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光明告訴李筱的時候，奇怪于李筱的平靜：“是我的反應過大了嗎？”李筱說：“不是。——我之前已經聽過類似的事情。”她說了齊其的困擾，原來坐着的洪光明站了起來：“你爲什麽不告訴我？”李筱看着他：“我爲什麽要告訴你？告訴你以後你會怎樣？一到晚上你就四處巡視，然後告訴别人你看見了什麽？你以爲有多少人會信？還有那會造成多大的恐慌？”洪光明說：“那你也要告訴我！這是關乎性命的事！”李筱說：“是，但比起别人的性命，我更在乎的是你的。以你的性格不會撒手不管，那結果會怎樣？你看問題比我透徹，因爲你站的角度比我高，但你不能拯救他們，你不是救世主。——對不起，我的話說重了。”
李筱說的是對的，但洪光明還是覺得那是自己的責任，這種感覺在此刻他是無法再和李筱說明。兩人沉默着，隻聽到時鍾的滴答聲。李筱這時忽然想起在洪光明家看的那本書，那個自殺的聖皮埃爾和洪光明何其相像：那種骨子裏流淌的自我犧牲的精神不是她能理解的。在李筱，她對事其實是對人，她不會不分對象地對待；在她孤獨的路途上，她能做的是把别人的人性看成最低，因此别人偶爾顯示的善意就會是驚喜，讓她以爲無情的人間還有些情分。遇到洪光明後，洪光明給她的颠覆了她之前對人的判斷，但現在看來，洪光明給她的不單是男女之間的感情，還包括他對任何人都可以付出的責任感。
“接下來，你會怎麽做？”李筱爲了緩和兩人之間僵硬的氣氛，這樣問。洪光明低聲說：“我不知道。”李筱握住他的手：“能不能，什麽也不做？”洪光明反握住李筱的手：“對不起，我做不到。”他怔怔地盯着自己和李筱的手，看見的是骨頭握着骨頭。他甚至不敢擡頭看李筱，但是不看也沒阻擋意識的生成……他用雙手抱着頭，以爲可以束縛不斷膨脹的意識。
“你怎麽了？”李筱蹲在洪光明面前，試圖拿開洪光明抱着頭的雙手。洪光明吃力地說：“你去屋裏，不要在這！”李筱抱住他：“你明明知道我是不會走的……”
等洪光明漸漸平息下來睜開眼，他看見的是他傾心愛着的女子，之前腦子裏浮現的像是一場噩夢。李筱端詳着他的臉：“你怎麽了？有什麽是不能告訴我的嗎？”洪光明說：“我不知道怎麽說。——我看見的物體或人，都不是表象。我看見的樓不是住宅，是鋼筋的結構和各種管道，我看見的人是骨頭組成的架子……”李筱強笑道：“就是說，我在你眼裏是具骷髅？”洪光明搖頭：“我不讓自己這樣看見你，但是，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李筱隻能說：“那不怪你，不怪你。”
洪光明說：“我必須告訴你，李筱，我的父親當年應該也是因爲這個去世的。我不能欺騙你，你有離去的權利。”李筱生氣道：“洪光明，你是不是覺得你特偉大？你以爲自己是無私的，可我覺得你才是最自私的人！你把自己放在道德的最高點，可以爲任何人放棄你自己，你根本不是爲我着想，你是在成全你自己！——你要做一個完美的人，是不是？對不起，在我這裏，你做不到，我會纏着你，哪怕知道你就要死去。”說完，李筱捂着臉哭了。洪光明無力地圈住李筱的肩膀，吻着她的頭發：“是我的錯——”，李筱哭着說：“不要抱歉，你爲什麽總說是你的錯？”
李筱決定搬到洪光明家去住。這種行爲在以前的李筱看來絕對是荒唐的喪失理智的，但是現在竟是她主動提出，洪光明驚詫道：“李筱，你真的想好了？”李筱打開衣櫃收拾衣服：“你不要想得太多，我過去不過是好照顧你，不是同居。”洪光明說：“我知道，但是，作出這種決定對于你是很難的。”李筱說：“你知道當然最好，以後少說那些自私的話。——幫我把箱子拿過來。”
到洪光明家，李筱把衣物歸置好：“我想用一下你的電腦。”洪光明在廚房裏做飯，說：“先吃飯吧。”李筱“哦”一聲直接去了洪光明的房間，她要趁這個空上網看看洪光明的症狀是什麽。她輸入了“看見事物内部的結構”，沒有找到有用的信息，她想了想，又輸入“頭痛”兩個字，滑動鼠标她看見一條：越獄男主角得的病。那個‘病’字像針一樣刺進她的眼，她點開那條鏈接。
洪光明探進半邊身子：“吃完飯再看。”李筱慌忙關了頁面，并清除了浏覽記錄。餐桌上放着蛋炒飯，還有一大碗紫菜蝦皮湯，洪光明說：“以後我會給你做好吃的。”李筱鼻子一酸，忍住淚水：“你做的，我都會覺得好吃。”
低危抑郁症，精神病的一種。看着對面吃飯的洪光明，李筱不能把他和精神病挂上鈎，但是，他的症狀，他的性格幾乎和那病症完全吻合。帶他去就醫？還有一點，怎麽告訴他他得的是精神病？李筱撥着碗中的飯粒，沒有一點胃口。洪光明放下筷子：“怎麽了？”李筱不想因此中斷洪光明吃飯，她撒了一句謊：“我想家了。”洪光明點點頭：“這樣啊，要不我搬到你家去住？——不行，你會受不了你那些鄰居的眼光的。”他都知道，她想的他都能知道，她以前是多麽幸福，爲他知道自己。可是，這知道是一種病。李筱無法想象洪光明的痛苦，她隻大略知道這種病的根本是大腦缺少防禦機制，所以那些深層的意識會接踵而來，但是她堅信洪光明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不因爲别的，因爲他是洪光明。
洪光明洗好碗，問：“你剛才不是要看韓劇的嗎？”李筱說：“我早過了看韓劇的年齡了。”洪光明說：“那你用電腦會做什麽呢？讓我想想。”李筱雙手做了個交叉的姿勢：“停止！不要想。我們一起想想明天早上要買什麽菜，你騎自行車帶我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