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慕白直到見我陷入了沉默,才繼續說道:“孩子,我知道你難以相信,你現在所經曆的這些,在30年前我也曾同樣經曆過,而且這種經曆是我們每一代,每一個崔家人都要經曆的,我同樣獨自生活了近30年孤獨無依,罵天恨地,當年使者告我身世的時候我甚至比你更加憤怒與痛苦,所以我知道你此刻的感受。
至少你比我幸福,我們可以相聚,而我回到崔家的時候看到的僅僅是一座新墳和永遠見不到的父母。你是江北大學的大學生,肯定更相信科學,爲了消除你心中的顧慮,在我告訴你事情的本末之前,這裏有一份我與你的DNA鑒定書,你看完後我們再說吧”。
我還未來得及做出回應時,這個叫崔慕白的男人便對着門外喊了一聲“鐵衣”。
應聲隻見一個黑色雙排扣風衣裹身的男人輕輕的推門而入,身形高挑而健碩,皮質的短靴踩在木質的地闆上發出咔咔的聲響,這皮質聽起來就不同凡響,看樣子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大,大概有一米八多的樣子,額前長發遮眉,眼神冷峻,看起來倒是很有些明星範的感覺,也有些名模的風采。
如果說我是陽光美男的話,而這個被叫做鐵衣的人則全身散發着憂郁逼人的氣息。我接過了那個叫做鐵衣的人手裏遞過來的一沓紙看都沒有看,便說道:“這年頭,啥玩意兒沒假貨,僞造一份這樣的紙多麽簡單,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連感情都是假的,何況這麽一堆廢紙!”
我撕碎了眼前的這份鑒定書,紙片像花瓣一樣散落在房間裏。其實,眼前的一切真的都是我一直渴望的,但真的發生的時候,我卻隻想逃避,但具體逃避的是什麽,我又想不明白。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麽這麽不可理喻,但就是心中有一團無明業火想要發洩出來。我知道我不恨周誠,不恨任何人,我也不知道我在恨什麽?也許是命運吧!長期的點太背總會給我留下一些心裏疾病無法治愈。
我看着眼前的三個人,而且其中的一個還口口聲聲的說是我的父親,一份破碎的鑒定書像是落葉一般的散落在地上化作點點紙屑,我淩亂了,這眼前的一切使我淩亂,我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我細小的嗓子眼想要發出撕破天的咆哮。
我看着鐵衣和那個被叫做徐伯的所謂使者就這樣站立在輪椅上的崔慕白左右,一個冰冷似鐵疙瘩始終僵硬的表情像是全世界都欠他錢一樣。另一個則用僵直的左手舉着一把黑色的紙傘,右手搭在崔慕白身後的輪椅扶手上很長時間保持這同樣的造型,這簡直就像是兩座雕塑一樣,一個冷着一個笑着。
在停頓了片刻之後,崔慕白看着我漸漸平息的胸膛,接着說:“孩子,其實你真名不叫卓凡,原名叫崔銘。你今年27歲,在27年前,是我親自把你送進安德福利院的!我們生活在豐都,你在東,我在西,卻自你出生後再未相見過。
當然,卓凡的名字也是我幫你起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卓爾不凡。”崔慕白平靜的話語,似乎這個故事與其無關一般,自然而然,不加修飾,如此殘酷的劇情真實的上演!
“卓爾不凡!好個卓爾不凡,我真的謝謝你的好意,我現在的确是卓爾不凡,一個自殺的不凡之人!如果你是我的父親,若不想要我,又何必生我?若不想要我,又何必認我?好玩嗎?真的好玩嗎?現在算什麽?可憐還是同情?收回你的憐憫!我的親人早就死了!”我歇斯底裏的嘶吼着,這個理由明顯不在我能接受的範疇:我竟然是被自己的父親親手送到福利院的!!!
我全身都在發冷,都在顫抖,噴湧而出的腎上腺激素使得每個細胞都在憤怒,喪失掉所有的理智。
他的一句話,讓我将自己幻想出親人放棄自己的各種苦逼理由一概否定,我苦逼的經曆和眼前的奢華形成了劇烈的反差,我苦苦尋找的家竟然就在這個我生長了20多年的城市,同一片天,同一方水,沒有影視劇裏各種迫不得已的催淚情節,隻有赤裸裸的遺棄,看着眼前微笑着的崔慕白,一種無法遏制的氣憤,促使我抓起床旁邊的青花瓷瓶扔了過去。在花瓶出手後,我便爲自己的沖動有些後悔,這毆打殘疾人的節奏很明顯是在犯罪!
