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阿文勤公吾鄉伊墨卿太守秉绶在刑部日,以寬恕稱。有後進請教者,必舉阿文成公故事告之。當文成公末貴時,其父阿文勤公克敦方燕居。文成侍立,文勤仰而若有思,忽顧文成曰:“朝延一旦用汝爲刑官治獄,宜何如?”文成謝未習,公曰:“固也,姑言其意。”文成曰:“行法必當其罪,罪一分,與一分法,罪十分,與十分法,無使輕重。”公大怒,罵曰:“是子将敗我家,是當死”。遽索杖。

文成惶恐叩頭謝曰:“惟大人教戒之,不敢忘。”公曰:“噫,如汝言,天下無全人矣。夫罪十分,治之五六已不能堪,而可盡耶?且一分之罪,尚足問耶?”

其後文成長刑部,屢爲諸曹郎述之,太守蓋面受其說雲。按文成之子那文毅公彥成,家大人受知師也。其長刑部日,家大人以軍機會審事常到部,每侍淡之。項文毅曾以此語相勖,故餘亦得轉聞其詳。庭訓、官箴一以貫之,宜其柱石相承,簪纓未艾矣。又聞家大人曰:“乾隆年間有馮廉訪廷丞者,嘗爲大理寺承,大理爲三法司,主平反,自刑部權日重,大理不得舉其職。馮在官,于罪名出入數有糾駁,多所矜恕,諸司皆怒。适大學士劉文正公總理部務,獨心善焉。後馮亦由刑部郎氵存擢至江西按察使。入觐,大學士于文襄公問馮以治獄之要,馮日:”夫獄者,愈求則愈深,要在适中而止,則情法兩盡。“文襄嗟賞其言,告諸曹司以爲法,此與阿文勤言正可相印,證也。

◎方恪敏公乾隆五十餘年春,巡畿甸,突有村民犯跸,手攜兵器。爲扈從侍衛所格,讧被執。诘之,曰:“直隸人。”純廟震怒,曰:“朕每年春秋兩巡,累及近畿百姓,固應怨我。然兩次所免錢糧積數十年計之,亦不爲少,竟不足以生,其感乎是殆有主之者矣。”時總督方恪敏公觀承已于卡倫門外接駕,一聞此事,飛騎追上,而乘輿已前行。公疾趨伏道旁,大聲呼曰:“臣方觀承奏明,此人是保定村中一瘋子也。”上聞,稍回顧,而乘輿已入宮門。甫降輿,即傳軍機大臣入對。

上曰:“頃犯跸之人,據方觀承奏是一瘋子,不知究竟如何?”軍機大臣碰頭奏曰:“方觀承久于直隸,據所奏是瘋子,自然不錯。”上曰:“既系如此,即交爾等會同刑部嚴訊,作瘋子辦理亦可。”軍機大臣碰頭謝出,即日在行帳中定案。

當是時,衆情危懼,不知此案将如何株連。乃以恪敏公片語回天,其事驟解,如浮雲之過太虛。真所渭仁人之言,其利溥哉。後恪敏公之子勤襄公(維甸)亦繼武爲直隸總督,國恩家慶,其原有自來矣。此事蔣砺堂節相爲家大人所述,并雲恪敏在直隸功德甚盛,此其逸事行狀,墓志所不載,我輩宜筆之于書也。

