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荒野的,一路上我都處于一種由于過度震驚而引起的迷茫不解的窒息感中。
這是怎麽回事?!古靈爲什麽沒告訴我這樣的變故?這三百多年我都錯過了什麽?
“古靈爺爺,古靈爺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三百多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麽?爲什麽你從未告訴我龍族的王者是三皇子敖澈。敖昕呢,敖昕去哪裏了?”一回到荒野鏡湖,我就忍不住大叫着到處找古靈。
古靈正呆愣坐在鏡湖邊一棵矮樹邊發呆,已經有些要睡着,被我忽然驚擾到,擡起頭迷茫看了一眼,卻立刻異常敏銳起來,“你去龍族了?”
我頓時啞然,不答話。
古靈起身,走到我身邊,神思已經完全清醒過來,拍着我的肩頭道,“這些事本來想晚點和你說,可是你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古靈爺爺示意我和他一同坐下,無奈道,“也罷,本就該告訴你,三百年多前,也就是大家都以爲你魂飛魄散的那一天。”
“敖祁愹死的那一天。”我沒有感情的看着面前的鏡湖湖面,平靜的過分,沒有一絲的漣漪,它一直在這裏,看着世人凋零。
古靈點點頭,“那一日龍族二皇子敖昕弑兄奪位震驚六界。之後沒多久,仙界忽然傳出四殿下淩天性情大變,沒多久便繼任了天帝之位。新任天帝繼位後做的第一個決定,居然就是不顧一切反對領了十萬天兵去剿滅妖界龍族二皇子。按理說這妖界爲王位争奪的叛亂和仙界根本是這八竿子打不着的兩件的事情,可天帝非常固執地要處置敖昕。”
“小四他殺了敖昕?!”我極度震驚。一來,想到敖昕居然不用我動手;二來,若真的要說小四有什麽非殺敖昕不可的理由,那麽隻有我。他如果能爲我至此,難道我誤會他了?
古靈搖搖頭,“敖昕輪不到天帝來殺。”
“什麽?他可是天帝!”我又是震驚。
“正因爲他是天帝!”古靈提高聲音蓋過我激動的大叫,直視我的眼睛,忽而憐惜的摟住我的肩膀,哀歎道,“他是天後和衆仙的天帝。音丫頭,以後再碰見他,記着他是天帝。”
我默然不語,轉過頭,看着鏡湖邊我和古靈居住的小屋,抿緊了嘴巴,眼裏酸得厲害。
“龍族掌管妖界衆族,天後和衆仙都不想引起仙界和妖界大戰。龍族王者的位置就由三皇子敖澈繼任,而敖昕也由敖澈囚禁了。”古靈簡單說完便放開我,起身往屋裏走。
我猛地擡頭看向古靈的背影,敖澈囚禁了敖昕,敖澈知道敖昕在哪裏?!
“古靈爺爺——”我叫住古靈,可他在我叫住他之前已經先一步轉身過來,我便住了聲音,看着他,靜靜站在小屋前,目光複雜的看着我,所有神态,一如二哥。
“古靈爺爺?我非得叫你古靈爺爺麽?”我眯着眼笑起來,“以後——”
“音丫頭。”古靈截住我的話。
我停下來,看着他,“嗯?”
他輕輕唉了一聲,無奈的望着我,聲音有些懇求的意味,“音丫頭,這些年來你的事情我一直瞞着,你爹爹二哥三哥他們爲了你已經和仙界以及龍族斷交,費盡了心力找辦法救你。可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告訴他們你的任何消息,你知道爲什麽麽?”
