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來是身體有一種大哭過後的爽利,雖然鼻子有些酸酸的,眼角也有些腫脹,可是總體說來,卻感覺輕松好多。
古靈爺爺伏在我的床前,支手撐頤,目光凝聚在我臉上,似乎是自我睡下便這樣坐瞧着我了。
我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臉,觸手是一片粗糙和褶皺,像是溝壑縱橫。我忽然間心驚,像是觸了電似的,手猛地一顫,想起了三百年前那一天,姬翎拿着那把刀在我臉上一刀一刀劃下去,血流遍我的整張臉,慘不忍睹。姬翎笑着告訴我這些疤痕永遠永遠會跟着我。
“呵呵。”我不禁冷笑起來,掀了被子從床上起來,走到穿衣鏡前,手重新摸上臉頰,重重的從上至下,恨不得将這遍布的疤痕一道道都刻進心裏去。
古靈凝視我良久,終于頗爲心疼的道,“終于得了人形,隻是這張臉,沒想到東海的固痕膠這麽厲害……”
我看着穿衣鏡中的自己,從脖子到整張臉都布滿了醜陋的疤痕,像是一條條彎曲的蚯蚓趴在臉上,惡心醜惡得幾乎可以将人吓哭,居然淡淡笑了出來。
在這麽的血紅的疤裏扯出的一個笑誠然比哭還叫人覺得恐怖悲戚。
古靈一臉駭然。
“古靈爺爺,去不掉也好,就讓我天天看着,記着,未嘗不是件好事。”
古靈長長歎了口氣,忽然笑起來,喜滋滋看着我,“音丫頭,你等等,我想到個好辦法。”他揪起自己一根頭發,緊閉着眼,非常怕疼的狠心一揪,眉毛都皺起來。
“這個法子隻很久前用過。”他揉揉腦袋,手上的頭發忽然成了一片輕綠色的樹葉,根莖卻是血紅的,“來。”他讓我到他跟前。我雖搞不懂他要做甚麽,但還是乖乖到他面前。
古靈爺爺将那片樹葉貼在我額間,嘴裏念念有詞。我忽然居然覺得臉上一片澄明清透,涼涼柔柔的觸感,好似罩了一層水做的紗。
“看吧。”古靈爺爺拿過一面鏡子到我面前,“雖然和從前沒有一模一樣,但也有八九分相似。”
鏡子裏印出一個人影,我隻看了一眼就覺得眼睛模糊起來。再熟悉不過的人了,但又是覺得是那麽陌生,爲什麽這鏡中人她獨活了下來。
那不是我,卻又是我。
也好,也好。從前的司雪音真的是死了。
“音丫頭……”古靈看我久久凝視着鏡子不說話忽然叫了我一聲,卻沒有下文。
我看過去,他滿臉憂愁,“古靈爺爺,敖祁愹他一直希望我能平安,從前也總是竭盡全力護我周全。從今日起就叫我司安吧。”
“音丫頭……”
古靈爺爺,我真喜歡你給我的這張臉。”我笑起來,白膩的肌膚光滑,透出一點點紅暈。
古靈爺爺唉了一聲,看着我摸摸我的頭道,“古靈樹生在荒野,父神種下我時就給予我靈氣,讓我可以護周圍花草冬夏不死,久而久之便有了這愈合之力,隻是世間萬物總沒有十全十美之事,損毀的要原樣恢複,要麽此消彼長,一物換一物,要麽全無可能。音丫頭,你的臉……”
“如今這樣我已經很滿意。”我搶過古靈爺爺的話頭,“當初的司雪音已經死了,我也沒有必要恢複的和以前一個樣子。”
古靈爺爺眼中有些不忍,我卻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假裝做漫不經心的問起,“古靈爺爺,神怎麽會死呢,最後一位神死了,以後我們可隻有五界了?”
古靈一愣,随即笑道,“神怎麽會死?”
“可我明明聽天帝說花神逝世了。”我不解的看着古靈。
他坐到我對面,撐着頭告訴我,“如今六界隻有這麽一位神,誰能滅神?神不會因其他五界而死。如今六界唯一的一位神,她不會死,除非她自己不願再做神,将神力驅散。”
“嗯?”
“花神前不久她将花神之力驅散後自己消散了。仙界如今正緊鑼密布要準備将神力傳給下任花神,不然神力被觊觎可大事不妙。”古靈意味不明的看着我。
“那天帝爲什麽不将神力留給自己而要另找一位花神呢,下任花神是誰又由誰決定?”我繼續恍若無事的随便問。
“當然是天帝正妃,天後,花神之女姬翎仙子。”古靈深深看了我一眼,續道,“不過,即便如此,姬翎仙子還是要接受一系列考驗才能接受到神力,否則她是駕馭不了神力的。”
“這也就是爲什麽天帝不将神力留給自己?因爲他從最開始就被花神确認爲沒有資格。”
古靈點了點頭,良久,又忽然補了一句,“可仙界傳聞有資格繼任花神的可不止姬翎仙子一人,此外,還有一人。”
我大驚,“誰?”
