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十九】起昭陽太淵獻,盡玄黓涒灘,凡十年。
中宗孝宣皇帝下神爵四年
春,二月,以鳳皇、甘露降集京師,赦天下。
颍川太守黃霸在郡前後八年,政事愈治;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颍川尤多。夏,四月,诏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鄉化,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衆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遺,養視鳏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亡重罪囚,其賜爵關内侯、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後數月,征霸爲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單于遣弟呼留若王勝之來朝。
冬,十月,鳳皇十一集杜陵。
河南太守東海嚴延年爲治陰鸷酷烈,衆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所謂當生者詭殺之,吏民莫能測其意深淺,戰栗不敢犯禁。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裏,河南号曰“屠伯”。延年素輕黃霸爲人,及比郡爲守,褒賞反在己前,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蟲,府丞義出行蝗,還,見延年。延年曰:“此蝗豈鳳皇食邪?”義年老,頗悖,素畏延年,恐見中傷。延年本嘗與義俱爲丞相史,實親厚之,饋遺之甚厚。義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樂,取告至長安,上書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飲藥自殺,以明不欺。事下禦史丞按驗,得其語言怨望、诽謗政治數事。十一月,延年坐不道,棄市。
初,延年母從東海來,欲從延年臘。到洛陽,适見報囚,母大驚,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閉閣不見。延年免冠頓首閣下,良久,母乃見之,因數責延年:“幸得備郡守,專治千裏,不聞仁愛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刑殺人,欲以立威,豈爲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頓首謝,因自爲母禦歸府舍。母畢正臘,謂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支汝東歸,掃除墓地耳!”遂去,歸郡,見昆弟、宗人,複爲言之。後歲馀,果敗,東海莫不賢智其母。
匈奴握衍朐鞮單于暴虐,好殺伐,國中不附。及太子、左賢王數讒左地貴人,左地貴人皆怨。會烏桓擊匈奴東邊姑夕王,頗得人民,單于怒。姑夕王恐,即與烏禅幕及左地貴人共立稽侯犭冊爲呼韓邪單于,發左地兵四五萬人,西擊握衍朐鞮單于,至姑且水北。未戰,握衍朐鞮單于兵敗走,使人報其弟右賢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發兵助我乎?”右賢王曰:‘若不愛人,殺昆弟、諸貴人。各自死若處,無來污我!”握衍朐鞮單于恚,自殺。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賢王所,其民衆盡降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歸庭;數月,罷兵,使各歸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間者,立爲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賢貴人,欲令殺右賢王,其冬,都隆奇與右賢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爲屠耆單于,發兵數萬人東襲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兵敗走。屠耆單于還,以其長子都塗吾西爲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樓頭爲右谷蠡王,留居單于庭。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鳳元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皇太子冠。