◎曹宗丞曹慕堂宗丞(學口)與紀文達公同充翰林院辦事,會有八九英俊與同館争名相軋,同中蜚語爲院長所嫉,勢且同挂彈章。時文達公亦負時譽,在危疑中,不能爲申雪,爲坐清堂中,與同事相歎惜。宗丞乃奮起拍案曰:“諸公以此事爲真耶,則數人皆輕薄子耳,去之何足惜?如灼知其枉耶,則所辦何事而噤口如寒蟬乎?”乃邀同人詣院長前,宗丞婉請曰:“據公所聞,此數人者,褫不蔽辜矣,然公此語從何來?倘白簡一上,事下刑曹,無證佐不能成獄,願先示告者姓名,并列章中”。院長沉吟久之,事竟中止。後八九人者皆通顯,無知此事緣宗丞得解者,而宗丞亦終身未嘗自言。又其同年陳裕齋侍禦,年過四十無子,又有所阻格,不能置妾。宗丞倡率鸠資,買一女送其家,後舉一子。侍禦夫婦相繼沒,有婿謀踞其餘赀,百計媒蘖,孤兒孀婦且旦夕不能自存。聞者扼腕莫能爲力。宗丞又率衆同年仗義執詞逐婿,于乃得安,今已讀書成立矣。宗丞于錫麟由翰林擢侍禦,孫汝淵亦由庶常改刑部,人皆渭爲宗丞隐德之報雲。按宗丞墓志銘出朱文正公手,神道碑出錢竹汀先生手,此二事皆未及載,蓋先叔祖太常公所親聞于紀文達公者。錫齡爲太常公乙未同年,汝淵爲先伯曼雲公乙未同年,述其祖德,亦如此也。

◎吳祭酒吳谷人先生(錫麟)初通籍時,其家适以七月放盂蘭會。事畢,老仆搬攜雜物進内,有供寒林大士一半桌尚置門外,偷兒乘閑竊負而去。仆出,求桌不得,詢諸家人,先生默坐廳事側,應曰:“适見一人負去矣。”仆曰:“何以不呼?”

先生曰:“其人已負去,呼之奈若人何?”于是舉家皆竊笑先生爲不了事。先生負儒林重望,此其一端小節,已與青坡吾家故物同一風味。其後領成均、享耆壽,哲詞或登鼎甲,或入樞廷,謂非厚德之報哉?先生與先叔祖太常公爲乙未同年,家大人以所聞于太常公者爲餘述之如此。

◎昭勇将軍儀征阮芸台閣老,餘先伯曼雲公己未座主也。兄之師,弟例亦稱師,故家大人亦執弟子禮爲。道光壬寅,餘随侍家大人寓邗上者三閱月,閣老方子告裏居,時來燕談,餘得從旁竊窺道範。因私詢家大人雲:“似此福慧具足一代偉人,其祖德宗功不知若何緻此。”家大人曰:“汝未讀吾師《研經室文集》乎?集中載吾師之封翁有昭勇将軍者,名玉堂,字琢庵,以武進士起家,侍衛内廷,外擢遊擊。乾隆初,以湖北苗疆九溪營遊擊領九溪、沣州、洞庭、常德四營兵随征湖南叛苗,身先士卒,轉戰皆捷。會總督張廣泗檄公進剿南山大箐屯賊,公以正兵佯攻于外,而自率奇兵由間道攀藤越嶺而入,遂大捷。餘黨八百戶退據南嶺,糧盡出降,總督慮賊詐,不允,公力辯其誠,以死任之,保全無算。後又進剿橫坡,搜獲男婦數千人,總督欲盡誅之,公再四谏阻不從,不得已,乃請曰:”壯丁能執兵抗拒者,戮之,婦女及男十六歲以下者,必宜宥免。‘所活又無算。九溪有北山,周數十裏,向爲兵民所仰給。有明季指揮豪姓子孫,訟爲祖傳舊地,委官勘訊,幾爲所奪矣。公慨然人省垣,力陳于大府之前曰:“地即豪姓地,亦前代事,今久爲數萬家葬窆樵牧之利,一旦奪之以歸一家,如數萬家何?’大府乃省悟此非武弁分内事。而公能冒不韪争之,卒得挽回。其利民之事類如此。公身僅以遊擊終,今以孫貴享八座之祀,膺一品之封,門下門生遍于天下,其食報也大矣。”家大人曰:“兵,兇器;戰,危事。然必化兇爲吉,轉危爲安,方于國事有濟。若徒以逞殺邀功,于大局毫無裨益,國家焉用有是舉,天地焉賴有是人乎?”