“誰?”古靈大笑起來,“這個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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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花神的神力繼任居然要這麽麻煩,姬翎不僅要通過好幾項考驗以證明自己有能力接任神力,還要再舉行一個繼位大典,在大典上衆仙面前由天帝親手交出神力交給她,由衆仙目睹花神之力的交接,也算是共同認可。
這樣看來三百年前在花神府宅裏我聽姬翎說的那番話也并非全是假的。盡管是個騙局,但她的确在打小四主意。隻是如今的小四,今非昨,也不是她随意擺布的了。如果現今小四還是幫助姬翎,那麽小四毅然決然是站到我的對立面了。那麽我必定不會心軟。
一百五十年多來,因古靈爺爺日日心頭精血的養育以及靈力的賦予,我自修成人形以來,靈力和修爲都極大的提高了。若是在仙界做一個上仙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再加上這些日子我不斷苦修,修爲更是大增。
古靈很少和我說什麽,和從前一樣,整日整日坐在鏡湖邊發呆或是睡覺,把一棵樹安靜的本分發揮到極緻。
我由是很是任意的做着自己要做的事情,去了龍族。
龍族,敖昕,天水。
我心中有個粗略的計劃,以我如今的修爲,能力之内,先解決敖昕、天水。而作爲一個妖是怎樣也殺不掉一個神的,而花神之力……我毀了它或者奪了它都是沒有把握的事情。那我隻能在解決敖昕和天水之後再盜了銷魂釘去找姬翎,至少能重傷她吧!
三百多年來第一次重回龍族,心中翻江倒海。其實本能的不想到這裏來,我每走一步,腿都在顫抖,抑制不住的想,他是死在這裏,終結在這裏。
我先悄聲潛到華清宮外,悄悄凝視着這百年來都沒有變化的宮殿樓宇廊蕪,在心裏祭奠過敖祁愹。
良久,擡頭,眼角瞟到遠處有一大片紅色的浮雲,重重疊疊,似紗似霧,占了大半山。我一愣,擡頭朝那個方向嗅了嗅,果然有很熟悉的味道。
縱身下山,徑直到了那片紅色的花海前,我深深呼吸,果然是茶花,大朵大朵開着,極緻妍麗。
仔細聽,有人聲穿插在莎莎風聲花語中,似燕語呢喃。
我立在暗處,躲在一根石柱邊,偷眼瞧過去。一個女子立在一樹樹火紅茶花間,素色衣裙邊角沾了幾瓣鮮紅花瓣,像是冬日白雪裏開出的紅梅。她靜靜的立着,長及腰間的長發高高盤起,系着一根與服色相同的素色發帶,打成一個小巧的蝴蝶結,末端長長的帶子還在風裏輕悠悠蕩着。
這些年來她并沒有怎麽變,隻是整個人更加素淨了,比當初那清水似的樣子更加純淨。可誰知道這樣純淨的人居然會做出當初那麽多的事情?
我冷笑着,幾乎要沖出去揪起她的衣襟。這時候她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忽然上前輕輕道,“王妃,您這是何必呢,将這茶花侍弄的這麽好,可王上最恨見到這紅色茶花。”
天水擺了擺手,臉色平靜,自言自語,似是賭氣又似是自嘲,歎道,“他不喜歡,我喜歡。”停了停又無故說了一句,“說到底都是故人最喜歡這花。”
“王妃?……”
天水笑了出來,“居然已經過了這麽久。”
小丫頭還要說什麽,天水搖了搖手讓她下去了。這一片茶花叢裏便隻剩下了她一個人,素色的衣服在紅色的花裏不顯素淨卻愈發的眨眼,耀眼。
我從暗處走出去,一步一步,走的非常之沉穩。太陽的光芒一點一點披照在我身上,照出我冷淡的表情。天水背着陽光,在我哒、哒、哒的腳步聲中訝異的擡起頭來。
她的臉由最初的淡然一點一點變化,詫異,驚訝,不可思議,慌亂,恐懼,各種表情交縱閃過她的臉上。
“小白……”她後退,衣裙碰落一朵火紅茶花,抖落得她慌亂的聲音更加恐懼,“司雪音?”
我笑了,明媚至極,“經年不見,貴人可真是容易忘事,司雪音早死了。”
“真的是你?小白?”她從慌亂中,臉上的表情扭曲了,笑着,似乎想上前拉住我的手。
我一偏身子,躲過她,從背後反鎖住她的咽喉,手上力道一重,“真的這麽忘事?仇人見面可不是叙舊的!”
“小白我……”
“你不配叫小白這兩個字!”我食指中指和拇指同時發力,猛地朝她的咽喉扣下去,她被我扼制的一動不能動,猶如甕中之鼈,“司雪音已經被你害死了,你還在這裏裝什麽善人?”
天水被我扼住咽喉說不出話,臉色已經有些紫青。我忽然覺得手背上有些涼意,略微瞥了一眼,确實清澈的兩滴淚。
她不說話了,隻是哭。
“這些淚娘娘用錯意了,司安可不會憐香惜玉。”我冷笑,暗念咒言,手上用力。天水閉上了眼。我忽然覺得這樣讓她死真是便宜了她。
“什麽人?!”背後忽然有人喝了一聲。
我一怔,後背心猛地中了一擊,身體重重往前一傾,手上的力道退了下去,推開了天水。喉頭一甜,整個口腔裏滿是腥味。
天水倒在地上,往我身後叫了一聲,“王上!”
敖昕?真是來的齊全!
我冷冷回頭,就算被從背後偷襲了一遭,也能解決他們兩個。
在忘川的百年,在古靈身邊的百年,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恨,一直在等,等這一刻,我親手殺了這些害敖祁愹的人!
可是這一刻,事情卻忽然出乎我的意料。
因爲我從未想過,出現在我眼前,龍族的這位王者,并不是敖昕。
“敖澈?”我愣住了,在看到敖澈眼裏同樣閃過極爲震驚的神色後,我下意識立即轉過頭,再次背對着他,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要做什麽,居然是心虛,居然是不敢相見,他不是我計劃中的人。
我不顧一切,立刻飛身離開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