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筱一樣，洪光明喜歡看書，不僅是刑偵類的書，他涉及的範圍很廣。李筱看見沙發上一本名叫《卡來市的居民》的書，是一個德國人寫的。她随手翻了幾頁，英法百年戰争的背景吸引了她。洪光明坐到她旁邊說：“這部戲劇寫的和曆史是有差别的。愛德華三世圍困了法國的卡來城，卡來城的六個人爲了保護城池，用自己的生命作爲交換，但是最後時刻王後爲他們求情，他們免于一死。書裏寫的卻是七個人，這個聖皮埃爾是在英王提出人質要求的時候最先主張滿足英王條件的人。他和另外六個人說好，在第二天教堂的鍾聲響第一下的時候，大家就往市場走，最後到的那個人就可以不當人質了。第二天，六個人都到了，唯獨聖皮埃爾遲遲不來。那六個人都認爲自己受騙了，這時他的屍體被他家的瞎眼老夫拉來。——他在前一天晚上就自殺了。我也是看了這本書以後又查了相關的資料，有人認爲聖皮埃爾的死是多餘的，而且他把自己的高度看得太高，而作者這樣寫究竟是表達了自己的理想還是想揭示所謂英雄的心理都是出于完全自我的考慮，我們就不得而知了。”李筱說：“如果換做是你，可以用你的生命去拯救一座城，你會接受這樣的要求嗎？”洪光明微笑：“你真會出題。抛開所有的因素，我唯一舍不得的會是你。”李筱輕聲說：“如果你決定了，我會随你而去。”窗外電閃雷鳴，正是一年中暴雨最多的時節，李筱恍惚覺得這樣的場景經曆過。

齊其打電話給李筱：“你在哪呢？”李筱說：“在洪光明家，等雨小些就回去。”齊其說：“你能不能打個車到我家來一趟？陳向輝好像不對勁。”李筱說：“那你快帶他去醫院，說好哪個醫院，我去那等你。”齊其支吾道：“像是剛才回來在雨地裏碰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我看得出不是生病。”李筱說：“知道了，你把我當作巫婆了。我就去。”洪光明不放心：“這麽大雨，我陪你。”

因爲下水道不暢通，街道都有了很深的積水。坐在出租車裏，兩人都看着前窗，兩側的窗戶玻璃上都是雨水是無法看清外面的。司機開得很快，他說：“有水不怕，人少就行。”去齊其家不算遠，眼看就到了，洪光明忽然說：“等等，前面有人。”司機忙踩刹車：“哪呢？哪呢？小夥子，不帶這麽吓唬人的。”洪光明看得清楚，是個孩子的身影，正蹚水走過。李筱也問：“我怎麽沒看見？”孩子已經走過，洪光明對司機說：“可能是我眼花，對不起。”

下了車，兩人各自打一把傘。走了兩步，洪光明收了自己的那把，躬身走到李筱傘下：“幸虧是你，這話我可以說。——我剛才真的看見一個小孩。或許他還在這附近，你怕不怕？”李筱搖搖頭：“不會。那齊其說的會不會就是這小孩？”洪光明說：“去看看再說。李筱，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時間長了，你把能力分給我了？”李筱說：“可是我都看不見。——齊其總說我是怪人，怎麽你也是？”

陳向輝躺在床上，緊緊裹着被子。雖然開了空調，但也不用裹成這個樣子，而且他連頭也蒙住，更像是害怕。齊其靠近他：“李筱和洪光明來了，你有什麽不舒服可以跟他們說說。”陳向輝依舊蒙着頭：“誰讓你叫他們來的？叫他們走！我不想看見他們！”齊其眼淚刷的就下來了：“你怎麽能這樣對我？我們才結婚多長時間啊？”李筱拉過齊其，讓洪光明把她帶到一邊。

李筱拍了拍陳向輝：“陳向輝——”，陳向輝尖聲叫了起來：“你是誰？你快走！”這哪是那個開朗的能修好任何東西的陳向輝？李筱拉住被頭，一把将被子掀開，陳向輝瑟瑟發抖，斜眼看着李筱。李筱沒有看見有什麽異物，但是陳向輝顯然是被什麽占體了。李筱看向洪光明，沖他點點頭。

洪光明讓齊其坐着别動：“不怕。”走近些，洪光明看見了。一個男孩緊緊貼着陳向輝的後背，他的目光和陳向輝的一樣，斜着的，驚慌的。洪光明套在李筱耳朵上說：“在陳向輝後面，也是個男孩。”李筱睜大了眼睛：真的有異物！洪光明真的能看見！洪光明繼續說：“我來。你的熱度會傷着他。”李筱不知道洪光明怎麽能在片刻間想得這麽周全，或許爲别人考慮得多是他的天性。

洪光明拿起一件陳向輝的汗衫，裹在自己手上，然後伸向那男孩：“過來，我帶你離開。”那男孩遲疑着，還是起來了，在他離開陳向輝的一霎，陳向輝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那樣一個詭異的場景，齊其一輩子也忘不掉：洪光明右胳膊伸直，像是牽着什麽，而且他一直側着臉，微笑地看向他的右下方。

洪光明拿着傘離開後，陳向輝從床上坐起來，揉揉眼：“咦，李筱，你什麽時候來的？”李筱隻“噢”了一聲，她和齊其說：“我去看看。”

雨一直下着，李筱站在樓梯口不停張望：怎麽還不回來？

洪光明拉着男孩的手走到雨地裏，将傘撐向男孩那邊。男孩看着洪光明的舉動，眨了眨眼。洪光明說：“你是不是有個同伴？我帶你去找他好不好？”男孩點點頭，洪光明說：“我不能抱你，水深，要慢些走。”男孩依舊點點頭，但點頭的幅度大了很多。

偶爾有路過的人看見洪光明，冒出的念頭都是“有病”：一個大小夥子撐傘也撐不好，半邊身子濕透好像都不知道，而且那走路的姿勢也别扭，總之有病。洪光明帶着男孩邊走邊看，走了很久，終于看見剛才要撞到出租車上的另一個男孩。而洪光明牽着的這個男孩倏地抽回手，向另一個男孩奔去，兩人交頭接耳說了幾句，另一個男孩向洪光明鞠了一個躬，兩人手拉手走了。

洪光明的衣服幾乎都濕了，但是他張開雙臂的時候，李筱毫不猶豫地抱住了他：“你不怕嗎？”洪光明說：“好像我很久以前就做過這樣的事，現在不過是重拾舊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