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桐城張氏陰德桐城張息耕(元宰)與家大人壬戌同年,同登館選。家大人于壬戌秋奉諱歸裏,故同年中雖觌面多不相知。迨乙醜入京散館,始漸款洽,而于息耕尤契厚,若素交。嘗問息耕:“君家韋乎濟美,至今尚簪绂相承,其先必有莫大之隐德。”

息耕曰:“餘家有竹立城,君聞之乎?餘家先代某翁,文端公之祖也,嘗于雪夜見盜隐屋脊間,憫其凍,以梯掖之下。視之,則鄰也。攜入書齋,塑壺飧以食之,并贈數金遣之去,初不令家人知也。鄰感翁甚,常思所以報。後夫婦以力耕置田五六畝,一日往田間,見富家子與葬師詣一所,相度良久,曰:”佳哉,此卿相城也。‘問有何驗,葬師曰:“試插竹其間,竹越宿則萌矣。’鄰聞之,歸述于妻,妻曰:”向者急于圖報張翁,今其可矣。‘鄰問其故,妻曰:“如是,如是,不亦可乎?’鄰諾之。旦赴其地,竹果萌,乃去之,易以枯枝。頃,葬師複來,訝其言之不應也;爽然去。鄰以計買之而歸之翁,翁曰:”不可,貪天必厚禍。‘鄰曰:“非公盛德,不足當此。’敦請不已,乃受之,而償其直。後人遂呼此穴爲竹立城雲。”家大人曰:“堪輿之說不可不信,君亦聞吾鄉安溪李文貞公之事乎?文貞公之父某翁爲某翰林佃戶,翰林延葬師蔔地,得一穴,曰:”此必出三公也。‘築将半,有某葬師阻之,不果築。前葬師恚甚,時已薄暮,立辭去。本與李翁素識,遂借宿其家,具以讒告。李敬奉之,乃問:“君父母歸土乎?’李辭以未,曰:”然則盍求某翰林棄地而葬之乎?我爲君乞之。‘明日,狀呈某翰林,某翰林正欲征驗其地,許之。葬師喜,爲诹日蔔葬。事畢,将行,告李曰:’三年後,我必來覆視也。‘後李耕倍獲,家業漸裕,某翰林異之,召後葬師問故,對曰:“禍本未成,如于墓旁環以河,禍将立至。’某翰林即鑿河以試其言,河成而文貞公生矣。一日,前葬師至,李以鑿河告,曰:”福萃于茲矣。‘忽聞内室呱聲,曰:“君得丈夫子乎?’請出視之,方額直準,葬師曰:”此一座台星也,恐彼葬師知之,當遠徙,毋速禍。‘乃合族遷居,某翰林知之,命他佃護其墓。文貞公年十二,随父歸省墓,德某翰林,往謝之。翰林驚曰:何來此兒,是他日公輔器也。’遂留于家,延明師訓之,此亦安溪相公家發祥之故事也。“

息耕爲之嗟歎。時座中有江右同年某友,以葬事與族鄰争控不已,聞兩人縱談,乃慨然曰:“吾鄉諺雲:福地福人來。何争之有?餘本拟散館後急乞假回家了此事,今不複爾矣。”衆叩之,亦莫詳其颠委雲。

◎杭州許氏陰德錢塘許滇生尚書家,四世科第,每屆鄉會試,支屬群從必有人登科第者。相傳,其封翁樂亭先生爲申韓老手,即滇生尚書之曾祖也。初就幕于陝甘兩省,後督部方恪敏公以厚币延之。公辦事精敏,時平涼、慶陽數府氵存饑,卧瑾相屬。