秋,匈奴屠耆單于使先賢撣兄右奧鞬王,與烏藉都尉各二萬騎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是時西方呼揭王來與唯犁當戶謀,共讒右賢王。言欲自立爲單于。屠耆單于殺右賢王父子,後知其冤,複殺唯犁當戶。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爲呼揭單于。右奧鞬王聞之,即自立爲車犁單于。烏藉都尉亦自立爲烏藉單于。凡五單于。屠耆單于自将兵東擊車犁單于,使都隆奇擊烏藉。烏藉、車犁皆敗,西北走,與呼揭單于兵合爲四萬人。烏藉、呼揭皆去單于号,共并力尊輔車犁單于。屠耆單于聞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萬騎分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自将四萬騎西擊車犁單于。車犁單于敗,西北走。屠耆單于即引兵西南留闟敦地。
漢議者多曰:“匈奴爲害日久,可因其壞亂,舉兵滅之。”诏問禦史大夫蕭望之,對曰:“《春秋》,晉士逾帥師侵齊,聞齊侯卒,引師而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爲恩足以服孝子,誼足以動諸侯。前單于慕化鄉善,稱弟,遣使請求和親,海内欣然,夷狄莫不聞。未終奉約,不幸爲賊臣所殺;今而伐之,是乘亂而幸災也,彼必奔走遠遁。不以義動兵,恐勞而無功。宜遣使者吊問,輔其微弱,救其災患。四夷聞之,鹹貴中國之仁義。如遂蒙恩得複其位,必稱臣服從,此德之盛之。”上從其議。
冬,十有二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韓延壽代蕭望之爲左馮翊。望之聞延壽在東郡時放散官錢千馀萬,使禦史案之。延壽聞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馮翊時廪犧官錢放散百馀萬。望之自奏:“職在總領天下,聞事不敢不問,而爲延壽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壽,各令窮竟所考。望之卒無事實。而望之遣禦史案東郡者,得其試騎士日車服侍衛奢僭逾制;又取官銅物,候月食鑄刀,效尚方事;及取官錢帛私假徭使吏;及治飾車甲三百萬以上。延壽竟坐狡猾不道,棄市。吏民數千人送到渭城,老小扶持車毂,争奏酒炙。延壽不忍距逆,人人爲飲,計飲酒石馀。使掾、史分謝送者:“遠苦吏民,延壽死無所恨!”百姓莫不流涕。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鳳二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車騎将軍韓增薨。五月,将軍許延壽爲大司馬、車騎大将軍。
丞相丙吉年老,上重之。蕭望之意常輕吉,上由是不悅。丞相司直奏望之遇丞相禮節倨慢,又使吏買賣,私所附益凡十萬三千,請逮捕系治。秋,八月,壬午,诏左遷望之爲太子太傅;以太子太傅黃霸爲禦史大夫。匈奴呼韓邪單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襲屠耆單于屯兵,殺略萬馀人。屠耆單于聞之,即自将六萬騎擊呼韓邪單于。屠耆單于兵敗,自殺。都隆奇乃與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樓頭亡歸漢。車犁單于東降呼韓邪單于。冬,十一月,呼韓邪單于左大将烏厲屈與父呼依畚诶魑露亟約匈奴亂,率其衆數萬人降漢;封烏厲屈爲新城侯,烏厲溫敦爲義陽侯。是時李陵子複立烏藉都尉爲單于,呼韓邪單于捕斬之;遂複都單于庭,然衆裁數萬人。屠耆單于從弟休旬王自立爲閏振單于,在西邊;呼韓邪單于兄左賢王呼屠吾斯亦自立爲郅支骨都侯單于,在東邊。
光祿勳平通侯楊恽,廉潔無私;然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發人陰伏,由是多怨于朝廷。與太仆戴長樂相失。人有上書告長樂罪,長樂疑恽教人告之,亦上書告恽罪曰:“恽上書訟韓延壽,郎中丘常謂恽曰:‘聞君侯訟韓馮翊,當得活乎?’恽曰:‘事何容易,胫胫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謂“鼠不容穴,銜窭數”者也。’又語長樂曰:‘正月以來,天陰不雨,此《春秋》所記,夏侯君所言。’”事下廷尉。廷尉定國奏恽怨望,爲訞惡言,大逆不道。上不忍加誅,有诏皆免恽、長樂爲庶人。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鳳三年
春,正月,癸卯,博陽定侯丙吉薨。
班固贊曰:古之制名,必由象類,遠取諸物,近取諸身。故《經》謂君爲元首,臣爲股肱,明其一體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勢也。近觀漢相,高祖開基,蕭、曹爲冠;孝宣中興,丙、魏有聲。是時黜陟有序,衆職修理,公卿多稱其位,海内興于禮讓。覽其行事,豈虛虖哉!
