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回來了!無名和無意跨進道觀的大門,心裏同時浮現出這句話。而一眼看見他們的無相第一個念頭也是:“終于回來了!”雖然道觀裏還有那麽多人,但無相覺得隻有自己最清楚師父的想法或願望——等到無名回來。
師父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無相開始的時候還責怪自己給師父接骨上夾闆的時候做得不到位才導緻師父的情況惡化,可師父反過來安慰他:“無相,不怪你。你爲師父做得已經很好也很多,不要爲難自己。”師父越是這樣說,無相心裏越不安:“師父,你怎麽了?你告訴我,我去王宮禀報大王陛下給你請禦醫。”師父說:“沒用的,無相。你也不要太難過,這不是難過能解決的事。”
無名喊:“師兄。”無相點點頭:“回來了。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出什麽事了?無名立刻心頭一沉。無相師兄的性格是不會小題大做的,他這樣隻能是出了什麽大事。“師父,師父不行了。”無相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巨雷轟耳。無名盯着師兄,師兄的傷心眼神再一次說了同樣的話。無名啞聲說:“我去看師父。”
師父一個人躺在屋裏。因爲無相不要任何人幫助,他要一人照顧師父。雖然監院撥了好幾發人過來,都被無相攆走了。在無相,他隻是想爲師父多做些,可再怎麽樣,師父的日子已經不多了。無相在門口看無名輕輕走到師父床邊,他疲憊地靠着門框坐下來,發覺眼角濕濕的——自己竟然哭了?
師父睡着了。無名蹲在床邊,看着師父蒼老消瘦的臉。是怎樣的安排,讓自己來到若水觀投到師父門下?師父對自己寄予的厚望無名又怎麽會不知道?“師父。”無名在心裏這樣叫着。師父卻恰在這時睜開眼,看見無名先楞了一下,然後笑了:“無名,你回來了。”無名從師父的話裏聽到一種如釋重負的歡喜,他點頭:“師父,我回來了。”
見到無名,如風的精神好了很多,無相立即去廚房煮了粥端過來——師父已經幾天不吃不喝了。無相說:“師父,讓師弟喂你吃些粥吧。”如風看着無相:粗豪的大漢,此時卻隻如孩子般站在自己面前。如風指着凳子:“無相,你也坐下。”
如風隻吃了幾口,就搖頭不吃了。無名爲他擦嘴的時候,如風忽然說:“無名,别動。”如風細細端詳無名的臉:“你的額骨,有沒有發現有些變化?”無名又幫師父擦了擦手:“好像突出些,無意也這樣說過。”如風說:“你不懂,這是日角偃月,是帝王之相。”這一說,無名和無相彼此交換個眼色:什麽意思?
如風的呼吸有些急促,無相說:“師父,歇會吧。師弟已經回來了,有話慢慢說。”如風說:“不說就來不及了。”無名聽說此話,淚水溢滿眼眶:“師父,師父……”如風說:“不要哭,無名。以後,你要擔待的會很多,記住,不要哭。無相,你過來。——你在我身邊十七年,跟我的孩子沒有兩樣,我走以後,你要好好幫你師弟。”無相此時也是泣不成聲,如風臉露微笑:“這時我才明白一切,隻是天機不可洩露。——無名,無相,我死無挂礙,你們不要哭了。我想記得的你們的樣子,不是哭着的……”一語未終,已沒了呼吸。
若水觀奔忙成一片,稍後王宮也得了消息,派人前來緻唁。無名心中悲苦:自己一心想往回趕,原來隻是爲見師父最後一面。如果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讓自己面對死亡然後繼續活着,這面對的痛苦無異于剝開他心上已生成的繭,那初生時明亮的疑惑再次襲來——我是誰?我在哪兒?生與死的間隔是什麽?出生是否已經搭上了死亡的船?或者是有一座橋,通着生死兩端?無名仿佛看到師父微笑看着他——師父是知道答案的,但師父的微笑告訴無名:“你會知道的,但你必須自己找尋答案。”
監院派人來請無名,無名想不出能有什麽事監院需要和自己談的。到了偏殿,無名發現監院和八大執事還有無相都在,那幾人見無名進來都起身迎接。無名不暇細想,上前一一施禮。監院讓衆人坐下,無名挑了個末座。
“掌門師兄仙去,我知道大家此時都悲戚有餘,但有件事刻不容緩,不得不召集諸位前來。師兄知自己來日無多之時,曾對我說若他仙去,掌門之位傳于弟子無名。”八大執事都微微點頭,顯是在此前已得到消息。驚訝的隻有無名,無相在陪伴師父最後的那一段時間裏也早料到師父會對無名委以重任。“無名,你過來。”監院示意怔住的無名來到殿中間。
監院從長桌上雙手捧起一把長劍:“這是掌門師兄留下的,也是世代掌門的信物。無名,接劍。”無名跪下,雙手過頂接下長劍。當他起身回過頭來,監院和八大執事還有無相都彎腰行禮:“參見掌門。”無名捧着劍,依然是無所适從——太突然了。
監院說:“待掌門師兄後事辦完,另會舉行大典。掌門師侄,從現下開始,你就是若水觀的掌門了。”監院和執事都告禮退下,隻無相留在殿中陪着無名。無名問:“師兄,怎麽會這樣?”無相走上兩步:“師父自然有他這樣做的道理。師弟,師父對你的期望非同小可,你一定不要讓他老人家失望。我會遵循師父的教誨,全力幫輔你。——我先過去了。”
無名回到若水觀隻短短幾個時辰,就經曆了師父的離開又被委以掌門之任。他望着殿外屋檐下接水的大陶缸,現在自己也好像一個容器:接受離别,接受重任,别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