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簡公吳江金文簡公(士松),少口寒苦,恒随其封翁外出讀書。翁常館同邑某氏,一年至除夕始放學,主人訝其遲。翁曰:“明年正月下旬爲子聘婦,恐稽時日,故于今歲預補其不足耳。”又曰:“寒士舉事不易,納币費實無所出,欲探支明年兩月,東修可乎?”主人如言付之歸。屆期備禮延賓,冰人趙某,舊交也,飲酒歡甚。赍币至女家,徐姓号索封,見趙色變,偾然曰:“幾爲君誤,今而知金氏赤貧,吾女奈何适窭人子乎?”趙謂君業已許之,豈能食言?徐堅不允,詞氣俱厲。趙無奈何,還白翁,時賓朋滿座,見事中變,鹹默然。翁慚甚,謂趙君作蹇修而事至此,奈贻笑何。趙俯思久之,乃曰:“我與君舊交,家有息女,年與君相若,即以締姻,何如?”翁喜諾,立浼座客執柯以币納趙,應期成禮焉。後文簡官至大司馬,趙封一品夫人,而徐女不知何往矣。
◎梁文定公會稽梁文定公(國治),其封翁某,嘗官刑部司獄。向來詣獄者,獄官辄有所索,遇官犯,所索尤賒。公獨屏不受,一無所染。督獄卒灑掃潔清,一切叮以方便者,必多方調護之,數十年如一日。氵存擢刑部主事,一口就乩壇詢宦途所至。批曰:“司獄有功,前程遠大。”曰:“然則可外擢道府乎?”曰:“不止。”
然則遞升兩司或開府乎?皆曰不止。然則内跻九列乎?曰:“尚不止。”封翁大笑曰:“然則拜相乎?”則批曰:“真者不能,假者可得。”後梁文定公山狀元起家,官東閣大學士,封翁果贈如其官。
仁和孫文靖公孫補山公(士毅),先世有業農者,家小康。鄉之虎而冠者,以其愚弱有财,謀所以傾陷之。适有盜案,攀入其名,拘訊屈招,定爲死罪矣。
乃有鄉人僞爲矜憫救援之狀,向其婦曰:“雖斷死刑,尚可謀贖。”婦方哀其夫之不赦而請托無門也,聞之大喜,盡鬻其田産付之。數日後,業農者釋系出禁,踵門謝之。詢其所以解脫之故,答曰:“将爾罪嫁與某人,爾方得生也。”農駭曰:“我幸以有救而得生,渠轉以無故而緻死,是可傷更甚于予也。況渠代予死,可不謀救之乎?”懇再爲設法,其鄉人曰:“非财無以爲也。”農歸與其媒婦,将祖上祭田并其住屋盡棄之,以爲營救之資,而不知悉飽鄉人之囊也。其忠厚恻怛,甘受人欺如此。後公由進士出身,内曆翰部,外掌封圻,晉割公爵,賜谥文靖,其勃興也宜哉。
◎金匮孫文靖公孫平叔先生久宦吾閩,有遺愛,由汀州守濤晉連圻,身後亦谥文靖。故世稱數十年間江浙有兩孫文靖公。有無錫幕客吳最亭者,言公有二子而尚無孫,時二子亦日以得子爲急,欲以慰乃翁之心。然以公之德性蔔之,其必有後無疑也。相傳公未釋褐時,鄉鄰有老嫠婦不戒于火,延燒十餘家,嫠婦以無救焚死。家乏餘了,燼餘之屍任其暴露矣。其十數家被燒者,旋複營造,将殘磚破瓦悉堆砌于嫠婦遺骸之上。公見而傷之,獨出數十缗,令匠人移去磚瓦,起出遺骸,買棺斂埋之。又值邑中荒歉,糧價騰踴,餓莩載途,官方議行平粜,而富戶吝于出谷,互相推诿。公時家中落,将古瓶一對售得數百缗,于前後門各沒一廠平粜。由是殷實之家感愧,競相設廠開粜,藉以存活者無算。次年,公遂成進士,入詞垣。
