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沙沙,無意忽然翻了個身。無名将食指豎在唇前,輕聲說:“天亮再說。”靈芝看他的動作,覺察出一種自然而然的尊貴和威嚴。——天上或人間的最高統治者她都見過,卻不曾見過這般風儀。無數的疑問就在嘴邊,仿佛問了就會有答案,但靈芝還是止步了。
意緒的飄忽并未停止,處處有迹又無迹可尋。靈芝感受到靈魂之浩大,仿佛要流溢飛散,仿佛要帶她回最初的源頭——“看啊,這曾是你的存在。”當所有的磨滅一層層剝落,我會看見什麽?
而無名對靈芝,在那句“天亮再說”之前他已打定主意不要急着探究對方的身份。——山精?樹魅?單看阿左的能力已不尋常,阿左又顯然是聽命于靈芝,那麽靈芝大多數就是非人。當看到她在睡夢中猛然驚醒,無名忽然明白自己爲何不敢太靠近——是擔心自己不由自主地喜歡上她……
兩人都低垂眼簾,怕對方看到自己閃爍的目光。
阿左一覺醒來,發現靈芝和無名對坐,雖然看兩人沒有什麽交流,但阿左心中漾過一陣醋意。阿左伸個懶腰,自言自語說:“睡不着了。”他起身坐在靈芝旁邊,随手将自己原先蓋着的長衣披在靈芝肩上。無名默默地看在眼裏:原來,靈芝就是阿左口中念念不忘的女子。
長夜,火光,加上各懷心事的三個人,夜的氣象裏流動着難以言明的意味。
無名後來睡着了,沒有做任何夢。他醒來時還有些惘然,卻不知命運已讓他與未知相遇,卻因爲他的一念之變,從此又背道而馳。
天亮後,阿左去附近打水給靈芝梳洗,其周到細緻都看在無名眼裏。等各人收拾妥當,無名對靈芝說:“我們要加趕路程,恐怕不适合和你們同行,就此别過。”他又對阿脈說:“要是想我了,就去若水觀找我。”說完對靈芝三人微微行禮,轉身離去,無意和無相忙背上行李跟着。
靈芝深深吸了一口氣,說:“跟着他們走,都不能用法力,現在好了。”不用說阿左,連阿脈都聽出姐姐此言出于強顔。因爲和大哥哥同行是自己的意思,阿脈不停問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無意一直追問爲什麽不和靈芝他們一起走了,無名說:“不方便,别忘了我們是出家修行的人。”無意不吱聲了,師兄的口氣有些嚴厲。無名這話卻是說給自己聽的,不管她是何人都與自己無涉。
靈芝三人回到草棚處,靈芝說:“還是這裏好。阿脈,你可以和阿左去玩一會,不要釣魚,那也是性命。”離開無名,阿左也覺輕松,一直不安的心可以放下,他建議在附近可種些蔬菜,因爲靈芝隻吃素食。阿脈家裏原來的幾樣農具都已朽爛,兩人決定去集市買。
“姐姐,你一人在家行嗎?”阿脈站在草棚門口問,卻看見靈芝正用腳尖将寫了一夜的藥方都踩去。靈芝擡頭說:“沒事。——哦,這個,對我來說也沒用了。”語氣中有一種,有一種類似失落的東西。
天帝一直派人盯着靈芝,強調隻要她是一個人時就要立刻通知他。阿左和阿脈一離開草棚,天帝就得到消息,他親自向下看了一遍,靈芝正坐在河邊吹着風。機會終于來了。天帝拿出他親手寫的符箓,那是一枚封印,可以封住靈芝的法力。“必須把她帶回來,直接帶到轉世崖!”兩個天神領命而去。
看着平靜無波的河面,靈芝想起生死河,想起因救她而化爲蒸汽的河水。河神,它們當時是這樣叫的,是在叫我嗎?還是像天帝一樣它們把我當成了另外一個人?而那個人,那個說會守着自己的人,是不是隻存在夢境裏?靈芝捂着額頭,閉上了眼睛。
兩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掠到靈芝身旁,“啪”地将封印貼在靈芝的後背。靈芝感到一陣灼痛,回過頭來,看見兩個天神,其中一個說:“對不住了,司命。”
天帝等在轉世崖。他想過如果那水是靈芝召喚來的,那封住她的法力是不是就能阻止水再次來救她?一旦自己的推斷是對的,那事情就迎刃而解,自己再不須日夜擔驚受怕。
因爲帶着毫無法力的靈芝,兩個天神隻能從天庭入口上天。當阿脈的父親看見靈芝被兩個天神押着,他心中一陣慌亂:怎麽辦?怎麽辦?但靈芝走過他身旁時輕輕地搖了搖頭,那意思是讓他不能有任何行動,一切都是徒勞。
轉世崖的海棠花依舊開着,靈芝一直注視着她能看到的每一朵花——如果可能,她願意記得這些美好,而不是陰謀和争鬥。兩個天神把靈芝帶至天帝面前,天帝示意直接推下去,但兩個天神互相看了一眼,還是猶疑着往後退了退。天帝大怒:“沒用的東西!”他一把拉住靈芝的胳膊,将靈芝推到欄杆前。
一個身影沖了過來,擋在靈芝的前面,是阿脈的父親。靈芝歎了一口氣,天帝卻笑了:“真是不自量力!你以爲你是誰?”阿脈的父親隻是張開雙臂擋着天帝,就像母雞護着小雞。靈芝對天帝說:“和他無關。我自己跳下去,你不要難爲他,他不會對你有什麽威脅的。”天帝點點頭:“感人之至,成交。”靈芝對阿脈的父親說:“大叔,你不需趟這趟渾水的。”
——“你到底想做什麽?”忽然傳來帝後的聲音,話到人到,帝後滿臉都是質問,和天帝的臉近在咫尺。“成天見你心神不甯,我還真以爲你是爲靈芝擔心。說得和真的似的,靈芝是自己跳下去的。這我要不是多了個心眼跟着你,你得告訴我靈芝又跳了一遍轉世崖。——把封印解開。”說也奇怪,分明以天帝之尊不用聽命于任何人,但天帝對帝後總是怯上三分。看着帝後不依不饒的眼神,天帝解開了唯有他能解開的封印。
“靈芝,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帝後問靈芝。
靈芝說:“我并不清楚,他好像把我當成了太昊。”
“太昊?不是你哥哥嗎?你要把你轉世的哥哥推下去?”帝後将目光又轉向天帝,天帝面如死灰并不答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