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被針刺中的情況,道士應該低首向閻王下跪。閻王收服了無數的魂靈,但從沒有像此刻這般期待——這道士若能爲己所用,不亞于虎添翼。但閻王沒等到那一刻,無名将針随手扔掉,提着劍向閻王發動了進攻。從表面上看,這是一個年輕人對陣一個老人,年輕人必然要占據體力上的優勢,但事實是閻王身上積累的上萬年的陰力很快就削弱了無名的戰鬥力。
閻王還有暇考慮是要徹底滅了這道士還是留着他,畢竟像道士這樣的少有,不管是膽識還是其蘊藏的異能都讓閻王難以取舍是殺是留。無名卻沒有任何選擇,他隻能戰鬥到最後一刻。也許,之前的多次死裏逃生,就是爲了讓自己死在這黑暗的世界死在這自己最不願屈服的世界……
無名漸漸不支,僅是勉力支撐。如果這就是生命的終結,他願意戰死,但心猶有不甘,是那已托付的部分生出的牽連——那隐約可見的情感是此黑暗裏的唯一明亮,這點亮,終将要被吞噬,仿佛不曾有過。那個他在漫長記憶裏一直記着的人,會是自己的最後一點呼吸,那麽,最後就不會有窒息的痛苦。無名的長劍被閻王的青銅刀一擊脫手,青銅刀劃過他的道袍。
“當啷”一聲,一把金色短劍跌落在地。無名已忘了這把從太翺處拿來的劍,這時短劍的出現給了他生的希望。他撲倒在地,将短劍握在手裏。但他不及起身,青銅刀的分量已落在他的後背,閻王說:“我到底要不要手下留情?”無名将短劍擲出,閻王哈哈一笑用刀去擋,那短劍卻變了方向,直插他的眉心。
無名躍起,看見閻王怔住的笑容,還有不可思議的表情。無名撿起長劍,站開幾步,閻王用刀撐着一步步走過來:“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無名将劍擋在面前:“道号‘無名’。”閻王繼續問:“你到底是誰?”一語未了,和青銅刀一同跌落地面。
仰面跌落的閻王眉心處冒出縷縷白氣,那是靈魂在散去,但閻王的眼睛還在盯着無名:“除了天上的王子,沒有人能傷得了我。——自從我來到地府,這個預言就一直纏着我。我真信了,今天卻被你,一個道士破了這預言。我再沒有什麽可怕的了!這預言既已打破,我也可重聚我的魂魄!”閻王忽然坐起,本來四散的白氣又往回聚攏,眼看就回到閻王的眉心。
無名并沒有完全聽懂閻王話裏的意思,但眼前的情勢不容他細想,爲了轉移閻王重聚魂魄的心念,他說:“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誰嗎?我告訴你。”果然,閻王停頓了心念,雙目注視着無名。“除了天上的王子,沒有人能傷得了我。”閻王剛才是這麽說的,無名說:“我是當年天帝的長子,太昊。”
閻王用手指了指無名,說不出話,眉心處的白氣卻快速飛散,瞬間隻剩了極細的幾絲。就在這時,黑色的宮殿也化作縷縷黑煙,本來就幽暗的地府籠罩在黑色的煙霧中。無名沖着橋喊:“阿脈!小魚!橋要塌了!”閻王的魂魄散去,他控制的橋自不會存在。一陣風落在面前,雖在煙霧中,無名也看清是阿脈帶着小魚飛過來。
随着煙霧散去,無名他們站的河這邊隻剩下一個巨大的盒子。阿脈打開盒蓋,以在司命殿的經曆,他一眼就看出盒子裏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都是命書。無名說:“都倒出來吧。我不過是爲了一己私念,毀了無數的靈魂,這和閻王的行爲有何區别?我讓無數的靈魂毀于這場争鬥,卻并沒有救回大王,甚至可以說是我的劍殺了大王。我明明隻是個道士,爲什麽還要有太昊的記憶,讓我以爲自己可以拯救别人?太翺要殺我,卻等于給了我救我一命的短劍,——我,我好累……”無名單手捂住臉,阿脈看見他緊閉的眼睛和深鎖的眉頭。
阿脈将命書倒出,河對岸的原來一動不動的黑衣人紛紛撕掉面罩,本來排列整齊的隊伍亂了形狀,那些被解開禁锢的靈魂嘶吼着向地府大門湧去。無名看着那震撼的場景,沒有一點表情,還是阿脈提醒他:“大哥哥,地府發生巨變,上面很快就會有所行動,我們快走。”無名這才點點頭:“走。”
帝後将阿左帶回娘家,集全家之力爲阿左療傷。,忙了好大一番,等阿左安頓下來,帝後和兄嫂說起還要去人間,因爲不放心靈芝和阿右。正說着,有天神過來,就是帝後召去人間的其中之一,本來都是一族,所以也不用客套,那天神直接就說:“一個道士讓我們兩個帶他上來,他這會竟救了阿脈離開了。我聽說,道士才是天帝哥哥的轉世,千真萬确。”帝後沉吟道:“——不管誰是太昊的轉世,天帝他,現在是什麽反應?”那天神道:“很生氣。”帝後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他有什麽好生氣的?他現在在哪?”那天神道:“聽說回到住處了。”
帝後的心裏掙紮了很久:還要不要去和他談談?談,他多半也不聽;不談,由着他去?她不敢想由着他去會是怎樣的結局。
天帝看見帝後時說的第一句話是:“你也來看我笑話嗎?”帝後說:“若是要看笑話,我肯定想看更大的笑話,那我就不會來了。——太翺,你收手吧。”隻有在少年時,帝後才這樣親密地喊過天帝的名字。天帝心裏一動,帝後的情誼他不是感受不到的。可是,這是自己收手就能終止的事情嗎?帝後的目光殷切,天帝想:“聽她一回吧,——”,就在這時,有天神來報:“地府出了大動靜,據說,據說就是阿脈和那個道士造成的。”天帝拍案而起:“到底怎麽樣?快說!”
“闖天庭,亂地府,你還想要我收手嗎?”天帝質問帝後,帝後長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