◎戴簡恪公開化戴簡恪公(敦元),家本貧。其封翁年五十無子,僅有田三頃。值衢州河漲,溺斃人口無算,翁以地契質富家,得錢若幹,救活者頗多,事過而田已去其三之二。逾年即生簡恪,五齡能寫大字,書籍甫過目即成誦,時号爲神童。翁攜之杭州,時齊息園先生家居,稱博雅耆宿,與之談藝,不能相難。早登科甲,值出痘未殿試,次科乃補試。入翰林,改刑部。丁艱,歸居天竺寺十年。儀征阮宮保撫浙,乃敦促入都。簡恪之先德,人鮮知者,其同郡餘朗山侍禦(本敦)始爲人述之。
◎史總憲山陰史漁村先生(緻光),原名步雲,字郯師。乾隆丁酉選拔,官廣文,登鄉薦後始易今名。其祖母周太夫人早寡,喜行善事。族人因有争葬墳山,幾至釀命,太夫人聞之,即質衣飾出資爲之解和,事得寝。先生于乾隆丙午科登北闱鄉榜,丁未入禮闱。之先一夕,夢神語之曰:“爾祖父以救活人命,陰德不輕,故列爾名于榜首,以示果報。汝若再能謹慎承家,則前程不可量矣。”揭曉,有名。
及胪唱,果第一。先生性極恬澹,雖揚曆中外而循循如書生。後由雲貴總督内召爲總憲,入都時家大人爲荊州知府,接見于郊外行館。因請教居官之要,先生曰:“我輩勿論官京官外,但須做二等官,切不必見好。一見好,即有不好伏其中。
願高明人審之。“家大人深佩其言。逾年,家大人擢淮海道,時先生已引年矣。
予告出京,複相見于清江浦,殷勤握手曰:“猶記荊州城外絮談之語否?”家大人曰:“謹識不敢忘。”先生曰:“我昨亦以前語告蓮翁,竟是如水投石,可若何?”蓮翁即張蓮舫河帥(文治),先生之戚也。是冬,高堰失事,蓮翁遂出塞。
于此見老成典型,瞻言百裏,未可以輕心掉之也。
◎阮閣老揚州黃右原比部告餘曰:“君前集載吾師芸台公之祖昭勇将軍以不殺降功德笃生平章,甚足勸世。不知公本身之功德亦複不淺,從前蠢子數皆言公壽不滿七十而必爲樞廷宰相,此系三十歲許所推。後公撫浙督粵,澤被東南。從前浙江災歉,并無辦赈之案,浙赈自公始,其時一赈所存活,已不下數萬人。後撫浙者,踵而行之,又不知存活數十百萬人。今公壽屆八旬,精神強固,雖百歲可期。即未入樞廷,而宰相固已得之矣。此亦可補入勸戒錄也。”按芸台閣老在浙功德尚多,其兼管鹽政,所有鹽務陋規一概不取,責令補苴舊欠。行之數年,浙鹽遂日有起色。其督粵時,撫馭夷商,機宜悉協,一塵不染,十年晏然。今英夷追恨前政,每語多龌龊,而惟公無一字牽涉,非實足以服其心,何能緻此。又聞家大人言,嘉慶十九年間,江北早災,流民充斥道路。公時爲漕帥,由淮城催漕至袁浦,中途有饑民萬餘攔輿乞食,勢甚洶洶。時漕艘銜尾而北,水淺船遲,公立發令箭傳谕各押運文武官,令每船派添二十人幫纖。适江南十餘幫在境,恰有五百餘艘。