二月,壬辰,黃霸爲丞相。霸材長于治民,及爲丞相,功名損于治郡。時京兆尹張敞舍鹖雀飛集丞相府,霸以爲神雀,議欲以聞。敞奏霸曰:“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史、守丞爲民興利除害,成大化,條其對。有耕者讓畔,男女異路,道不拾遺。及舉孝子、貞婦者爲一輩,先上殿;舉而不知其人數者,次之;不爲條教者在後。叩頭謝丞相,雖口不言,而心欲其爲之也。長史、守丞對時,臣敞舍有鹖雀飛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見者數百人。邊吏多知鹖雀者,問之,皆陽不知。丞相圖議上奏曰:‘臣問上計長史、守丞以興化條,皇天報下神爵。’後知從臣敞舍來,乃止。郡國吏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臣敞非敢毀丞相也,誠恐群臣莫白,而長史、守丞畏丞相指,歸舍法令,各爲私教,務相增加,澆淳散樸,并行僞貌,有名亡實,傾搖解怠,甚者爲妖。假令京師先行讓畔、異路、道不拾遺,其實亡益廉貪、貞淫之行,而以僞先天下,固未可知也。即諸侯先行之,僞聲轶于京師,非細事也。漢家承敝通變,造起律令,所以勸善禁奸,條貫詳備,不可複加。宜令貴臣明饬長史、守丞,歸告二千石,舉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務得其人,郡皆以法令檢式,毋得擅爲條教;敢挾詐僞以奸名譽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惡。”天子嘉納敞言,召上計吏,使侍中臨饬,如敞指意。霸甚慚。
又,樂陵侯史高以外屬民侍中,貴重,霸薦高可太尉。天子使尚書召問霸:“太尉官罷久矣。夫宣明教化,通達幽隐,使獄無冤刑,邑無盜賊,君之職也。将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樂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親,君何越職而舉之?”尚書令受丞相對,霸免冠謝罪,數日,乃決。自是後不敢複有所請。然自漢興,言治民吏,以霸爲首。三月,上幸河東,祠後土。減天下口錢;赦殊死以下。六月,辛酉,以西河太守杜延年爲禦史大夫。置西河、北地屬國以處匈奴降者。廣陵厲王胥使巫李女須祝詛上,求爲天子。事覺,藥殺巫及宮人二十馀人以絕口。公卿請誅胥。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鳳四年
春,胥自殺。
匈奴單于稱臣,遣弟谷蠡王入侍。以邊塞亡寇,減戍卒什二。
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言:“歲數豐穰,谷賤,農人少利。故事:歲漕關東谷四百萬斛以給京師,用卒六萬人。宜籴三輔、弘農、河東、上黨、太原郡谷,足供京師,可以省關東漕卒過半。”上從其計。壽昌又白:“令邊郡皆築倉,以谷賤增其賈而籴,以利農,谷貴時減賈而粜,名曰常平倉。”民便之。上乃下诏賜壽昌爵關内侯。
夏,四月,辛醜朔,日有食之。
楊恽既失爵位,家居治産業,以财自娛。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與恽書,谏戒之,爲言“大臣廢退,當阖門惶懼,爲可憐之意;不當治産業,通賓客,有稱譽。”恽,宰相子,有材能,少顯朝廷,一朝以晻昧語言見廢,内懷不服,報會宗書曰:“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常爲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不意當複用此爲譏議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炰羔,鬥酒自勞,酒後耳熱,仰天拊缶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爲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又恽兄子安平侯譚謂恽曰:“侯罪薄,又有功,且複用!”恽曰:“有功何益!縣官不足爲盡力。”譚曰:“縣官實然。蓋司隸、韓馮翊皆盡力吏也,俱坐事誅。”會有日食之變,驺馬猥佐成上書告“恽驕奢,不悔過。日食之咎,此人所緻。”章下廷尉,按驗,得所予會宗書,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恽大逆無道,要斬;妻子徙酒泉郡;譚坐免爲庶人,諸在位與恽厚善者,未央衛尉韋玄成及孫會宗等,皆免官。
臣光曰:以孝宣之明,魏相、丙吉爲丞相,于定國爲廷尉,而趙、蓋、韓、楊之死皆不厭衆心,惜哉,其爲善政之累大矣!《周官》司寇之法,有議賢、議能。若廣漢、延壽之治民,可不謂能乎!寬饒、恽之剛直,可不謂賢乎!然則雖有死罪,猶将宥之,況罪不足以死乎!揚子以韓馮翊之愬蕭爲臣之自失。夫所以使延壽犯上者,望之激之也。上不之察,而延壽獨蒙其辜,不亦甚哉!
