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知怎的天帝知道了靈芝分壽的事情。他當時第一個念頭是靈芝要以此來俘獲人心,但轉念一想,靈芝的所爲如果一直持續必将導緻她自身的消亡,那她要人心還有何用?他很快知道靈芝是将壽數分給一個王後——以施小小的恩給王後用來控制王繼而控制人界,這個想法讓天帝像是明白了什麽。父王當日說起的“天命所在”再次浮現出來,天帝決定問個究竟。
天帝親自來到司命殿,裝作是随便走到這裏的。靈芝正在一棵樹下翻書,阿左和阿脈小聲地說着話。天帝讓随行的天神都站在外面,自己打個哈哈:“我沒打擾你們吧?”三人這才看見天帝,都躬身行禮。天帝擡手:“快免了,我就是路過這,順便看看。”
因爲心裏有事,天帝倒沒訓阿左,阿左趁機溜進殿中。天帝看阿脈守在一旁有些礙事,就很和氣地說:“不要拘束,你也和阿左玩去。”阿脈進得殿中對阿左說:“你姑父挺好的,你怎麽老是說他不好。”阿左透過窗子向外望:“你不懂,他好得不正常。”
靈芝詢問:“天帝莫不是是有事而來?”天帝忙擺手:“沒事沒事,嗯,就是聽說你把你的壽數分給凡人了——這個我絕對沒意見,作爲司命你有權決定這些。隻是我有些覺得你太不珍惜自己的時間了,僅此而已。”靈芝說:“哦,是這個,讓天帝費心了。那也是機緣巧合,我才會那樣做,以後會三思的。”天帝說:“那就好。隻是,當時,你怎麽就決定了呢?”靈芝說:“主要是那孩子的哭聲讓人心中凄恻,還有我想人命爲何這般短促,或許是我們的壽數太長的緣故。”天帝聽得毛骨悚然,因爲靈芝說的話那個人也曾說過,一模一樣。
難道是那人魂魄重聚?天帝盯着靈芝,靈芝覺得天帝的神情很奇怪,但天帝很快恢複正常,并且說:“果然是司命,天德悠長。——你來天庭這麽些年,我很少看你外出。在天宮有個地方,我想帶你去看看。”靈芝詫異,心想:“什麽地方,要天帝帶着才能去?”果然天帝說:“那個地方,沒有我的法力任何人也進不了。”靈芝說:“謝天帝,我就不用去了。”天帝說:“你不用推辭,那也是你應到的地方。”
天帝在剛才一瞬想到一個主意:他要帶靈芝去那人住過的地方,若靈芝就是那人魂魄重聚,必會露出破綻。靈芝跟在天帝身後走出司命殿,阿左對阿脈說:“奇怪,這是要帶姐姐去哪裏?走,跟着。”阿脈本沒覺得有什麽奇怪,但阿左強拉他:“虧得姐姐這般信任你,最起碼的保護意識都沒有!”阿脈說:“那是天帝!又不是什麽壞人,虧你還叫他姑父。”說到後來,兩人還是蹑手蹑腳跟出去了。
天帝已經解散了随行的天神,靈芝心想那必是極隐秘的所在,天帝不想讓别人知道。走了一會,竟是來到天宮。穿過天宮的大殿,靈芝看見殿後有一扇被法力封住的朱門。天帝伸手推開朱門,裏面是深深屋宇。天帝在前面帶路,靈芝緊随。
天帝推開一層又一層的門,進到一個院落又推開最後一扇門。然後回頭示意靈芝進來。靈芝看見一間寬敞的廳堂,廳堂正中放着一張長案,案上擺滿了各種藥材,而四壁皆是書架,書卷有序地放着。靈芝對天帝說:“原來這是天帝的書房,隐秘些也應該,不會受到打擾。”自從進到這個廳堂,天帝一直注意着靈芝的表情,聽靈芝說這兒是他的書房也順嘴說:“怎樣?這些書籍司命也是可以随便翻閱的,還有這些藥材——”,靈芝一邊看書架上的書一邊說:“天帝對藥材還有研究?舊時有神農嘗百草,天帝有這份仁心是天地的福澤。”
天帝一直繃緊的神經漸漸松緩:是自己多疑了,靈芝說出和那人同樣的話不過是巧合。他說:“我帶你過來果然是對的。這些書我很少看,司命你可以盡數拿去看閱。”靈芝笑道:“天帝真是周到,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今天我就拿些回去。”
靈芝随手拿了幾本和天帝告辭,天帝坐在長案旁神色疲憊:“我在這坐會才走,你就先去吧。”
靈芝走出天宮,阿左和阿脈不知從哪蹦出來。阿左急着問:“姐姐,你去哪了?”靈芝把手中的書冊遞給他:“去天帝的書房,就在天宮後面。”阿左翻了翻書:“這是姑父的書?姑姑說過姑父從不看書,一看書頭就疼。”靈芝也笑了,說:“天帝也是這麽說的,可能他怕這些書沒人看,白擱着怪可惜的才叫我過去的。”阿左說:“這麽說才差不多。”
在無意和無相看來,無名在家裏短暫停留後并沒有情緒上的波動,他的臉孔一如既往地平靜。但無名的内心怎麽可能如無波的古井寂然不動?他一遍一遍問自己:“你真的決定了?”不僅要舍棄過去的自己,更難的是割舍親情,而讓自己做出這些艱難的決定的不過是直覺。在無名一次次詢問自己甚至是拷問自己後,他的回答是:“決定了。”
去找師父的魂魄,就要穿過鬼神的叢林。自己隻是一具肉身,以何對抗未知的一切?一想起自己無由的執着,仿佛以前經曆過這個階段。——那不僅是缥缈的記憶,也是和某人的冥契。
在路上,三人遇見一個迎親的隊伍,簡單而熱鬧。那個新郎手裏抱着一隻大雁,笑容滿面。在當時,不管家裏有多窮,男方去女方家迎親時必須帶着一隻大雁作爲贽禮。因爲大雁是忠貞的飛鳥,取其不再偶的意思。無名想到哥哥,那天娶親也是像這般抱着一隻雁吧?
過了一日,無名他們又在路上遇見一支送葬的隊伍。三人退避路邊,爲了讓死者好走。棺木過處,無名感到了生命的脆弱,他也知道悲悼的人群很快會恢複到原來的生活,隻有死者的痕迹慢慢不見。——人,生命何其短促,短促的時間裏還要接受各種疾病憂患,這就是上天的好生之德?他這樣問着,仿佛聽見有人問着同樣的問題。他側耳細聽,隻聽見漸走漸遠的送葬隊伍裏的哭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