昔人言:“軍旅之間,可濟者惟仁恕最爲有味。”漢飛将軍李廣以誘殺降羌八百餘人,坐是不得侯。廣後以失道自殺。至其孫陵,且以降虜緻族。與昭勇将軍事二千餘年遙遙反對,天道有何不可知哉?

◎姚文僖公湖州姚秋農先生(文田)爲曼雲公己未同年,是年元旦,其同郡某夢至一官府,聞喧傳曰:“狀元榜出矣。”朱門洞開,兩绯衣吏擎二黃旗出,旗尾各綴四字日:人心易昧,天理難欺。醒後,亦不知爲何浯。及胪唱姚爲第一,人有以此夢告之者,先生思之良久,瞿然日:“此先世高祖某公語也。公提刑皖江時,獄有二囚爲怨家所誣,陷死罪,公按其事無左驗,将出之,怨家獻二千金,請必拟大辟。公曰:”人心易昧,天理難欺。得金而枉殺人,天不容也。‘屏不受,卒出二囚于獄。旗尾所書得無是欤?“嗚呼!公庭片語而天聽式憑,百年後卒使其雲礻乃享大科之報,司民命者,亦可以興矣。後先生曆官至大宗伯,谥文僖。

◎彭莊二家惜宇餘以公車抵京,始屢晤彭詠莪(蘊章)。蓋詠藉與吉甫伯兄爲至交,故與餘兄弟皆契好。稔知其累世科第,甲于吳中,間詢其家門鼎盛之由,詠莪曰:“吾蘇彭氏與武進莊姓,世皆稱爲積善之家。雍正丁未科,餘曾祖芝庭公諱(啓豐)

與武進莊公名(柱)者同榜。莊母太夫人夢三神人議是科鼎甲,一神曰:“論先世陰德,莊與彭相埒,惟本人惜字一節,莊不及彭。‘一神曰:”果爾,即改彭爲第一可矣。’及胪唱後,始知莊本拟元,乃芝庭公則以第十卷改爲第一。此事當時熟在人口,莊因此益專意惜字。後兩子俱中鼎甲,長爲方耕侍郎(存與),乾隆乙酉榜眼,次爲本醇學士(培因),甲戌狀元,此佘兩家惜字之報可據者如是。而世人不察,辄謂予家專奉文昌,得揀筆篆之術,遂于科第如探囊取物。餘家自國初以來虔奉文昌則信有之,筆篆事近渺茫,本非可以爲訓,未敢爲吾子告也。“按彭芝庭尚書系雍正丁未會狀,而其祖南昀侍講(定求)實先爲康熙丙辰會狀,祖孫以會狀相繼者,海内無第二家。而其後嗣科第尚蟬聯不斷,僅就餘所稔知者,如修田侍郎(希濂)曾典試吾閩,葦間太守(希鄭)與家大人司官禮部,遠峰編修(蘊輝)與曼雲公爲己末同年,合詠莪亦成進士,入樞直,擢少京兆,其少子又于庚子中北闱副車,知其先世積德之深,食報之遠,似尚不僅惜字之一端也。

◎潘氏厚德蘇州巨族,以潘姓爲最,有富潘、貴潘兩派。然富者不必貴,而貴者乃兼富,今芝軒先生家是也。其先世封翁某居鄉有盛德,凡扶危濟困、矜孤恤寡之事,莫不本至誠恻怛以爲之。嘗于除夜見廳事前有匐伏于黑暗中者,燭之,乃鄰家子也。

忸怩言曰:“某不肖,好賭博,負人累累。今除夜,索逋者甚急,不得已,欲乘夜行竊。既被獲,乞饒命而已。”翁憫之,曰:“若幹得了諸負?”曰:“十金。”

