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看見手機的光照亮一堵牆壁,可洪光明卻是看見了牆以外的——牆邊站着兩個老人,一男一女。其面容愁苦,雖在暑中,也讓洪光明心裏一寒。更重要的是兩人對手機的光線毫無感覺,還保持貼牆站立的姿勢。
洪光明拉着李筱輕手輕腳到樓上,兩人進屋。洪光明問:“你有沒有看見那兩個人?”李筱說:“沒有。你又看見了?”洪光明說:“他們就在你樓下,我要搞清楚他們爲什麽會在這裏。——是兩個老人,而且眼睛像是看不見。你放心,我不會有危險。”李筱說:“一起去。”洪光明點點頭:“那你不要出聲,反正你們彼此看不見。如果聽到有人和我說話,不要怕,我想他們不會又盲又啞。”
洪光明這次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這比屏幕的光要亮得多。兩人一起下樓,隻有洪光明一人的腳步聲。走到一半,李筱停了下來,洪光明繼續向下走。當他走到兩個老人身邊時,兩個老人聽到了他的動靜,反應是将身體更往裏貼緊些,像是害怕碰到洪光明。
洪光明在兩人面前站定,兩個老人的臉色變了,互相推推竟是不知所措。洪光明說:“我看見你們了。”他伸出手掌在兩個老人面前擺動,但老人除了神色更加恐懼,眼光依然是呆滞的。
“你們爲什麽會在這裏?”洪光明問。那個老先生抖抖索索地開口:“你,你能看見我們?我們,不想害人的,是别人帶我們來這裏。——我們沒害過人,我們站在這裏動也不敢動,就怕碰到人……”老太太也附和道:“是,是,我們一直沒動。”洪光明注意到兩人說話的時候,兩人的手一直緊緊握在一起。
李筱聽到了有人和洪光明對話,方向正是手電筒照亮的那堵牆。雖然事先洪光明已經提醒過,李筱還是吃驚。
“那個帶你們來的人讓你們在這做什麽?”洪光明問。“這不能說。”兩人異口同聲,語氣裏的害怕被堅決所代替。這隻有一種可能,說了的後果會比面對洪光明更可怕。
這個樓梯是李筱回家必走的,他們會不會是針對李筱?洪光明不能不擔心這個,他說:“你們要一直在這裏?還是那個帶你們來的人說好什麽樣的情況下你們才可以走?”老先生搖頭說:“不能說呀!”洪光明說:“那我能請你們走嗎?”這已是客氣到極點了,兩個老人說:“我們走,我們走。”老先生摸到樓梯扶手,兩人互相攙扶着往下走。走了幾級台階,老先生回過頭,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說:“你不要跟着我們,這是爲你好。我們眼睛看不見,可心不瞎。你不僅不是常人,而且心地善良,明明可以不費勁處理掉我們,還放我們走。我們回去後也不會說起你,隻說是我們自己的決定。那時會怎樣我們也管不着了,但好過在這害人。——走吧,老婆子。”
他們口口聲聲“不能說”,但還是說了——他們站在這裏,是有人帶他們來這裏害人。怎麽害?害誰?是撞着誰就是誰還是專門針對誰?洪光明走到李筱身邊,低聲道:“你都聽見了?我要跟着他們,看他們究竟去哪裏。”李筱拉住他:“你不要去。他們已經說了不會提到你,就當你沒看見他們,好不好?”洪光明按着李筱的肩膀:“李筱,你在害怕嗎?”
李筱真的害怕。她聽着洪光明和她看不見的魂魄對答時,心裏一直是揪着的。她不願意洪光明有這個異能,自己有超高體溫護體,在那個世界還有小貓的保護,可是洪光明什麽防護也沒有。李筱将頭靠在洪光明胸前:“你說你隻有我,那我告訴你我也不能失去你。——請你不要再和他們接觸,請你。”洪光明沉默了一會,說:“我答應你。”
洪光明走後,李筱遲遲沒有睡。她在想:這兩個人是如何能留在人世的?這樣熱的天他們是怎麽受得了的?如果不僅僅隻有這兩個人,而是有大量的,充斥在生活周圍,那會是怎樣的格局?她又想到洪光明在回去的路途中會看見什麽,也許,沒有别人的看不見作比較,他也不會輕易分辨出人或魂魄。——那樣最好。
下雨了,空氣變得涼爽,洪光明站在窗前向外看。路燈下一對沒帶傘的年輕男女手拉着手跑了過去,洪光明能依稀聽見他們的笑聲,他想起了李筱。剛剛分别,卻又開始想念,這就是愛吧?他從未和李筱說過千萬人都說過的那三個字,他知道李筱會懂的,就像他懂得李筱一樣。
雨越下越大,雨水濺進屋裏,洪光明伸手關窗。在關窗的片刻時間裏,洪光明看見雨地裏站着一個男孩。本來窗戶已經關上,洪光明卻又推開:這是誰家的孩子?這麽大雨還不急着回家?當他想到這孩子可能是魂魄時,李筱的請求在耳邊響起,他關上了窗戶。
雨水敲打着玻璃,洪光明在客廳裏走來走去,他想到和李筱去齊其家那晚,也是下大雨,就是在那種環境他第一次看見兩個甚至李筱也看不見的男孩。雨天,男孩,還有李筱家樓下的一對老人——老人和孩子,最脆弱的群體,不管在什麽地方。老人已說了是被别人帶來的,那孩子呢?會不會是由同一人帶來的?那個人的目的是什麽?那個人,究竟是人還是鬼魂?這一切加上李筱之前所說的經曆,讓洪光明必須不停地想。他想到那個看見母親和李筱在一起的夢境,想到母親辛苦地拉扯自己長大,一直想到父親去世後母親如何目光空洞地看自己玩積木——他搭起一個圖形就推到,再搭,再推……當洪光明的意識裏出現了每塊積木上的彩色圖案,他猛然覺得這一切已經不是在想,而是這些信息自動牽連出現,如果自己不加以制止,那麽自己第一肯定要失眠,之後呢?
洪光明拿起傘,走進雨中。他要去找那男孩,他不能看着一個小男孩在雨地裏不管,這也是中止紛至沓來信息的唯一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