,與蚯蚓同!”嚣心然元計,雖遣子入質,猶負其險厄,欲專制方面。
申屠剛谏曰:“愚聞人所歸者天所與,人所畔者天所去也。本朝誠天之所福,非人力也。今玺書數到,委國歸信,欲與将軍共同吉兇。布衣相與,尚有沒身不負然諾之信,況于萬乘者哉!今何畏何利,而久疑若是?卒有非常之變,上負忠孝、下愧當世。夫未至豫言,固常爲虛;及其已至,又無所及。是以忠言至谏,希得爲用,誠願反覆愚老之言!”嚣不納,于是遊士長者稍稍去之。
王莽末,交趾諸郡閉境自守。岑彭素與交趾牧鄧讓厚善,與讓書,陳國家威德;又遣偏将軍屈充移檄江南,班行诏命。于是讓與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長沙相韓福、桂陽太守張隆、零陵太守田翕、蒼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錫光等相率遣使貢獻;悉封爲列侯。錫光者,漢中人,在交趾,教民夷以禮義。帝複以宛人任延爲九真太守,延教民耕種嫁娶。故嶺南華風始于二守焉。
是歲,诏征處士太原周黨、會稽嚴光等至京師。黨入見,伏而不谒,自陳願守所志。博士範升奏曰:“伏見太原周黨、東海王良、山陽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車。及陛見帝廷,黨不以禮屈,伏而不谒,偃蹇驕悍,同時俱逝。黨等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釣采華名,庶幾三公之位。臣願與坐雲台之下,考試圖國之道。不如臣言,伏虛妄之罪;而敢私竊虛名,誇上求高,皆大不敬!”書奏,诏曰:“自古明王、聖主,必有不賓之士。伯夷、叔齊不食周粟,太原周黨不受朕祿,亦各有志焉。其賜帛四十匹,罷之。”帝少與嚴光同遊學,及即位,以物色訪之。得于齊國,累征乃至;拜谏議大夫,不肯受,去,耕釣于富春山中。以壽終于家。
王良後曆沛郡太守、大司徒司直,在位恭儉,布被瓦器,妻子不入官舍。後以病歸,一歲複征;至荥陽,疾笃,不任進道,過其友人。友人不肯見,曰:“不有忠言奇謀而取大位,何其往來屑屑不憚煩也!”遂拒之。良慚,自後連征不應,卒于家。
元帝之世,莎車王延嘗爲侍子京師,慕樂中國。及王莽之亂,匈奴略有西域,唯延不肯附屬,常敕諸子:“當世奉漢家,不可負也。”延卒,子康立。康率傍國拒匈奴,擁衛故都護吏士、妻子千馀口。檄書河西,問中國動靜。窦融乃承制立康爲漢莎車建功懷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國皆屬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