翁曰:“何不早告我?”命之坐出二十金與之曰:“以半償負,以半作小經紀,但願汝戒賭,勉爲安分良民,我誓不以今夜之事告人也。”其人泣謝去。後十餘年,翁入山相一墳地,未知爲何氏産。就村店沽飲,店主拜于前,乃即前除夜所見之鄰家子也。蓋其人得金後,感翁之德,來此爲旗亭業,頗獲利,娶妻生子矣。

見翁大喜,款留下榻。翁亦喜,因詢以頃所蔔之地,則曰:“此某所買,欲以葬先人者,恩人以爲佳,請獻之。”翁不可,再三懇允,乃厚償其值而立券焉。堪輿家見之,無不以爲狀元宰輔吉穴。葬後不數傅,榕臯、鐵華兩先生先後成進士。

至癸醜,芝軒先生遂得大魁。乙卯,榕臯之子(世璜)探花及第。今芝軒先生子又登科甲矣。彭詠莪曰:“芝軒先生爲人寬厚,其仆有過惡宜驅者,不面加呵斥,但粘一紙于僻處,令其自知而辭去。”餘謂即此可征相虔矣。

◎尹文端公趙瓯北(翼)曰:“尹文端公節制兩江,凡四度,德政固多,而最得民心者,在嚴禁漕弊一事。先是,有司收漕以腳費爲名,率一鬥準作六七升。公初巡撫江南,奏明每石令業戶别納兌費錢五十二文,而鬥解聽民自。概有遺粒在斛之鐵邊者,亦謂之花邊,令民自拂去。後桂林陳文恭公撫吳,胡文伯爲藩司,皆守成規,弗使絲毫假借。有某令戈姓者,每石加收一升五合,辄被劾坐絞。漕務肅清者凡四十年,皆文端遺惠也,宜吳人思公至今不替雲。”家大人曰:“文端公之清漕,被其澤者在江南;而文端公之治獄,被其澤者且在天下後世。”凡強盜律,不論首從,皆斬。自分别法無可貸、情有可原兩條,免死者遂不計其數。餘在吳中與程梓廷先生清厘盜案,先生深以此條爲非是,以爲自有分别辦法而犯案者益多,非正本清源之道。餘謂此例實發自尹文端公,仰蒙高廟允行,至今遵辦數十年,合計各直省免死之人不下千萬,此天地好生之德,國家寬大之恩,我大清億萬年景運之延洪,未必不由于此。而尹文端公一家,韋平繼起,腫橄喑校即此已見其概,斷非後人所當輕議矣。

◎紀文達公紀文達公爲當代名臣名儒,天下望之若泰山北鬥。而好行方便,士大夫乃陰受其福而不知。家大人曾述其二事雲:一爲嘉慶年間,實錄館奏請議叙,有以過優爲言者。上以語公,公不置可否,但雲“臣服官數十年,無敢以苞苴進者,惟親友情臣爲其先代題主或作墓志銘,雖厚币無不受者。”上輾然曰:“然則朕爲先帝施恩,亦有何不可?”遂置不議。又某科考試差後,外有宣布前十人詩句姓名者,禦史某密以陳奏。上召公論其事,公奏日:“臣即漏洩者。”上問其故,對曰:“書生習氣,見佳作必久吟哦。閱卷時,或記誦其句,出而欲訪其爲何人手筆,則不免于洩漏矣。”上含笑,其事亦寝,土林頌之。張南山(維屏)曰:“或疑文達公博覽淹貫,何以不看書?餘曰:”公一生精力具見于《四庫全書提要》,又何必更著書?‘或又言:“既不著書,何以又撰小說?’餘曰:”此公之深心也。蓋考據論辨之書至于今而大備,其書非留心學問者多不寓目,而稗官小說、搜神志怪、談狐說鬼之書則無人不樂觀之,故公即于此寓勸戒之意,托之于小說而其書易行,出之以諧談而其言易入。‘“然則如是我聞《槐西雜志》諸書,其覺夢之清鍾、迷津之寶筏乎?按近今小說家有關勸戒諸書,莫善于《閱微草堂筆記》,第以熟在人口,家有其書,不可複錄,且時代稍遠,與餘書專采近事之例不合,故都從舍旃也。

