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要煉一種藥,可以延續人類生命的一種藥,以後來河邊的時間就少了。那時我已知道他是天帝之子,還将繼承帝位,盡管他并不想。他總有他該做的事,我又算得什麽?他能和我打個招呼,在他也隻是一種自然的禮貌和修養。我什麽也沒有說,因爲有些話說出來一點意思也沒有。他沉默了一會,說:“你放心。”哈,我有什麽不放心的?你倒說說看。他皺眉道:“你真的不懂?這麽說這些天我對你的心都用錯了?”我堅持說我不懂。他歎息道:“你辜負我無所謂,不要辜負你的心。——你放心,不見你的時候我會想着你。”他原本是坐着的,說完躺在了河邊,雙手枕在頭下,閉上了眼睛。
不得不承認,他的話讓我心頭一震——如果我有心的話。河水都靜默着,小心翼翼看我的反應,我對他(她)們說:“不要盯着我,盡管你們是一片好心。”河水嘩然而散,可我依舊在水中。我看向岸上的他,似乎睡着了,微風吹起他的幾根頭發落在他的臉上:不癢嗎?我輕輕伸出我不存在的手,把那幾根頭發拿開。那張臉,那張這些天和我朝夕相對的臉,仿佛有一種魔力,讓我淩空描畫他的眼、眉、鼻子和唇——也許,是我想多記得他一些。他忽然睜開眼,我一驚,停下動作。他看向我的眼睛,如果我有眼睛的話,說:“把我畫得好看些。”我沒理他,我才不會告訴他在我心裏他好看得無人可比。
他果然來的少了,如果沒有他的承諾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我常常想起他,要是可以,我也想化成人形,有點像他就行。我把我的想法和河水說了,他(她)們驚慌失措:“河神大人,你不要我們了嗎?”我說我一點也沒有不要他(她)們的意思,他(她)們才慢慢平靜下來,說:“河神大人,你若化成人形,就會失去這一段記憶,而且,再不會有永生。隻有無,才可以永恒。”我說我是随便說說的,不會那樣做。河水又開始唱歌:“我們年輕的河神是永恒的哦……”我捂住了我不存在的額頭。
我等了很多天很多天,終于等到他又來到河邊。他笑得很開心,這讓我也高興起來。他告訴我藥煉成了,費了很多功夫。他說:“我是到最後才想到用我的血作爲藥引,真是天意,竟然成了。”他把手攤開,讓我看他指尖的傷口。“不疼嗎?”我聽見自己問。他笑了:“這點疼算什麽?”我問:“不能用别的替代嗎?”他說:“靈芝應該可以,但很難找到。”我脫口而出:“如果可能,我會變成一棵靈芝,免去你指尖的疼痛。”他怔怔地,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我又使勁點點頭,他說:“如果你變成靈芝,我會看着你長大。——你還沒有名字,到那時我叫你靈芝可好?”當然好,我完全同意,可是我周圍的河水再次黯然:“河神大人,你不要我們了嗎?”我想了很久很久,說:“對不起。”
我成了生死河邊的一棵靈芝。現在回望是知道自己成爲靈芝的原因的,但成了靈芝以後我果然不記得以前的一切,我怕那空曠怕那浩蕩的河水,我以爲我是無意間長于此。沒有其他的生物,不要說飛鳥經過,我的周圍連一棵草也沒有。這是什麽鬼地方啊?在這鬼地方唯一能陪伴我的,是一雙眼睛。眼睛的主人是誰我也不知道,但我不感到突兀,因爲在那雙眼睛裏我找到一種熟悉的感覺,隻是不知感覺從何而來。
作爲一株植物,我能努力的就是長大,但我長得太慢。有一段時間,我都對自己失望了,我不再吸收土中的水分想讓自己枯死算,生死河的水翻起巨大的波浪,河水都淋到我頭上,讓我想枯死的願望都無法實現。
一年又一年,一百年又一百年,我看見一個大人帶着一個少年來到生死河邊,指着我說:“這是未來的天命。”我聽得木頭木腦,那少年也是,還想把我連根拔了,被那個大人打了一個耳光。活該他挨打,因爲那時我已經不想枯死,我要看看到最後我能長成什麽樣子。
——我長成了一個人!照某些人的話是一棵靈芝成了精,我不在乎是哪種說法,重要的是我看見了河水裏自己的影子,和自己想象的一樣。我正在想接下來我該去哪裏,當年那個被打的少年被一群人前呼後擁地來到河邊,他不複是少年,裝束也換了,那群人稱呼他爲“天帝”。天帝這回很客氣,請我去天庭擔任司命一職。于是我變成了司命。
——此刻呢?我不是司命,我也不想再變成河岸邊的靈芝,我想回到我虛幻的時刻,不是想再次成爲河神不是想獲得永生,隻因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光。那時光裏,有太昊坐在岸邊,他說:“你放心。”……
阿脈一人照料着兩個人。阿左目前看來沒有大礙,隻是姐姐呼吸微弱,但她臉色安詳且帶着淡淡的笑意,像是睡着了還做了很好的夢。阿脈對自己說:“姐姐很快就會好,她自己這樣說的,她從來沒有騙過我。”可是,爲什麽自己鼻子會發酸?
一陣馬蹄聲響起,阿脈立即站起守住棚屋的門口。這麽深夜會有人來到這偏僻所在,目标自然是他們三人。阿脈已打定主意拼卻性命也要保護好姐姐和阿左,他深吸了一口氣。馬蹄聲漸止,黑夜裏一群人騎在馬上的影像就在前面。
阿脈隻來得及想到:“天神現在也要騎馬嗎?”一騎馬已來到跟前,馬上的人一躍而下。高瘦的身形,棱角分明的臉,阿脈看清來人,低呼一聲:“大哥哥!”無名将阿脈攬在懷裏:“小貓。”
無名拉住阿脈的手走進草棚。昏暗的燭光裏,無名看到床鋪上躺着阿左,靈芝則躺在地上,一看就知兩人都受了重傷。“發生了什麽事?”無名蹲在靈芝身邊問阿脈。阿脈啞聲說:“姐姐,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