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九重天時已經不早，清晨仙子們剛剛布下的露水帶着清新，飄出甘甜的香味兒。因爲天孫和花神之女的大婚，整個天宮中祥雲飄逸，彩鳥盤旋，鸾鳥長鳴，鳳舞九天，處處是喜氣洋洋的景象，撞見的每個仙君們都笑容可掬，互相作揖。

我并不想參加小四和姬翎的婚禮，隻是想悄悄見小四一面罷了。其實小四娶姬翎于我内心是很不願意見到的事情，不過，小四能找到一個傾心照顧他的人，即使這人是我的仇家，我也是很寬慰，願意祝福他們。

小四家的府邸住了這麽些年，很是熟絡，我自顧自悄悄摸着進去，隻是此刻并不确定小四在哪裏。按理說小四和姬翎大婚後會置别苑居住，此刻小四是在他的新居裏還是此處舊居，我不得而知。不過既然請我來，總是在舊居吧。

這麽胡亂想着，居然走進後園，一擡頭就見着小四家的那池子裏一池子的菡萏，這可不就是我當初在凡界心心念念着的麽。還記得從前最喜歡這裏面的一株四葉菡萏，飄逸出衆，好不美麗。我暫時把小四擱在一邊徑自往蓮池去了。

這蓮池和從前無異，淡粉、妖紅的蓮花普遍了滿池，層層疊疊的幽香。可我瞅了半晌卻硬是沒見着我朝思暮年的那株純白的四葉菡萏，那株我印象中總是傲然挺立在衆多妖娆美豔的水華之中的四葉菡萏。

四葉菡萏本也是上古族氏，雖然靈性極高卻很少有化成人形的，這些年來逐漸稀少，隻存了難得的幾枝。大概因爲四葉菡萏大都過于通透，化成人形不是過于天真善良就是過于犀利逼人，總是走不出不久便隕落的悲慘命運。

我心焦，飛身在蓮池之上，總算發現了端倪。原來這四葉菡萏周圍的幾株妖娆紅蓮将這白色菡萏給壓下去了，受不到陽光的照拂，察覺不了微風的輕柔，已經恹恹的，花葉疲軟，毫無精神。我踮腳在一片蓮葉之上，輕輕扶起那株如雪般的菡萏，又輕輕點一下池水，泛起一陣陣漣漪，給這小小的白色菡萏劃出一道專屬于它的地方好好生長，任其他紅蓮不能入侵。

大功即将告成，我俯身輕嗅那白色菡萏，幽幽清香，拂之不去。

我一笑，什麽東西突然從懷裏“咚”一聲響亮的墜入水中，隻一下便被拉扯進深水裏，深深沉了下去，不見了蹤影。我恍惚見着一片金色晃着，卻不閃眼，突然摸了摸胸口，這才恍然大悟，我是把請帖給丢了！

真是出師不利，我遺憾的看了眼深深水池，我的避水訣兒學的不好，這下去勢必一身濕透，心中念着有無請帖小四都必定不會不讓我進去，再說這是小四的大日子我總不能一身狼狽去見他，何況邊上還有一個姬翎！

我遂放棄了入水找請帖的念頭，笑哈哈上了岸，往小四寝殿去。冷不丁從拐角忽然撞出個青衣仙娥，沒頭沒腦就沖了上來。我躲避不及，和她撞了個滿懷，痛的呲牙咧嘴。這青衣仙娥卻像是有天大的急事，匆忙的很，小小說了句“對不住”就頭也不回的匆匆而去，隻留了個模糊的側顔給我。

“這仙娥哪來的？”我自說自話，想着小四府宅裏的仙娥我都是熟稔的，怎麽從來沒見過她，忽然明白，“是了，原是姬翎的丫頭。”

正想着那青衣仙娥居然又折了回來，一看見我還立在原地，立刻跟撞了鬼似的又跑開了。

這倒讓我不禁心生疑惑，追蹤着她的氣息悄悄跟了上去。

不出所料，那仙娥果然是姬翎身邊的人。不一會兒我就到了姬翎府宅所在，今時今日仙府内外都是大紅色的彩雲，鸾鳥隐藏與祥雲中，若隐若現，金光閃閃。看那仙娥身影倏地消失在人群中，我不假思索立刻化了别的模樣又跟了上去。

按禮制，以小四和姬翎的身份，他們今日的大婚，應在吉時由小四方熱熱鬧鬧轟轟烈烈來迎親，然後到天帝面前朝聖行禮，受衆仙祝福，這之後便算禮成了。接下來就剩下大會賓客，辦上些許時間的喜宴，大家同樂同樂。

這時候姬翎不好好在寝殿裏呆着，派個仙娥鬼鬼祟祟到小四府裏去做什麽？

我小心潛了進去，鼻端聞着方才那青衣仙娥的氣息，裝作衆多賓客中的一人若無其事的在花神府宅裏遊蕩。

青衣仙娥的氣息一直往府宅偏僻處去，早早偏離了姬翎的寝殿位置，我雖然心下懷疑，但是卻仍舊跟着不敢放松。

不一會兒來到一大片湖水前，滿湖的清脆浮萍，好似望不見盡頭，又如漫天星子，閑散的撒在湖面上，惹人憐愛。湖水中央立着一座别緻閣子，用雲橋與岸邊相連，閣子在雲橋掩映下好似籠着一層輕紗，整個閣子便顯得更加幽靜甯遠。

