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兄急步上前把曾鳴克從江惠玉身旁揪過來,用力搡到一邊,桌子上嘩啦啦碰掉了許多東西,一地混亂。
江兄吼道,“看見了吧!看清楚了吧!這就是你幹的好事!慚愧了?當初你把惠玉像垃圾一樣丢掉的時候,怎麽沒覺得慚愧?哦!在外面沒人待見了,知道回來找她了?我告訴你!現在惠玉看你,也他媽的是個垃圾,躲都來不及!報應!”
曾鳴克雙手撐在地面,摳緊了地磚的縫隙,“是我的錯……我是個罪人……可我現在隻想陪在她身邊,我什麽都不要,隻要把我欠下的都還給她……”
“說得真好聽!你心裏想的是什麽以爲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混了這麽多年也沒混出名堂,突然想起來還有個蠢女人可以伺候你一輩子,所以你歡天喜地跑回來了,好啊,那你就看看吧,惠玉已經這樣了,是個瘋子,傻子!半點用處都不會有了,伺候不了你,還得你來伺候她,你願意陪着這樣的惠玉過下半輩子?放狗屁都不帶臉紅的東西!你休想!你能對惠玉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立刻滾蛋!她是我的,我不會讓你搶走!”
江兄越說越氣,怒不可遏地抄起牆邊的一條凳子,揚手就要朝曾鳴克砸下去。溫如初吓了一跳,正要阻止,江惠玉的速度卻是驚人的,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慌慌張張地擋住了曾鳴克,似是要代他承受那一擊。
江兄愕然停手,可是慣性作用之下已經來不及,眼看凳子即将打中江惠玉,曾鳴克哪裏會肯,一側身把她抱在懷裏,牢牢遮住,那條凳子最後還是結結實實落在了他背上。
隻見他表情疼得扭曲起來,卻沒有放開江惠玉,她在他懷中有如受驚的兔子一般蜷縮,可是并不掙紮。
江兄扔下了凳子,不敢相信般地喃喃自語,“怎麽可能……這麽多年了,她還是護着你……她不是最恨你了嗎……”
曾鳴克緩緩擡起手去順江惠玉的發絲,将自己沾了塵土的臉貼向她,“惠玉,我會在你身邊,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再也不會。”
再也不會?溫如初在一旁默默聽着,其實并不相信,這誓言說得多麽容易,就像溫如初自己,曾是如何懷揣着與某人共度一生的夢想,可是到了後來,還不是做不得準嗎。
獨自離開那間小院時,溫如初想起江兄說,曾鳴克是因爲混不下去了才回來找江惠玉。其實這種說法也不盡然,如果曾鳴克沒有一點人脈,拿不出一分錢,是絕不可能知道“燈火闌珊”尋人事務所這麽一個地方并登門求助的。據溫如初所知,他的情況确實拮據,但還沒到一貧如洗的地步,他将手上僅有的錢全部當作委托金,打進了聶瓊的賬号,隻爲換得江惠玉的下落。
舊城區的夜還是那麽黑,溫如初經過院門口不遠處停着的一輛黑色汽車時,有意無意地瞄了兩眼,那輛車似乎很上檔次,即使隻是靜默地停在無光角落裏,也讓人感覺非常氣派,這種好車和舊城區破敗粗糙的環境極不搭調,難免顯得紮眼,不過,從前溫如初住在這裏的時候,也偶爾看見這樣的車子在附近出沒,車主無非是一些購置地皮店鋪的小生意人,以及投資百貨大廈的富賈,算不上稀奇。
走出一段路後,溫如初敏感地發覺那輛車好像悠悠跟在她後面,盡管相隔不短的距離,但她仍覺得那是刻意的跟蹤,回過頭去,想觀察一下到底怎麽回事,那輛車卻又靠着路邊停了下來,毫無動靜,整個車身都浸泡在暗影裏,像是一團安甯無争的鬼魅。
溫如初心中警惕,可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多年前那個英勇無畏的姑娘,再沒有了非要上前探個究竟的熱情,更何況,她的潛意識中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那是誰,雖然她幾乎沒有察覺到這個聲音,但事實上,在她頭腦極其隐秘的死角裏,已經有了答案。
她繼續走她的路,不再回頭。等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才終于從那輛靜泊的黑色汽車裏無聲地走下一個男人,他沉沉倚在車門上掏出打火機,将嘴上的煙點燃,煙頭閃爍的紅光在這濃墨般的夜色裏映出他的樣子,他眉頭緊鎖,面容深邃陰郁,黑色的眼睛卻很亮,如同朔冬裏的寒星,除了他夾煙的手輕輕顫着之外,他沒有任何其餘的動作,挺拔的身形僵直而凝重,就像一尊站立了許多歲月的孤寂雕像。
他就這樣抽着煙,眼神定在半空,仿佛那裏拉開了一塊破舊的幕布,正放着一場什麽老電影,恍如隔世。手中的煙燃到盡頭,他回過神,将煙頭往地上狠狠一踩,不疾不徐踏過肮髒潮濕的路面,回到了那間小院前,風吹動他的襯衫領子,他茫然地望了望越過院牆的海棠樹枝葉,收拾好表情,擡手敲門。
來開門的是江兄,一見到他,江兄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馬上褪去了方才的怒氣和凄涼,換上一副熱切而略帶谄媚的神情,“魏先生,你來了。”
“方便我進去坐坐嗎?”被稱爲“魏先生”的男人似乎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氛,彬彬有禮地問。
“這話說的,當然方便,這不就是你的房子嗎?”江兄趕緊拉開院門讓魏先生進來,其實今天若不是曾鳴克在這裏攪合,江兄還是很盼望魏先生能過來的,因爲魏先生爲人善良仁厚,知道他日子過得艱難,每次過來都會給他一點小錢。
魏先生繞過院中的雜物,緩步走進了燈光昏暗的屋裏,一條凳子歪倒在客廳中央,地上散落着各種零碎物件,病中的女人驚魂未定地往牆角裏縮,還有個從未謀面的男人衣冠不整滿臉是傷,站在女人身旁柔聲講話,看見有生人進來,頗爲意外,大概是有種家事被外人打擾的尴尬,“這位是……”
江兄草草收拾好客廳裏的狼藉,走到曾鳴克旁邊壓低聲音冷冷道,“這是房東魏先生。”然後又轉向江惠玉,哄着她,“來,惠玉,我們到房間去吧。”
江兄帶着江惠玉回房了,暫時隻留下曾鳴克和魏先生在客廳。或許是爲了不冷場,魏先生向曾鳴克伸出手,曾鳴克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淩亂的衣服,再與他握手,感到這隻手明明很有力度,卻帶着些心不在焉的空乏。再看這位魏先生,分明是外表很穩重的一個人,衣着不失品位,臉上挂着深沉得體的笑容,但不知爲什麽,曾鳴克還是能捕捉到他眼裏有某種寂然決絕的光,雖然他将其隐藏得很好,像一隻善于僞裝與自保的孤雛。
魏先生遞給曾鳴克一張名片,微擡着眼望向對方的臉,如同想探究什麽。曾鳴克接過名片一看,上面的職位是“徽野汽車制造有限公司生産部主管”,那是國内汽車制造業裏大有名氣的公司,兩個月前剛剛将總部遷到本市。
名片正中三個大字是他的姓名,跟真人的形象有些不符,那是沒有任何亮眼之處的一個平凡名字:魏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