◎孫春台中丞無錫孫春台中丞(永清),平叔宮保(爾準)之父也。爲諸生時,入廣東布政使胡公文伯幕中。值土司以争蔭襲相讦告,驗之,皆明時印玺,總督将拟以私造符信。比叛逆律當斬,株連者尤衆。公先具私稿,袖以見胡曰:“土酋意在承襲,無他志,豈宜妄以叛逆坐之?”胡曰:“是督撫意,且限迫,安能倉卒易稿?”

公乃出所具示之。胡讀竟大喜,陳于督撫,從之,得活者二百餘人。及公巡撫廣西時,安南諸大校莫、黎、鄭、阮各姓相吞噬久矣。先是黎氏殘莫氏而據其國,其臣鄭檢尋篡之,阮惠複誅鄭并逐黎氏。乾隆間,黎維祁叩關求内附時,朝廷已遣福文襄王總督兩廣。将議讨,公密陳曰:“黎阮相吞噬,外夷之常。聞安南深懾天威,可以折棰使也。”文襄然之。未幾,阮惠果悔罪,自陳乞效職貢。純廟嘉阮惠之恭順,準其入觐,賜名光平,并賜改國号日“越南”,皆公之成其美也。

公由舉人中書入直樞禁,出掌封圻,常以未登甲科爲憾。今平叔宮保由詞林登制府,谥文靖。宮保之子又由進士出身,則公之贻谷也大矣。

◎畢秋帆宮保國朝狀元鮮外任者,畢秋帆先生(沅)及史漁村先生(緻光)兩人由府道氵存曆總督,而加宮保、賞花翎,勳名之盛則畢公遠勝于史。公未第時,先由中書直軍機。應庚辰會試,揭曉前一日,公與諸桐嶼(重光)、童梧岡(鳳三)皆在西苑。該班桐嶼應夜直,忽浯公曰:“今夕須湘衡(畢公字)代我夜直。”公問故,則曰:“餘輩尚善書,倘獲隽,可望鼎甲,須早回寓以待。若君書法,即中式,敢作分外想乎?”語竟,二人徑去不顧。公怡然爲代直。及日晡,适陝甘總督黃廷桂奏折發下,則言新疆屯田事,公夜坐無事,乃熟讀之。無何,三人皆中。時新疆甫辟,上方欲興屯田,及廷試,策問即及之。公屯田策獨詳核冠場,拟以第四本進呈,上改第一,桐嶼次之,梧岡名在第十一。同直知其事者鹹嗟歎,趙瓯北曰:“倘揭曉之夕湘衡竟不代直,則無由知屯田事。以書法斷之,其卷必不能在十本内,而龍頭竟屬桐嶼矣。”昔賢每教人學吃虧,至是而益信。亦湘衡之性度使然,而福命即随之欤。

