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修成人形去了天庭，這是靈芝第一次返回生死河，河水依然浩蕩。是靈芝的錯覺嗎？——當她站到岸邊時，河水鼓蕩得更加厲害，浪花不斷飛濺到她的裙裾。阿脈想把靈芝往後拉，靈芝說：“不礙的，對于我來說，這是我的家鄉。”
阿脈從沒見過這樣蒼茫無極的地方，如果不是他的身體裏有靈芝的血他是不能站在這裏的。靈芝坐在岸邊，看着河水，河裏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她有些迷糊。阿脈小心地問：“姐姐，是因爲阿左麽？”靈芝搖搖頭：“不是，到了這裏我發現那些都不重要。我有些擔心阿左，他的性子會讓他做傻事。阿脈，去找找他。”阿脈遲疑，靈芝說：“去吧，我剛好要靜一靜。”
靈芝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模模糊糊想起她曾看見另一個人也像這樣坐着，而她看那人的位置是在河裏。不可能的。從她有記憶起，她隻是一棵靈芝，一直生長在岸邊。可是爲什麽自己的感覺是在仰視，仰視那張面對河水的也恰好面對自己的臉？
阿脈回到司命殿，發現有幾十個神仙正在埋頭整理藥材，看見他進來還是繼續手頭的工作。阿脈不知道是什麽緣故，問了他身邊的一個神仙，那神仙小聲說：“是帝後叫我們來的，讓我們把弄混了的藥材一樣一樣歸類。”阿脈問他們有無看見阿左，有一個說：“我看到他跳下去了。”
阿左坐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心亂如麻。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他細想當時的情景，隻有詭異可以形容。而造成這樣的結果，他将怎麽再留在司命殿？他想跟誰訴說自己的心事，但四周隻有鳥啼。幾隻鳥驚起，是有人過來了。阿左向下看，看見他以前見過的兩個道士，這次他們有三個人。
阿左看見他救過的那個道士走在最前面。他想起阿脈一提起這個大哥哥他都會不高興，但此時看見，他忽然有了一種親切感。他從樹杈上站起從半空中一躍而下，恰好落在無名的面前。
無相反應比無名還要快，當無名看清眼前少年的模樣，無相已經将劍壓在阿左的脖子上。阿左沒有反抗，他看見無意正上下打量他：這個小道士認出自己了。果然無意對無名說：“師兄，他就是其中一個，救你的那兩個人裏的。”無相說：“你确定？”無意說：“不會錯。”無相放下劍對阿左說：“剛才對不住了。”
無名聽了無意和無相的話，對着阿左深深一揖：“救命之恩今日得以面謝，無名再無所憾。”阿左這時才知道阿脈口中的大哥哥道号爲無名，他伸手扶住無名的胳膊：“言重，在下阿左，當時不過是機緣巧合。”阿左說完覺得非常奇怪，爲什麽對着這個人自己一下變得規矩起來？
無意非常好奇阿左是如何讓師兄複活的，但阿左隻是一笑并不答言。無相小聲說：“無意，不要爲難人家。”無意和無相還是把阿左當做身懷絕技的人間少年，無名卻發現這少年有一種郁郁之意是微笑也掩蓋不了的。無名對師兄師弟說坐下歇歇，他就坐在阿左旁邊。
阿左折下一根樹枝，無目的地一下一下晃着。無名說：“阿左，你是我的恩人，但我癡長幾歲，可以這樣叫你嗎？”阿左點點頭，無名看着他的側臉：“是不是有什麽心事？”聲音很輕很溫和，但對于阿左來說那聲音流淌至他心底最深的秘密處。他轉過頭：“你怎麽知道？”無名說：“我隻看出一點點，如果你想對我說，我會認真聽的。”阿左看着無名體恤的目光，有點明白了阿脈爲什麽會重視這個大哥哥。
阿左說得很慢，也隐瞞了自己和靈芝的真實身份，當他把這已不是秘密的秘密說完，他發現對着無名他輕易地就敞開了心扉。無名默默地聽着，當阿左說完，他說了一句：“你不用擔心以後如何面對她。她那麽好，會像以前一樣對你。”無名的話裏沒有任何假設，比如：“如果她那麽好，那她就會像以前一樣對你。”這肯定的語氣讓阿左踏實下來，同時發現無名比自己還要了解姐姐。
阿左猶疑着：“有句話，可能冒失了。——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無名說：“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隻知道一個女孩子對我有好感，那時我尚未出家修行。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老實說我并不是經常想起她，但隻要一想起，心裏就會很疼，很疼。”無名平靜的語氣裏包裹的溫柔讓阿左一時癡了：姐姐偶爾想起我，會不會也有心疼的感覺……
“你們這是要去哪裏？”阿左問。無名說：“去一個我和無意曾經來過的地方，那裏有一個巨大的八卦圖。”阿左“哦”一聲：“我能不能和你們一起去？”無名說：“應該沒問題，我還是問一下他們。”無意和無相對于掌門的救命恩人的這個要求當然沒有意見，于是四人同行。
無意偷偷問阿左：“你是不是神醫的後人？”阿左隻有回答“是”。無意又問：“還有一個少年呢？他是誰？”阿左說：“是我弟弟。”無意點點頭：“就是你弟弟把我打暈的。——我不是記仇，你們都救了掌門師兄我哪還能記這點仇？不過把事情弄清楚了我心裏舒坦些。”阿左笑說：“我弟弟很吃得住打，下次你也打他一掌。”無意說：“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我可不想和那種高手過招，不過無相師兄可以。”阿左停下腳步：“聽你這話，你還是有點不甘心？我弟弟當時不是急着救你師兄是不會對你動手的，你怎麽不明白這一點？”無意恍然大悟：“是這樣啊。阿左兄弟，怪我腦子笨，現在把話說清楚不就好了嗎？”阿左喃喃說：“是，但有些話還是不說爲好。——止于唇齒，消于歲月。”無意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