封翁聞而憫之,私具一折稿請公入告,并請發帑銀二十萬兩赈濟平涼等府饑民。

遲之數日,折尚未發,封翁即袱被辭館,公親至問故,曰:“待先生并無敢慢,今忽然辭館,想爲請币二十萬之折遲疑未發耶?”封翁曰:“此折果發,必不辭館。”公諾之,即日拜發。去後,公意終惴惴,謂所請過多,恐不能邀準。一月後,奉回朱批,乃大蒙嘉獎,并以二十萬兩恐尚不敷,加赈二十萬兩。公大喜過望,即詣封翁謝過。于是平涼等府數十萬生靈,得免轉于溝壑矣。不數年,封翁之哲嗣即領鄉薦,文孫學範、學曾均接踵成進士,迨乃字排行,益複昌盛。人謂許氏陰宅甚佳,讵知封翁之功德曾活數十萬生靈之所緻哉?戴君槐谷爲許氏姻親,所述如此,當得其實也。

◎南昌萬氏陰德家大人官河南監司時,南昌萬氏兄弟,如廉山(承紀)、淵北(承紫),皆本轄廳官,往來最熟。稔聞其家門鼎盛,詢厥由來,則皆其尊人梅臯先生之世澤也。先生名廷蘭,字梅臯,乾隆壬申春鄉秋會聯捷進士,由庶常改知縣,授直隸懷朵縣,調宛平縣,擢通州牧。以東路廳事牽涉罷官抵罪者甚衆,案獄者日事刑求,衆皆不知所措。先生獨恻然,以一身任之。一年獄成,拟大辟,餘官皆得免。

未幾,朝廷亦微知其非罪也。戊子秋谳,蒙恩免勾。丁酉春,銮馭東巡,過通州,見祟墉屹然,問此城工何人承辦?大吏以前任州牧萬廷蘭對。遽蒙恩,改緩決。

壬寅年,忽奉特旨出獄,計系保陽獄者十六年矣。時同案各官,皆已旋裏,各出厚資來助歸計者,不約而同,先生悉笑卻之。歸裏後,優遊林下幾三十年,至嘉慶丁卯壽終,享年八十有九。梁山舟先生爲集元遺山詩句,作挽聯雲:千文氣豪天也妒,一生詩在事堪傳。有《計樹園詩存》行世。今先生之幼子(承绛),以道光甲辰進士官山西知縣。先生之孫(啓勻),以嘉慶己已進士曆官禦史。

(啓封)以嘉慶癸酉副舉人,官浙江知縣。曾孫(立錦)又中道光庚子舉人。目下孫、曾不下百餘人。嗚呼,盛矣!

◎方勤襄公吾閩台灣林爽文之亂,福節相(康安)來平之。随帶軍機章京二員,一爲方葆岩(維甸),一爲範叔度鏊,節相倚之若左右手。命方專司訊鞫,範專司文奏。

收複諸羅日,在番山中搜出逆民千餘人,節相欲盡置之法,姑付方訊錄供詞。方逐名細如研鞫,則皆被脅從者,欲并釋之,節相不可,方持之益力,後竟得盡活。

此後搜山所得,悉仿此辦理,所全殊多。時論謂方之功德甚大,宜有報。後果揚曆封開,終于直隸督任,谥勤襄。家大人曰:“葆岩兩世爲直隸總督,其父恪敏公積厚流光,嘗以片言釋保定瘋民犯跸之案,最著人口(事詳前錄)。又聞姚姬傳述,公五十外尚未有子,撫浙時,使人于金陵買一女子,公之女兄送之至杭,擇日将納矣。公偶至女兄所,見詩冊有相知名,問,知此女攜其祖父作也。公曰:‘吾少時與此女祖以詩相知,安得納其孫女乎?’即還其家,助資嫁之,時公年六十一矣。是年,室中吳太夫人即生葆岩。今複爲尚書總督,繼公後。嗚呼!此恪敏公之隐德,人鮮知者。聞勤襄公嘗言家門鼎盛,乃皆不由翰林出身爲憾,今公子傳穆,己由詞林出守,氵存擢監司矣。

◎胡中丞翻陽胡果泉(克家)先生,爲家大人乙卯會試薦卷師,相待極好。初拟揀發吾閩道府,相訂同出京,謂有還鄉省親之樂也。旋放廣東惠潮嘉道,乃命家大人留京夏課,不必出京。在刑部,以仁恕爲主,不肯稍涉私心,得觀察。謝恩之日,夜起尚早,坐而假寐,見一青衣來請入署,胡曰:“頃當進内,不能去。”青衣曰:“去來不誤。”因命駕輿,答言已備。不覺出門,登車疾馳而去,過一門,黑如漆而有光。再進,則光明綠瓦大殿矣。入則中坐者三,見其來,皆起而拱。

