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我先打破沉默,輕緩道,“讓外面的天兵天将離開龍族吧,不然我不能保證他們好好活着離開。”隻是我的淚始終沒有流下來。
小四沉默一會兒,收回手,道,“我會讓他們離開,可阿音你明白,這樣下去我們之間不可避免要一發不可收拾。”
小四的話我當然明白,雖然我完全沒有要和仙界作對的意思,可是我心中總有一部分我自己也看不清的東西,我一直不願意放棄。
我們兩個都沉默着,無語凝噎,此時所有的語言都太過繁瑣,太過多餘。隻有房間裏的一片淩亂光景默默訴說着。桌椅倒了一地,茶杯的碎渣,茶壺倒在桌上,茶水漫及一桌,倒映着屋頂的梁宇,這些桌上的茶水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一點點稀釋着我方才的血液,此時已經變成了一片淡紅色。榻上,小四在我身下,赤裸相對衣衫淩亂;榻邊,一地的衣衫狼藉。
這樣的氣氛裏,忽然外面大門被猛地一聲推開,“嘩”一聲,我和小四頓時心驚,目光同時向門外看去。
“主人主人,不好了!——不、不好、好了。”桃夭大喊着沖進來,本來一臉緊張,可在猛然看到我和小四的場景後,他的聲音忽地低了下去,神色大變,每說一個字便往後退一步,“我什麽也沒看到,我——”然後又跑了出去。
我見是桃夭後心中尴尬已經減了一半,可見他這樣跑出去又很是無奈,立刻從榻上下來,将衣衫整理妥當,又用術法将房間恢複成原樣,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小四很是默契的什麽也沒有再說隻是走了出去,他出去沒多久桃夭就進來了,一進來便在我身邊坐下,撐着腦袋,神色暧昧的盯着我。
“你再這樣看我,我一定把你的眼睛挖出來挂在外面當燈籠使。”我沒有感情的瞪着他。
桃夭立刻護住眼睛,往後兩步大退,“主人你快活,外面已經火燒眉毛了!”
“快活!”我差點一口噴出來,但立刻又将火氣壓下去,追問,“火燒眉毛了你還有功夫和我說些有的沒的?!還不快說怎麽了?是天帝的天兵天将把魔族和妖族的人怎麽樣了麽?”
桃夭一笑,“呀,主人原來你什麽都知道?”他湊上前,“隻不過仙界兵将已經退了,談不上燃眉之急,而且我要說的也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這下子輪到我奇怪了。
桃夭頓了頓,似乎突然間猶豫起來,不過在我的注視下,他還是很快托盤而出,“剛才仙界兵将忽然進兵,敖昕領着龍族,魔尊帶着魔族兵将就和仙界兵将打了起來。本來龍族的兵士們正占上風,敖昕也是厲害的很,取了不少天兵首級。魔尊那邊也打得火熱。可是——”
“可是什麽?”我抓住桃夭給自己倒水的手,“别磨磨蹭蹭,不趕緊說完不許喝水!”
桃夭委屈的挑着桃花眼看我,水潤的眸子裏似乎要飄出粉嫩的桃花來。
“快喝!”
桃夭立刻笑嘻嘻端着杯子喝下一杯水潤了潤嗓子,“後來,一個瘋瘋癫癫的白衣女子突然闖進陣仗,到處在找敖昕,有天兵認出來她,将她打傷了,敖昕一見她受傷便無心戀戰。”
我聞言,驚起,“是天水?”
桃夭默認,“據我探知,主人你這幾個月沒見着敖昕,恐怕是敖昕有意避着你。”
“哦?”我臉色微妙變化,其實我自己是有意避着敖昕,可是桃夭如此說,我也就默認,讓他繼續将這麽說的理由說出來。
“天水王妃已經在他的華清宮住了好幾個月。”桃夭搖搖頭,“躲不過的十丈軟紅。”
“他!”我不禁吃驚,敖昕曾經對我說過他已經不會再顧慮天水,那時我以爲天水所作所爲是傷透了他的心,所以他終于對天水死心,可是感情這種事情誰又能控制得了?
“我去一趟華清宮!”我沒再多說什麽,便離開了勤德殿。
不管是不是真的,敖昕是不是瞞了我這麽久,如今事情發生了一定要立刻解決。盡管姬翎說了那些,我對天水微有愧疚,可是天水也畢竟做了那些對不起敖祁愹的事情。我心底最深處還是做不到完全原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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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哪兒都找不到你。”柔弱的聲音裏帶着真實的恐懼,像是幼年的孩子在大街上與家人走失,一個人在角落裏坐着哭着要找爹爹娘親。
我安靜的走進華清宮昭陽殿中,剛走進去就看見敖昕背對着我,正在安撫摟着他脖子的天水。
天水臉上猶帶未幹的淚珠,敖昕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特别溫柔,輕聲道,“啊呀呀,我一直在啊,不過出去看看誰敢打擾你睡懶覺了,我們天水怎麽就到處亂跑了呢?”