匈奴閏振單于率其衆東擊郅支單于。郅支與戰,殺之,并其兵;遂進攻呼韓邪。呼韓邪兵敗走,郅支都單于庭。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元年
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楊恽之誅也,公卿奏京兆尹張敞,恽之黨友,不宜處位。上惜敞材,獨寝其奏,不下。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驗,舜私歸其家曰:“五日京兆耳,安能複案事!”敞聞舜語,即部吏收舜系獄,晝夜驗治,竟緻其死事。舜當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盡,延命乎?”乃棄舜市。會立春,行冤獄使者出,舜家載屍并編敞教,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賊殺不辜。上欲令敞得自便,即先下敞前坐楊恽奏,免爲庶人。敞詣阙上印绶,便從阙下亡命。數月,京師吏民解馳,枹鼓數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賊,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懼,而敞獨笑曰:“吾身亡命爲民,郡吏當就捕。今使者來,此天子欲用我也。”裝随使者,詣在公車上書曰:“臣前幸得備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殺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數蒙恩貸。以臣有章劾當免,受記考事,便歸卧家,謂臣五日京兆。背恩忘義,傷薄欲化。臣竊以舜無狀,枉法以誅之。臣敞賊殺無辜,鞠獄故不直,雖伏明法,死無所恨!”天子引見敞,拜爲冀州刺史。敞到部,盜賊屏迹。
皇太子柔仁好儒,見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繩下,嘗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臣光曰:王霸無異道。昔三代之隆,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則謂之王。天子微弱不能治諸侯,諸侯有能率其與國同讨不庭以尊王室者,則謂之霸。其所以行之也,皆本仁祖義,任賢使能,賞善罰惡,禁暴誅亂。顧名位有尊卑,德澤有深淺,功業有巨細,政令有廣狹耳,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漢之所以不能複三代之治者,由人主之不爲,非先王之道不可複行于後世也。夫儒有君子,有小人。彼俗儒者,誠不足與爲治也,獨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稷、契、臯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皆大儒也,使漢得而用之,功烈豈若是而止邪!孝宣謂太子懦而不立,闇于治體,必亂我家,則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儒者不可用,豈不過甚矣哉!殆非所以訓示子孫,垂法将來者也。
淮陽憲王好法律,聰達有材;王母張婕妤尤幸。上由是疏太子而愛淮陽憲王,數嗟歎憲王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憲王,然用太子起于微細,上少依倚許氏,及即位而許後以殺死,故弗忍也。久之,上拜韋玄成爲淮陽中尉,以玄成嘗讓爵于兄,欲以感谕憲王。由是太子遂安。
匈奴呼韓邪單于之敗也,左伊秩訾王爲呼韓邪計,勸令稱臣入朝事漢,從漢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韓邪問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氣力而下服役,以馬上戰鬥爲國,故有威名于百蠻。戰死,壯士所有也。今兄弟争國,不在兄則在弟,雖死猶有威名,子孫常長諸國。漢雖強,猶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亂先古之制,臣事于漢,卑辱先單于,爲諸國所笑!雖如是而安,何以複長百蠻!”左伊秩訾曰:“不然,強弱有時。今漢方盛,烏孫城郭諸國皆爲臣妾。自且鞮侯單于以來,匈奴日削,不能取複,雖屈強于此,未嘗一日安也。今事漢則安存,不事則危亡,計何以過此!”諸大人相難久之,呼韓邪從其計,引衆南近塞,遣子右賢王铢婁渠堂入侍。郅支單于亦遣子右大将駒于利受入侍。
