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丫頭……”古靈喃喃,面如死灰。
“古靈君,你非冥界中人,即便你修爲高深,但冥界不宜久留,特别是忘川之境……”藍阗其實并非真的擔心古靈會被冥界陰氣吞噬,古靈的修爲他清楚不過,隻是看着面前古靈頹唐傷痛,隻有讓他暫時離開這裏才能暫解傷痛。
古靈呵呵笑了兩聲,他對音丫頭的疼惜就好似他是她的父兄,而他卻害了他,這滿心的愧疚滿以爲能夠補償,可……
藍阗見古靈的樣子知道多說無意,便回低了眸子看向幽冥。
幽冥還保持着剛才擡頭看着他們搖頭時的動作,微微仰着臉,閉目,似乎是感受着空氣裏的什麽。
漸漸的他皺起的眉漸漸舒展開,忽然露出一個甜膩的笑。
“她就在這裏。”
古靈和藍阗同時震驚的看向說出這句話的幽冥。
古靈幾乎抑制不住這大悲後的大喜,大聲問道,“音丫頭在哪裏?”
幽冥遙指忘川水之盡頭,笑意漸漸轉濃,“看,這不是來了。”
古靈和藍阗同時順着幽冥指向的方向看去,果然那個方向,眯眼看過去有個極小的亮點,亮點速度極快,正朝他們所在的渡口而來。
古靈的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心中隻覺得不會錯了,一定是音丫頭。
“我就想忘川陰風戾氣比之一百五十年前我們離開時少得幾乎沒有,這樣好的境況定是這位音姑娘的功勞,怎麽可能不見了。原來……”藍阗臉上出現一絲驚異沒有說下去。
“原來她已經能夠不用忘川渡舟而隻靠引子即能引渡,這六界也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了。”幽冥接着藍阗沒有說下去的話,說完自己也是驚訝。
說話間,那亮點已經近了,原來是一朵黑色蓮花燈。古靈忍不住上前兩步,他幾乎走出,驚得藍阗幾乎以爲他要掉進忘川不禁叫了聲“小心!”
藍阗話音未落那蓮燈已經呼一聲撲進了古靈的懷中。撞擊力之大,古靈一個踉跄往後跌坐在地上。
盡管如此,古靈緊緊抱着那蓮燈,似乎怕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一般。
燈裏的亮點猛然抖動兩下,突然一縷光線像條小蛇一般柔柔軟軟遊動出來,繞住古靈全身。
古靈大喜,忽然大笑出聲,“音丫頭!”
“原來是和引子完全融合了所以才不須渡舟,我還以爲……”藍阗恍然大悟的一笑,心中的擔心立刻放下了。他不能忘記一百五十年前他在這音姑娘身上感受到的仇恨與戾氣,居然掀起忘川渡舟!
“音丫頭隻有一魄,且還傷的如此之重,幽冥我要把她帶回荒野。”古靈不容分辨的站起身,毫不猶豫咬破自己的指尖。十指連心,他逼出心頭精血,那道彎彎曲曲的細線般的光線便立刻遊動到他指尖吸附着,歡悅的擺動着自己細長的光線形體。
用心頭精血喂養等同于賦予修爲甚至靈力,對吸食者極佳,對貢獻者卻是萬分折損,傷害極大。
古靈這樣程度的仙君,他不顧一切的将心頭精血給這混沌形态的一魄。幽冥有些不安,他感覺到這一魄上的戾氣過重,滿滿都是些仇恨惡毒之像。他不禁提醒古靈一句,“當初她在我這裏一魄,如今不過一百五十年雖然未有人形,已經修到如今的地步,古靈,她若誤入歧途後果不堪設想……”
“不會的,我會一直在音丫頭身邊。”古靈堅定的看向幽冥,眼底滿是決絕。
幽冥無奈,他可不想和古靈動手,“走吧。”
藍阗正要起步,忽然瞥見空中出現一道黑風,倏地一聲便不見了。
幽冥也立刻察覺到,他警覺的看向四周,古靈更是明白早運用術法掩藏了他和音丫頭的氣息。
“尊者。”忽然一道聲音出現在幽冥面前,沒有任何感情的聲調,這是冥界鬼差特有的聲音。
一愣,随即臉上出現一抹笑,終于這些年的努力不算白費,終于等來這一天,尊者複位了。
幽冥隻是擺擺手,算是讓鬼差免禮。
“遵冥王旨意,尊者自來忘川,兢兢業業,治理忘川黃泉有理有條,引渡無數鬼魂,即日起召尊者回冥城複位。”
鬼差傳遞完旨意便消失不見了,古靈這才撤去術法,顯出身形來,那條光線繞在他食指上似嬰孩般嚅嚅吮吸着他的心頭精血。
藍阗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幽冥卻好似未曾看見一般,隻是上前兩步将術法灌入蓮花燈中,“冥王古靈爺爺這麽快召我回去,我們逼得太緊迫了嗎?”
