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當年的太昊。他就是太昊。兩個判斷的糾結如閃電照亮長遠的來路,曾經的孤獨和荒蕪片刻間有了投放之地。靈芝看清了自己存在的軌迹,那是命運最深邃的安排——讓自己從無到有,讓自己此刻站在他面前。
什麽也不需要說了。沉默的時刻,可以聽到彼此的真心。
無名擡起手,爲靈芝整理額前的碎發,一如當年靈芝爲他拿開飄過臉際的發絲。指尖劃過春風十裏也不及的臉龐,整個世界隻剩,他和她,願望全無。
小魚、阿脈、無相、無意都看到這一幕,他們靜靜地退開,那美好的畫面不需要人來見證。
如果一切就此停駐,如果這就是結局,——從來,就沒有如果。
霎時,狂風四起,天空暗了下來,沒有征兆的陡變隻能是那個人發怒了。無名和靈芝看着黑暗的天空,兩人對視一笑:再沒有什麽可怕的。
電閃雷鳴,不是這個季節該有的都出現了,太翺真的已失去理智,他是要遷怒于整個人類。接着,雨,不是雨點,是雨柱,從天而降。在這裏的六人這時聚在一起,眼看河面的水就漲了起來。這樣的雨隻要下一個時辰,千萬人都會無家可歸。“這哪裏是雨啊,簡直就是把河底掀翻往下倒啊。”無相歎道。
無名對靈芝說:“帶我去。”靈芝仰頭看他,點點頭。阿脈第一個猜到兩人的意思,他說:“不行,大哥哥!你不能去!”無名說:“我必須去!還有,你們都留在這裏,我和靈芝去就夠了。——阿脈,聽話!”無名使勁按了按阿脈的肩膀,轉過頭對無相無意說:“師兄,師弟,若有來生,我還會選擇遇見你們。”無相無意喊道:“你不要去!”無名攜起靈芝的手,兩人面色平和,竟不是赴死,而像開始一段僅屬于他們的旅行。
到得天庭的入口,無名說:“靈芝,回去。”靈芝說:“除非你也回去。”無名看着她,在她的額頭輕吻了一下:“一起,走吧。”
天帝看見無名和靈芝時還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他料到無名會主動上來,卻沒有料到靈芝會陪着無名。無名平靜地說:“太翺,收了雨水,或者答應我收了雨水,我會以死相謝。”他從懷裏取出誅心劍:“這把劍,還有個妙用,就是——”,他将劍插入心口:“我想殺死自己,沒有人可以阻擋。從此,再沒有太昊……”無名撲倒在地。天帝站起身,感到一陣暈眩。
靈芝沒有悲戚之色,她拔下那把金色的短劍:“好漂亮的一把劍,謝了。”當沾有無名體溫和鮮血的短劍插進心髒,靈芝露出了微笑:這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死,毫不遜色于生。
本來全力防備的天神,這時都别過臉,不忍看眼前的場景。
天帝說:“把他們擡走。——收了雨水。”他走到無名和靈芝倒着的地方,心裏空得難以言明。事已至此,隻能說是天意。天帝這樣對自己說。他想離開這裏,快點離開這裏,卻看見阿脈闖了進來。
阿脈看清地上的兩個人,雖然知道這是大哥哥和姐姐的選擇,還是止不住流下淚水。他說:“我想帶他們下去。”沒有稱呼,天帝本來空無一物的心裏騰地又冒起火焰:“這小子一向以靈芝爲重,難保以後他不會對我不利。”他嘴裏說:“行,你先回去,我會派天神将他們送回人間。”阿脈此時心念恍惚,要帶摯愛的兩個人的屍身下去也是難事,他再看兩眼地上的兩個人,轉身離去。天帝俯身從靈芝身上拔下誅心劍,甩向阿脈的背影。
小魚,還有無相和無意一直等着,他們以爲阿脈一定會回來的,無名和靈芝說不準也會回來。他們等到雨停了,卻沒有等到一個人,他們繼續等……
阿左已經好了很多,但他父母和姑姑都還讓他躺着:“你知道你這條命是怎麽救回來的?還不好好躺着!”阿左當然知道,他一醒,姑姑就将他昏迷後的事情告訴他。想起姐姐舍命爲自己療傷,阿左又是心疼又是甜蜜,還有阿脈,也是不惜性命前來向姑姑求救,自己要快些好快些回到人間。聽姑姑說姐姐的記憶出了問題,總應該還記得自己。想到自己突然出現在姐姐和阿脈面前他們驚喜的樣子,阿左不由笑了。
姑姑還有父母都被請了出去,看樣是出了什麽事。阿左悄悄下床,走到門口,聽外面的人在說些什麽。隻聽了兩句,他猛地拉開門,沉聲問:“是真的?”看他們的臉色就知道了,是真的。阿左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一大口鮮血噴出。他用衣袖随手擦了兩下,說:“我要去看看他們。”
帝後陪着阿左來到轉世崖,是那些天神做主,将三人葬在此地。轉世崖已無用途,但附近的大片花田卻是安葬首選。帝後想起靈芝曾在這裏和自己一起看海棠花,好像就在昨天。三個墓穴已經挖好,因爲帝後讓人火速告知阿左要過來送别,所以當阿左過來時,轉世崖靜悄悄地,沒有任何動靜。
三個人。一個是自己最愛的人,一個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個是自己對着可以說心裏話的人,自己剛才還在想象和姐姐阿脈見面的情景,現在真的見面了,卻是這樣的。阿左搖搖頭,不相信這是真的,但心裏清楚地知道是真的。他蹲在靈芝旁邊,看見靈芝胸口的劍痕,問:“什麽樣的武器能傷得了姐姐?”帝後招手讓一個天神過來,将阿左的問題說了一遍。那天神道:“是誅心劍,可以殺傷除了天帝家族的任何人或神。——這個道士和司命都是自殺,隻有阿脈是天帝動手的。”“是嗎?還有這麽神奇的劍,要是我死在劍下,将我埋在姐姐旁邊。”帝後制止道:“阿左,胡說什麽?”阿左站起身:“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