俄傾之間,萬餘饑民皆安插得食,歡聲雷動。此所謂猝然臨之而不驚者,而處置裕如,已隐成莫大之陰德。他人當此,鮮有不張皇失措者矣。又公有表弟林報曾者,爲中州末僚,言閣老之封翁湘浦先生,信善人也。屢行陰德,不可殚述。有友人買一鼋,重可數斤,方欲宰而烹之。翁适往,見鼋畜于盆,昂首視翁者良久,異之。友人曰:“汝喜可持去,不必論值。”翁曰:“予明日治餐相邀,即以此奉敬。”翌日,翁以紅線紉鼋足爲記,詣江放之。他日語友日:“予已烹鼋食之,不獲奉邀,恕罪。”乃償其值以歸。越數日,翁複見紅線鼋懸諸市,仍買而放之。
越數月,又有持鼋鬻于市者,翁熟視紅線猶存,複買而遠投之深淵。是夕,夢有黑身戴尖帽者稽首于前曰:“子奉命巡江,三次遭劫,幸蒙數救,賴以生全。今脫離矣,後當相謝。”及閣老告退時,心切救人,嘗創制紅船多隻,護送渡江者,活人無算。一日,閣老往鎮江,遇飓風,折桅,舟幾覆。正倉皇莫措,忽一大鼋帶數十小鼋,擁舟至岸而免,此其所以報欤。
◎連平顔氏道光乙酉,家大人在淮海道任,督運淮南滞漕二百萬石。時連平顔惺甫先生(檢)爲漕帥,日有交涉公務,無時不晤接。漕帥嘗撫吾閩,其弟某又與家大人同登甲寅鄉薦,本相契好。燕談之頃,述其祖德甚詳。蓋顔氏本由吾閩龍岩州遷居粵之連平州,其始祖(秉亨)翁,年百有四歲,群呼爲百歲翁。素精堪輿之術,距城二十裏,土名鴻坑,有人送墳一穴,百歲翁用錢數千買得之,因葬其祖。臨時掘土,數寸下即見一棺,翁曰:“此地前人已葬,何忍遷移,使前人暴骨。”
急命掩之。夜間,夢有古衣冠人來謝曰:“掘土見棺者,即我也。我葬此不得真穴,緻有此厄。其真穴在左畔,汝何不擇某字向葬之。念汝見棺不遷,仁人用心,特爲指示。但使我墳能春秋附汝祭掃無阙,受賜多矣。”翁覺,如所指葬之,仍樹碑于右畔,立約後人附祖茔春秋祭掃不絕。厥後翁家漸起,至元孫氵靜亭中丞(希深),由同知起家,仕至貴州、湖南巡撫。中丞之長子即惺甫先生,由拔貢仕至河南、福建巡撫,閩浙、直隸總督,再起爲漕運總督。今先生之子魯輿先生(伯焘),由編修仕至隳涎哺В繼爲閩浙總督。其旁支之成進士入翰林,由縣令曆牧守者,踵相接。相傳百歲翁尚見氵靜亭中丞爲臬司雲粵中。國朝二百年來,衣冠之盛,未有如連平顔氏者也。
◎潘氏陰德孟蓮友茂才(經國)曰:“潘芝軒相國其祖某翁業鹾,家裕,每臘月中旬後,取白金二三百兩,各稱小包,三五兩不等。身被舊褐衣,走鄉中僻巷,察其無汁度歲者,量給與之,人不知爲誰也。奉行《感應篇》,終身不倦,嘗獲吉壤,地師以爲必發鼎元。翁乃語人以風水在心不在地,《感應篇》即風水書,奉而行之,無不可,期子孫昌大也。按潘氏以吉地發祥,已洋前錄,此條當可參觀。