二月,丁巳,樂成敬侯許延壽薨。
夏,四月,黃龍見新豐。
丙申,太上皇廟火;甲辰,孝文廟火;上素服五日。
烏孫狂王複尚楚主解憂,生一男鸱靡,不與主和,又暴惡失衆。漢使衛司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烏孫。公主言:“狂王爲烏孫所患苦,易誅也。”遂謀置酒,使士拔劍擊之。劍旁下,狂王傷,上馬馳去。其子細沈瘦會兵圍和意、昌及公主于赤谷城。數月,都護鄭吉發諸國兵救之,乃解去。漢遣中郎将張遵持醫藥治狂王,賜金帛。因收和意、昌系瑣,從尉犁檻車至長安,斬之。
初,肥王翁歸靡胡婦子烏就屠,狂王傷時,驚,與諸翎侯俱去,居北山中,揚言母家匈奴兵來,故衆歸之。後遂襲殺狂王,自立爲昆彌。是歲,漢遣破羌将軍辛武賢将兵萬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積谷,欲以讨之。
初,楚主侍者馮癞牽能史書,習事,嘗持漢節爲公主使,城郭諸國敬信之,号曰馮夫人,爲烏孫右大将妻。右大将與烏就屠相愛,都護鄭吉使馮夫人說烏就屠,以漢兵方出,必見滅,不如降。烏就屠恐,曰:“願得小号以自處!”帝征馮夫人,自問狀。遣谒者竺次、期門甘延壽爲副,送馮夫人。馮夫人錦車持節,诏烏就屠詣長羅侯赤谷城,立元貴靡爲大昆彌,烏就屠爲小昆彌,皆賜印绶。破羌将軍不出塞,還。後烏就屠不盡歸諸翎侯民衆,漢複遣長羅侯将三校屯赤谷,因爲分别其人民地界,大昆彌戶六萬馀,小昆彌戶四萬馀。然衆心皆附小昆彌。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二年
春,正月,立皇子嚣爲定陶王。
诏赦天下,減民算三十。
珠厓郡反。夏,四月,遣護軍都尉張祿将兵擊之。
杜延年以老病免。五月,己醜,廷尉于定國爲禦史大夫。
秋,九月,立皇子宇爲東平王。
冬,十二月,上行幸萯陽宮、屬玉觀。
是歲,營平壯武侯趙充國薨。先是,充國以老乞骸骨,賜安車、驷馬、黃金,罷就第。朝廷每有四夷大議,常與參兵謀、問籌策焉。
匈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原奉國珍,朝三年正月。诏有司議其儀。丞相、禦史曰:“聖王之制,先京師而後諸夏,先諸夏而後夷狄。匈奴單于朝賀,其禮儀宜如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蕭望之以爲:“單于非正朔所加,故稱敵國,宜待以不臣之禮,位在諸侯王上。外夷稽首稱籓,中國讓而不臣,此則羁縻之誼,謙亨之福也。《書》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後嗣卒有鳥竄鼠伏,阙于朝享,不爲畔臣,萬世之長策也。”天子采之,下诏曰:“匈奴單于稱北潘,朝正朔。朕之不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禮待之,令單于位在諸侯王上,贊谒稱臣而不名。”
荀悅論曰:《春秋》之義,王者無外,欲一于天下也。戎狄道理遼遠,人迹介絕,故正朔不及,禮教不加,非尊之也,其勢然也。《詩》雲:“自彼氐、羌,莫敢不來王。”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貢。若不供職,則有辭讓号令加焉,非敵國之謂也。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禮,加之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亂天常,非禮也!若以權時之宜,則異論矣。
诏遣車騎都尉韓昌迎單于,發所過七郡二千騎爲陳道上。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三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贊谒稱籓臣而不名。賜以冠帶、衣裳,黃金玺、盭绶,玉具劍、佩刀,弓一張,矢四發,棨戟十,安車一乘,鞍勒一具,馬十五匹,黃金二十斤,錢二十萬,衣被七十七襲,錦繡、绮縠、雜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禮畢,使使者道單于先行宿長平。上自甘泉宿池陽宮。上登長平阪,诏單于毋谒,其左右當戶群臣皆得列觀,及諸蠻夷君長、王、侯數萬,鹹迎于渭橋下,夾道陳。上登渭橋,鹹稱萬歲。單于就邸長安。置酒建章宮,飨賜單于,觀以珍寶。二月,遣單于歸國。單于自請“願留居幕南光祿塞下;有急,保漢受降城。”漢遣長樂衛尉、高昌侯董忠、車騎都尉韓昌将騎萬六千,又發邊郡士馬以千數,送單于出朔方雞鹿塞。诏忠等留衛單于,助誅不服,又轉邊谷米Я,前後三萬四千斛,給贍其食。先是,自烏孫以西至安息諸國近匈奴者,皆畏匈奴而輕漢,及呼韓邪單于朝漢後,鹹尊漢矣。