先生上前揖畢,階下跪一人,兩臀潰爛。上坐者曰:“此人當暑應緩杖,控言未緩而決,因傷潰死,是否?”胡答以杖罪系某照例審斷,決則某已病假,不知也。

遂檢查冊子,其時果在假中。又一人捧首而前,言罪當緩決,誤人情實。胡答以斬緩系我所定,情實則堂官所改。于是上坐者乃命設坐,好語勉慰之。既出,仍登車而回。路遇舊吏某,乃數日前死者,輿前叩首,稱某母老家貧,殡不能歸,書室字紙簍亂紙堆中有銀三十兩,乞檢付其家人。又某吏曾用銀三百兩,以相好故無券無利,今将不還,求饬其速行歸結。時先生忽憶遞折誤矣,吏曰:“有人已爲奏請病假,無慮也。”先生乃醒。次日,自至吏家,向紙簍檢之,果得銀三十兩。更召某吏至,語以故,某吏大驚,不數日即将前項籌還。冥冥固不可欺,非先生之仁心爲質,亦不能整暇周至若斯也。先生由外台揚曆開府皖中,每爲人述前事如此。

◎陳方伯江西德化陳東浦方伯(奉茲),初以進士爲四川知縣,當金川作亂,大兵過境。上憲多委以苦差,公主炮局及修葺兵興橋路,常居口外山谷間,瀕危者屢矣。

同僚亦不之恤,上憲更不垂憐也。有三雜土司者,地當進攻金川之孔道,官兵猝至,三雜長卓爾碼,婦人也,疑且伐之,閉門相拒。将校大嘩,謂三雜畔矣,宜先攻破之。公疾行,告将軍曰:“三雜非畔,未知國家意耳,請以單騎往察而谕之。”将軍從公策,公至,數語間,卓爾碼即散守者,具狀上謝,且奉軍過甚謹。

後得诏,加封賢順。卓爾碼謂惟公能活我,又予我以榮也。至今鑄像事之。公在蜀中二十七年,至是,以軍功氵存擢至江蘇布政使。

◎孫觀察孫伯淵先生(星衍),耿介自持,不随流俗。以一甲進士授編修,時和坤當國,一時英俊,多屈收門下。公┳允兀獨不相往來。和銜之,公散館試《厲志賦》,用《史記》擱綢如畏語,和指爲别字,抑置二等,以部員改用。故事,一甲進士散部,或奏請留館。時和方掌院事,欲公至面商,公卒不往,曰:“吾甯可得上所改官,不受人惠也。”又由編修改官可得員外郎,前此吾閩吳文煥有成案。或謂君但往一見,即可仿辦,公曰:“主事終擢員外,何必汲汲求人。”

自是,編修改主事遂爲成例。補刑部直隸司主事,時領部務相國阿文成公、大司寇胡莊敏公皆刮目相待,派人總辦秋審處。同人皆目君爲書呆,不相浃洽,惟同年張鞠園(祥雲)素與公以古學相切靡刂,既同官相得,而議獄多龃龉。鞠園主精明,公主仁恕,往往依古義以求平,多所全活,爲長貳所愛敬。久之,同人亦漸無後言,是年,伊墨卿先生新入部,其尊人雲林光祿饬之曰:“治獄最難,吾願汝法伯淵可耳。”公自改官後僅六年,即由京察出爲兖、沂曹道,權臬事七。

越月,平反至數十百條,活死罪誣服者十餘案。亦不以之罪縣官,曰:“縣官豈能盡明刑律,皆幕僚誤之也。”解組後,僑寓白門,專以揄揚後進爲事,座客恒滿,人目爲陳太邱。嘗與人論一前輩,雲:“彼之不愛才,畢竟自家才識有限耳。”