但就在我出手的同時,那個叫做鐵衣的年輕人便一步護在崔慕白身前,卻隻聽“轟”的一聲響起,花瓶并未如我所願的砸在崔慕白的臉上,鐵衣隔空打出一拳,也僅僅隻是一拳,并且這拳在沒有觸及到花瓶的前提下,我丢出的那一尊青花瓷花瓶便在瞬間成爲一陣煙霧,對,是煙霧,沒有任何碎片的煙霧,皆數化作一陣粉末,眼前的一切,讓我始終無法将思維拉回正軌,離奇而不真實,武俠劇裏都沒有的畫面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眼前。
鐵衣的一拳深深震撼了我,崔慕白卻沒有生氣,而是很平靜的喝止了一聲“鐵衣”,那個黑衣男人便後退一步,回到原來站的位置,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沒有言語,沒有表情,長發遮擋了那雙明亮的眼睛,留下我因驚愕而張開的嘴和誇張的表情。
是憤怒和恥辱喚醒了我,我嘶吼着:“呵呵,父親,你說這個玩意證明你是我父親?就算你真的是我父親,如果你死了,我會認你;如果你說你窮困潦倒,債主追債無力養我,我會認你;如果你說你生患重病無力養我,我會認你;如果你說我被人販子偷走了,我會認你!可是這算什麽?我的親生父親親手把自己的孩子送進福利院,自己過着這樣錦衣玉食的生活,既然不要我,爲什麽生我?好玩嗎?就連編個理由都要懶得編嗎?”
我将壓抑在心裏27年的憤恨在這一刻都喊了出來,恐懼和驚駭交雜在一起,讓我除去憤怒幾乎沒有思考的能力。一股莫名而強大的屈辱感,促使我掙紮着站起來,想要撲過去,但面對這個垂老的老人,我能做什麽?我什麽都沒有做,隻是站在他面前,憤怒的抽泣着。
“我知道這一切你一定很難相信,但這一件事情真的說來話長!”說話間崔慕白扭頭向着身旁的那個叫做鐵衣的人點了點頭。這是要幹嘛?看着他奇怪的舉動,我開始忐忑起來。
鐵衣向前一步然後俯下身子,依次解開了崔慕白那件黑色中山裝外套的扣子,眼前詭異的畫面讓我的呼吸變得遲重起來。顯然,這并不是美人計的節奏,還好答案很快就揭曉了。随着鐵衣脫下崔慕白的外衣,在他的胸口赫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紋身,看起來烏黑烏黑的樣子,圖案看起來既像是一隻蛇又像是一隻龜,或者說是二者兼有的一個奇怪圖案。
看見這個圖案我有種好像在哪裏見過的感覺,對了,是玄武,四象之一的玄武。當年爲了讨好周沫,抱着看掌紋的目的,我也曾研讀過易經超級簡讀本,所以有些印象,如果沒猜錯的話,崔慕白這奇怪的舉動應該就是要我看到他胸前的這一幅玄武紋身圖案,可這又代表着什麽?難不成是要告訴我,他崔慕白也是有紋身的人,如果我有什麽輕舉妄動會死的很慘?難道他是所謂的黑社會大哥?
赤裸着上身的崔慕白,坐在輪椅上,他的胸肌有着和這個年齡明顯不相符的健碩,再往下看甚至有着和我一般的腹肌、人魚線,再往下,再往下就是褲子了。但奇怪的是,與強壯的上肢極爲反差的是,他的雙臂、雙腿此刻像是無骨一般的軟軟耷拉下垂在兩個臂膀之上和腰身之下,胳膊上露出的皮膚上倒影着條條絡絡的經脈,就像是畫在皮膚上一般,似乎四肢的骨頭被抽去一樣,看起來詭異非常,讓我有種不忍直視想要轉移視線的感覺。
難道,此刻的崔慕白是放棄了強制的想法,而是要以自己身體的殘缺,博取我的同情,讓我放下憤怒,認他做父?我這個人一向是吃軟不吃硬的,他要是真擠出幾滴眼淚,嚎啕大哭,也許我真的會被攻破也說不準。這個玄武圖紋究竟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