他這樣子天水便哭的更兇了,尤爲委屈,“你不見了,我害怕。”
“呀呀,我們天水難道做惡夢了麽?”敖昕的嗓子雖然啞着,可是語調卻還和從前一般。
“她可不是你的噩夢?”我走到敖昕身邊,冷冷出聲。
敖昕太專注于安撫天水以至于他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居然到了昭陽殿中,更沒發現我已經看了這麽久,到了他身邊。所以聽到我的聲音,他當時就愣住了。
天水聽到我的聲音也是一驚,可是神情卻沒有恐怖,隻是有點怕生似的往敖昕身後縮了縮,怯生生的問敖昕,“誰?”
敖昕沒有回答天水,隻是拍拍她,示意她到後面房間去呆一會兒,天水不聽,紅着眼睛,拽着敖昕的胳臂,隻是不肯離開他。
敖昕很是無奈,将她護在身後,這才終于轉身向我,臉色卻很是平靜,“你知道了?”
“你想讓我什麽時候知道?”我上前一步,瞟了瞟天水,再看向敖昕,“她可是很會做戲。”
天水害怕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敖昕,繼續往敖昕身後躲,隻露出兩隻眼睛時不時偷偷看我一眼。
“她真的瘋了。”敖昕一手握住天水的一隻手,另一隻手繞到一側拍着天水的腦袋,滿眼愛憐,繼續對我解釋,“我沒想瞞着你的,隻是在找個時機。”
“時機?你覺得什麽時候是時機?一百年後?兩百年後?還是永遠沒有?”我逼問他,一點兒不給他留後路,“她隻會害你,把她交給我。”
“不要,我不要離開你。”天水的眼淚立刻又湧了上來,恐懼的看着我,緊緊揪着敖昕的袖子,挨着他。
敖昕注視着我,“放過她吧,我會帶走她,不讓她再出現在你面前。”
我立刻呵一聲笑了出來,“開什麽玩笑,敖昕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帶她離開,那龍族怎麽辦?你可是龍族王者!”
“龍族王者誰有能力誰便來當吧,我從開始就沒想要過!”
我被他激怒,揚手一個巴掌,啪一聲回蕩在昭陽殿中,他左臉通紅,被我打得頭側過一邊,保持着那個樣子不說話。
我厲聲道,“你說什麽混賬話!我告訴你敖昕,即便你不當這個王者,我也不會讓你帶着天水離開這裏!是她!她幫助姬翎和敖澈殺了敖祁愹!”
“大哥已經死了!你爲什麽不能放下呢!你要所有人和你一樣成爲悲劇嗎!你能做的已經都做了,爲什麽還要這樣任性!現在的你和天後還有什麽區别!”敖昕立刻憤怒起來,猛地朝我大吼,似乎是積蓄了很久很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終于爆發出來。
這些話直戳我内心最深處,好似一塊大石頭,和小四的那些話一起擊中我,以至于我竟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隻是張着嘴,啞着,看着敖昕,心中震駭。
整個昭陽殿一片死寂,天水害怕的躲在敖昕背後,小心翼翼的揪了揪他的衣袖,貓一般可憐的目光委屈的看着我們兩人。
好久之後,敖昕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重了,他擡了擡眸子看我,有些歉疚,可是态度卻依舊很是堅決,他要帶走天水!
終于他開口了,聲音很是沉重,眼裏飽含着悲痛和懇求,一字一句,說得特别重,“她已經瘋了,讓我帶她走吧!讓我們離開這裏!”他的嗓子已經恢複不了,即使我用神力給他恢複了四肢,這副嗓子不知爲何卻永遠恢複不了,如今聽起來愈發的滄桑坎坷。
我好久沒有說話,其實已經是不知道要說什麽,居然張口反問,“你知道如今聚集在龍族聽候我調遣的魔族和妖族一共有多少麽?”
敖昕臉色一淩,“怎麽,如今我們也要談這個麽?若我決定了,就是千軍萬馬——”
“在你面前的第一個便是我,沒有什麽千軍萬馬。”我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冷冷看着他。
敖昕微微一顫,緊緊摟着天水,别過頭去,“那請你放了我們吧。”
聽了這話,我不禁覺得好笑,竟然抑制不住的放聲笑起來,“我們?何時你對我說,你和他,好!當初那個說‘我的天水死了’的敖昕也是死了吧!”
敖昕神色不忍,“你又何苦這樣?她如今……”
“她如今這樣是我造成的,我就是要看着她這樣!”我大叫起來。
敖昕沉默了,勤德殿中靜的可怕,隻聞得一陣陣故意壓抑住的呼吸聲,有什麽東西在暗處,似乎一觸即發。
“我一定要帶她走。”
“你走出這裏我們就再也不是朋友”
他的步子頓住,好久,他沒有回頭,隻是更加緊的抱住天水,低了頭,傳來沙啞粗糙的聲音,“對不住。”
我心中一沉,他摟着天水已經要走出去。
“等一等。”我叫住他。
他身形一頓,手上力道加重,将天水護在身後。
我冷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緊張什麽。我欠你一個人情,你走出這裏我們就不是朋友了,既然不是朋友,我不能欠你人情。”
敖昕詫異,我動作卻快得在他詫異的聲色尚凝聚在臉上時已經抹去了天水所有的記憶。
“沒了從前的記憶,她便也不是天水了。”我沒有表情的回頭。
敖昕幾乎說不出話來,好久我聽到身後重重的一聲,“多謝!”滿含着我和他的相識之情。
從今後,君非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