◎茹氏陰德孟蓮友曰:“茹古香尚書()之尊人三橋先生爲縣令時,設自新所,專羁邑中竊匪,按名日給口糧半升,鹽菜錢三文,以典史總其事。不時親自稽查,或提至中庭,諄切開導,十年如一日。多知感悔,審釋爲良民者,不可勝計。古香由大魁官一品,其食報也隆矣。按聞春台太守(人熙)與尚書爲同鄉親誼,嘗語家大人曰:”三橋先生索有隐德,嘗在京中遇某異人,相得甚歡。将南旋,往别之,某忽問曰:君得子否?曰:我有天閹之疾,不作此想久矣。某曰:相君神采煥然滿面,陰骘紋發現,不但可得子,并應得貴子。因向水陸行途,先生曰:我阙于盤資,拟搭運河長船歸去。某拍子曰:得之矣,君登舟即靜坐,行左右轉睛法。每日無論數千轉,愈多愈妙。比抵家,必有效驗。如具言,及到家,陽事忽舉,遂誕尚書,然隻此一索而止矣。“
◎湯氏陰德蕭山湯敦甫閣老(金钊),爲先伯父曼雲公己未同年,又爲家大人甲寅同年。
與家大人以文章道義相切靡刂,雖在禮部有堂屬之分,而略分言情,交誼最笃。
嘗聞人述共先世寒微,曾大父某翁開一小店于鄉隅,生意甚微薄,而勤于伺應,客多樂就之。一日,有客遺銀包而去,檢而藏之。久不來取,因啓其包,約有數十金。偶借用之,辄得利。旋積足其原數,封貯之。數年,是客複至,詢悉而奉還之,并告以借用得利,積足歸完之故。客大喜而譽之曰:“不還不足以爲仁,不用不足以爲智。子所爲,殆仁且智也。如此大才,豈區區所能盡其量。”複付以三下令,俾得擴允其業。翁恐倘或失利,數大難償,再三卻之客不允,竟委金而去,十馀年間,遂至巨萬,蕭山學額本二十名,乾隆間恭逢皇太後南巡,特恩加增五名,以部贊無出,未得奉文準行。時翁家雖稍豐,尚無弟子應試,見紳衿退縮不前,奮然先提千金爲倡,其事始得舉行。其時,翁以家計漸充,謀營屋宇,爲鄉裏無賴子所阻撓,至吹求無所得,乃造言牛事,謂上梁時日必歸鄉耆定擇,上梁須貼十惡大敗四大字,庶無礙一鄉風水。翁一一從之,适其日,邑尊因公下鄉,輿從過其門。邑尊素谙陰陽選擇,聞剝啄聲,知系上梁,以是日時辰極兇,怪而入詢之。見梁間字益駭,翁據實以對。邑尊立拘日者,诘責之,答雲:“時雖破敗,有文曲星降臨,得以化兇爲吉。”文曲星,蓋暗指邑尊。邑尊聞而釋然,謂翁曰:“有大度者必有大福,固非兇神惡煞之所能災也。”孟蓮友曰:“湯氏世有隐德,敦甫閣老督學江蘇時,其封翁令在蘇捐赀設局施藥,計三年内所活不入萬人。當時藥局事務,皆以鄞縣名醫張又新主之,人多不知爲學署所施。後封翁午逾八秩,膺一品封。”
◎梁督部梁晚香先生(肯堂)任直隸總督時,幕賓有周瘋子者,精于天文占測。一日仰天,忽言天牢開矣。先生素信其言,立往查臬司監,則皆以磁碗破鋒,互相剃發,将于是夕越獄群逃,以有備而止。先生寝其事,所全活甚多。是時,尚未得孫也。先生之長子某,嘗禱于泰山碧霞元君祠而牛小槎,後由部郎出守順德。凡禱于碧霞君者,例以祠中土偶歸供宗祠中。年久,土偶爲雨所漏淋,卸其肩之一角,而太守旋患臂痛。後将土偶裝塑完好,而臂疾亦痊。今先生之曾孫翰蘋太史(敬事)又中丙申進士,入翰林矣。
◎吳中丞南海吳荷屋中丞(榮光)與家大人同直樞廷,最稱契厚。每于夜直燕談之頃。