我搖頭不語。
“因爲我對不起你。如今你重獲新生,我不希望你還被三百年前的事情困擾。我希望你可以就這麽純粹的活着,真如你自己所說,是完全另外的一個人,司安。而不是背負仇恨的司雪音。”
“古靈爺爺……”我詫異,要說隻有我對不起古靈爺爺,哪裏有他對不起我,我幾乎起身要去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
“音丫頭,放下吧,不然你會毀了你自己的。”古靈爺爺說完,靜靜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他用心良苦,不忍看到這樣的我。我想我都明白。可他不知道,這百年來我隻是爲了一個執念而生。活着的全部理由隻是爲了将那些背叛敖祁愹的人全都親手送上死路,要這樣的我放下從前,着實不能。
可古靈就那樣靜靜的看着我,我不答應他便一直在我面前。我終于抵擋不住,朝他點點頭,算是答應。
古靈一臉松了口氣的模樣,眉間的憂郁卻沒消散,我知道他還是不放心我。
“司雪音什麽時候騙過古靈爺爺?”我依舊笑着看他。他眉間的抑郁一掃而空,也笑起來,開開心心被我哄回去休息了。
司雪音的确沒有騙過古靈爺爺,可是司雪音早已經死了。我隻是靠古靈爺爺的一片精元葉子修得人形的司安。
古靈爺爺入睡後我很快悄聲離開了鏡湖畔,直奔龍族華清宮。
入夜,風清月朗,這樣的時候最适合抱一把琴,拿一壺酒去紫竹林中。
此時我已經到了山門外,立在清冷月光中,遠遠的可以聽見紫竹山漫山遍野的紫竹風聲,簌簌如訴如泣,還隐約有絲絲琴聲相扣。我愣住了,偏過頭去,遙看暗夜中遠處朦胧的紫竹山,蒙在夜色裏看不清,似真似假,讓人産生一些幻覺。
他已經不在了!我提醒自己,猛地從剛才那股朦胧的心痛中掙紮出來,擡頭向面前高聳的華清宮看去,威嚴而雄偉的殿宇,琴聲是從華清宮傳來的。
尋着琴聲一步步走進去,裏面愈發壯觀,因華清宮我唯一去過華文殿,當初還被攔在殿外不得入,現在也不認得幾個地方,便不在乎的這樣悄悄進去。
心中隐隐覺得這琴聲就是引導我的。果然等琴聲停下時,我恰停在了一處宮院外。透過宮院門可以窺得裏面一二,樹木亭亭如蓋,大約都是曆經千百年有了靈性的古樹,有一人正在樹下,面前橫着一把琴。
“卻非殿。”我走進去,擡頭念出前殿匾額上的字,再緩緩轉過臉來看樹下人,“敖昕在哪裏?”
他起身,緩緩走到我身邊,每一步都很沉穩,是那種王者的氣度。他眉頭深鎖,不知在的,目光凝視者我,那神情壓抑的我心裏說不出的沉重。
果然做了龍族王者就是不一樣了,我在心裏這麽想,手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被他捏的生疼。
我嘶一聲,他完全不理會,兩隻手指搭在我脈上,指尖白光一閃,他動作明顯一滞,細細盯着我,似乎是不相信。
我很滿意看到他的這副樣子,也預料到如此,隻想将手腕抽回來,卻發現他的手好像鐵鉗一般将我的手腕握得死死的,似乎要鉗到我肉裏去,我索性讓他抓着。
“怎麽,探知了元神還不夠麽,你大可以再探知探知,再怎麽樣,我的元神隻是一片樹葉。”我冷冷的看着他。
敖澈深深看了我一眼,手上的力道加深,“你到底是誰,爲什麽和她如此像,爲什麽要找敖昕?”
你隻會問爲什麽麽,要是隻這麽問就可以得到答案,這世界豈不是太美好了。”
“說!”他惡狠狠捏着我的手腕,猛地向他扯過去。
我揚起下巴,“你難道想不出麽?”
敖澈忽然丢開我的手腕,往後倒退兩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你難道是他們的女兒?這不可能。”
我沒想到他會有如此想法,他這麽一說我随即也愣了,但立即冷笑起來,“怎麽不可能?龍族王上還不願告訴司安殺父弑母之仇人所在麽?你難道一點兒不在乎你和司雪音的情義麽?”