青衣仙娥匆匆過了雲橋，我等她過去了一會兒才跟上。一過雲橋便見閣子孤立在湖心，前面一條青石子小路與雲橋想接。石子小路兩邊以及閣子周圍都種着一人多高的桂花樹，聽說這些桂花比嫦娥廣寒宮外的桂花樹還要珍惜上許多，每一朵花都是初冬的降雪所成。隻是此刻我并無心情賞花，眼睛片刻不離閣子内外的動靜。

青衣仙娥甫一到門前便輕叩門扉三聲，又重叩兩聲，朝裏面輕輕喊了聲“娘娘。”

“末绫，事情辦的怎麽樣？”門“嚯”一聲被打開，姬翎出現在門裏，一見那仙娥便迫不及待地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閣子東室裏走，還一邊不忘的四處瞧瞧才慌張掩上了門。

爲了不讓姬翎發現，我小心隐藏了氣息，又隐去身形，躲在雲橋彌漫的霧氣裏，遠遠看姬翎關了門，又好一會兒才敢小心翼翼地接近。

因爲姬翎的修爲和靈力都要高出我一截，我的任何障眼法在她那裏都可能被破解，我并不敢掉以輕心，大意靠近。倒是那閣子周圍一人多高的桂花樹恰好遮住我的身影，讓我躲藏其中，好不容易捕風捉影的聽姬翎怒不可制的罵聲，夾着的幾個詞，什麽“請帖”、“沒了”、“怎麽可能”、“能去哪裏”之類，卻也聽不很清楚，隻覺得這些話夾雜在風裏吹過耳邊，零零星星，還夾着姬翎未消的怒氣。

東室裏安靜了好一會兒，我在外面是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一動就被姬翎發現。正在猶豫要怎麽好生離開，裏面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應該是那叫做末绫的青衣丫頭。我這才大膽又悄悄靠近了一點，把她們的對話聽的清楚。

“娘娘你又何必這樣委屈自己，如此辛苦對淩天殿下，其實他什麽也不懂。何況花神殿下她未必不想着要——”

“母親的神力遲早要傳予我，可即便是我也不能輕易取得。”姬翎截斷她的話，語調有些憤憤的。

從薄紗裏看過去，她手中拿着的一支牡丹花枝被“啪”一聲折斷，“要通過那些考驗必須要借助外力，放眼這九重仙界除了天孫殿下還有誰能更好的助我？”

“可還有其他三位殿下，他們都比淩天殿下要……”末绫欲言又止，不明白的看着姬翎。

姬翎并不說話，擡頭放空兩眼看着遠方，眼裏的意味悠長。她随手将牡丹花瓣一瓣瓣扯下來，在手中揉撚，花瓣被一點點撚碎，鮮紅的花汁浸透她白皙嬌嫩的指尖，染的鮮紅，恰似一手鮮血，看得人觸目驚心。

“三位殿下都有正妃。”久久，姬翎才終于冒出一句話，将手中已經被扯光花瓣、光秃秃的牡丹随手丢在一旁，用絹子細細擦着手，指甲光潔瑩瑩，“我難道要去當側妃麽。再說，那三位殿下又有哪個能比一個心智不全的傻子天孫來的好掌控？”

末绫一番頓悟，喜上眉梢，“姬翎娘娘聰慧過人，想得真是周到！”正說着，她忽然又皺了皺眉頭，一臉愁容，“不過，淩天殿下雖然好糊弄，司雪音卻麻煩。如今司雪音聯合龍族，以後娘娘完成大計後，總不能還和淩天殿下這傻子在一起，那時候要處理殿下，恐怕以司雪音和殿下的交情，她第一個要跳出來，而殿下在對司雪音方面又偏偏固執的驚人，定要由着她來鬧，到時候怕……”

“哼，司雪音麽？”姬翎冷笑着将那沾着紅色花瓣汁液的絹子扔在一旁的桌幾上，長長的指甲敲在梨花木的桌幾上發出哒哒哒的聲響，在靜谧中顯得格外刺耳，“她能怎樣？淩天殿下信她多一點，還是我多一點，她現在還有把握麽？”

我胸腔中隻覺得一股熱血直沖上頭，立刻幾乎要站不穩，室内姬翎又和末绫說了些什麽我完全沒聽進去，隻是萬分小心的退了出去，然後瘋了一般不顧一切的跑向壽陽仙君府宅小四寝殿處。

原來，原來！姬翎這百年來無緣無故忽然對小四熱絡起來，甚至一意孤行要嫁給小四，我一直奇怪到底是爲什麽，原來她存了這樣的心思，拿小四當個工具！用完了還要處心積慮處理掉！

“小四！”剛到小四寝殿門口我便不管不顧大呼小叫着把小四喊了出來。從來小四都是跟着我到處厮混的，我從沒想過我發話讓小四跟着我走小四會有說不的一天。按理說，小四也的确不會不聽我的話，按理！隻可惜姬翎從來就沒按常理做過事情。

“阿音？”小四急急忙忙跑出來，依舊是那副傻傻的腔調，隻是這次他看到是我的一瞬間沒有從前的傻氣，居然有些氣急敗壞。

我一愣，和小四自從凡界一别之後這是第一次見面，這麽許久不見，按照我和小四的交情他即使不懂得夾道歡迎，也應該是歡歡樂樂的跑上前想要把我抱住。

“小四，快跟我走！”我稍稍遲緩後，上前拉住小四。碰到小四手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猛地想起在二哥府上見到的那人，那個氣質超乎衆生、相貌與小四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子，甚至連敖祁愹比之也遜色兩分。

“阿音走！”我愣神的片刻小四忽然忽地甩開我的手把我往外推，胡攪蠻纏的不讓我往裏走，更别提跟我走！