悉其少年逸事一端錄之。以爲後生小子簡性閑情之一助也。中丞雲:“餘有同居中表妹,自幼起坐言笑,耦俱無猜,然抹牌、象戲外落然也。及餘訂姻他姓,妹屬疾恹恹,嗣于餘成婚之夕奄然而逝。聞親串有述其病笃時,呼餘小字長歎含淚情狀,餘爲黯然,旋亦置之。一日夜卧,朦胧間,似有傳呼人衙署者。見一官袍眼據案坐,餘不覺俯伏,據案者頤餘曰:知有人控訴爾者耶?餘愕然則隸卒掖一女子向案跪,視之,表妹也。方悟其已死,據案者爲冥官也,第未知被控何因。
女廣若有申訴,音細不可辨。頃之,聞冥官拍案,似斥女單情緻天,妄訴者,令ㄏ之去。謂餘本無他腸,此事已明,好好讀書,希圖上進,勉之。命隸送餘歸,及門而寤,汗已漬衾枕矣。怵息尋思,深以前此之落然爲幸,倘不自檢,入冥對簿,正不知作何光景,?叮不懼耶?“蓋談次猶不勝感喟雲。
◎大魁出孝子家秦簪園修撰(大成),幼失怙,事母純孝,先意承志。母稍不悅,則長跪請罪。家素貧,躬啖藜藿,奉母必甘旨。比長,授徒某氏,距家四五裏,晨昏定省,寒暑無間。以是日忘其貧而樂共子之賢也。同時吳縣張四峰先生(書勳),亦以孝聞于鄉。乾隆癸未歲元旦,張母某太夫人夢金甲神謂曰:“汝子孝行素苦,今春固當大魁天下,但嘉定秦某之孝尤笃,且貧甚,當先秦。”是科禮闱,張文已中第三,主司嫌孟藝後路大率,欲易之,忽獲秦卷,大加歎賞,遂黜張而中秦。
廷對,果大魁。次科丙戍,張亦胪唱第一。
◎行功過格蘇州吳太史(廷珍),幼聰穎,喜讀書而苦怔怯。十馀歲時,夢神人語之雲:“子無功名分,且恐促壽,雖讀書無益也。”吳泣請曰:“數可逃乎。”神出金字陰骘文示之,愕然而醒。自後日課功過格不敢稍懈,十未探花及第,癸酉典試滇中。
◎謝椒石觀察南康謝椒石先生(學崇),與家大人同登嘉慶壬戍進士。三日名中,公年最少。既人翰林司文柄,聲譽赫然。時公之尊人蘊山先生方爲廣西巡撫,公與其弟(學拘)同膺京秩,香囊塵尾,居然工謝家風,同輩望之如神仙。不數年,出守陳州,旋擢開歸道。乃弟亦出守潮州,需次觀察。未幾而兄弟同中蜚語,改授部郎,潮州君旋即物故。公既不能補官,全家數十口寄居邗上二十餘年,藉館谷自給。有丈太子七人,多聰慧者,而皆屢困棘闱。道光壬寅避夷淮上,公觸暑道卒。
迨事平,眷口複回邗亡而生計蕩然矣。邗上人鹹啧噴疑公生平和平寬厚,居官亦清正有聲,不應如此結果。或雲蘊山中丞在山西任内清查虧空,曾殺山西知府,事後亦頗自悔,蓋種因于數十年以前乎。或又言公在開歸道任内,一日午倦假寐,夢一黑丈夫偉然岸異,跪而求生。公颔之,既覺而不甚省記。翌日,有饋大鼋者,付庖人烹之,味極劣。是夜,仍夢黑丈夫血淋漓遍體挺立于前,大言必藉手以報。
公悚然而寤,汗流浃背。其即此惡緣,未可知也。家大人曰:“前官京師時日在蘇齋談藝,聞翁覃溪師言康熙末西山有高僧精風鑒,曾在京中談相,每言人休咎無不奇中。後憲皇帝聞之,敕此僧以後不準再與人談相。此僧遂自扃一小樓中,不與人交接。至乾隆中尚存。時蘊山先生初入翰林,一日随蘇齋師同遊西山,欲見此僧,今他僧通意。僧素仰蘇齋重名,允一人上樓,蘇齋師言因腳力不便,必須一弟子扶侍,請與俱,強而後可。及接見,憎熟視二人,曰:”翁先生雖貴,不過文學侍從。此位高徒,将來必掌生殺之權,但老僧有一言奉勸,切莫好殺也。“