時服爲名言。近相傳其身後主管栖霞山。聰明正直,宜其爲神。可以理信之矣。

◎黃封翁嘉善黃南薰封翁(凱鈞),霁青太守之父也。少攻帖括,甫冠而孤,度不能自存,乃棄去,課治農畝。今友《漁齋詩集》有詠農器詩十餘首,每首一器,并詳爲之注。使不耕而食者讀之,可以知農功辛苦,稼穑艱難焉。嘉慶甲子,浙西大水,禾稼淹沒,米價驟騰,縣官行平粜政,衆多避匿。翁獨以身倡,大暑烈日,持蓋步行,按戶之上下,罔有漏失,所全活甚多。嘗以屋旁隙地假人,後久假不歸,且反唇焉。翁笑置不問。又買鄰人之屋,而其屋先已賃人爲店,翁慮其他徙失利,垂立券而毀之,讓其店者。其好行其德如此。未幾,霁青入翰林,掌文枋,曆郡守。裏人以爲封翁仁厚之報雲。

◎彭詠莪宗丞述二事彭詠莪宗丞雲:吳中鄉飲大賓彭惕齋諱正乾者,芝庭尚書之封翁也。嘗因造屋,聞有礙東鄰風水,命匠人斷柱木,各短三尺,其屋甚卑,不稱巨室。裏中人稱其盛德。後膺一品封,夫婦皆跻上壽。閱數十年,而東鄰之屋盡入于彭,爲其子孫所分居矣。又雲:吳中朱廣文應潮之父,名宏基者,居楓橋貿易。嘗有偷兒入其室,視之,則鄰舍某也。其人懼執,跪而求免。朱出白金十兩給之,曰:“持此,自覓生計,毋再作賊也。”其人竟改惡從善,朱亦終不言其姓名。後應潮于乾隆乙卯試順天鄉闱,房官已擲其卷矣,恍惚夢一人雲:“請再看。”房官覺,勉強覆看,仍不惬意,擲卷就寝。忽有人推其床,曰:“起,起,再看。”

即驚醒,随取卷加圈。次日,呈薦主司,即取中。後官桐城教谕。

◎回煞姚伯昂先生《竹葉亭雜記》雲:凡人死後有回煞之說,北方謂之出殃。聞友人常雲麾言:地安門外某家,有新死者,延陰陽生檢出殃日。生檢查,告以期,且曰:“此殃大異于尋常,必爲大厲,合家徙避,仍恐不免于祟。唯有某鴉番烏克神(即看街兵之稱)膽大能敵,當邀至家以禦之。”其家甚恐,至日,奔訪某鴉番烏克神,邀之酒食,食畢,告以故。某亦素負其膽,不肯辭。至夜,聞棺蓋作聲,視之,則蓋已離開,棺中人欲起矣。急躍棺上,力按之,相持竟夜,聞雞鳴,棺中人始帖然。某仍合其棺。及其家人至,問夜來情景,某不言,但以無事答之而歸。其家乃以無事告陰陽生,生愕然,曰:“吾前檢日誤矣。其實殃之歸,正在今日耳。然其厲不可言狀矣,欲禦之,仍非某不可。”其家複至某處,求其再來。某心欲卻,而恐失膽大名。欲去,恐力不敵。姑應之,而心自疑慮。偶至街前,見一測字者,卒然問曰:“爾有何心事,當告我,可爲籌之。”某怪其無因而先知,乃告之故,測字者曰:“鬼甚厲爾,将不敵,我有爆竹三枚相贈,但至事急時,放一枚,三放可無事矣。然不可在屋中,當登屋以俟。”某如測字者所指。及夜半,棺蓋裂聲甚猛,果不似前夜。蓋方裂而屍已出,四望無人,即出院中。複四望,見某在屋上,躍而登,将及矣,某放一炮,應聲而倒。少頃,複起。如是者三,炮盡而雞鳴,屍不複起矣。其家人至,備悉其狀,舁屍複殡。往告陰陽生,生已暴死,身若火燃者,硝磺氣猶未散也。其人大駭。後詢知此生素恨某,欲因此殺之,且以神其術也。夫欲圖人而使亡者先受暴露之苦,冥中自不能恕之,其爲火所斃,固天道宜然。此等術士之能爲禍,亦複可懼。測字者不問先知,是亦可疑矣。

