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在路上時不時會把那張寫滿藥名的紙拿出來看。到目前爲止,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意識裏反映的物體。但這張紙顯然是新的,無名對之沒有感覺;字迹也不熟悉,隻有那些藥材的名稱,仿佛自己研讀過千遍。最重要的是那個“梧雪”,自己立刻能得出肯定的答案——“我的血。”這個“我”是誰?是不是就是自己?情勢發展到現在,無名偶爾會想:如果我就此打住會不會就沒有新的情況發生?但事實是他不會停止,絕不會。
無相也說:“這已不是巧合,照我看是蹊跷。你要不找到根源,我都不同意。”無名說:“‘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我開始隻是要去找師父的魂魄,但現在覺得是師父在指引我去尋找,尋找的卻不止是他的魂魄。”無意一直坐在旁邊聽兩位師兄說話,他忽然說:“師兄,要是我們找不到那八卦圖呢?那一片丘陵很大的,老實說我一點也不記得位置了。”無名說:“到時再說。如果說之前發生的是巧合,那麽我們找不到八卦圖也将是巧合鎖鏈中的一環。——這樣想,希望才不怕落空。”
靈芝沒有着急去找梧雪,而是先加工那一百零八味藥材。她在司命殿的書庫架設了一張長案,旁邊擺了兩把椅子。等布置完她才發現,自己擺放長案的方向和天帝的書房裏是一緻的,椅子的位置也是。她有些納悶,但也沒放在心上。等準備工作做好,靈芝關照阿脈和阿左:“除了我們三個人,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在煉藥。”她沒有多解釋,這讓她感覺自己有了一個秘密。
阿左和阿脈每天在外殿批閱命書,靈芝則在書庫挑揀最好的藥材備用。各種植物攤在長案上,散發出一股特别的氣息。靈芝擡起頭時會産生一種錯覺:對面的椅子上也坐了一個人,他在做着和自己同樣的事情。那種奇特的感覺讓她想起生死河畔的一萬年裏一直陪伴她的那雙眼睛,本來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那眼神中的溫柔和堅定一如當年,她的心莫名地痛了起來。
因爲有了靈芝的吩咐,阿左和阿脈不會同時進入書庫,總要留個人在外面防備有人不請自來。阿左說:“我們要防的人好像是我姑姑,别人不會随便沖進來的。”靈芝微笑道:“不是特爲防哪一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底我們是有正事要做,煉藥不管怎麽是要耽誤工夫的。”阿左也幫着挑選,手被靈芝打了一下:“放着吧,你又不仔細,挑好了我還要重挑。”阿左怔怔地,被靈芝打的那隻手像被閃電擊中。——是的,和那種感覺無異。阿左幼時看六丁六甲司風雨雷電時曾要求他們讓他玩一下,那些天神看他姑姑的面子也就陪他玩。當閃電觸到阿左的胳膊時,阿左沒有出現該有的反應,他淡淡地說:“沒什麽,不過很特别。”
“阿左?”靈芝叫道。阿左掉過頭:“什麽事?”靈芝說:“沒事。怕你偷懶,出去吧,聽話。”阿左皺着眉頭:“我又不是阿脈那樣的小孩子,姐姐你能不能不要用這種語氣?”靈芝一摸額頭:“對,阿左都能爲了保護我對人動手——那人是怎麽來着?”阿左連忙往外走:“我這就走。”
可一會兒,阿左又進來了:“姐姐,快出去,我姑姑真的來了!”靈芝走到外殿,看阿脈正引着帝後過來,一邊走還一邊說:“您慢些。”帝後離得老遠就說:“靈芝,阿脈太有禮數了,迎接我不說,還生怕我跌着。——阿左,姑姑來了,你也不出來迎一下?”阿左走上幾步:“等你跌倒我保證扶你。”
帝後坐下剛要開口,阿左攔住:“姑姑,你等等再說。我猜你要跟姐姐說的是‘陪我去七寶山啊’,是不是?”帝後剛喝了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你怎麽知道的?我正是這個意思。”忽一眼撇到阿左脖子上挂了一片翡翠樹葉,恰是上次靈芝撿的那個,帝後說:“姑姑這次要多帶些給你,不要老是挂着這樹葉。”阿左護住心口:“什麽也不換,我隻要這個。”帝後眨眨眼,沒說什麽。
靈芝推辭了帝後的邀請,帝後也沒強求,說了幾句閑話後就告辭了:“那我就走了,下次再來找你。——阿左,你得送送姑姑。”
阿左送帝後到庭外:“姑姑,行了吧?”帝後說:“再走幾步,姑姑有話對你說。”又走了一會,阿左着急道:“姑姑,你要說什麽?”帝後遲疑着:“阿左,我要是猜錯了,你先答應姑姑不要生氣。”阿左說:“不生氣,保證不生氣。”帝後盯着阿左,說:“你,是不是,喜歡司命姐姐?”阿左紅了臉,但嘴裏說:“姑姑你說的什麽!我走了!”帝後一把拉住他:“這麽說姑姑沒猜錯。阿左,你要是不好意思和靈芝說,我去和她說。這是多好的事——”阿左央求道:“姑姑,本來沒有的事,怎麽到你這兒就跟真的似的?請你不要再提了,請你!”
阿左匆匆跑開,帝後還在後面自言自語:“我是誰呀?什麽能瞞得了我?”但細想想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麽簡單,看靈芝不僅是毫不知情,而且對阿左隻是當屬下當孩子對待,并沒有阿左那樣的感情。沒關系,事在人爲,總會天随人願的。帝後也不想去七寶山了,一路想着怎麽撮合靈芝和阿左。
阿左狂跑了一陣,眼看司命殿就在前面,他卻不知進去怎麽面對司命姐姐。姑姑是怎麽想的?還偏偏要說出來,真是傷腦筋。他下意識地捂住額頭,良久才想起那是姐姐慣用的動作:因爲喜歡,不知不覺就活成了她的樣子。——不,不行,這絕對不能讓姐姐知道。喜歡她,是自己的事,她無須知道。就像現在這樣就夠了,我再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