語畢,即默然然。則山西之事,高憎早已見及而談言微中,惜蘊山先生不能服膺其言耳。
◎汪竺君比部鎮洋汪竺材比部(元爵),爲持齋先生(廷希┲孫,杏江先生(學金)之子,而劉金門先生之快婿也。祖父皆以鼎甲起家,而君僅登乙科,然體貌豐腴,文筆敏瞻,領班樞直行,将擢用外台,忽以瘍卒,朝士皆惜之。先是,有推算蠢子數者,決其于某年某月當受骈首之誅。坐是日惴惴,嘗随穆鶴舫閣老谳獄淮上,多所保全,後竟考終牖下,似爲善可以逃數矣。然聞其瘍初生于項,後繞匝乏項前而潰爛,名斷頭瘡,則亦與骈首無異。黃右原曰:“此一以見爲善原可回天,一以見國法可趨避而陰律猶必正名也。”
◎楊氏陰德餘外舅楊竹圃方伯公(簧),本藉連城,先世販運木植,寓憎福州之新道馬頭,因家焉。其封翁(發泗)與弟(德廣)于足之誼最笃,德廣翁善經紀,帳簿必請發泗翁掌之。新道地濱江,翁結浮宅其上。某午大水,并浮宅亦沖散,合家不能相顧,發泗翁手握帳簿露立水中者數晝夜。德廣翁度帳簿必早失,但以兄之存否爲念,一日望見兄立水中,急救之,悲喜交集,旋知帳簿在兄懷中,爲之感泣。蓋簿失則外挂之資悉不能歸,簿存水退,故業仍可無恙。厥後,德廣翁生計日隆,積赀本至數十萬金,皆基于此。諺所謂兄弟同心土變金者,此之謂欤,又聞發泗翁之父(蘭起)翁,讀書未成而獨嚴于義利之辨,其少子(發浩)頗豪宕,翁所不喜,顧以其善讀書也而姑容之。發浩登乾隆辛卯鄉薦,翁益喜,縱其所爲,家計日蹙。發浩之房師某适任台防同知,謂發浩日:“汝父清苦如斯,汝乃一籌莫展,于心安乎?此後如有關涉防署之案,于理無礙者,汝代爲請托,我必準行,汝藉得謝金以救貧,未爲不可。”發浩因覓得一案可得四百金者以告,允而成之。
因将所得金先呈于師,師日:“本以濟汝之窘,町歸奉汝父。”發浩如其言,翁大怒,杖而逐之,并禁其投足師門焉。又家有法碼甚準,人多來借兌。一日,有客兌畢而去,遺二百金于案。翁檢藏之,戒兒輩曰:“此兩包銀,我與某借未定,切勿輕開。”後客來,将原封還之,客欲均分之,翁不可。欲少留之,複不可。
曰:“物各有主,吾不取非分之财也。”其耿介不苟如此。今方伯公以進士起家,外掌藩條,内踐卿秩,而公之諸弟及子侄輩氵存登科第,尚未有艾。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允哉。