◎嗣子起家卓海帆閣老雲:聞吳中某封翁者,五歲時爲伯父嗣,後嗣父寵婢連生五子,遂憎厭封翁。庶出子居長者,更狡險,娶妻某氏,尤極兇悍陰毒。日事讒構封翁,事事掣肘,隐忍順受者數十年。家本殷富,析箸時,諸弟俱擁厚赀,封翁所得不及每股之半。家漸落,封翁素節儉,生平不妄用一錢。嗣父沒後,諸弟益肆淫蕩,禁之不止,遂覓屋異居。後諸弟與人構訟累年,已耗其家赀之半,長者夫婦俱暴卒,子四人連夭其三,其餘亦死喪疊見,生計蕭然。而封翁兩子俱登科第,官清要,夫婦齊眉,孫曾林立。知其事者,鹹啧啧于天道之不爽也。

◎四美卓閣老又雲:道光乙酉冬,餘在京,聞江南鄉試二場有題詩卷面者,系七律一首,後四句雲:“薄采慈姑吟怨句,漫煎益母治相思。臨行互剪羅衫袖,珍重啼痕好護持。”末書“坐九王複題”。蓋坐字九号也。是科闱中有兩王複,一安徽人,一江蘇人。後乙未歲,餘以閣學典江南試,得一卷,已定前列,因詩結聯用四美兩字,嫌其不甚莊重,遂斥之。及折彌封,閱其名,乃王複也。

◎江山巨族江山縣紳戶,近日以王家爲最盛。相傳其先人某,居北門外,隻有茅房一間,爲其祖業。一日早起,打掃茅屋,見有小包裹一個,檢視之,内有五十金,知爲過客所遺,堅坐門首待之。俄有一人踉跄号哭而來,诘其故,則即遺金者。自述金系假貸而來,緣其戚爲人誣扳入獄,拟以此金分賂守者,始得釋。今不得金,則某戚行将斃獄,其妻與子皆無以自存,我無以對某戚,又何敢獨活,此金實關系四命,故如此倉惶耳。語畢,複哭。某即出前物,還之。其人詳詢姓名,拜謝而去。逾年,某葬親。屆期,扶柩而行,距穴地僅半裏許,适大雷雨,水暴漲,柩不得前,即安放于中途隙地。而雨愈暴,水愈大,走視墳穴,已被水沖破,不堪葬。不得已,即就隙地累土成墳。逾年,其家驟起,入泮宮、登鄉薦者接踵而來。佥以爲某還金之報,今已成城中巨族矣。

◎某廉訪楚南按察使某,浙人也。以善理苗功,由同知氵存擢至廉訪,加二品銜,并戴花翎,疆騷開府矣。明白有才幹,省中事聽其主持。會糧道出缺,有候補道某應補,撫軍與廉訪商不之與。某道飲恨。廉訪平苗時,有苗田若幹頃,名爲充兵饷,實則廉訪主之,每年至苗地一次,号稱巡查,其實收租而已。某道知之詳,常向人言,欲發之。廉訪大恐,思先陷之。某道前曾署嶽常澧道,鞫小錢一案,有苞苴。廉訪欲實之而無左證,乃使人以賄誘錢主之婦,得其實,飛章劾之。得旨,褫某道職,嚴訊。廉訪主其事。某道初上公堂,猶以廉訪有同僚誼,痛哭訴來。廉訪大怒,以爲咆哮公堂,令加刑具。及送之獄,又對某道惋惜嗟歎,如舊寅好,被以己之褐,坐以己之肩輿而出。蓋慮人議其加刑具而故掩飾之也。及某道入獄,則複令獄吏嚴禁不與人通,若系大盜者。獄成,以贓私律論絞。無何,廉訪入觐,旋楚,宿汝州旅店。入座,命仆送茶二瓯。其仆怪之,旋聞室内诘辨聲,乃主人與某道辨論,但聞其聲,不見其人。及返署,甫入室,驚曰:“某道台胡爲乎來哉?”旋見某道擊其背,疽發而死。廉訪奸險極矣,死有餘辜。然某道之輕言招禍,亦足戒也。