◎佘秋室學士佘秋室學士(集)文采風流甲于兩浙。初,榜下未得館選,以纂修四庫書,積勞擢至學士。餘少時,聞其名辄以爲古人,後乃知家大人公車詣京時,曾及見學士,嘗因問私請曰:“先生書法精妙乃爾,何以不得鼎元?”學士笑曰:“此我生平一故事,微君問,亦将告汝。記得丙戌科榜下歸班時,有廣東吳某者來訪,因延人,吳曰:”君其出恭看書耶?‘予怪之,吳曰:“我亦犯此罪過,去歲曾大病,夢入陰司,自念母早寡,予以遺腹撫而成立,今先母卒,母将無依,痛哭求閻王放還,待母天年。王取生死簿閱之,顧判官曰:”彼陽壽尚未終,何以勾至?“判官曰:”此人出恭看書,已奪其壽算矣。“王命取簿則一冊,厚寸許,簽書”出恭看書“四大字。王展閱,至予名,予方跪迎案前叩頭哀泣,因得偷目視冊,果減壽二紀。予之上名即君也,君名下注浙江錢塘人,壬午舉人,丙戌狀元。以下祿位注甚長,乃于”狀元“字用筆勾去,改”進士“二字。王謂判官曰:”彼死惟以母爲念,可謂孝乎。且世間不知此罪最重,犯者甚多,無以勸谕,盍放之還,俾流布人世,有則改之,可以自贖。冀罪冊中人不至太多,亦可貸壽一紀。然此十二年中亦須示薄罰,毋令其自适也。“于是判官以筆點予頭,痛甚,大叫而蘇,則已死去一晝夜矣。今頂問一疽,醫亦罔效,大約即判官點處也。’時予聞吳言,方愕然痛悔,誓改前愆。方發誓願,時正四庫修書,诏下征召之日也。”

◎吳修撰先叔祖太常公應乾隆乙未廷試,卷已拟元,旋改吳純甫(錫齡)。是科三鼎甲皆不利,吳方二十四歲,逾年即逝。探花爲沈魯田(清藻),亦未及散館而沒;榜眼汪東序(镛)以夜醉到遲,誤卻胪唱,未授職即罰俸。相傳是日午門中門有煞應避,而狀元與探花當之,榜眼以未到故免,後官四品,以壽終。又傳吳前身爲僧,募修橋道,又之封翁侶捐甚力,工竣,見僧入房而生純甫,優昙一現即作空花,然不歸之因果不得也。

◎戴吳二公乾隆末,戴文端公(衢亨)及吳槐江公(熊光)尚爲軍機章京,兩人适同夜直。夜半,忽有某省急遞折至,上已披衣閱竟,宣召軍機大臣甚急。内監奏軍機大臣尚未到,隻有該夜班之軍機章京兩人,已在直房祗候。上詢兩人姓名,即行召人,以折示之,并口授機宜,令即拟旨進堅。兩人出,運筆如飛,立具草以進,曉暢周浃悉如上意。适軍機大臣已到齊入對,上以兩人所拟示之,并詢妥否,鹹曰:“甚妥。”于是上盛誇兩人之能,命每日即随軍機大臣入對。時和砷方用事,恐分己權,奏曰:“兩人本軍機處得力之員,即臣等撰拟,皆出其手。今可仍責成在直承辦,與面承谕旨無異。若即令随同入對,則官職較卑于樞廷,體制似有未協。”上微哂曰:“汝等不過計較官職之高低,朕又何難處分?汝等且出,即有旨谕。”和┞遂不敢再奏。末幾而朱谕已下,戴衢亨、吳熊光即賞加三品頂戴,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和坤爲之答然。小人之謀,無往不福,君子此之謂欤。

◎李方伯冤獄李許齋方伯(赓芸)之獄,主持者汪稼門制府(志伊),激成者塗瀹莊太守(以舫),左右委諾者王畹馨撫軍(紹蘭)。當獄急時,李本可自明,而塗承汪意指,必欲周内其事,當堂拍案呵斥,聲色俱厲,李不能堪,遂自裁。奏入,上震怒,發二星使勘實其事。李清望久著聞,吾閩人又感其德政,有副貢生林(光天)者倡義合數百人訟其冤。星使據以上聞,獄遂白。塗谪戍,汪王皆罷斥爲民,閩人快之。王一生宦迹不離閩省,由知縣至巡撫皆汪一力扶持,而王故感汪至深,過于迎合,以有此錯。汪則自命甚高,大有吃兩庑特豚之意,而一意造作,群稱爲假道學。自以此案敗,聲名驟衰,将去任時,署中至白晝見鬼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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