上以戎狄賓服,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于麒麟閣,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将軍、博陸候,姓霍氏”。其次張安世、韓增、趙充國、魏相、丙吉、杜延年、劉德、梁丘賀、蕭望之、蘇武。凡十一人,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鳳皇集新蔡。
三月,己巳、建成安侯黃霸薨。五月,甲午,于定國爲丞相,封西平侯。太仆沛郡陳萬年爲禦史大夫。
诏諸儒講五經同異,蕭望之等平奏其議,上帝稱制臨決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穀梁春秋》博士。
烏孫大昆彌元貴靡及鸱靡皆病死。公主上書言:“年老土思,願得歸骸骨,葬漢地!”天子闵而迎之。冬,至京師,待之一如公主之制。後二歲卒。
元貴靡子星靡代爲大昆彌,弱。馮夫人上書:“願使烏孫,鎮撫星靡。”漢遣之。都護韓宣奏烏孫大吏大祿、大監皆可賜以金印紫绶,以尊輔大昆彌。漢許之。其後段會宗爲都護,乃招還亡叛,安定之。星靡死,子雌栗靡代立。
皇太子所幸司馬良娣病,且死,謂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諸娣妾、良人更祝詛殺我。”太子以爲然。及死,太子悲恚發病,忽忽不樂。帝乃令皇後擇後宮家人子可以娛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宮。政君,故繡衣禦史賀之孫女也,見于丙殿。壹幸,有身。是歲,生成帝于甲館畫堂,爲世缊皇孫。帝愛之,自名曰骜,字大孫,常置左右。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四年
夏,廣川王海陽坐禽獸行、賊殺不辜,廢,徙房陵。
冬,十月,丁卯,未央宮宣室閣火。
是歲,徙定陶王嚣爲楚王。
匈奴呼韓邪、郅支兩單于俱遣使朝獻,漢待呼韓邪使有加焉。
中宗孝宣皇帝下黃龍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二月,歸國。始,郅支單于以爲呼韓邪兵弱,降漢,不能複自還,即引其衆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單于小弟本侍呼韓邪,亦亡之右地,收兩兄馀兵,得數千人,自立爲伊利目單于;道逢郅支,合戰,郅支殺之,并其兵五萬馀人。郅支聞漢出兵谷助呼韓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烏孫,欲與并力,遣使見小昆彌烏就屠。烏就屠殺其使,發八千騎迎郅支。郅支覺其謀,勒兵逢擊烏孫,破之;因北擊烏揭、堅昆、丁令、并三國。數遣兵擊烏孫,常勝之。堅昆東去單于庭七千裏,南去車師五千裏,郅支留都之。
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閣道,入紫微宮。
帝寝疾,選大臣可屬者,引外屬侍中樂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爲大司馬、車騎将軍,望之爲前将軍、光祿勳,堪爲光祿大夫,皆受遺诏輔政,領尚書事。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宮。
班固贊曰:孝宣之治,信賞必罰,綜核名實。政事、文學、法理之士,鹹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也。遭值匈奴乖亂,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單于慕義,稽首稱籓。功光祖宗,業垂後嗣,可謂中興,侔德殷宗、周宣矣!
癸巳,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廟,尊皇太後曰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