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比鬼還可怕的人。李筱不能不徹夜想着此事,但即使想破了頭,她也想不出那是一個怎樣的人。洪光明和李筱說了自己的決定後,卻像卸了包袱,看上去輕松很多,好像他要面對的一點也不可怕,而是他期待已久的旅程。
“你終于閃耀着了嗎?我旅途的終點。”李筱随手翻書,那行詩句首先映入眼簾。一種奇怪的感覺彌漫至全身:這話,像是洪光明所說。盡管她不止一次看過這句詩,但這感覺卻是全新的,尖銳的。
那晚洪光明值班,李筱準備約齊其和陳向輝見面,她需要朋友的幫助。李筱剛接通齊其的電話,齊其就說:“我剛要打給你,有事,急事。洪光明呢?”李筱說:“他值班。”齊其說:“那你先過來,我和陳向輝都在醫院。等你到了再說。”齊其問起洪光明,李筱就差不多知道在醫院的某個人被附身了。
是陳向輝的表哥。他和陳向輝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勝過親兄弟。陳向輝對李筱說:“實在是想不出還有别人能幫他……”,李筱說:“隻要是我能做的,我會很願意。隻是,我不能像洪光明一樣看見。我們先去看看。”
陳向輝表哥的病房門外聚集了不少人,包括醫生和護士。因爲先前類似的病人都會很快死亡,連挂水的護士都是心驚膽戰,覺得這份工作越來越難做。隻有陳向輝的姑姑和姑父還在央求醫生:“請你們再給他看看。”陳向輝拉過他姑媽和姑父,小聲說:“不是說了嗎?挂水什麽沒用的,你們不要再去找醫生了。我帶來一個朋友,不是一般人,要是你們相信我,我就請她去看看。”他姑媽含着眼淚說:“向輝啊,我們還有什麽信不過你的?人都這樣了,不要說是你帶來的,現在随便哪個說能治的我都信。你不要有負擔,快去請你的朋友。”
當陳向輝的姑媽姑父看見李筱,他們還是有點失望的。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能不一般到哪裏?死馬當作活馬醫,僅此而已。
李筱和齊其陳向輝走進病房,看見病床上棉被緊裹着一個人,連頭也蒙在裏面,和那次陳向輝的症狀一樣。李筱想起那次洪光明說一個男孩貼在陳向輝的後背處,前心或後背應是那些孩子的藏身之處。李筱指指被子,對陳向輝說:“掀開。”陳向輝依言,他表哥瑟縮成一團出現在三人眼前。
李筱讓陳向輝把門關緊并站在門後,讓齊其站在窗邊,這時,陳向輝的表哥面色陡變,李筱卻知道陳向輝表哥顯露的其實是那個附在他身上的男孩的神情。她越靠近,陳向輝表哥的面色越恐懼。李筱不知道那孩子的确切位置,爲了救人也顧不上細枝末節,她雙臂抱向陳向輝表哥的身體。——她的右手接觸到了一塊比冰還冷的物體,同時聽到一聲孩子的尖叫。那種冰冷和李筱手上的滾熱碰撞,如同觸動了某個開關,她憑空看見一個男孩站在病床邊,後背正在冒煙。
當那男孩碰上李筱的目光,恐懼尤甚。李筱想起那次洪光明是将手用衣服裹住的,但自己倉促間忘了此事。她嗫嚅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那男孩隻是盯着她,恐懼之中包含着恨意,李筱對陳向輝說:“把門打開。”
那男孩走出病房的門,還又回頭恨恨的看了李筱一眼。李筱看他後背處一直冒着煙,心中愧疚,對他的仇恨并沒有太放在心上。接下來因爲陳向輝表哥的病情一下逆轉,李筱被各種感激的話包圍着。救人一命的喜悅還有被陳向輝他們的喜悅感染,李筱沉浸在喜悅當中,心裏在想如果告訴洪光明不僅自己也能看見了而且還救了人他會如何反應……
陳向輝再三叮囑他姑媽姑父不能張揚,但是病人的情況是瞞不了醫生的。有一個醫生竟然反過頭來央求陳向輝姑媽姑父:“你們就當做善事,說說你們是怎麽做到的,行不行?”陳向輝姑媽一口咬定:“我兒子命大。”
從醫院出來,李筱才想起沒和齊其他們說洪光明的決定,但是想到自己能幫更多的忙,李筱的顧慮略消。洪光明沒有李筱想象中高興,他說:“你看見的越多,背負的也越多,那樣你會很累。”李筱後來就沒有告訴他那男孩離去時痛恨的神情,免得他爲自己擔心。
日子異常安靜,李筱以爲等來了久違的安靜,卻不知他們已處在風暴的中心,那種安靜不僅是短暫的,更是殘忍的,因爲一陣狂風就可以在他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斷送一切。
秋風一陣陣吹過,樹葉随風翻卷,一片樹葉恰落在李筱的肩上,洪光明取下遞給李筱:“它像是來找你的。”李筱端詳着那片樹葉,大部分還是綠的,隻有葉梢是黃的,她說:“很奇怪,我像在重複以前的動作。——我曾經仔細看過同樣一片樹葉。”洪光明說:“科學的解釋是宇宙中存在着無數的平行空間,你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緣于另一個空間的你做過同樣的事。但是這些也隻是理論,和聖經中的言論沒有根本區别,比起那些,我更願意相信前世——你在前世曾經這樣看過一片樹葉。”李筱點頭說:“哦。”洪光明停頓片刻:“我也曾在前世這樣看過你。”李筱沒說話,那種很久很久以前一直存在的情感她早就感受到,但一千年一萬年的持續也抵不過此時,他們就在彼此身邊。
洪光明說:“既然有前世,那我們就都死過。李筱,我想你是不會避諱這個話題的。”李筱問:“就因爲我可以去那邊?那也不用把這個作爲日常話題。”洪光明停下腳步,按住她的肩膀:“我不會看錯,你是我唯一可以談論死亡的人。”李筱說:“爲什麽要說這個?你和我隻剩這個可說了嗎?”洪光明抱住她:“你不要這麽敏感。我們活着,不過就是我們還沒死,但若真的死了,你知道的,還會是另一種活着。請你記得這一點。”李筱流淚:“你這是在交代什麽?我爲什麽要記得?好端端的你爲什麽要說這個?”洪光明輕聲說:“有些話,我是第一次說,卻像是說一直沒說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