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時有人從無名身旁經過，就像到所有第一次去的地方，他們都會四處張望。沒有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多的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怅然。有一個老人看無名被攔，悄悄對無名說：“你傻啊，還不趕快回去？年紀輕輕的，哪裏沒路偏要走哪裏。”老人的聲音雖小，兵卒也聽到了：“回吧回吧，這樣你我都省事。”無名對老人說：“謝謝老丈。”又對兵卒說：“我既來就不怕費事。如果能賣個人情，我回去後必會回以重報；如果不能，我隻能硬闖，難免傷了和氣。”幾個兵卒相互看看，一兵卒問：“你怎麽個重報法？”無名說：“你們終日守在這見不得光的地方，難道不想轉世爲人？”“切，誰不想那誰腦子就有病，可憑你一個道士能讓我們轉世？你們道士不就是會靠祭品來和我們老大套個近乎？老大高興了能答應你們的要求，老大不高興你們的祭品都是白搭。不要說這些沒用的，哄不得我們！”無名說：“先聽我說完。陰間的使役能爲閻王所用，不過是因爲閻王掌管了他們也就是你們的一切信息。這些信息原本應該是歸天庭管理，是天庭給了閻王這部分權力，讓他能在這位置上管理陰間。我不知道閻王想不想轉世，或許這權力的誘惑已讓他忘記人間，但即使他想轉世也轉不了，他的信息被壓在天庭一個隐秘的地方。但是你們的，我知道就在這裏。”“那怎樣？那怎樣？”幾個兵卒湊近些問，道士的話幾乎讓他們看見人間的影子。無名說：“放我過去，若我能平安回去，你們自然知道會怎樣。”
幾個兵卒又商量了一氣：“我們放你過去，可你要記着自己說過的話。我們也不在乎被騙一次，那根本談不上什麽損失。可是小鬼難纏，你聽說過吧？”無名說：“謝了。你們都是在這站崗嗎？七個人，我會記得。——後會有期。”等無名走過，幾個兵卒又有些後悔：“這家夥連個過路錢都沒給，我們虧了。”内中一個年紀稍大的說：“不要算那些帳了，若能轉世，你們還要這些個做啥？我做鬼做了将近一百年，早死了轉世的心。不要說他真能讓我們轉世，就他這份允諾我已經感恩戴德。——重要的是，他的話不像哄人的。”
黃泉路迢迢，可以快走可以慢走可以歇了再走，唯獨不能回頭。無名看前面路上的人越來越多，都是朝着一個方向，就是說無名看見的是一大群形單影隻的背影——誰不是孤獨的生？誰不是孤獨的死？走一段路就會有一個類似驿站的地方，有椅有凳有茶有水，可是坐着歇息的人沒有幾個喝茶水的——饑渴的感覺從此都不會有，其實他們連疲累的感覺也沒有，這樣坐着隻不過是拖延時間，在這最後的時間裏回想活着時的悲喜愛恨。
無名想起大王頸部的勒痕，大王的處境一定和這些還可自由行走的人不一樣，他會被帶去哪裏？這段路上倒沒有兵卒，問這些路人顯然是不會有收獲，能問的隻有驿站裏的人。
無名行了個禮，端起一杯茶一飲而盡。那個本來百無聊賴的倒茶水的青年見有人酣暢淋漓地喝完一杯茶，趕忙拎着茶壺：“再來一杯？”一杯其實已經夠了，但無名看那青年期待的眼神，笑道：“那就勞煩了。”
那青年試探着問：“你是真渴？”無名點點頭。那青年大驚，小聲道：“你好好的一個人，跑到這裏做什麽？”說完看看四周。無名說：“我是道士。”那青年争辯道：“知道你是道士，道士也是人！你以爲道士到這能有什麽特權？”無名又喝了一口茶：“你我年紀相仿，怎麽你會早早來到這裏？”那青年說：“我死都死了，沒啥可說的。這裏不是聊天的地方，你怎麽來的怎麽回去，别怪我沒提醒你。”說着就要來奪無名手中的茶杯。這青年既在這裏倒茶，那就不是剛死之人，必定是到這裏有些日子了才能成爲使役。可他和那幾個兵卒不同，好像作爲人類的情感一直未曾泯滅。
無名将茶杯遞給他：“謝謝你的提醒。——你叫什麽名字？”那青年說：“我叫阿生，吳阿生。行了吧？趁早走。”無名說：“我叫無名。你不想知道我爲何而來？”阿生瞪眼道：“那和我有什麽關系！”無名已打定主意，若能讓那幾個兵卒轉世就也會帶上眼前這個阿生：“和你也有關系。”
阿生冒出“見鬼了”的念頭：自己是鬼，天天見到的也是鬼，可今天看見一個活人卻才有見鬼的感覺。這個叫無名的年輕道士看來比當年自己的膽子還大，自己當年不過是敢一人闖深山老林，可從沒敢想過到陰間走一遭。何況，他此刻談吐神色沒有一絲異樣，不得不佩服。但是，當年若自己不是自負膽大，也不會墜下懸崖喪身到這，真是膽大害死人。他說“我不知道你來幹啥，也不想知道，你也不要拉上我。——你拉上我也沒用，我現在也就能倒倒茶。”
無名說：“或許你能幫我。你有沒有看見有人被押着經過這裏，就是剛才？”阿生眼睛一亮：“你真問着了。那人死活不肯走，被連打帶拽的帶走了。”“會去哪裏呢？”“這個，這個我還真知道。”阿生像孩子一樣得意地笑了：“我以前也當獄卒，他們都說我不夠狠像個女人，沒有獄卒的樣，讓我來倒茶，說這才是女人做的事。你要朝前走走，就會看見好些驿站，那裏倒茶水的都是女的。——扯遠了，一般被強行帶來的，都要去接受訊問。你在路上絕對看不到那地方，因爲它是在這下面。”阿生踩了踩腳下。
地下的地下，那個陰森的所在。無名想說：“我去過。”他站起身：“阿生兄弟，你幫了我大忙。”阿生說：“你要去那裏？我看我前面的話都白說了。你這人，用我娘以前說我的話是‘死犟’，不過我佩服。——我能和你一起去嗎？我早受夠了像個女人在這端茶倒水的，大不了再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