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的情景已不複當年。無名隻有時間産生這一想法，一個穿着黑色衣服帶着黑色面具的守衛沉聲問：“口令？”阿生顯然沒料到還有這一問，看向無名，微微搖頭。霎時從四面八方的黑影裏跨出幾十個黑衣人，也都帶着面具，手裏都拿着兵器。無名舉起雙手：“隻是想見一個人。”那些黑衣人沒有反應，場面僵持着。
黑衣人沒有采取行動，像是等着指令。無名從剛進門時僅能看見殿内巨大的輪廓漸漸适應殿内的似有似無的光線，看到了一個宏大的殿或者是城，因爲他在目力範圍内看到一條河，河上架着吊橋，這是護城河。河那邊隻是影影綽綽，因爲既黑且遠。
寒氣已完全浸透無名的意識，這寒氣比冰還冷，奇怪的是遠處的河水看出是流淌的，并沒有結冰。阿生雖然也被圍着，但他和那些黑衣人同樣都是鬼魂，他不會對此寒氣有所感覺。無名想自己是不戰而敗了，這樣下去很快魂魄就會變成透明的冰塊。在自己的身體還有感覺的時候，他決定放下雙手：那種姿勢意味着投降認輸，既然回不去了，最後也要保留一點尊嚴。無名将已經凍僵的胳膊緩緩放了下來，黑衣人還是沒有反應，或許在他們看無名的一切動作都是徒勞。
在無名幾近絕望的時候，從心髒處傳來一股暖流，淡淡的暖，卻一點一點融化僵硬的身體。就像一個旋轉到盡頭的陀螺，無由地又開始加快旋轉。
這時，河的那邊出現異樣，黑影次第綠了起來。不是星光，星光不是這個色彩。無名和阿生的注意力都被綠光吸引，黑衣人卻沒有被吸引的意思，他們應該經常看見這綠光。當綠光形成一面完整的背景，無名看到一座巍峨的宮殿，黑色的宮殿。
“你是第一個進入這裏的人。”一個聲音響起，不知從何而來，但無名聽得真切：這話是對自己說的。那聲音沒有任何特征，就像是有時在心裏默念時流淌出的，一種無聲。無名沒有聽過這種聲音，上萬年前他來到此處時，閻王的聲音還極平常。
“你的能力已經超乎我的想象。——你們讓開，我要和這個不尋常的人說說話。”黑衣人四散，退至黑影裏。“你知道自己的位置嗎？你應該慶幸，能以一個人的身份來到這裏。這是歲月的谷底，也是我的世界。我建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王國，卻一直不爲人知，何異于它并不存在？我擁有這座城池，但在沒有人來之前，我一無所有。在你死之前，你要見證我的榮光。——這是我的世界，我閉上眼它就是黑的，我睜開眼，它是這樣的！”綠光到處亮起，無名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他已經能記起當年在天庭的生活，比起這兒，天庭的宮殿不是小些而是縮小了無數倍。隐藏在黑影裏的黑衣人不計其數，排列整齊，隊伍延續到數裏之外。遠處是城牆，逶迤不絕。
“我是這裏的王！即使是天帝，也無法擁有我擁有的。我的腳下是土地，甚至比他的世界更堅實！——你，我已經承認了你的不尋常，你是不是更要承認我的呢？”
阿脈來到天庭，同樣是夜裏，這裏因爲星光照耀不見黑暗。他從沒去過阿左的家，他現在能找的隻有帝後，他必須去。阿脈以爲帝後還和天帝住在一起，想到自己要面臨的處境阿脈不是沒有顧忌，但對阿左的擔心已超出對危險的顧忌。
天帝被吵醒，好不容易睡着被吵醒正是滿心不快，一天神說：“是阿脈。”阿脈？送上門了？“讓他進來。你們看緊些，他的法力不比靈芝低。”
“我要見帝後，阿左讓我帶兩句話給她。”阿脈直接說。天帝笑：“阿左自己不來？你知道自己是什麽嗎？人間俗稱爲‘替死鬼’說的就是你。”阿脈也露出一點笑：“隻有你才會這麽想。”天帝惱羞成怒：“到了這裏，你還想在言語上占上風？年少氣盛總要付出代價的。靈芝教了你們什麽？爲她賣命？我甚至知道她化爲女身的原因——女人才更陰險，就像你和阿左，甘心被她利用。那麽，我會讓你死得其所。”從上落下一張巨大的綠色的網，阿脈躲閃不及，被罩在網中。天帝厲聲說：“收！”那網像是有知覺，飛快收縮，片刻間将阿脈捆成繭狀。
天帝自得地笑了：“你一個人間來的孩子能見識到這寶貝，也是你的福氣。這是祖上留下的，由天蠶的蠶絲織成，不要說刀槍不入，就是火也無法燒毀。——你不要想什麽心思了，我知道你有冷火焰，可惜沒用。你的姐姐要是有心救你，隻能認輸；她若想置我于死地，你就在裏面呆着吧。”阿脈說：“我想見帝後。我都這樣了，你該不會還怕我？”“你不用激我，她不在這。——把他帶走，和那個阿右關在一處。”
阿脈長歎一聲：自己陷入牢籠不說，阿左怎麽辦？姐姐和阿左都在結界中，時間久了，若空氣耗盡……四個天神押着阿脈默默走着，阿脈說：“我隻是一個囚犯，平日和四位也不熟，不管當不當講，我還是想哪位能通知帝後一聲，就說阿脈有話要和她說。若得相助，阿脈死而無憾。”一天神小聲說：“你小子膽子真是不小！這會還有讨價還價的份嗎？”阿脈說：“這不是讨價還價，是我的請求。——如果可以的話。”所有的賭注都押在這裏：在這個高高在上的天庭是否有阿脈要的人性和恻隐之心？
靠牆而坐的阿右聽到外面有聲音，她站起來。一個繭樣的物事被推進她對過的監室，她透過鐵栅欄看清那竟是阿脈，驚懼地捂住嘴巴。阿脈看到阿右，縱有無數話要說要問，但說出來的隻是：“對不起，阿右。我把一切都搞砸了。”阿脈不能當着看守的面說出姐姐和阿左現在的處境，那會加劇他們的危險，盡管屬于他們的時間本已不多。
阿脈的話裏苦痛絕望難言。阿右立刻想到“搞砸”到什麽程度讓阿脈如此，但這裏不是能把話說開的地方。當下她不動聲色，卻在那一刻做了決定：回複阿右的身份，和萱妃告别，和腹中的孩子告别……她閉上眼睛，輕輕咬住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