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制止道：“阿生兄弟，謝謝你。不過我也隻是一縷魂魄，連兵器都不曾帶得，此去兇多吉少，又怎能連累于你？若我能全身而退，我必會有所回報——這個請你放心，你不必跟着。”阿生怒道：“你以爲我是圖你的回報才要跟去的嗎？我才說過佩服你，但你太瞧不起人——對對對，我本來也不是人，一個鬼而已。您請吧，我就不送了。”
無名不能獨自離開。阿生不同于無意和無相，但讓無名想到他們——不同的，但是有一些是相似的。無名問：“那你的驿站怎麽辦？”阿生本來裝作忙碌地把茶杯擺整齊，聞言放下茶杯：“你這人說話真是好笑！這什麽時候變成我的了？我不過是像抓壯丁一樣被派在這裏——你什麽意思？又帶我去了？”無名點點頭。
阿生将一個裝茶葉的布袋清空，裝上幾隻茶杯：“這随手一掼就可以作爲武器，你沒想到，是吧？你不會後悔帶上我的。”無名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手，請你答應這一條。”阿生道：“你既然叫我兄弟，怎麽還是這麽客氣？你我說話間就去闖陰曹地府，‘請’啊什的純屬多餘。”無名一笑：“那走吧。”
無名和阿生腳步匆忙，和路上的其它人完全完全不同。尤其是阿生，簡直是意氣風發，和這個陰暗灰冷的世界格格不入，他說：“我有一種感覺，我之所以會在這，就是要等你來然後跟随你。你究竟是哪方神仙能讓我吳阿生跟着你？”無名說：“我隻是一個道士，現在是你的兄弟。”阿生歎道：“就沖這一句，值了。”
阿脈按照無名所說将藥材切片熬水給靈芝喝下。因爲失血過多的緣故，靈芝的嘴唇幹裂，當阿脈将水喂至唇邊，尚有意識的靈芝一口一口咽下。阿脈見姐姐喝水無礙，一直繃緊的神經才略微放松。但姐姐要喝多少才是合适？這要問清楚。阿脈走出草棚，看到侍衛圍成一圈，圈内坐着兩人——大王靠着樹，頭歪在一旁，大哥哥則是打坐的姿勢。一直和大哥哥在一起的兩個道士守在大哥哥旁邊，竟是連眼都不輕易眨一下，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大哥哥騙了自己！他現在靈魂出竅，在這的隻是他的肉身。是什麽緊急情況讓他都來不及和自己說清楚就獨自前去？阿脈着急，但眼前的情況是不容自己詢問的。
在那樣一個時刻，阿脈感到寂靜是有分量的，特别是當時周圍有不少人，但他們都沒發出除呼吸外的任何聲音。他輕手輕腳又回到草棚，草棚裏的兩個人同樣安靜——一切安靜得可怕。
靈芝的情形比剛才好了一些，當是喝下的藥水起的作用。阿脈又盛了一小碗，想姐姐再喝一碗應該效果會更好。靈芝全都喝了，呼吸漸趨平穩，臉色也不再蒼白。阿脈看看鍋裏還剩不到一碗的樣子：“照這樣看這藥對姐姐是極靈驗的。姐姐她本就是從靈芝而來，當然不會有什麽副作用，爲了姐姐好得快些還是把這也讓她喝了。”也沒有别人可以商量，阿脈又将藥水給靈芝喂下。
陰間一直是灰蒙蒙的色調，好像壓着滿天烏雲，其實是沒有天也沒有雲。黃泉路很長，若不是有足夠對往事的留戀，光是這壓抑的環境就逼着在路上遊蕩的人加緊腳步前去喝碗孟婆湯投胎了事。無名一直沉默，相對阿生，他更符合這裏的環境。阿生說：“我沒有機會投胎，想想這也不錯，我可以一直看到路上的人。有時我想在人群裏看見我娘，又怕看見她。我想的最好的事情是在這裏混個臉熟，等我娘也來了，我能在我娘投胎後二十年再投胎，繼續做她的兒子。——明知道不可能，我還是要這麽想。”無名這時明白了阿生未泯滅的人類情感是基于對他母親的牽挂，隻有至孝至純的人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保留那份牽挂。他想起自己的父親，比起阿生，他隻是一個不孝子。
“前面。”阿生搗搗無名。前面的路邊有兩個獄卒站着，他們在看守一個地洞，那是通往地府的入口。無名還在想如何才能進去，其中一個獄卒沖他們喊道：“阿生！你也學會到處亂跑了？”阿生笑嘻嘻地走過去：“兩位大哥，好些天不見，都好？”另一個獄卒說：“這小子還是那麽不惱人。哎，你瞎跑些什麽？萬一碰巧查到，你也要到這下面弄點罪受受。”阿生小聲說：“是兩位大哥在，我就直說了。我還真想下去見一個人，怕是要兩位哥幫我擔着些了。”一獄卒說：“你隻是去見見，沖着你我的關系沒什麽問題。反正下面你也熟悉，看一眼就上來，我做主幫你擔着了。”阿生回身指指無名：“還有他。”倆獄卒一看是個道士：“阿生，那道士還是個活物吧？你想害我們也不用這樣，過來，你把我們都掐死算。——這道士是怎麽進來的？路口幾個人都沒攔住他？”
無名走過來：“兩位，貧道見禮了。不是沒攔住，是沒攔。我和他們說好，若我能回去必會讓他們投胎轉世。”投胎轉世？這種大話可不是輕易能聽到的。“就憑你？我倒沒聽說道士能管到投胎的事，還是我們這些隻能做小鬼的投胎的事。看在阿生份上，我們就聽你說說你怎麽能做到。”無名說：“我做不到。——但是，有人可以。我不能告訴你們他是誰。”倆獄卒笑，對阿生說：“到底年輕，道士吹法螺你也信？”阿生急了：“他，不會吹牛的。”
無名靠近一個獄卒小聲說：“你們最怕什麽？”“怕什麽？沒啥怕的，你還敢吓唬我們？”無名說：“不敢。我知道你們最怕的是火。”“那又怎樣？這陰間連個火星都不會有，有就不叫陰間了。——阿生，這道士我們也不問他是你什麽人，趕快帶他走。”
阿生看着無名，看他怎麽說。無名輕聲說：“那個人，有冷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