◎某太守道光間,有某太守,以刑名起家。初以同知分發來閩,氵存擢太守,小有才,爲制府所倚任,雖補有本缺,實經年在省審案也。而招搖恐吓,聲勢甚張,省中官無不側目者。台灣戕官一案,制府命随往,獲犯百六十餘人,制府初欲分别辦理,某曰:“台灣民情浮動,此案犯若不死,恐難安靜。且系大人所核之案,将來此輩有事,恐大人亦難辭咎也。”于是盡斬之。及内渡,甫登舟,某見鬼無數攀其舟,舟将覆,急登制府舟,乃免。時史望之大司寇督閩學,深惡之,絕不假以詞色。及賀耦耕先生奉命爲閩藩,亦熟聞某之名,賀履任後,某請私谒,乃不禮之。某怒甚。歸,擲其帽,曰:“不官矣。”是日,首府因某未入署審案,遣人要之,某辭以疾。其徒有以軍功候補通判某及候補縣丞某,同往視之,見某通判曰:“台灣之案,後三四十人皆汝等定谳,今皆到我處厮鬧,室幾不能容矣。”

二人疑其病狂也,無語而退。次晨,探之,死矣。是案固盡當置法,而制府有分别一念,未始不可于死中求生,因某一言,皆爲無頭之鬼,其恨之也宜哉。按:乙未年,賀耦耕先生與家大人同被召複出,賀先到京,即授閩藩。家大人北上,于天津舟次相遇,賀詳詢閩省吏治,且曰:“我素知福建有兩郡丞,一時派,一龌龊。”時派指陸萊臧,龌龊則指某也。然則賀之精明洞察,某即不死,其何以自容哉?又按:此條餘聞于福州同時諸當事,嗣閱姚伯昂先生《竹葉亭雜記》,所載略同。是非之公,知不能關衆口也。

◎冥中重苦節呂農部某,道光乙酉舉人,丙戌進士。有袁大尹俊,爲其鄉試同年。春闱前,袁之兄夢一老人,知其爲祖也。有客來訪,坐謂其祖曰:“有事相商,肯乎?”

祖問何事,客曰:“肯而後言。”祖曰:“必肯。”客曰:“令孫今科會試當中,然隻得一缺,當中者二人。有呂某,兩代苦節,請讓之。”其兄聞言,急詢客之姓名,欲毆之,客以湯某對。其兄亦久知敦甫尚書名,即不敢毆。祖送客去,其太夫人素奉神,夢在神前上香,爲子求功名。香将上,旁有一少年擊堕之而醒。

榜發聞,呂某中若幹名。母問呂年歲,方二十餘,憬然曰:“夢中擊堕我香者,即此人也。”及谒,房師告曰:“汝卷已爲盧總裁棄去,湯總裁極賞識,乃得中,此中豈有緣耶?”袁以己醜成進士,果後一科。冥中之重守節如此。但呂母孀居時年近三十歲,推其祖殁時年方四十餘,朝廷例不與旌者,冥中即以苦節稱之,甚矣!守節之可貴也。

◎不孝譴重《竹葉亭雜記》雲:卓某,漢軍人,以資爲太守,分發廣東。貸一洪姓财數千兩,許其人司阍,随之登舟。一夕,其人登跳闆大解,舟子撤闆,其人墜水,群趨救之,得不死。卓慮其受寒,以己衣衣之,群謂主人之過厚也。舟至高郵,小仆及婢在舟中方侍夫人食雞子,忽聞雷聲從空一震,仆、婢皆昏仆。及醒,卓與妻俱死矣。舟子先亦震死,繼而蘇,乃言:“某之堕水,系卓以百金賄我死之也。”言訖,複僵。或謂洪尚未死,其罰似重。比聞卓夫婦皆不孝,卓舊爲佐領,有母在堂,先于本旗冊檔将己名改竄于伯之夫妻俱殁名下,爲異日之無喪地也。