敖澈定定的看着我,似乎要看穿我。我迎着他的目光和他對視,一時間整個華清宮中靜默無聲,落針可聞。
“我不會告訴你。”敖澈轉身又坐回琴前,寬大的衣袍拖在地上,像是一朵正在開着的花。他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食指撥了撥琴弦,發出一兩個單獨的琴音,在這過分寂靜的華清宮卻非殿裏聽起來像是鬼哭狼嚎一般,挑撥着人的神經。
“你不告訴我我也會自己找出來。”我轉身離開。
“我大半夜專門在這裏等你到現在,你就這樣走了麽?”敖澈在背後叫住我。他和從前大不一樣,那個輕浮的王族少年不見了,一個氣度非凡,沉澱深刻的王者替代了他。
我回身偏過頭去看他,他有一瞬的失神,忽然站起身來,呆滞片刻複又坐下,食指敲着面前矮桌,“陪我喝酒吧,能讓我喝醉了我就告訴你敖昕所在。”
他不像在開玩笑,滿臉的認真。我笑出來,隻是這樣的笑沒什麽溫度,我明顯看到敖澈皺起眉頭,随即答,“好。”
我走回去,敖澈擺上酒案,兩隻不大的銀杯分别擺在我和他面前。他含笑分别給我和他自己斟滿。
“這樣喝未免太講究。”我掠過酒杯直接拿起酒壺,仰頭灌下一口。喝完把酒壺扔還給他。
敖澈接過酒壺,目光凝在壺口,右手搭上去,食指卻繞在壺口,一圈一圈緩緩慢慢劃着圈。
我冷冷看他,立刻起身離開,剛走了兩步,忽聞背後咕咚咕咚咽酒的聲音。
一回身,敖澈仰頭大口大口地灌酒,玉釀從他唇邊疾馳而下,他喉結上上下下,不瞬那壺酒便罄盡,他随手将酒壺扔掉,清脆一聲摔在地上。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沒有先前的銳利,大概酒水讓他遲鈍柔和了。他抓起身邊的一壺酒朝我扔過來。
我接過他扔過來的那壺酒,重新回去坐下,仰頭喝起來。
如此幾巡,我和敖澈身邊倒了大大小小不下十幾壺酒。
我們一直沒說話,隻是喝酒,拼命喝酒,這些酒像是洪水把胸中的不暢都沖開了。
敖澈喝完我扔過去的最後一壺酒,忽然不再有任何動作,呆呆看着我。深黑眸子上蒙了一層秋雨般的霧氣,涼涼冷冷,看不清晰。
“你到底是誰?司安?狐狸?”敖澈聲音很輕,是醉酒後的呢喃。
我沒有回答。
敖澈就那麽瞪着眼看着我,忽然他伸出手來似乎要摸一摸我的臉頰。我微微往後一傾,不帶任何表情,自然的躲開了。
他的手一愣,反手變輕摸爲一把扯住我的衣襟,粗暴的把我拖到眼前,迷蒙着眼細細看了兩眼又猛地松開,隻是眼神不離的緊緊看着我,“你隻有九分像狐狸,可畢竟不是她!”
我一愣,不說話,隻是看着他。他忽然笑起來,叫我狐狸。我有一瞬間覺得恍惚,仿佛面前的少年并不是龍族王者,他還是那個高傲不可一世的龍族王族少年,在這個月夜和從前許多次一樣和我吵架鬥嘴。
“狐狸,我沒想到會這樣。狐狸,你恨我麽?狐狸……”敖澈笑着笑着,忽然悲戚起來,一刻不停的問我。
我從前就知道他酒量不好,可也沒想居然差成這樣,不過喝了一壺不到,已經酩酊大醉,開始說胡話。
“你醉了。”我提醒他。
“我是醉了。我等這一醉等了許久。”
我沒了耐心,劈頭蓋臉問過去,“敖昕在哪裏?”
他不說話,隻是看着我出神。
“你到底将敖昕藏在哪裏?”我又問了一遍。
敖澈依舊看着我不說話,眼裏有些閃亮,似是火折子的光火搖曳,他笑起來,有些癡癡的,“我不會告訴你的。”
“你騙我!”
“我已經騙過你多次,哪裏又差這一次。”他嘴角的笑有些無奈,倒頭在酒案上,目光鎖在我臉上。
“你!”
敖澈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攢在手心裏,“狐狸,我就是不告訴你!告訴你,你就再也不會見我了……”他醉了,徹底醉了,終于嘴裏喃喃着,閉上眼睡着了。
我輕易将手抽出來,起身離開了華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