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的掌櫃再看藥方時,歡喜勁消失了大半——剛才急急忙忙把方子謄錄下來就以爲萬事大吉,現在卻發現最後一味藥自己聽都沒聽過。梧雪。這是什麽植物?掌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依照自己對藥材的了解,每味藥材的分量也許能估摸得差不離,但這聽都沒聽過的藥材從何而來?
無名對于越來越多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不困惑,他問:“你們是不是也經常會有‘這件事發生過’的感覺?”無相點頭:“有過,偶爾。”無意說:“大約一年能有一兩次,最多的。”無名問:“有那種感覺後你們會不會再有什麽想法?比如,這意味着什麽?”無相搖搖頭:“一晃而過。”無意擡頭認真地想,說:“是不是提醒自己還活着?這像是天地間發出的信号,活着是接受的基本條件。”無名說:“你的意思是信号沒有針對性,而收到的人感覺到的巧合事件卻因人而異?”無意舉手,笑道:“師兄,我沒想到那麽多。你再說我就糊塗了。”無名也說:“是我想得多了。因爲這種感覺最近太頻繁,現在和你們說出來我輕松一些。”
無相說:“師弟,我現在是越來越覺得你和常人不同。但奇怪的是師父爲什麽從幾年前就能發現這一點?不說别的,就說你的名字。當時師父爲你取這個名字,我沒認爲有什麽特殊,是無言提醒我這個名字非同小可。‘無名天地之始’,師父竟然會爲你取這樣的名字!”無名歎息道:“我一直以爲這也是個巧合,并沒深想。”無相說:“剛才聽你和無意說的那些話,我在想所謂的‘巧合’是不是某種必然?——我不太懂這些,如果無言還在就好了。他懂的東西不是一般地多,應該和你說得來。”
兩人之間說得來,也不一定要懂得多少。像阿左阿脈現在說說笑笑地走在街上,好不輕松惬意。來到凡間已是第三天,藥材買了不到一半,其它時間都是阿左帶阿脈吃各種好吃的。阿脈自幼貧苦,根本沒吃過這些東西,所以阿左特别有成就感。想起上次和姐姐一起來,雖然也說好吃,但姐姐每樣隻吃一兩口,哪有阿脈吃東西的香甜?——即使這樣,阿左心裏還是有些挂念。如果姐姐也在,多好。
阿脈問:“錢還有嗎?我想回去帶些吃的給我爹。”阿左說:“用光了大不了我再去賭錢。”阿脈擺手:“那就算了。我也可以掙錢的,你不要再去賭了。”阿左突然笑了,笑得喘不過氣。阿脈被笑得莫名其妙,過了好久阿左才止住笑,說:“你的話,就像是一個女的對她好賭的丈夫說的話。”
阿脈帶阿左到他小時候捕魚的河邊。河面依然微微蕩漾,不時會有魚躍出水面,阿脈卻再沒有兒時的心情。他坐在河邊,長久盯着河面,就這樣望着。阿左在四處看了看,實在無聊,爬到一棵樹上。
“就是這棵樹!”阿脈來到樹下,對阿左喊道。阿左不明白:“你說什麽?”阿脈說:“我死後差點撞到這棵樹,是大哥哥幫我擋住的!”阿左從樹上飛下:“哎哎哎,能不能不要老提你的大哥哥?我也沒說他不好,或許是他太好了我看不慣。”阿脈說:“你這人才奇怪,我以後不跟你說了。”
無名他們來到集市,想買些幹糧帶着。無意深有感觸:“上次和師兄下山,師兄也隻是個小道士,兩人連一文錢也沒有,哪能像現在上街買吃的?”無名對無相說:“師兄,你多買些無意喜歡的。他跟着我的确吃了很多苦。”無意大喜,拉住無相就往食鋪跑。
難得有如此清閑的時光,無名在街上緩步走着。一家藥鋪門口除了挂着招牌,還另挂了一隻布幌,上寫“高價收購梧雪。”無名走了兩步又回頭:“梧雪?這兩個字怎麽這麽熟悉?”他走進藥鋪,掌櫃忙忙出來招呼:“道長,到小鋪有何貴幹?”無名指着布幌:“你爲什麽要收購梧雪?”掌櫃心中一咯噔:“這人又是誰?難不成那藥方是他的?”
掌櫃偷眼打量無名:“難道這是道士煉丹的方子?”但看無名臉色平靜,并沒有責難之意,他大着膽子問:“道長也要這味藥材?”無名說:“我不需要,隻是我想你還是打消了收購的念頭,因爲世上根本沒有這味藥。”掌櫃越聽越是心驚,這道士平淡的語氣有不容置疑的威勢:那麽藥方對自己是無用之物了?自己不過是空歡喜一場?
無名看出掌櫃面容萎頓下來,說:“我不知道你從哪聽說梧雪的,就當是聽岔了,以後不要再糾結于此。”話裏誠懇的寬慰之意掌櫃當然聽得出。一向以精明算計著稱的掌櫃忽然覺得這道士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若不如此,他此生定會爲尋找不存在的梧雪至死。
無名走出藥鋪,布幌上的“梧雪”兩字分明。梧雪。梧雪。那不是藥,那是“吾血”的諧音,我的血。即使告訴了藥鋪的掌櫃,無名依舊不清楚這意識的來處。
“道長,請留步!”無名回過頭,藥鋪的掌櫃急匆匆地趕過來。無名問:“有什麽事嗎?”掌櫃從胸前摸出一張紙:“我要這個也沒用了。這個,你看看。”無名展開紙張,一時間頭部像是要炸開來。那紙上寫的,自己都一筆一畫寫過。
“這個,你要給我?”無名問掌櫃,掌櫃微笑道:“我剛才好像一下想明白了——這藥方之所以會在我手裏,就是爲了讓我交給你。”無名望着掌櫃的背影,再看看手裏的紙:這是不是又是一個巧合?
無意和無相買了兩袋餅果過來,看見無名正在街中看着一頁紙。無意湊過去看看,問:“這誰的?”無名輕聲說:“也許,那是另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