“冥王不過是因你引渡功成。”古靈幽幽道。他們三人都是聰明人,話說到此也無需再說什麽,頓時一齊會心一笑。
“那,就此一别了,好自珍重。”藍阗上前對古靈一揖。
古靈淡笑,他和幽冥相視一笑,“後會無期了。”
“但願如此。”幽冥一揮長袍,一陣風席卷而過,忘川之水悠悠蕩蕩,古靈和那條光線霎時間消失在了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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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的另外一邊,在九重天一處極爲幽靜寬廣的宮殿中,香爐裏燃着淡淡的沉香,散發出悠然舒适的味道,整個大殿便從骨子深處透出一股不安煩躁來。
大殿中央是一張紅木桌子,一個白衣男子撐着頭坐在書案邊,他本是豐神俊朗,姣似白玉般的人物,見了就覺得歎爲觀止,可此刻卻深深凝着眉,額間顯出個煩悶的川字,略顯頹唐。
這男子身邊站着個少女,唇紅齒白,長及腰間的青絲被一根紫色束發帶綁着,此外便是一絲不染纖塵的白色。其實這發帶的顔色過于妖媚,與她一身白衣以及甯素清和的氣質并不相符,但不知爲何她日日用它綁發,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看慣了,總也覺得好看。大概衣服顔色什麽的本都不重要,還是得看穿的人。
這少女便是這幾日被衆仙家衆說紛纭的芷仙子,此刻她靜靜侍立在天帝身邊爲他研磨,大殿裏唯有這墨石一陣陣輕柔的劃過硯台的低語。
“你介意麽?”天帝忽然沒來由的對着芷仙子說出一句,目光久久盯在她紫色的發帶上。她本是蓮池裏一株四葉菡萏,那日他與天後大婚,他前思後想前一日之事,隻覺得痛苦不堪,默默走到蓮池邊,隻聽得哇一聲,一個嬰孩呱呱墜地,原是她托生成人。
大概是靈性太高,過早托生,所以才是嬰孩模樣。他心中痛苦煩緒,隻是随手将她交給府宅中人好生養大。後來他繼天帝位,搬居新宮,百年來都不曾回去,隻是聽舊府中仙君無意說過兩次她生性冷淡孤僻,喜獨居,很有自己的想法,早已經自己另辟了居處。
他當時也不甚在意,直到那一天他煩悶至極,擺脫了日日随侍的仙娥獨自來到南極仙翁的園中。那是六十幾年前了,他第一次見她,當時的她不過十一二歲的孩童模樣。他也不過見她一個側臉,可愣是讓他這威儀莊重的天帝失了儀态,呆呆愣愣沖上前,以爲故人。
他冷不丁的動作讓她受到驚訝,自他面前轉身,他看清她的臉,不禁又是一愣,好似兜頭一盆冷水潑下來。
像,實在是像!可畢竟不是故人!
她年少卻莊穩,很快淡然,冷靜的眸子裏冰清玉潔,像是含着冰雪,神情使人見之意遠。她微微一福,平淡道,“天帝。”
自那以後他便讓她随侍左右,說是侍者卻也舍不得真讓她做些什麽,大多時候倒是他反過來服侍她,隻是她果真生性薄涼,無論對什麽從來都是淡淡的。
盡管如此,他其實并不了解她。她很少說什麽,也很少表露什麽,就像天邊的一座冰山。
六十年來她越長大便越像故人,也愈發讓他意識到斯人已逝的事實。他搜遍六界也無一點希望。
終究,他滿心愧疚。
這麽一想他忽然從記憶裏驚醒,詫異的看着她,直至今日他才忽然發現她真是太陌生。
芷仙子并沒有因爲他驚詫的目光和表情而有任何一絲變化,隻是答了一句,“有什麽需要介意?”
“你們倆本是完全不同的人,即便站在一起也應該可以立刻分出你和她。”芷仙子對他從來問什麽答什麽不會多說一句,天帝歎了一句,目光又回到芷仙子的發帶上,“天後送你的白色金邊發帶與衣服很配,怎麽總系着這條?”
“天後送我發帶意在系給旁人看,這條卻是系給自己看。”芷仙子說的淡泊。
天帝早有心問她,一直按捺着,如今終于問了,不想得到這麽個答案,他提起筆蘸了蘸濃墨,讓筆吸的飽滿了,他擡起頭饒有興趣的看着芷仙子,“系給自己看麽?我以爲你從來對什麽都是可有可無,不想還是有執着喜歡的東西。既然喜歡,下次叫人再做幾條同樣的給你。”
芷仙子隻是靜靜看着天帝,并不置可否,好久,她甯靜平和的臉上忽然出現一種少有的堅定,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天帝不覺一愣。
“不執着怕會忘了,負了恩人。”芷仙子說完便走了出去,卷起一陣清淡的荷香,撲過來,混合着室内的沉香,明明都是淡得幾乎沒有的味道,卻久久彌漫在天帝鼻尖不散去。
天帝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震動,似乎突然間抓住了什麽,可又說不清道不明。他深吸一口氣,空氣裏滿是四葉菡萏花瓣的味道,讓人清醒。難怪,她自己永是那麽冷靜。
仙子走後,偌大的宮殿裏便隻剩了天帝一人。他提筆卻久久不落下,筆尖凝着一顆碩大的墨珠,一點點吸收着墨汁變大,終于支撐不住,啪哒一聲滴在了雪白展開的宣紙之上,好似美人眼角一顆抹不去的淚珠。
天帝幾乎被這落珠驚到,這裏太靜了!到底是什麽時候變得這樣靜?天帝扔了筆無力靠在椅子上坐下,他不再說話,隻覺得自己已經活得太久太久,久到已經快忘了從前那些日子,那些放聲大笑,無所顧忌的日子。
終于,他沉重的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