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向輝過來是對的。他說:“李筱,我現在比齊其更相信你。她對你的相信是循序漸進式的,是漸悟,而我,屬于頓悟。我認爲見證你的能力,不光是要膽子大,更重要的是要相信你能做到。我讀的書少,但是你和洪光明的感情我可以理解,還有你将嘗試的我和齊其都會支持。——對吧,齊其?”齊其對李筱說:“這個人把我的話都說了。李筱,我們相信你。”
李筱到書架邊,指着最上面的一摞書說:“這些是我從桌上拿過來的,你們過來看,要我拿哪一本回來?”陳向輝看那一摞書裏包括一系列的《神探李昌钰破案實錄》,共七本,他抽出第四本:“就這本。”李筱點頭:“你拿好它,希望明早有一本同樣的出現。”陳向輝問:“你拿回會放在哪裏?”李筱想了想:“我盡可能還放在桌上,讓你們第一時間看到。”
當李筱回到卧室,齊其對陳向輝說:“這事太玄了,瘋子都不會相信的。”陳向輝說:“你剛才還說相信她的,不是真心話?”齊其說:“我相信,可是,這可能嗎?”陳向輝拉她坐下:“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機會的。比起你我将要經曆的,春晚那個見證奇迹的時刻就是小菜一碟。想想看,這不是魔術,沒有任何道具,隻依靠意念從另一個空間搬運物體,最最重要的是,那個空間和物體在我們看來是虛拟的。”齊其奇怪地說:“你怎麽一下子比我了解得還多?”陳向輝指了指自己腦袋:“可能這裏一直有備用的資料,隻是我以前沒打開。”
兩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隻開了沙發旁的一隻台燈,但洪光明照片前的蠟燭是一直點着的。李筱買了幾箱白蠟燭,她對齊其說要點到七七:“我也不知道爲什麽,隻是在照着某個指令在做。”此時,陳向輝看着燭光映照的洪光明的照片,燭光跳動,洪光明的微笑也像是活的。
齊其漸漸撐不住,陳向輝把長沙發讓給她躺下,自己坐在單人沙發上翻看那本《神探李昌钰破案實錄》。一張兩寸黑白照片掉了下來。
李筱一心想快些睡着,可是悲苦自責此去彼來沒有盡頭,她一遍遍對自己說:“這樣沒用,這樣沒用。”可是想想自己要做的,會真的有用嗎?還是隻是自己的一片癡心妄想?在母親去世以前,她從未想過類似的事情,那時在她看來這都是愚昧至極的表現。是母親的死激發了她的異能,那把用痛苦打成的鑰匙帶她走進了那個世界;現在是洪光明的死,她已不能滿足去那個如夢境的世界見他,她想把他帶回來。癡人,說夢啊。——要有多癡,才能說出這樣的夢話?
李筱終于睡着,就像剛到站台站定,走自己等的車就來了,她一刻也沒耽擱走進了另一個客廳。洪光明背對着她,伏在桌上看書,可是他當是感覺到她來了,轉身,将一隻胳膊放在椅背上,微笑。他依舊是她最愛的模樣,李筱在那一刻放棄了帶他回去的想法——這樣,也就足夠過一生。她向他走去,他說:“你晚來了兩天。”他平靜的語氣隻是在叙述一個事實,可是李筱卻感到齧心的痛楚,因爲他自然知道她爲什麽會晚來,是在辦他的喪事。
“都處理好了?”洪光明問。李筱點點頭,洪光明站起來:“我都知道,你辛苦了。”他隻字不提自己,這時還隻惦記她那和他比起微不足道的辛苦,李筱别轉頭不讓他看見自己滿眶淚水。洪光明伸手要擁抱她,可是遲疑了一下:“我,可以抱你嗎?”李筱看他,他不是害怕,是一種不确定。李筱伸出一隻手,洪光明輕輕握住,兩隻手一隻不是那麽冰涼徹骨另一隻也不是燙如焦炭,但是冷熱分明,猶如兩個世界。洪光明抱住李筱:“你還在想着帶我回去嗎?”李筱腦門一炸:“你怎麽知道?”
洪光明拿過桌上的一本書,恰是《神探李昌钰破案實錄》的第四本:“你想拿這本書,對不對?”李筱捂着耳朵:“你不要說了!請你不要說了……”她後退了幾步,踉跄至沙發旁。洪光明原地未動,輕聲安撫李筱:“不要怕,我慢慢說給你聽。就像你要證明你的異能一樣,我剛才也隻是要證實我的所見。我在這裏等你的時候,就想你會在做些什麽想些什麽,然後我不知道是真的看到還是隻在意識裏顯現,我看見你強撐着處理我的事,看見齊其陪着你,看見陳向輝——我剛才還看見陳向輝坐在客廳裏看我手裏拿的這本書。”李筱跌坐在沙發上:“你讓我靜一靜。”
是他的低危抑郁症造成的。李筱想通了這一點,那麽一切就都好解釋了。她說:“對不起,我剛才——”,洪光明走過來坐到她旁邊:“以爲我變成了怪物?就是真的變成那樣,你也不用害怕,你隻要不來這裏就是了。”李筱終于聽到他落寞的語氣,但也僅止于此。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再說話,很久很久。
“我該回去了。”李筱說。洪光明說:“是,天快亮了。”他這樣說,可是低沉的語氣掩飾不住他的不舍。李筱拿起洪光明手邊的那本書:“這書,我想好了,還是要帶回去。”洪光明說:“你這是何苦呢?李筱,不可能的。”李筱問:“你看到我那樣做的結果了?”洪光明說:“沒有,我不能看見。”李筱說:“那就說明有可能,我總要試試才知道。”她快速翻着書頁,一張照片露了出來。洪光明一看:“還是我大學時拍的證件照,什麽時候夾在書裏也不記得了。”李筱說:“送給我,行不行?”洪光明笑:“這有什麽不行的?”李筱說:“在後面寫上字啊,過去的人都是這樣做的,現在都很少有人拿照片送人了。”
洪光明伏在桌上寫,李筱要看,被擋着:“回去再看。”洪光明将照片放在李筱的口袋裏:“天天看一眼。”李筱看見他的眼睛裏閃爍着星光一樣的淚光:這是一個逝去之人對他愛的人提出的最自私的要求。
李筱的夢從客廳轉到客廳,她将書放在了白蠟燭一直點着的桌上。
陳向輝不時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桌上仍不見動靜。當他再一次看時間時,已是淩晨5點06分,他想也許李筱沒有睡着也許睡着了但沒能去也許——,他沒能繼續想下去,因爲他看見桌上多了一本書,和他手裏的一模一樣。第四本。
陳向輝推醒齊其,低聲但伴着無法抑制的激動說:“她真做到了!”齊其看見陳向輝兩手分别拿着兩本書,她頭皮清清楚楚一麻,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拿來了!”
齊其推開李筱房間的門:“快起來!李筱!你快過來看!”當李筱拿起兩本一樣的書,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發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陳向輝接過那兩本書,忽然翻起書來。他從一本書裏取出洪光明的照片,而另一本他怎麽翻也沒有。“李筱,這是爲什麽?”
李筱從衣袋裏摸出那張洪光明親手放進的照片:“他在後面寫了字,說送給我。我還不知道他寫了什麽。”她翻過照片,齊其和陳向輝也看見了:“贈 李筱
洪光明。”齊其和陳向輝的眼圈都濕潤了,而李筱還在低頭看着,渾忘了她身處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