◎胡尚書家大人曰:“餘初官禮部時,大宗伯爲通州胡西庚先生(長齡)。相待頗優,蓋先生與吾鄉遊彤卣侍爲己酉同年。餘初上公車,與侍禦同寓,遂得親炙。侍禦嘗私語餘曰:”此人必大顯,我不知相術,但見其耳白于面,如歐陽公之語耳。‘審視之,果然。時先生方爲修撰,不數年遂跻九列。餘嘗詢先生于同官李雪岩(芳梅),李曰:“此公家有陰德,宜其貴也。蓋其封翁某嘗爲州吏,承行盜案,犯供糾衆自大門入,已定谳矣。某知各犯皆因貧苦偶作竊,非真巨盜也,言于官曰:此到案而即承認盜情,必非平日慣爲盜也。慣爲盜者,無不避重就輕。今此案用不論首從皆斬律,似失入矣。官以招冊皆已繕成,上台催督甚迫,無暇更改爲辭。某請于大門大字上添一點,爲自犬門入。且言某仰體恩憲平日好生之心,并無一毫私弊也。官悟而從之,得免死者十餘人。即此一事,已應食報于後人矣。
後聞徐樹人(宗幹)觀察所述同此。李與徐皆通州人,當得其實也。“
◎栗恭勤公栗恭勤公(毓美),爲河東總督,殁于工次。恤典優渥,有持躬端謹辦事實心之褒,近年河臣中所僅見也。嘗夢入河神廟,見三神并坐,公問何人?廟祝雲:中爲某大王,左爲某大王,其右一神,朝服便頂尖靴、以帛蒙面,問之則不答。
旋有人語公曰:爾勿到胡家屯(工次行館)也。公唯唯而出,行至胡家屯,見一片波濤洶湧,遂驚寤。後逐年防汛,來往河上,總不宿胡家屯。庚子年,值有欽使赴東河查料,公随行至工次,各行館皆巳備星使供帳,不得已小住胡家屯。方午食,忽爾嘔吐痰壅,遂不能言。時随行者惟二仆一弁,倉皇無措,公執弁之手而自指其衣,弁知其欲更衣也,及開竹笥檢之,朝服悉具。時方奉大行皇後國諱,且工次亦無用此禮服,似公預知其不祥而備之者。于是便頂尖靴,僅用朝服襲而斂。蓋昔日夢中所見之相,即公之幻相也。逾年而祥符口決,城垣岌岌将圮,忽有少年者大呼曰:當拆南城樓磚瓦填塞某處。如法行之,見金甲神湧大溜改道傍走,人皆謂公之靈佑。公生平治河,得力于磚工,故身後顯靈仍令用磚也。家大人曰:“治河用磚,前無所承,自公創行之,實大有裨于修防而大不利于料販。
于是多方阻撓,衆口沸騰,朝議幾爲所奪。丙申,餘由京赴任粵西道,出開封。
公從百裏外策騎訪餘于旅店,時公方以磚工在危疑震撼中,知餘在南河時頗不爲牙儈所惑,且欲探知中朝輿論何如。餘告以東河之刨工,即南河之碎石工。南河有石可采,東河無石則以創代之,有何不可?黎襄勤公初用碎石,時亦衆口交攻,大半皆爲料販所使。襄勤嘗早起于船頭,見一對聯雲:秦始皇抽梁換柱,黎世序碎石填河。襄勤一笑置之,而浮議亦旋息。此餘所目擊之事,今去襄勤已十餘年,碎石并無流弊,則東河仿而行之,正所謂前事之師,君但堅忍持之,勿爲瞽說所動,利口所搖可耳。公聞餘言,乃歡然曰:“餘志已定,君之贶我實多。”遂鄭重訂交而别。終公之任,磚工亦并無流弊。即今東河屢決,糜帑無數,參官無數,未聞一言歸咎于磚工者,則公亦可以含笑于九原矣。相傳黃河工次金龍四大王每幻爲蛇身出現,河上官民皆能識認,近年有栗色者,各官環拜,或免冠于地而跪,禱之曰:“如公有靈,即上吾帽。”乃盤旋于帽,少頃即不知所往。此衆日所共見者。蓋如公之聰明正直,其沒而爲神也宜矣,附記于此,以谂後之治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