将行,向一戚稱貸,雲爲留其母日食資。得财,乃陰作假票與其母而去,始知天譴蓋爲此不爲彼矣。若舟子者,實有貪甲之财,必緻乙死之心。蘇而複死,亦誅心之罰也。按此事記在道光九年間,時餘随侍家大人蘇州藩署,初傳聞至蘇,衆皆莫測其故,以爲未履任之官,何至有此重罰。即負财害命一節,何以夫婦并受其殃。及高郵牧至蘇,谒見,向家大人言之,曆曆如繪,皆出諸仆婢之口,乃群喟然曰:“此人之死晚矣。”高郵牧之來,爲鸠赙資,故得悉其詳。

◎枉殺嘉慶戊午科,浙江鄉試二場之次日,有士子發枉疾,監試蔣觀察令供給所李照磨押令出号。狂生自言:本年元旦,夢一京兆人披發泣血,言爲其父枉殺,報在子孫,黜其科名,不許應試。今甫脫稿,此鬼即來作祟。言次,跳躍叫号,無所不至。适顧見海甯張令,言父台救我。細詢之,始知其祖嘗爲顯宦,父現作令直隸。該生學業素優者也。乃帶出号舍,飲以米湯,漸就清爽。求複入号,李照磨引至,至公堂,爲朱停者所阻。求之至再,始準入,而蔣監試忽大聲曰:“遲矣。”出示其卷,已書廢卷,墨迹猶未幹也。遂扶出。次日,主司調取二場卷,殆首場已中式矣。一事枉法,遂緻後人不振,爲民牧者可不慎哉。

◎關帝簽有關中某孝廉,久病不起,日卧床褥。一日,忽夢關帝告之曰:“汝明年中矣,明日即可起身。”诘朝,遽能起。商之母曰:“縣中水腳銀先已領用,奈何?”

徐思之,曰:“父在日有某人欠銀若幹,父許其不追矣。今無所出,盍控縣追之。”

于是呈縣理前欠,縣爲嚴拘追付。既上公車,放榜,不中。疑之,往前門關帝廟求簽,簽雲:“我曾許汝事和諧,誰料修爲汝自乖等語。大抵神無诳語,所以應中而不中者,即是強追許免之銀爲傷天理而結人怨也。

◎滿招損姚伯昂先生曰:王春亭刺史(照)言某科山西副考官差旋,時本省官出郭送行,向例:州縣官送主司,去肩輿前及丈,公揖。主司駐輿出闌,衆官趨進。辭之,複入輿而行。衆官仍前數武公揖。是時,衆官拜揖,某副考但在輿中欠伸而已。有金明府者,副考同年也,愠甚。俟肩輿去遠,令人飛奔及之,聲稱某縣請少駐,有禀。某副考不獲已,降輿。金明府俟其出輿,乃言向所囑磨勘卷子已訖,餘無他言。副考知其戲也,慚而去。滿招損,古人誡之。家大人言:掌教浦城日,有新任某學政入境,時東萊周赓廷邑侯(虎拜)出郭候迎,某學政但于輿中一拱,并不降輿。周大怒,至候館,不禀谒,聲言夫馬當照兵部勘牌例給,不能多發一名。學政委巡捕官再三謝過,竟不歡而去。又有新班援例某巡道入境,所屬郡守爲李松雲先生(堯棟),于道左候接,亦不降輿。先生大怒,以事鎖其門丁,不釋。某巡道不久即引疾歸。又言:昔年官河上日,有入觐某将軍舟過淮安,時漕帥爲魏愛軒先生(元煜)。入舟相見,辭出,将軍隻送至艙門口,即退。魏登岸,至輿前,回顧,旁無主人,始爽然若失。即日至袁浦,爲孫寄圃節相述之。節相笑曰:“此自君不老氣耳,我當有以處之。”翼日,将軍至袁浦,節相入舟相見。

辭出,直沿跳闆登岸,至輿前,回顧,不見将軍。立命武巡捕至舟,曰:“我适有要語,忘卻交代,請将軍登岸一言。”及其将軍至輿前,則曰:“并無他語,但于禮君宜送我至此也。”遽登輿去,将軍亦嗒然而退。此皆所謂侮人者人恒侮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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